第55章 鱼藻

◎余温◎

一提昨晚,孟秋心里闷了一团气。

她没睡好,可能是认床,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订婚”两个字整夜翻来覆去在她脑子里吵嚷,似睡非睡间她看到秦之沂在镜子前试穿婚纱。

至于新郎的脸——

她听到试纱的房间有人敲门,声音很熟悉,匆匆忙忙躲开了。

没看着。

他们在路上这样很不好看,赵曦亭身后的枯树枝丫歪斜向青天,一阵风吹来,稀稀落落的最后一片叶子没挂住,全秃了。

她和赵曦亭。

是赵曦亭先招惹她的。

秦之沂不介意,赵曦亭不介意,等他结婚,她就自由了,最多也就两年。

皆大欢喜的结局。

她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她胸口酸胀得厉害,像有怨怼和不满。

离开他变成了不满的事。

她想不通。

旁边的路灯很眼熟。

孟秋捡起几片记忆碎片。

去年也是在这,赵曦亭替她解围,第一次听他叫她名字,他声音算得上好听,连带她的名字都漂亮起来。

她战战兢兢问他能不能送她一程,随后她上了他的车。

就因为他在她面前蛮横霸道,强势主动,她才理所当然觉得他永远不会有别人。

实际上,他可以送她,也能送秦之沂,或者其他人。

她理不清。

孟秋抬起眼睛看向赵曦亭,看他紧拧的眉,看他一身寒郁。

她将翻涌的情绪咽下,将他眼里的在乎撇开,质问自己有什么好鼻酸的。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我要去上课!”

赵曦亭勒紧她。

这次孟秋真甩,弄痛自己也要掰开他,铁骨铮铮地要走。

赵曦亭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

他没再犹豫,直接把她横抱起来,手臂夹住她细得跟筷子一样乱踹的腿,绝不放她走。

她这么抗拒还是他在英国找到她的时候。

赵曦亭脸色越发沉,漆黑的眼睛紧紧咬着她。

“是要和我分手么?”

“不说清楚你走不了。”

孟秋被塞进车里,她没来得及打开车门逃跑,赵曦亭就锁上了。

孟秋两条腿折在坐垫上,半跪半直起身去掰门把手。

掰不动。

她发泄似的要把它弄断。

“别较劲了,手弄痛怎么办。”

赵曦亭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往怀里拖。

孟秋不让搂,推开他手臂,结果整个人被提过去。

她肩膀高高耸着,手臂乱挥开始打他,打到衣服从肩上滑下去了,腰还卡在他手里,怎么挣也挣不脱。

“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赵曦亭面容瞬间冷戾起来,干脆把她压倒在车座上,用力地亲她的脖子,一只手往下探,孟秋整个人缩起来,拽着裤子不肯松,还是被他挤进去。

赵曦亭摸到是干的,闭合得很紧,要是有什么进去过不会这种状态。

他居然用这种方式试她。

孟秋脸涨红了。

赵曦亭表情缓和不少,深吸一口气,唇也温柔起来,黏腻地亲她的耳垂,低声哄她。

“我很害怕,孟秋,别气我。”

“怕你把我的话听进去,真给我找一堆小三小四小五回来。”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以前她和林晔谈,他发疯说能包容三人关系,这次吃醋又说可以接受开放式关系。

某些极端条件下,他仿佛并不完全介意一对多。

孟秋气恼地反问:“那你自己呢?”

赵曦亭埋在她肩膀的唇顿了顿,抬头看向她。

“我?”

赵曦亭从她身上起来,好心地拉上她肩膀上的衣服,像是咂摸出点缘由,不疾不徐地吐字,“说说。”

“听到我什么坏话了?”

孟秋说不出秦之沂的名字。

她本意不是和赵曦亭算账,也不想和秦之沂抢人,单纯不想理他。

赵曦亭见她拧着,眯了眯眼睛,从她包里拿手机,孟秋看他又要查她,伸手去够,他手臂长,一抬起来就抢不到。

孟秋扶着椅背坐起来:“还给我。”

赵曦亭手指挪了挪,在她面前径直解开她的手机锁,眼眸揩上屏幕的光,嗓音从容泛沉。

“孟秋,记恨我不是这个法子。”

“你心里不舒服,我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干。”

孟秋微信里和葛静庄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她俩的聊天记录比骆嵊元的危险多了,她扑过去抢手机。

赵曦亭扫了眼列表,没什么可疑的人,手机举在半空,垂睨她好一会儿。

“自己说。”

“还是我查。”

孟秋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干脆说开好了。

他要是真搞什么正宫二房,今天她就和他分手。

鱼死网破也要分。

她坐回座椅上,把鞋子穿好,抬睫,“你给赵康平打个电话吧。”

赵曦亭听到这名字眉头微蹙,“他骚扰你了?”

孟秋把手机拿回来,宝贝地放回包里。

“没有,但他应该会告诉你昨晚的事情。”

赵曦亭沉默片刻,给赵康平拨过去一个电话,就说了几个字:“滚燕大门口来。”

赵康平凌晨四五点才睡,被赵曦亭一个电话吓醒了。

大院儿里这么多兄弟姐妹,他谁都不怕,就怕赵曦亭。

他父母老来得子,早产身子骨弱些,小时候生过几场大病,有一次差点高烧把脑子烧坏,救下来后,长辈对他就比对别人包容些。

别人闯祸会挨打。

他闯祸就骂几句。

纵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六岁还是七岁赵康平记不得了。

他看上赵曦亭挺漂亮一个玉葫芦,趁他不在,直接拿了,玩的时候没拿稳,摔坏了。

当时他没觉得怎么样。

赵曦亭也就大他三岁。

他当长辈面说葫芦而已,没关系。

结果后面赵曦亭把他骗到一条有藏獒的野巷子里,把狗绳解了。

那只藏獒有他一人高,满脸横肉,口水垂得老长,在长毛边缘挂着,一动不动盯着他,吓得他直尿裤子。

他哭着喊着说堂哥我错了。

赵曦亭却不领情,淡淡地说:“我做什么了,你哭这么厉害。”

那条狗赵曦亭喂了好几天,当时也是喂饱了才带他过去,没真要他命。

再后面,赵康平长大了些,个子终于不是矮赵曦亭一大截了。

他始终看不惯赵曦亭眼高于顶的鬼样子,挑事和他干架。

结果他拳头还没挨到赵曦亭,人就被他撩地上,回是回了几拳,但不痛不痒。

赵康平脸差点被打坏,眉毛的疤就是头磕在石子片上划出来的。

长辈闻声赶来来拉架,赵曦亭非但没放手,变本加厉拽着他领子往地上砸,狠声问:“服没服?”

赵康平连连求饶:“服了服了服了。”

从此之后,赵康平看到赵曦亭都绕道走。

他没赵曦亭无情,也没他有手段,打架还打输了。

长辈那边更是偏爱赵曦亭,希望他从政,想他成为下一代权力中心。

他样样矮一头,对赵曦亭的心理阴影就这么撂下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见面。

赵康平实在没睡醒不想去,咬咬牙解释了句。

——我过来起码得一个多小时,路上堵一堵,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事儿啊?

他纠结了一下,懊恼地又加了一个字。

——哥。

赵曦亭没回。

他没回就说明主意没改。

赵康平等了一会儿,烦躁地把被子一掀,起了。

早上孟秋说一定要去上课,赵曦亭说行,那午饭一块儿吃。

要不是赵曦亭她都不知道学校附近有这么地道的茶馆。

门推进去有人。

赵康平到早了,他看到两人,先是一愣,对着孟秋第一句就是:“嫂子。”

态度和昨天比起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孟秋不知道赵康平在,她以为只是单纯和赵曦亭吃午饭,头皮涨了涨,对嫂子这个称呼十分不适应。

赵曦亭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还真见过她。”

赵康平不知他什么意思,昨晚他是想要个微信号来着,秦之沂说完之后他半点歪心思都没了。

赵康平忙撇关系,“凑巧,真凑巧。”

“她是她朋友喊来的。”

他假模假样地关心:“嫂子你朋友还好吧?需要上医院的话,医药费我出。”

赵康平额头包了块不大不小的纱布,脸上的血清理干净了,没昨天晚上那么凶神恶煞。

孟秋今天早上离开前也看了潘谷玉的脸,没昨天那么严重,便说:“这个你得问她。”

“我不能帮她做决定。”

赵康平特别爽快:“成,到时候使唤我就行。”

他提了提眼看赵曦亭,边把昨晚的事说了,抹去了对潘谷玉施暴的细节,只是交代清楚孟秋怎么出现的。

孟秋坐下后,赵曦亭手腕搭在她肩上,“有什么想吃的?还是我帮你点。”

孟秋对这家馆子不大熟,就说:“你来吧。”

赵曦亭摸摸她的肩,“今天的吃食偏淡,先试试,你要吃不惯,一会儿再带你吃点别的。”

他手指摸了摸水杯,“最近少碰凉的吧。”

孟秋喝了一口,声音轻,话里的力度一点没落,“还没到呢,里面也不是冰的呀。”

有点嫌他多管。

赵曦亭摸她头发,看她表情笑了声,“怕你不舒服还不好,怎么又嫌上了。”

赵康平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却忍不住盯着看,这些对话在他们中间好像每天都在发生。

那姑娘不知什么原因,对赵曦亭还有几分不爽利,宁愿自己坐着也不肯和他说多余的话。

赵曦亭一点不生气,把桌子上丑兮兮的招财——放她面前逗她,人扫了一眼,完全不感兴趣,挪开了。

赵康平捏着茶杯,倾斜了都没发现,水倒出来淋裤子上,他才慌慌张张抖落。

他突然冒出个念头。

秦之沂哪儿有胜算啊。

赵康平感慨。

他到死都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看到赵曦亭疼人的模样。

他是真讨厌他这个堂哥,但今天这么看一会儿,居然有一两分动容,他们这圈人最讲情分和脸面,却不能好好谈感情。

把真心捧出来是要勇气的,有被利用和摔碎的风险。

但赵曦亭不惧,他拿真心给人摔着玩。

赵康平拿起手机,敲了几个字。

——昨晚秦之沂在。

——说话不太中听。

——这么大个情报说给你,欠我人情啊。

赵曦亭看完把手机一放,在椅子上靠着,眯眼看着旁边小姑娘的后脑勺,看了一阵,像捋明白了她那股气的缘由,唇角抽开一两丝笑意,压也压不住。

赵曦亭目光挂在孟秋身上,问题却是问的赵康平。

“秦之沂号码多少?”

他一问,孟秋和赵康平都愣了。

孟秋浑身绷紧,又莫名其妙,不知道赵曦亭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赵康平面色古怪:“你没存她号码?”

赵曦亭轻描淡写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存她号码。”

赵康平沉默片刻,听话地给他报了一串数字。

孟秋眼睁睁赵曦亭拨过去之后开了外放,她有点不安,伸手想挂断,赵曦亭把她的手拿开。

秦之沂很快接起来,似乎有些意外,“赵曦亭?”

显然她那边是存了的。

赵曦亭开门见山:“秦之沂,我和你见过几次面?”

秦之沂笑起来,“怎么啦?要和我约见面吗?”

赵曦亭不和她瞎扯,冷淡地拉开距离。

“问你话。”

气势有些压人。

秦之沂也不敢闹了。

“一次。”

赵曦亭简短地“嗯”了声,“我是不是那天就告诉你,我对你没兴趣?”

秦之沂沉默许久:“你那个小女友和你告状了?”

赵曦亭语气冷下来,“秦之沂,基于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不想说得太难听,有些事儿你别拿我名头做。”

秦之沂情绪激动起来,“赵曦亭我们这种家庭什么情况大家心里有数,合适才是最重要的。我没对她怎么样,也没干涉你,够有分寸了吧,你要真放不下,我不介意你外头养着,别弄出孩子什么都好商量……”

赵曦亭听笑了,“你算什么东西,我要管你介不介意?”

“我只知道我介意,她也介意。”

“所以我会娶她。”

孟秋不小心碰翻了酒杯,赵曦亭把酒杯扶起来,和她十指相扣。

他侧头和她对视,手掌的余温抵达她的心脏,滋长出无以名状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