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鱼藻

◎我惹着你了?◎

葛静庄最后给孟秋推了一个社交账号。

在英国的时候,孟秋做过夹生的米饭,白白胖胖的米饭很糊弄人,表面看全然熟了,一口吃进去,恨不得将整副口腔洗一遍。

她现在的心情就好比含着这口夹生饭。

这个社交账号是秦之沂的,网名叫[秦秦沂沂],几万的粉,主页全露脸的不多,有几篇日本冰岛的笔记爆了。

没有任何包装,玩法很精致。

孟秋没有仔细看就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大数据又把秦之沂的账号推送到她面前,笔记照片里的人让她驻足。

赵曦亭的侧脸很好认,夕阳斜拢,他下颌线和鼻梁描上一层金线,虚幻疏离的神性,他一只手松弛地搭在腰上,俯身去拿桌子上的东西,脊背的肌肉撑顶衬衫,禁欲而富有张力。

在他身后,女生在他额头旁边比了半只手的心,手指细长柔婉。

标题:[没忍住,拍正脸他估计要骂人(笑哭)杵他旁边跟太子伴读似的。]

赞爆了三四万。

孟秋点进正文。

正文说。

[别发私信了,烦,不可能给联系方式的,等毕业我和他就订婚了。]

这条笔记是去年的,不知是不是她最近和这两人都有所关联,孟秋才在今天看到。

笔记日期在她初见赵曦亭后面没几天。

孟秋盯着正文最后三个字看了很久。

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冲击力。

这条笔记后面还有一条。

标题是[见家长啦!准公公婆婆人真的好好,和想象中没有差别]

[一直以为家里公公做主比较多,没想到他在婆婆面前讲得最多的是,听你的。幸福的具象化。]

评论区全是在说好羡慕,家长的相处模式会影响下一代,博主一定会很幸福。

孟秋不傻。

要求赵曦亭这类人忠贞很难,她翻回前面在秦之沂笔记里的那张照片,看着订婚两个字,脑海中不断翻涌他和她耳鬓厮磨的样子。

特别在他们交颈而合的时候,她看到最多的就是他的侧脸。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脸上布满欲色,喘息粗沉,每一个表情都轻佻危险,不像照片里这么冷淡。

他会一口一口吞咽她的身体,赐予她属于他们二人的靡丽宇宙,在那里,发乎情止于礼的规则被他摔得粉碎。

而她在粉碎的规则里,也有想要他的时刻。

孟秋放下手机,心里不太舒服。

赵曦亭要是想两全其美把她当外养的笼雀,那她宁愿鱼死网破。

一个人水逆的时候,遇到的事都不会太顺利。

不想见的人频频见到。

起因是毛青梦的一个电话,说潘谷玉在酒吧出事了,托孟秋过去看看,“那天她把我气个半死,非要做什么网红,我是一点不想管她,但我又怕她惹了不该惹的人,连收尸都没地儿收。”

孟秋赶到现场惊了惊。

潘谷玉半散着头发坐在卡座旁边的地上,左脸肿得跟馒头似的,衣服上滴了不少血,狼狈之余有几分糟乱。

那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桌子上铺着一摞酒杯,但座上已经没什么人。

坐潘谷玉对面抽烟的男人一脸凶蛮,额头鼓了一个包,暗红色的仿佛是血,不知故意当物证还是怎么着,一直淌到了下巴也没擦。

男人嘴唇厚实偏紫,眉毛很浓,不知特地搞了断眉,还是械斗留下的疤,眉尾斜了一截。

潘谷玉不知是被吓得麻木了还是太疼,看到孟秋过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她。

孟秋弯下腰:“青梦让我来看看你。”

潘谷玉挪了挪唇:“你有带钱吗?”

孟秋:“你要多少?”

潘谷玉像是想起什么,又摇摇头,“算了,不够赔的。”

秦之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穿糯粉色掐腰短裙,衬得身段很好,歪头看着孟秋,有点惊讶,很快又鄙夷起来,笑两声。

“要不说是朋友呢。”

孟秋也没想到会碰到她,世界是小。

秦之沂把一包医药用品一样的东西扔男人身上,视线还贴着孟秋。

“赵康平你真窝囊,在场子混多少年了,还是我认识那个小五爷么。”

“当婊子立牌坊的人多了去了,就一小模特,不行就算了呗,还被人揍了。”

赵康平拆开医药包,“这纱布烂成这逼样怎么用啊?再给我拿个。”

秦之沂耸耸肩:“那你别用好了呗。”

孟秋心如止水,她针对她说这些难听的话,得算在赵曦亭头上。

孟秋打量潘谷玉,“除了脸,还有没有地方被打了。”

潘谷玉刚张开嘴就倒吸一口气,疼得说不出话,只好摇摇头。

赵康平敲了敲桌子,指着潘谷玉,横声横气。

“敲破我头的事儿不能这么算了,我要告你。”

“今天你先坐我腿上勾我的吧?”

潘谷玉眼睛瞬间红了,艰难张嘴,“对不起,平哥,您大人有大量。”

赵康平嘲讽笑笑,“我不接受。”

孟秋后面才知道事情原委。

潘谷玉不知道从哪儿打听赵康平是圈里顶级三代,忙活了一段时间终于有机会进他卡座。

借场子迷乱的空挡,潘谷玉狠狠心坐他身上,又是伺候他喝酒,又是卖娇,赵康平没把她推开。

混夜场的哪有什么单纯的人物。

赵康平喝够酒,兴致来了直接动真格,手不安分地在潘谷玉身上乱钻。

潘谷玉是心野,但没谈过恋爱,一下怂了,左躲右窜说换个地方。

赵康平不肯。

潘谷玉不想大庭广众失身,挣扎间恐惧大于理智,抡了个酒瓶子到男人头上,全场都静了。

赵康平哪里被人砸过,阴着脸当即连抽潘谷玉好几个巴掌,还问她:“爽没爽?”

潘谷玉吓得哭都不敢哭。

赵康平头上的血就是打她巴掌的时候掉她衣服上的。

酒不便宜,他们要潘谷玉赔。

对他们来说,一晚上百来万出去不过是低消,一瓶酒算什么。

就是和潘谷玉计较。

潘谷玉所有银行卡里加起来的钱还没这酒的零头,她没办法,找毛青梦借。

毛青梦边骂她边凑钱,顺带给孟秋打电话,让她赶过去看看。

孟秋一路小跑,给潘谷玉买了瓶冰水,回来后理了理飞到唇边的头发,让她放在脸上冷敷消肿。

赵康平目光时不时往孟秋身上搭。

他身边什么绝色没有,第一眼却觉得小姑娘独特,满身满眼的乖巧,一副读书相,但不死板,她的柔是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的柔,带水的那种,很拿人。

只不过眼睛太清冷,看男人没温度,一瞧就不好追。

秦之沂瞥了眼赵康平,捏起果盘里的葡萄,看戏似的,五个美甲翘起三个,咯咯咯直笑。

赵康平不大自在:“笑屁。”

秦之沂哼哼两声,唇角笑意不减,“还—真是堂兄弟,眼光像得没边儿,赵康平,你知道她现在跟谁么?”

孟秋怪自己耳朵灵,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康平表情古怪,想到某个名字,眼皮一提,缩缩脖子,“你笑得好瘆人,别告诉我是他啊。”

“那我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孟秋垂睫撩开潘谷玉的头发,看了看她耳朵旁的红印,男的下手不轻。

她对潘谷玉关切了句,“头晕不晕?”

潘谷玉这时才仿佛有了依靠,落两滴泪,堵着鼻子说:“刚被打那会儿有点耳鸣,现在没事了。”

“等我小姨把钱凑齐就能走了。”

“今天谢谢你陪我。”

孟秋都替她害怕。

秦之沂吃葡萄不说话,就看着孟秋。

酒吧里光影乱窜,真真假假,越荒唐越逼真。

赵康平也跟着看去,孟秋保持着半蹲在潘谷玉旁边的姿势,明明是薄而柔软的一片。

赵康平却大惊失色,纱布也不弄了,“真是啊!”

他转头对秦之沂愣愣竖了个大拇指,“姐,你是这个。”

“他都带人出双入对了,你还这么稳得住,正宫风范,好淡定,小弟佩服。”

秦之沂在盘子里挑起葡萄。

“外面这些人图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赵秉君不也是结婚后就断了么,婚前怎么样我不管他,婚后别瞎来就行。”

“你们这些男的都一个德行。”

赵康平听完这几句,笑得乐不可支:“可别,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不婚主义。”

“我要给每个妹妹一个家。”

“神经。这话给你老头讲,怕是屁股打开花。”

孟秋手机放在桌子上,赵曦亭这个名字在屏幕上亮起来。

赵康平瞥了一眼,不经意扫了扫孟秋,有点好奇他们平时怎么相处,他那个堂兄可是个狠角色。

孟秋抬起来看,没管。

赵康平挑挑眉,表情微妙起来,有胆儿。

下一秒,让他更微妙的是——

赵曦亭居然没生气,耐着性子打过来第二个。

赵康平气也不生了,脑袋也不疼,目不转睛看着,这不比追剧带劲儿。

他以为小姑娘这下要接了吧,作几分钟是可爱,作多了就惹人厌了。

更何况赵曦亭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大善人。

结果孟秋还是没接,翻过手机,眼不见心烦的意思。

赵康平愣了愣,滴溜溜地观察起小姑娘,倾佩之情油然而生,想瞧瞧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没两分钟,听到她手机又震起来,赵康平怔怔地说了声:“好家伙。”

潘谷玉也发现了,小声提醒孟秋,“有电话。”

孟秋拿起手机,看到还是他,抿唇干脆利落地挂了。

赵康平惊得倒吸一口气,手里纱布掉地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忽然有点想采访一下赵曦亭现在的心情。

但比起采访,他还很想仰天大笑——

赵曦亭也有今天。

潘谷玉的工作室给她租了个房子,她一般不住学校宿舍。

潘谷玉赔完酒钱问赵康平,今天的事情怎么办。

赵康平扫了一眼孟秋,语气没刚开始那么豪横,把酒钱转回去,只是嫌烦地对潘谷玉说:“算了算了,你滚吧,扯平了。”

潘谷玉在路上又哭了一会儿,这次是心有余悸的哭。

她捋了捋思绪,反应过来,“平哥好像看你面子才放过我。”

“多亏你来。”

“他背景相当厉害,秋秋姐你是在这儿认识什么人吗?”

孟秋没想揽功。

多半是赵曦亭的名字有点威慑力,他们都认识,估计赵康平不想惹麻烦而已。

孟秋看着她红肿的脸:“真不去医院吗?”

潘谷玉心情好多了,翘另一边的唇,“要是明天还不好我再去看看。”

孟秋和她玩笑:“好难看,别笑啦。以后少去那些地方,听你小姨的,好好念书。”

潘谷玉叹了一口气,像是心气少了大半,听话地点点头。

潘谷玉到家先收拾了一下房间。

孟秋摆弄手机。

她挂了赵曦亭电话后,他有点上头,紧跟着又打来五六个,微信给她发了一条,仿佛摸不着头脑。

——我惹着你了?

隔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他又问。

——不回来?你晚上在哪儿睡。

孟秋一概当看不见,她今天不想看到他。

潘谷玉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得意道:“这些摆件都是我一样一样做攻略买的,虽然做工不太细致吧,拍图可好看了。”

“像不像ins网红风。”

孟秋信,笑笑:“我在你朋友圈见过,可以当房屋改造的博主啦。”

潘谷玉嘿嘿一笑。

她一拍脑门,拿了两杯果汁和两个抱枕,分给孟秋一半。

她卸了妆,脸色灰扑扑的有些疲惫,连带那抹虚荣的光鲜也抹掉了。

她自嘲地说:“那个女生说得没错,我吧,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哪儿这么好的事。”

“今天算我自食恶果。”

孟秋只是听着。

潘谷玉叹了一口气,“你说人生怎么这么难呢?”

“你看我这屋子都没窗。他们一晚上能花一套房。”

孟秋温声说:“过好自己就好了。”

潘谷玉“嗯”了声,她刚才顾着脸疼,秦之沂后面说了什么她似乎没理会进去,没头没脑问:“我瞧你不接电话,和男朋友吵架了?”

孟秋今天不想回嘉霖,问潘谷玉:“附近哪个方向酒店比较多?”

潘谷玉一听,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嫌我?住酒店干什么,我这里可以睡的呀,床这么大,再塞两个人都行。”

孟秋解释:“明天上课我早起,会吵到你。”

潘谷玉变戏法一样,“我有耳塞。”

第二天,孟秋轻手轻脚从潘谷玉家里出来,赶了最早的一班地铁回学校。

她从校门口附近的早餐店买了早餐,一眼望到眼熟的黑色轿车。

赵曦亭靠在车尾抽烟,早晨的露气单薄,他的眉眼似也沾了秋的寂冷。

像等了一晚上。

孟秋心尖颤了颤,低下头,目不斜视地从路对面走,不想搭理他。

赵曦亭看到她,眼里没有像往常泛起温。

孟秋想起秦之沂晚上那些话,走得越发快,把他当陌生人。

赵曦亭把烟一扔,长腿径直朝她迈去,孟秋手腕最终落在他手里。

赵曦亭脸沉得发寒。

“昨晚睡哪儿的?”

路边有不少早跑的同学,侧目过来,孟秋挣了挣,“我先去上课。”

赵曦亭手臂铁链一样把她的腰揽过来,压进自己怀里,他冷声吐字。

“我在问你。”

“昨晚睡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