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发酵

◎让她想起一个人。◎

邵桐约好聚会那天,孟秋买了几只活螃蟹,他的门早早开着等她过去。

孟秋回来时间不大早,她以为邵桐已经开始忙活了,没想到他正站在书桌前摆弄她的资料,各式各样的都有。

资料上有些是她本名,有些不是。

孟秋觉得新奇。

邵桐给她展示了几张。

孟秋看资料,他看人。

邵桐在她眉眼停留了好一阵,最后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给你声东击西混淆视听的玩意儿。”

“怎么感觉你不太紧张?”

孟秋抬头问:“你和赵秉君联系了吗?”

“没啊。”

孟秋语气松快,“不是你说的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转头有点苦恼地指了指袋子里的东西,“我现在真正无可奈何的是这些。”

“现在要把他们放水里吗?会不会夹我?”

邵桐跟着她手指看过去:“没事儿,你去沙发上坐吧,看会儿剧或者电影,我来弄,晚饭可能得有一会儿。”

孟秋说,来帮忙就是帮忙的。她去旁边把蔬菜洗出来。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邵桐的朋友提着水果,速食还有酒水敲了门。

三男二女。

有一对是博士情侣,读的化工,准备领证了,连连说邵桐做饭手艺好,在路上就惦记他这一口。

他们还让孟秋平时上下楼住着别客气,能蹭一顿是一顿。

有人八卦孟秋,“你是不是单身?国内有没有男朋友?”

邵桐生怕踩着雷,拿螃蟹腿堵了,“怎么话这么多。”

几个人嘻嘻哈哈,吃完饭还出门走了走。

五个人在这边玩了几天,离开又聚了一次。吃饭的地方离孟秋他们住的有些距离,回来快十一点了。

楼道的灯是感应灯,走廊某一段特别灵敏,一过那段,踱几遍脚灯也亮不起来。

孟秋就着黑拿钥匙开门,没对准孔,钥匙滑开掉了下去。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蹲下去捡,隐约看到地毯上沾了什么灰,很碎。

孟秋没看清,先起来开门。

开了玄关的灯,她弯腰拿起地毯掸了掸,仔细一看,是烟灰。

她弄干净了回头一想,有点不对。

怎么会有烟灰呢?

她没有会吸烟的访客。

能把灰落在离她门口这么近的地方,肯定是在她门口待了一阵,不是纯路过。

她脑子里冒出独居女性被跟踪狂入室抢劫的新闻。

有些毛骨悚然。

立刻把门关了。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脑子里都是这片烟灰。

第二天早上,她去门口邮箱里取自己从旅游地寄回来明信片。

她路过电梯口四棱角的烟灰桶,物业清洁还没来,还是昨天的垃圾。

许是昨天晚上门口地毯的烟灰让她有些在意,便瞥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

她定住了。

那个烟很眼熟。

让她想起一个人。

赵曦亭。

赵曦亭常抽的烟和普通人的牌子不大一样,标有些霸道,烟杆的颜色内地似乎不多见。

孟秋有种惊悚感。

她的第六感疯狂提醒她赵曦亭可能已经在英国了,不然那天邵桐看她的眼神不会那么复杂,而且他不会莫名其妙又开始整理她的资料。

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起码先躲一阵。

她匆匆忙忙跑回房间拎上包,把手机关机,冲出去随便拦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问她去哪儿。

孟秋跑得上气不接下,心口嘭嘭嘭直跳,停下来有些迷茫。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想了一会儿问:“先生,你是本地人吗?”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似乎没载过这么奇怪的客人,挑高眉毛笑:“不是本地人也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孟秋追问他是哪里人。

随后司机说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孟秋查了一下,问:“是一个小镇吗?”

司机点点头,自豪道:“是个很漂亮很宁静的小镇。”

孟秋点头:“那就去那里。”

司机讶异地转头,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喝多了,两只手隔空拉开,比划了一下距离,“你确定吗?很远。”

孟秋很确定。

因为只有这种莫名其妙和她完全联系不起来的地方,赵曦亭才找不到她。

她笃定,“没关系,我会付给你钱。”

赵曦亭到英国后倒了两天时差,他刚开始没法确认孟秋此时此刻具体在哪个城市,毕竟还没开学。

正好闲着,他没把事情交给别人,而是自己找。

他很享受寻摸她气息的滋味儿,好像一步一步的,能离她近点儿,再近点儿。

他耐心地整理了英国到燕城那段时间出入境的信息。

这方面赵秉君做得不错,确实抹了孟秋所有痕迹。

还好英国不大,样本信息不算多,他筛查了几天,对一个留学生起了兴趣。

叫邵桐。

信息显示邵桐入境了燕城,还在国内。

但有趣的是,邵桐的海外银行账户前几天开始有活动迹象,使用地点还是英国。

好像人凭空出现似的。

他没有立即把他和孟秋联系起来,只是分神让人捎带手查了查这个叫邵桐的人。

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歪打正着。

他大概知道孟秋躲哪儿了。

赵曦亭当晚去孟秋房间门口等了一阵。

等了俩小时没逮着。

想着人找到了丢不了,就先走了。

后面连着三天,他都给她送了花。

然而跑腿的人回回都打电话说,房间里没人,问要不要把花放门口。

他觉得不对,赶过去敲了一阵门,实在没人应,有点等得没耐心。

直接叫人过来把锁撬了。

邵桐和撬锁师傅一同进的电梯,见他按的五楼看了一阵,回房间后总觉得哪里要出事。

那个人的气势……

不是寻常留学生富二代所有的。

邵桐着急忙慌穿好衣服上五楼,结果看到孟秋门口有两三个人站着,正在撬她的锁。

最让邵桐感觉不安的是,靠着墙淡淡垂睨门锁的男人。

众星捧月一样的贵气,谁站在他旁边都成了点缀,他寡淡的黑眸一挪来——

邵桐的喉咙就紧了三分。

如果邵桐那会儿还不敢百分百确定,等他余光瞥见地上那几束看似浪漫的花的时候。

瞬间一切都明了。

他通心凉。

邵桐从来没有这么局促过,飞奔过去把撬锁的人拉开,斥责道:“谁允许你们开的?”

赵曦亭似乎并不意外他来,也很明白他是谁,平静地俯视他。

他嗓音淡,也很缓,“你知不知道里面已经几天没动静了?”

邵桐一愣。

听出点质问的意思来。

赵曦亭从墙边站直,双手插在西装裤里,睨着锁:“给她打电话,打不通的话只能撬了。”

语气平静得好像撬的不是锁,只是随手开个门。

邵桐算了算,确实也有好几天没见孟秋了。

但他听赵曦亭态度强势地提条件,有种前功尽弃地溃败感。

他咬牙道:“我会联系她,但你得先走。”

赵曦亭看向他,眯眼冒出点戾气来,“还有功夫和我瞎扯。”

“现在是我走不走的问题?”

“赵秉君让你看着她,你就是这个看法的?”

“你清楚里面是个什么状况么?真把她照顾好了用得着我来么?她要磕了碰了,或是生病晕倒了,出事儿你付得起责?”

邵桐被他问懵了。

他没想到,这个人和孟秋嘴里说的不一样,他是真把她当女朋友的。

不然不会有这几句质问。

赵曦亭眼里的黑像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冷声对开锁的人吐字。

“撬。”

那些人很明白谁给他们发钱,真继续动手。

邵桐跟在门口,一边着急地看着撬锁的人,一边给孟秋打电话,发现她关机了。

锁松动得越来越厉害。

两个号码都打不通,邵桐点开微信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出去玩了。

没回复。

过了几分钟,锁脱了门。

赵曦亭直接进去。

邵桐紧跟在后面。

里面没有人。

桌上有两张没来得及整理的明信片,一看就是随手扔的。

茶几底下滚了个橙子。

孟秋好像离开得特别匆忙,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捡。

赵曦亭呼吸深长,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

不用问。

又跑了。

倒是聪明,他面还没露,她已经知道了。

邵桐转了一圈,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这次孟秋连他都没有说。

这下好了。

和谁都交代不了。

赵曦亭拢眉点上一支烟,盯着那颗橙子不知在想什么,吸了一口,吐出来。

“给我号码。”

邵桐不肯说,“她要是愿意见你,就不会走了。”

赵曦亭嗑了一下烟,眼睛凉凉挑过去,脸已经完全沉下来,有种恐怖的不满。

“还犟。”

“你到底有数没数?”

邵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发难,有些捱不住他这个眼神,张了张嘴没说话。

赵曦亭眼里全是冷色,一个字一个字沉沉地咬出来。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么?坐的什么车,遇着什么人,一小姑娘,人生地不熟在外面乱走,出事儿怎么办?”

“她才来几天,懂这边的门道么?她不明白你也不明白?”

“你要真上心,跑了这么多天,一点察觉没有?”

“还是说凭你的能力,你觉得自己能找着她?”

赵曦亭似乎有点没耐心了,指尖重重敲了敲桌面,拢眉又重复了一遍,“号码。”

邵桐意识到这个节点是得确认孟秋在哪儿,等赵秉君太慢了,闭了闭眼,妥协道:“她关机了。”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头往沙发上仰,滚了滚喉结,看天花板,缓缓眨动睫毛,问:“除了你之外,她在这边还有朋友吗?”

邵桐想起孟秋之前和他聊过的那几个人,报了名字。

赵曦亭听完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使馆打电话要了这些人的联络方式,挨个问过去,都说没见过人。

他又问了邵桐一些信息。

结果一无所获。

赵曦亭是有点头疼。

前面他在孟秋面前耍了点手段。

这招好像被她学了去。

她知道不用证件就留不下生活痕迹,手机关机,银行卡消费记录在几天前,可不是把自己囫囵个藏起来了。

国内有个天眼系统还好些,这边个人信息一断,找人真像大海捞针。

赵曦亭压了压心口烦闷的心绪,坐直,缓缓将烟拧了,看着猩红的微光一点点熄灭,黑眸暗得发沉。

躲是吧。

安全都不顾了。

那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找到。

生死都别。

孟秋在小镇呆了一周,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带的现金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

她算了算,现在差不多只能撑两三个月,房租水电一交,购置生活用品,钱跟流水一样出去了。

她有想过再取一次钱。

但她担心赵曦亭已经在英国并且盯上她这张卡了,只要一有动静,他绝对过来,就没再动。

她租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大,好在什么都有。

房东是名胖得很可爱的女士,一头红卷短发,叫蕾娜塔,丈夫在外工作,孩子也在外面上学,她靠收房租生活,平时住在孟秋对面带小花园的房子里。

蕾娜塔还是第一次把房子租给中国人,隔两天就邀孟秋去吃英式红茶还有小饼干,说很喜欢听她讲中国的趣事,好像和想象中不一样。

有天下午,孟秋和她聊了一会儿,问:“蕾娜塔,附近有没有可以工作的地方?”

蕾娜塔有点惊讶:“你要去干活吗?”

孟秋点点头。

蕾娜塔看起来有点苦恼,“这个镇子太小了,也就餐厅有活干,大多小店铺不需要工人,可是餐厅一般都有固定的员工,短期很难等到空位。”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孟秋深吸一口气,坦白道:“是有些麻烦,我……可不可以借你的笔记本电脑用一用。”

蕾娜塔很大方,扬眉道:“为什么不行。我不怎么用电脑,那台还是给孩子买的,他不在家好久没打开过了,你可以直接拿走。”

孟秋说了谢谢,想到银行卡的问题,觉得有些得寸进尺。

但她实在没办法了,厚着脸皮说:“蕾娜塔,要是我找到了工作,可以把工资先打到你的卡上吗?”

雷娜塔俏皮地笑了下,“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我私吞,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孟秋感激得连说几声谢谢。

拿到了电脑,孟秋开始在网上找一些兼职信息。

她倾向于做网络授课的中文老师。

这边找中文老师的有,都需要面授。

孟秋联系了几个,一听她不能到学校或者家里,直接拒绝了。

唯一一个接受网络授课的招聘者,上线不太频繁,资料也是好几天前发的,没有更新。

孟秋试着和他联系,但对方一次都没有回复。

她只能点了那个人关注,作为标记。

过了两天,孟秋看到他一个小时前在线,立马兴奋起来,用英文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现在是否还需要中文老师。

到晚上。

他的消息终于亮起来。

回复了!

孟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点开他的对话框。

对方用英文问。

——你好,可以先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吗。

孟秋大概说了下情况,说自己是留学生,中国人,在国内发表过一些文章,水平还不错,要是他需要的话,可以给学生定制化课程等等。

对方问能不能看一下是在什么地方发表的。

孟秋说很抱歉出于隐私,不太方便。

——你怎么保证网络授课的效果呢?

那人又问。

孟秋很坦诚。

——我没有办法现在保证,但是我们可以先试试。

——怎么称呼?

——姓梁。

那人缓缓打来一行字。

——梁老师,或许你现在可以视频吗?我们面试一下。

孟秋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如果是网络授课,后期都需要开视频或者语音。

对方发来视频邀请,孟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点了接受。

但对面画面是黑的,好像镜头没调试好,或者没开摄像头。

孟秋有点拘谨,先打了个招呼。

那边没出声。

孟秋以为他卡了,给他发文字消息,礼貌询问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

结果对面突然把视频挂了。

再点开他资料,已经显示不在线。

孟秋觉得有些莫名。

不知道是网络问题,还是他不满意她。

明明刚开始聊得好好的,难道对方觉得她太年轻不靠谱吗?

外面好像突然下起雨来,到了英国雨季很旺盛的时候了,孟秋起来关窗,唯一的希望火苗也熄灭了,她躺在床上想办法。

晚上十一点多,有人来敲门。

孟秋以为是蕾娜塔,因为有时候蕾娜塔会在晚上给租客发自己做的小点心。

她边说来了,边下床,打开门,看到外面那双黑得能入侵她心脏的眼睛,一瞬间浑身凉透,惊恐地要把门关上。

可是来不及了。

赵曦亭长腿迈进来,脸色阴沉地拿膝盖抵着门。

他不知淋了多久的雨,全身没一块干的地方,径直把她拉进怀里,双臂紧得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湿漉漉地抱着她,低下头,嗓音一点一点冰凉地钻进她的耳朵,鬼魅一样缠上去。

“别急着开口,好好想一想,怎么和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