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浸泡

◎回答我。◎

坐在赵秉君车里,孟秋其实没有回答赵曦亭时那么坚定,好几个瞬间,她是想一走了之。

赵秉君带她去了一家法餐厅,比起正宗的法餐更像中西融合菜,味道也更让人容易接受。

赵秉君要了一间隔间方便说话。

赵秉君帮孟秋倒柠檬水,挂着浅淡的笑意。

“我很惊讶,你会给我发消息。”

“很害怕吧?”

意外的单刀直入,没什么废话。

赵秉君私底下和台面上风格还是有不少差别。

孟秋切了一小块牛肉,细细咀嚼。

她几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烦心事太多,没什么胃口。

但她不准备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在赵曦亭那儿她总紧张,起码现在能好好吃顿饭。

她咽下去后说:“我也没想到您能来。”

赵秉君似乎没有想隐瞒的意思,喝了一口红酒,坦白道:“他不能出事。”

孟秋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回答绕了很大一圈,也省了许多步骤,但她听明白了,他过来不是为了救她,是怕赵曦亭出乱子。

她突然想起马珍珠评价赵秉君的话。

——长得人模狗样,人挺虚伪。

赵秉君也算不上虚伪,真虚伪就不会这么坦诚了。

他仿佛把家族利益看得比天重,所以会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也会压抑本能,完全的理性。

和赵曦亭两类人。

人有忌惮的东西,才会规矩,才会身不由己,也才会有所收敛。

所以赵秉君给人的感觉更亲和。

孟秋不大专心,随意地回:“他能出什么事儿。”

赵秉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你出事,他也差不离了。”

孟秋抬起头。

甜品赵秉君只点了一个布丁,服务员端上来后,他把盘子推到孟秋面前,“以前我带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来这家店吃。”

“她每次都点布丁。”

“想必口味还是不错的,你试试?吃甜品心情好些。”

“谢谢。”

孟秋礼貌性尝了一口,太甜了,不是她的口味,放下勺子没再碰。

赵秉君在她面前更像一个长辈,家常地问:“我们不聊他,但我挺好奇,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或者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孟秋抿了一口柠檬水,想了一会儿,觉着他和赵曦亭怎么也是兄弟关系,却无所谓地问她这个问题,多少气闷,不大高兴道:“您不觉得我现在思考这个没什么用吗?”

赵秉君看着孟秋笑了笑,接了这句的怨气。她的怨气也不全是怨气,更多的是无奈。

他刚才的问题确实出于个人好奇,也确实不合时宜。

毕竟这些年,他见过圈子里单身的小姑娘,没几个架得住赵曦亭的皮相和气势,但凡他肯给点态度,哪一个不是情愿的。

再说了,赵曦亭确实不差,长相和身份都没得挑,放眼望去,能寻到和他差不多的,怕是没有。

赵秉君忍不住打量。

孟秋是有点儿“劲”的那种姑娘,一身素色,那一点素多半还是赵曦亭给安排的,但她脊梁很挺,她的“劲”不是胡搅蛮缠争强好胜,而是面对生活挺认真的态度,输了就输了,很坦荡。

赵秉君仿佛无奈,“你今天也看到了。”

“我管不了他,其他的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你,在他身上我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赵秉君顿了顿,仿佛规劝,“其实你可以试着接受他,倒是能让自己好过点。”

“他身上还是有许多挺不错的优点。”

这便是在赵曦亭的立场为他说话了。

但孟秋没觉得赵秉君这么说有错,也不想和他争辩,毕竟他们之间算是半个陌生人,而赵曦亭是他家人。

她今天出来,最想知道另一件事,这件事赵秉君一定能帮她。

“您能帮忙查一下我父母现在在哪儿吗?”

赵秉君像猜到什么,拢了拢眉似不大赞同,“他怎么……”

但他没多问什么,只是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说:“稍等。”

过了十来分钟赵秉君去接了个电话,回答她:“在瑞典。”

他有些抱歉,“但我只能告诉你他们在瑞典。他们入关后可能没有用自己的姓名登记住所,具体去了哪里我这边查不到。”

孟秋塌下肩膀。

果然。

赵曦亭心思太缜密了,他要想做,不会露一丝马脚。

而且爸爸妈妈证件被他刻意制造的意外抢走了,他们不用自己姓名登记也理所应当,并不会联想到这是个局中局,也给赵曦亭更多操作空间。

赵秉君安慰了她一句,“他安排去瑞典一定有原因,他再聪明也一定有迹可循。”

“这事儿我帮你跟一跟,有消息告诉你。”

孟秋点点头。

她认认真真吃完一块牛排,还吃了一条干煎鳎目鱼,空了几天的胃终于舒服了些。

赵秉君看得发笑,“他不至于这么亏待你吧。”

“吃饱了吗?还要不要?”

孟秋难得吃这么撑,忙摆摆手,“不用了。”

赵秉君付了账,似想到什么,“文案的事儿,我刚才当理由随口一说,但其实你是挺合适的。”

“我们包了西北文旅一个项目,我们宣传部怎么写我都不满意。”

“你试试?”

孟秋没立马答应,“能让我大概先看看项目吗?”

赵秉君看了眼时间,“也行,现在还早,要不跟我去公司?”

创威科技的总部在燕城CBD,玻璃怪物似的楼顶写了两个字——创威。

八点多钟加班的人挺多。

赵秉君进的是总裁办公室,桌上也摆着CEO的水晶名牌,但名字写的不是他的,他开电脑的动作甚至不太熟练。

他找半天才找出文件夹里的视频短片和PPT,期间甚至发消息给人问什么,反复对了对文件夹名字才点开,鼠标一放,站到旁边,让孟秋自己看。

赵秉君在创威的作用,看起来更像是批阅周折的“皇帝”,他并不什么都管,甚至没设立办公室,估摸偶尔问一问项目进展,哪里卡住了才帮忙想想办法。

他这种身份,估计手底下占股较多的公司不止这一家,要这些公司什么都过问,是忙不过来。

孟秋很快捋明白了这个项目。

创威帮忙当地旅游数字项目落地的同时,还包揽了文宣部分,拍摄广告短片,本土文化宣传,相对应的,创威也在当地搞了一项滑翔伞的旅游活动,实现捆绑共赢。

文字部分光介绍文化特色不难,但要写到年轻人心坎里,吸引他们来消费就有难度了,得很了解当地生活,从细节挖掘有趣的内容。

再说直白点,这文案既要对上赵秉君这种人的口味,有点儿逼格,不能俗套,还得让当地部门认可,写得仔细漂亮。

孟秋在专业上喜欢有点挑战的东西,她坐在电脑前认认真真看起了资料,包括项目书,有一整沓,涉及到不懂的知识她还顺手查了查。

两三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孟秋还要继续,赵秉君站起来打断她,“今天先这样吧。”

孟秋扫了眼时间,过得太快了,但她还嫌不够,手停在键盘上,不太想回去面对人,小拇指在字母空隙磨了磨。

“我还不太困,可以再看一会儿。”

赵秉君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沉吟一阵,说:“要不我给你送回学校吧。”

“虽然门禁过了,我可以打个电话,让人给你开个门。”

“他那边我去说,一个晚上没过去,不至于。”

孟秋不是不动心,犹豫几秒,“谢谢。”

然而赵秉君给学校相关人员打完电话后,脸色微妙起来。

“宿管那边好像收到了你外宿申请表,说以后都不会在学校住了,并且已经加急批准。”

“还和我确认了一遍你的名字。”

孟秋脸色一下白了。

一定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他在惩罚她。罚她跟赵秉君走。也是断了她后路,让她不得不回去。

赵秉君手指点了点桌面,思索片刻,突然说:“孟秋,你想出国吗?”

孟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他要送她出去吗?

赵秉君仿佛突然换了个想法,明明刚才他还想让她接受赵曦亭的。

“就是出国。”

赵秉君打完电话后眉头没松开过,平静地解释。

他原以为赵曦亭只是图个新鲜,难得有人不搭理他,从没体会过,上赶着非得到不可。

但从他断人家父母的联系,到强迫人从宿舍搬出来,怎么看都不像图新鲜。

他这是一点自由都不给人家了。

这样下去,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还不如趁现在事情没最糟,把人送出去,让他冷个一阵或许就好了,他们感情应该还没多深,还有余地。

顷刻间,赵秉君已经考虑周全:“等你处理完父母的事送你出国?你的教育资源不会降级,生活费当我投资和补偿你。”

“只是可能需要换个名字和身份,这些我来安排。”

“你能接受吗?”

解局方法来的太突然反而有些不真实。

孟秋不知怎么没有特别雀跃,迟疑地反问他:“我能接受,但真的可以吗?”

赵秉君顿了顿,像是敲定了,“我到时候联系你。”

这一晚上,赵秉君似乎变成了她的同盟军,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赵秉君把孟秋送回了裕和庭,临走前,叫她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留学的事当没听过,这样赵曦亭才不会发现。

屋子里一缕灯没有,赵曦亭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投影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孟秋站在门口,看着荧幕上的重重黑影上升,下坠,连白色都是不是全然白色,而是灰暗的,在他脸上一错而过,整个空间窒息得胆战心惊。

她认不出是什么电影。

大概是部很古早的欧美片。

她慢腾腾换好鞋子终于想明白房间里缺了什么。

声音。

赵曦亭在看电影,但是音响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片安静像在她耳朵里镶满了镜子,它端详着细微的响动,一有动静,从一边反射到另一边,最后折到心脏上,回荡得厉害。

她现在特别敏感也是因为赵秉君突然提议让她出国的事—。

她在背叛赵曦亭。

而当事人就在她面前,和她相隔不过几米的距离。

她有种隐秘的刺激。

赵曦亭让她一起过去看。

孟秋坐在他怀里的时候还是紧绷。

赵曦亭抚了抚她的脊背,“抱过这么多次了,还是怕啊?”

孟秋摇摇头。

赵曦亭突破了她许多界限,与其说不怕,不如说麻木了,只是今天,她走得那么爽快,他总不该是这种平静的状态。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还会有事发生,不敢完全放松。

赵曦亭躺在沙发上,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

孟秋耳边是他的心跳。

和他的人一样,从容,平缓。

赵曦亭拍拍她的肩,问:“渴不渴?”

桌上有两杯水,孟秋晚餐吃多了些,是比往常渴,就点点头。

赵曦亭下巴朝桌子抬了抬,轻描淡写道:“随便挑一杯喝。”

“刚倒的。”

孟秋以为就是水,但凑近了闻有一股水果味,光线不明朗,她定睛一看,杯子里并不是完全透明的液体,泛着浅粉色。

她抬头看向赵曦亭,“里面是什么?”

他黑眸没过多的情绪,见她看来,也只是平静地说:“尝尝。”

孟秋捧起杯子伸舌头舔了一下,赵曦亭垂睨她的动作,没作声。

孟秋没品出什么味来,只觉得有点甜,喝了一口,感觉回味有些醇厚,蹙眉咽了咽,“怎么有点像酒。”

赵曦亭淡声说:“本来就是酒。”

孟秋蓦地想起除夕那个电话,转过头,看着他意料之中的表情,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瞪他。

她第一次有离他远点的想法,就是在除夕他说有男朋友也要亲她。

他明明知道她喝不了酒的。

孟秋又惧又恼,将杯子放下,从他身上下去,要去洗手间吐掉。

然而她一只脚刚踩上鞋,赵曦亭两只手握住她的腰,把人圈怀里。

孟秋挣扎起来,她很怕他要做什么,男人把女人灌醉,还想做什么,但一点都推不开他,一抬头,看到他眼里熟悉的那抹洁癖,病态地,从清澄的冷淡中,剥落下来。

黑沉沉地罩住她。

“别动,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孟秋惊悚地停下来,不敢再推他。

这个酒比红酒上头快,压根没给她多少反应时间,她就觉得太阳穴开始涨,心率也不齐。

所有情绪都被酒精放大,孟秋受够了压抑的安静,埋着许久的恼意也被酒用了放大镜,没什么好腔调:“为什么要给我喝酒,不喝我也可以回答你。”

“现在我不说了。”

小姑娘鼻息已然变得急促。

赵曦亭长指抚向她的脸颊,沿着酡红的边缘轻轻游移,“嗯,喝完不装了,会凶人了。”

孟秋抬手把他的手拂掉。

赵曦亭很有耐心地重新放上来。

她把头歪到一边不让碰,没一会儿,他的手指又原路折返。

他看着她垂下一点的睫,问:“今天吃什么了?”

酒精的热意已然涌上来,孟秋有些难以招架,但她还有力气,和他怄上了似的闭口不答。

赵曦亭单臂抱着她,另一只手去拿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捏着她脸颊,渡到她嘴里。

孟秋本来使不上劲,生理自然的反应,怕呛着下意识就咽下了,头沉更厉害了。

赵曦亭的嗓子清润和煦,“吃的什么,告诉我。”

她一只手放在额上,手背的皮肤一片滚烫,轻声说:“我想睡觉,赵曦亭。”

赵曦亭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先完成任务。”

“说完我就让你上去睡。”

孟秋眼睛有点叠影了,闭起来,强撑着赵曦亭背后的沙发面,浑身软绵绵,精神终于放弃抵抗,只想快点结束。

“法……餐。”

赵曦亭看出她的松动,继续下一个问题,“你选的,还是他挑的?”

孟秋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赵曦亭捏着她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

孟秋半眯缝的眼睛看到他的黑眸,本能地清醒过来。

“他挑的,他前女友喜欢。”

小姑娘的唇艳得像大雪天探出一片的红梅,她太热了,隔一会儿就伸出舌头滋润那片皮肤,赵曦亭手指压上去,问:“渴吗?”

孟秋点点头。

赵曦亭指腹从她唇边挪开,靠近她,继续问:“为什么给赵秉君发消息?”

孟秋原本没那么想喝水,他一暗示,就渴得厉害,可是他还问她问题,不给她水喝,她有点不想搭理他。

赵曦亭忽然俯身亲上她,缓慢地磨了一阵,唇贴着她,“渴的话,自己来。”

孟秋神志不清地揪住他领子。

赵曦亭唇舌一点一点带领她,她跟着他走,他们缠了好一会儿。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的吻。

他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把她拉下来,不让她继续。

“先不喝了。”

“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是赵秉君?”

孟秋越发渴得厉害,是从身体最深处燃上来的,眼睛迷离,歪着身子想找水,她凭感觉找到刚才安抚她的地方,刚贴上去就被人捏着脖子拎开了。

赵曦亭眯眼审视她,像个不善宽恕的审讯者,秉公执法,嗓音平缓:“不乖,先回答问题,才有奖励。”

孟秋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委屈得想哭,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

她有点分不清是因为恐惧扩散了,还是因为别的,又或是酒精作祟。

她有点拦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赵曦亭亲了亲她满出来的眼泪。

“我换个问法。”

“你求助他,并不是因为他在你心里可靠多于我,而是我身边的人,你只认识他,对不对?”

赵曦亭伏在她耳边,“是么?”

孟秋在心里默读了一遍他的问题,迟钝地一字一句理解,在今天晚上之前,她和赵秉君完全不熟,哪里来的可靠呢?

但赵秉君说要送她走,她对这件事是有些希冀的,也希望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可是……

这个句子里,赵曦亭没有提到出国,她说的是她发消息的事。

那赵曦亭说的这句话就没什么问题。

她分析完逻辑顺序,点了下头,说:“是。”

赵曦亭听完她的回答,抱着她,脸埋在她头发里呼吸绵长,好一阵没有说话。

像是庆幸。

孟秋在他深长的气息里,心脏像被针戳了一下。

迷迷糊糊的想,如果她说不是,他是不是会把她关起来,像关小动物一样,再也接触不到外面。

她只是和赵秉君联系一下,连宿舍都回不去了。

假使知道她有别的可依靠的人……她要依靠赵秉君出国……

她理智挣扎着活过来,又惊又凉,还好她没说,稍许酒醒了,只是身子还沉得厉害。

赵曦亭爱怜地啄了啄她的唇,把她公主抱起来,往楼上走。

孟秋浑身没力地埋在他胸口,神经麻木极了,没什么紧张或者担心的情绪,只想质问他:“赵曦亭,你给我喝这么多酒,是想睡我吗?”

赵曦亭脚步停下来,低头看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笑,“今天就算是你把我脱光了,我也不会动你。”

“你不清醒的话,我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