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浸泡

◎你去么?◎

孟秋看到了那个电话。

是赵秉君。

她心脏骤然紧缩,震动声在寂静的傍晚,仿佛是刮擦黑板的一片指甲,猛地折在黑黝黝的底,让人耳朵惊慌。

她瞳孔紧追着赵曦亭握起手机的手,那个号码就是拴着她的线,腕上的镯晃了晃,不小心撞上桌上威士忌酒杯,弄出玻璃样清脆的碎响,电光石火间,一道白光从她脑海划过。

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就能把赵曦亭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她顺势将酒杯扫了下去。

嘡——的一声。

两个人都往桌子上看去。

一个已知。

一个未知。

一个苍白着脸,另一个微微有些惊讶。

琥珀棕的液体沿桌面淅淅沥沥铺散开,洒在孟秋的裤子和地毯上。

酒杯掉下去后,里面还有一滩琉璃影,踢踢踏踏滚远了,撞上桌几的腿才停下。

孟秋戴着镯子的手僵硬地垂着,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她压抑狂跳的心脏,木然地坐着。

很像不小心弄翻杯子被吓到的表情。

“你这是不让我喝啊。”

赵曦亭果然没再看手机,迅速抽了几张纸,压在她手腕上,看向她的脸,小姑娘的脸惨白的,连带唇都没了血色。

他一边帮她擦掉手上的酒渍,嗓音柔和地哄,“砸着没?是不是砸疼了?”

“一个杯子而已,不算闯祸了,没事儿,听到没,别紧张。”

赵曦亭举起她的手腕,检查了一阵,把人从地毯上抱起来,放沙发上,躬身捡起杯子,长腿迈向远处的吧台,冲了冲手。

孟秋两眼还有些木,没想到成功了,扫了眼他的手机,一只手搭在镯上,像抚慰功臣。

赵曦亭看向她葱白的细指在镯上压出痕来,以为她刚戴上不习惯,担心弄坏了,缓声说。

“镯子什么的都是死物。”

“嗑坏了给你买新的。”

“不至于为这几个钱吓成这样,嗯?”

孟秋轻轻点了下头,赵曦亭的手机屏幕已经不亮了,看起来赵秉君没有再打过来。

赵曦亭突然俯身凑近她耳朵,“老盯我手机想查什么呢?”

孟秋被戳中心事,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惊魂不定地将视线乱挪,脱口而出,“没。”

“没想查。”

“刚才那个是赵秉君。没跟你正式聊过,但你们应该见过几次了,不陌生。”

赵曦亭饶有兴致地和她介绍,让她拿着手机,一笔一笔在她面前解锁,数字按得特别慢,像要让她记住似的。

随后他长指点开通讯录,像要袒露所有的自己给她,要她了解,没一点秘密。

“我不爱写名儿,记得住的人怎么都能记住,不重要的人也没必要存,所以打眼一瞧都是陌生号码。”

“我没接,不是因为跟你在一块儿不方便接电话,也没想藏着你,也没藏着别人,你要怀疑拨回去问问。”

“单纯因为他找我都是闲事儿,真有事儿现在还会打过来。”

赵曦亭说着就要拨回去。

孟秋好不容易放下一点的心又悬起来,连忙伸过去熄了他的屏,嫌烫手似的放回他手上,轻声说:“我信你的。”

赵曦亭盯着她过界的手笑了好几秒,“不再查查么?查查我有什么前科?”

孟秋摇摇头。

赵曦亭凝视手机,叹了一口气,薄唇侵袭她的额际,嗓音凉丝丝地绕上她,笑道:“我怎么这么爱被你骗呢。”

赵曦亭话里藏着的意思。

孟秋脊背有点发毛。

她没把他骗过,他也压根没信。

她哪里是会查他岗的人,刚才又反常地挂他手机,分明没说实话。

她强装镇定,“没。我就是看有人找你,时不时打过来一个,以为你有事情。”

“只是好奇。”

赵曦亭伸手摸上她的睫毛,掌心盖住,感受那点颤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像是不想看她说谎的眼睛,给她留余地。

孟秋敛气屏息,没一会儿,他把手挪开了。

赵曦亭垂眸看向她的腿,被酒弄湿的那块还很明显,“要不要洗澡?”

孟秋低头看了眼酒渍,有一大片,加上接连两天风尘仆仆,很早就不舒服了,但想了想,“这里没有换洗的,要不你先送我回学校吧。”

赵曦亭干脆利落地拿起手机发消息,低头,“你先洗,我让人给你送来。”

“顺便处理下这块毯子。”

“早上你睡的那间卧室里面可以洗。”

孟秋对那间房间有点阴影,看起来就是他平时睡觉的地方,踟蹰了一阵,没立马上去。

他这套房子少说有三层,绝对有其他的浴室,她想去别的地方洗。

赵曦亭见她不挪,抬起头,小姑娘刚软了一点的眼睛又倔强起来,握着一张他刚才给她的纸巾,手指捏着一角来回滚,不说话,也不动,好好一张纸快搓成长条。

她嘴上应得乖巧,要好好做他女朋友,心里指定盘算着什么借口。

教不好似的。

他放下手机,笑了下,却是皮笑肉不笑,黑眸眯起来,像没点灯的夜,盖住她,表情有点凉,启唇,也不和她多余兜圈子,“在男朋友房间里洗澡不是很正常?”

“抱也抱了,躺也躺了,一边说让睡,一边防贼似的防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位置摆正?”

“还是说这次也打算先骗过我,再找机会把我甩了?”

孟秋心脏突突跳,硬着头皮辩解:“不是的,我没有防你,我在想还差什么。”

赵曦亭耐心地听她说话:“嗯,差什么?”

孟秋泄气地低下头,慢吞吞吐字:“毛巾之类……”

到底还是进了他房间。

孟秋从来不指望淋浴间那扇门能挡住什么,倘若他要进来的话。但还是好好上了锁,又从房间里拉来一条凳子,装作放衣服,多此一举地斜在门口。

她洗到一半,赵曦亭突然敲门,鸡皮疙瘩竖了一身,连应都不敢应,装做水流太大了没听着,一边拘着身子躲到墙角,惊弓之鸟一般动都不敢动。

结果赵曦亭只是清淡地说:“衣服放门口,自己拿。”

孟秋才放松下来,轻轻答了一声“好”。

孟秋不想太快出去见他,就在里面磨蹭得比较久,皮肤都热皱了。

赵曦亭的淋浴间很干净,东西也归置得很整齐,应该每天都有人帮忙清扫,一点灰都见不着。

他独居惯了似的,没有任何女士用品,洗漱的东西不是黑的就是白的。

孟秋挪到洗手台前。

柜子上摆着电动剃须刀,漱口水。

漱口水清爽的味道是熟悉而陌生的,陌生是因为,往常跟这个味道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丝凉丝丝的烟草味。

他的烟草味和普通有烟瘾的人也不一样,可能是吸的烟贵,带了点苦。

孟秋睫毛一颤,躲开了视线,没再看拿瓶水。

她擦干身体,缩成一团,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听外面有没有人。

除了嗡嗡的风声她没听到特别的动静,才用毛巾挡住前面,蹲下来,躲在门后面,费劲地伸手摸了摸,将袋子摸进来。

袋子太大了,她开的门缝小,在门口卡了半天,拿进来又撞上凳子,她忙得面红耳赤,差点摔一跤,狼狈极了,终于把东西拿进来,又匆匆把门关上。

袋子是CHANEL的袋子。

里面有一套白色的长袖连衣裙,怕她冷似的,还有件粗呢外套,挂价格的标签已经剪掉了,拿来之前似乎刚熨过,很平整,有一股舒适的香氛气息,应该也是CHANEL的香水。

内衣压在最底下,是一套白的。

相较孟秋以前买的较为简约的款式,纹理更成熟一些。

这些也没什么。

但她穿上去之后才发现有点小。

她咬唇系到最松的那格,前面还是挤得难受,像要压平了。一想是赵曦亭给的尺寸,脸更红了。

但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不穿。

她吹完头发套上连衣裙,以为裙子尺码也要小了,结果刚刚好。

孟秋下楼时天已经很黑了,她看到客厅原本放地毯的地方空了出来,显出奢石冰冷华贵的硬度,一时不大习惯。

赵曦亭在餐桌倒酸奶,似乎让人送了餐,有一份三明治和沙拉轻食。

“发过来的地毯都不好看,同样原料的国内没几件备着,干脆就先不铺了。”

“你先垫几口,一会儿带你出去吃,堵路上要饿。”

他似乎有意要让她今晚留宿。

孟秋挪到餐桌,垂睫叉起一颗番茄塞进嘴里,“我明天想回去上课。”

赵曦亭随意道:“不是下午的课么?”

他果然有她的课表。

孟秋轻声:“我好几天没回去了。”

小姑娘头发没有完全吹干,皮肤被水汽蒸得雪里透粉,他客厅里的光向来是暖的,但不会暖得这么实在,水晶灯印着,大理石光托着,都是死气沉沉的调子。

她在这儿,便很不一样,她放松自在也好,她和他怄气也好,他的生活都有个人样儿。

这个人换了谁都不行,都没她真,也没她倔。

赵曦亭手指摸上一段细腻的骨肉,刚碰上去,孟秋的睫就颤起来,巴巴儿地连带脊背都拘谨。

赵曦亭坐在她旁边看她吃,手指搭着她的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东西都是一样的东西。

他咂摸出别的味道来,有点好奇,唇贴上她的脖子,流连,“沐浴露用黑的那瓶还是白的那瓶?”

孟秋缩了一下,“白……白的。”

赵曦亭撩开她头发,凑近闻了闻,“怎么感觉不太一样。”

“这玩意儿还分男女么?”

他闻出点意趣来,便大大方方亲了上去。

孟秋被他舌尖那股湿意温得一躲,半只眼睛合起来。

赵曦亭托住她的脸,有些不满,“别躲啊。”

赵曦亭在她颈上腻了一阵,长指擦去她唇角的面包屑,拿纸巾擦了擦,黑眸凝着她的唇,呷着点春意,“想不想亲一会儿?”

孟秋低头忙咬了一口,轻声说:“我想快点吃完,我们可以早点出去。”

“那你吃。”赵曦亭本也给她留了余地,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握住她的腰,低头啄她耳后的皮肤,低音徐徐钻进去,“买大了还是小了?”

孟秋不肯吭声。

赵曦亭的唇从她的锁骨,到脸颊,亲出响声,没带什么欲望,更像是在品尝她,享受她。

孟秋被他亲得一缩一缩,但她也跑不到哪里去,都被被他拖回来。

亲到她哪儿躲得厉害了,他就逮着那块皮肤吮。

好几下,她受不了了,腿挣扎起来,上身还在他怀里,脚迈出去几里地,求饶地喊他名字,手里的面包屑胡乱撒出来,差点把手边的水打翻,赵曦亭才沉沉笑着松开她,在她肩窝深吸一口气,懒懒洋洋,“真不经弄。”

门铃突然响起。

赵曦亭缓缓睁开眼,问她:“你点东西了?”

孟秋还在平稳呼吸,扯了扯歪掉的领口,她没吃几口三明治,桌前全是面包屑。

她乖巧地摇摇头,坐在椅子上缓神。

门打开后,孟秋听到赵曦亭的声音稀稀落落的传来,隔得远了,她只听到“怎么来了”“挺稀奇”几个字。

孟秋忽而有个预感,惊醒似的,蹭地站起来,从小腿肚那里开始冷,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两只拖鞋踩了一半,脚步发软,趔趔趄趄跑出去,看到人,瞳孔放大,有点五雷轰顶的意思!

赵秉君!

他真的来了。

发消息时,她是想赵秉君来劝劝。

可当赵秉君真的出现在这里,她反而惊恐得想逃。

她怕的不是赵秉君。

而是赵曦亭。

她没把赵曦亭的反应算进去。

赵秉君仿佛才看到呆愣在远处的孟秋,意思性地客气了下,“小孟也在。”

赵曦亭亲昵地拉起她的手,一起到沙发上坐,捞了包烟出来,扔到赵秉君面前,“女朋友为什么不能在。”

赵秉君看得清楚。

小姑娘在他面前怕得跟什么似的。再加上那条消息。

真是女朋友才有鬼。

赵秉君自知不是什么多管闲事儿的人,赵曦亭没在女人的事情上出过事,这么多年也没听有过女朋友,正因为没先例,他才不清楚会是个什么状况。

照他的脾性,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可能还是头一个,怕不安生。

所以当时孟秋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才有些犹豫。

他过来看一眼,完全因为赵曦亭姓赵,并不他真好心。

但他一瞧孟秋眼里清澈的紧张,莫名让他想起两年前的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遇见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惊慌的,祈求地,问他能不能捎她一段。

或许是对那个人心有愧疚,也或许是经年情绪压抑良多,赵秉君忽然想帮帮孟秋。

赵秉君无意地看了眼餐厅还没吃完的轻食,和气道:“在吃下午茶吗?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赵曦亭神情寡淡,“没多久,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兄弟俩太熟。

赵秉君知道他这表情是赶客了,“电话打你打不通,我以为你怎么了。这样吧,我刚好找小孟有事儿,我带她去吃吧。”

赵曦亭靠在沙发上,点了支烟,黑眸不紧不缓地从雾里探出来,半眯缝,“带她吃?”

赵秉君“嗯”了声。

赵曦亭松开孟秋的手,轻描淡写地弹了弹灰,“找她?上我这儿找,赵秉君你神仙?”

孟秋听他语气没刚开始的混不吝,快准狠地握住了反常的地方。

她心口发凉。

赵秉君谁都不忌惮,唯独赵曦亭,他有时候也怵得慌,他太敏锐。有些人敏锐,但没手段,便是自讨苦吃,无能为力。

但赵曦亭不一样,他有手段。

赵秉君面上显山不露水,温笑:“这不是赶巧么。”

“师兄请师妹吃餐饭很正常。”

赵曦亭歪头淡淡睨到赵秉君那边,他眼底难得像看热闹,看了一阵,拥挤地,似笑非笑地将目光又挪到孟秋脸上。

孟秋隐约在他神情里看到点洁癖。

他不喜热闹,要剥落它。

剥成阴冷的冬月。

“你去么?”他和声问。

孟秋在他黑黝黝的眼底漏风一样晾着。

她不敢躲,就和他对视。

赵秉君试图缓和气氛,“我那儿有几个文案,换了几个人都不合适,知道她写了一手好文章,总不至于变成你女朋友,就不能借走工作吧?”

赵曦亭没搭理赵秉君,倾身过去,摸了摸孟秋的脸,“别纠结,想去就去。”

孟秋徘徊了几秒,真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

然而她刚站起来,赵曦亭双眼一狠,冷着脸把她拉了回来,当着赵秉君的面,把她压在沙发上亲她的唇。

孟秋吓坏了,一边躲一边推他,余光瞥见赵秉君已经背过身走到边上,用力从他唇下逃出来,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求饶,“我没有要走。”

赵曦亭在她耳边耳语,“要走没事的,晚上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