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浸泡
◎你的。◎
从寝室搬出来后,赵曦亭让人把孟秋东西挪到了嘉琳悦墅。
也不大多。
都是书和资料一类,生活用品他让人重新添置了一套,不让她费劲挪来挪去了。
孟秋请葛静庄和乔蕤去吃一家中东菜,解释为什么突然搬走。
吃中东菜的建议是乔蕤提的,她非说皮塔饼蘸什么奶油特别香,吃一次就能上瘾,而葛静庄则是冲烤肉去的,两人目的不同却一拍即合。
想是餐厅味道挺地道,正正经经中东风味,门口有几个阿拉伯人在抽水烟,孟秋还没走近,就时不时看一眼,不过只是全然善意的欣赏,没冒犯的含义。
不管在哪个地方,她都长得并不平凡。
葛静庄吃肉吃到一半,对孟秋说,“看我新打了耳洞,一只打歪了,天天喷酒精都不见好。”
乔蕤笑说:“你是没看见她打耳洞那天龇牙咧嘴的样儿,打之前心血来潮跟勇士似的,我以为多不怕疼。”
孟秋看不出来什么,只看到挺精致的银钉子塞着,她问:“什么时候打的。”
葛静庄摸了摸耳垂:“你请假那几天。”
服务员上菜,她给三个人分了分布丁米饭,“你男朋友挺不地道,偷摸就把你拐跑了,也没见来给娘家人示点好。”
乔蕤看了眼孟秋手上的镯子,孟秋实在已经很低调,衣服鞋子还是原来那些,连包都没换一个,但就这一个镯子,已经顶了千言万语。
背景绝对深不可测。
她笑说:“你有什么好见的,指不定人家挺忙,对秋秋好才是真的。”
葛静庄天真地挪过视线,问:“他很忙吗?”
“那你还住出去?”
孟秋难免想起他这几天的行为。
赵曦亭有时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一到晚上,或者她没课的时候,总能冒出来。
裕和庭来回不方便,他大发慈悲,孟秋住到嘉琳悦墅,他每天都到嘉琳待一阵。
偶尔闹得晚一点,他也住那儿,但他一有撩她衣服的想法,孟秋就开始求饶。
她说她愿意的,但是再等等,赵曦亭似乎有和她天长地久的意思,回回都肯放她一马,有次他闭着眼睛腻在她身上问,是怕疼么?
孟秋只说,就是再等等。
没告诉他,她在等一本护照,和一张入境许可。
葛静庄叫了声孟秋的名字。
孟秋思绪回笼,温声说:“谈不上忙不忙。”
她看了眼菜,催促说:“多吃点呀。”
葛静庄看了眼她的镯子,今晚她看了镯子好几次,张了张唇,想问什么,又咽了下去。
付账的时候孟秋看到了赵曦亭给她绑的卡,没动,用了自己的。
她们又去逛了商场,乔蕤看到稀奇古怪的粽子糖,买了好几包,孟秋才想起来端午快到了。
乔蕤嘴上说讨厌弟弟妹妹吵闹,一到年节,又总是惦记。
孟秋挑了几颗,打趣她,“蕤蕤的嘴比糖还硬。还不如大大方方的。”
乔蕤这次没反击,“其实他们很可怜的。”
“我都怕他们长大了心理不健康。”
葛静庄笑嘻嘻:“我以为有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看来也不是。”
这话委实有些戳乔蕤心窝子,客观上,她是投了个好胎,但她恋爱脑,喜欢老男人,缺爱,情绪容易失控,这点也是不争的事实,一下闷住了,这话像嘲讽她似的。
即使葛静庄没这个意思。
葛静庄精神大条,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孟秋看到乔蕤脸色不好,上前调节了下气氛,“做人总不至于没烦恼,只不过有时候自己的烦恼可以被人轻而易举的解决,就觉得人家过得比自己幸福。”
“这和有钱没钱没关系,降临这世上,谁不是来渡劫的。”
说完,她对乔蕤安抚地笑了笑。
葛静庄赞同地点点头,“也是。毕竟大部分人的烦恼就是钱不够花,自然觉着有钱人好。”
“我倒是没想过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
她拎了另两袋糖果,兴致勃勃地冲乔蕤,“这些我买来送你弟弟好不好。”
乔蕤挺高兴的,哼了一声,傲娇道:“得蛀牙了。”
葛静庄笑说:“把你能的。”
乔蕤挑东西路过孟秋,用两个人的声音说:“秋秋,我要是男生,我也会超级喜欢你。”
—
或许是赵曦亭在她面前太过无坚不摧,孟秋从来没想过他的烦恼是什么。
没想过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怎么样都和她没关系,她也不在意。
以致于孟秋下课以后看到赵曦亭在嘉霖睡了一下午,只是问他需不需要回去补眠。
赵曦亭眉宇疲乏地拢着,没睁眼,也没说话。
孟秋等不到他回复,就把他扔那儿了,进书房写东西。
到十点多,她从书房出来,赵曦亭居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一反常态的安静。
她才察觉不对劲,摸了摸他的额头,没烧,又喊了两声他的名字,赵曦亭仿佛困极了,正沉沉睡过去。
往常一起过夜,她醒来时他已经起了。
一起躺着时他的手臂紧紧缠着她的腰,一同和她侧睡。
所以她很少见到赵曦亭睡着时的正脸。
就像此刻,英俊,平和。
但她莫名想到恬静的湖上泛白的岛。
随时会沉下去。
和广袤无垠的深渊融汇一体。
孟秋观察片刻,他除了蹙着眉,没有其他异常,她想他或许只是缺觉,毕竟他有应酬时三四点睡也有,便没再吵他。
孟秋第一次在赵曦亭留宿的时候过这么安静的夜晚,她洗漱到一半,脑海鬼使神差浮现一行字。
——他睡着了。
她迅速吐掉牙膏沫,随便擦了擦嘴巴,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
开始找他的手机。
她快怕死了,衣服发出一点点动静她都把自己吓一跳,还有影子,她抬腿的时候看到影子,以为赵曦亭醒了,差点摔地上。
她回忆了一下赵曦亭放手机的地方,往桌上一看,桌上没有的话,应该在西装裤袋里。
她咬牙切齿地凝视了一阵,想要看他手机的欲望征服了胆怯。
赵曦亭的腰身极为紧实,衬衫扎进一截,线条就十分明晰好看,是那种一贴近就会倾轧得很彻底的力量感。
孟秋指尖才触及他微凉的面料,指腹便发瓮,像是黏住了,不敢往里,也不敢挪开。
她仰头深吸一气,轻轻沿着袋沿往里挪动。
她掌心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肌肉。
不像是她在碰他。
反而像他推着她往雨林里的深处走,三伏天的潮气,一滚一滚地沿着指腹的窸窣声将她的脸抹红。
这是她平时贴也不敢贴的地方。
她手腕在他袋口卡住。
一挪,方向不对。
她咬住唇,眉毛都烫了。
里面没手机。
平时他手机放在里面,料子太好,印不出来印,没想到里面这样深。
她单膝抵在沙发边沿,压疼了,揉了揉换另一边寻找。
果然在,她有些欣喜,把手机拿出来。
拿到手机后,孟秋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确认他没有被她弄醒,握紧手机,跟两国交战揣着遣兵调将兵符似的小心翼翼地捧着,怕一不小心便成了灾殃。
她跑到离客厅最远的中庭小院子里,背靠柱子,蹲在墙边,开始解锁。
她特地观察过,这个位置,就算赵曦亭走过来,也是视野盲区。
开锁成功后,她环顾了一圈,心跳砰砰砰地快要炸了。
她先点开通话记录,里面就像他说的,一个备注都没有,一水的阿拉伯数字。
她即使不讨厌数学,也看得眼晕。
他要不是记忆力超强,能记清谁是谁的号码,要不就是每回重新问一遍对方是谁,对方碍于他身份都不会和他计较。
不论哪一项,都是远超常人的能力。
孟秋回忆了下请假回家那几天具体日期,再往前推两三天应该就是爸爸妈妈出发去瑞典的时间。
按逻辑来说,那个时候他应该会联络帮他办事的中国人,是吩咐计划也好,叮嘱注意事项也罢,都需要沟通。
有沟通就会有痕迹。
孟秋滑起他的通话记录。
赵曦亭每天接的电话不少,大多聚集在下午和晚上。
孟秋看到她推测的日子附近有几个凌晨拨过来的号码。
夏令时瑞典的时差和中国差六个小时,刚好是那边的白天。
她拿自己的手机拍下来,还有几个在那段时间联系比较频繁的号码也都存到自己手机上。
她来回翻了几遍,还想找找有没有境外的号码,但是没找到,或许给他做事的主要联络人是内地的。
她翻完通讯录,以防万一又录了一遍屏,随后去查他的微信。
刚点开。
一愣。
置顶的头像是她。
整页里面只有她有备注。
仿佛怕哪天找不见她似的,完完整整写了她名字。
——孟秋。
这种隐秘的监控感让她有些不舒服,不想看到自己,迅速往下滑。
她没有窥探他隐私的意思,但还是看到了一部分聊天记录,他未读的消息非常多,底部的提示里已经显示不出来究竟有几条消息了,都变成了红点。
跟普通人未读消息大多来自于学校群和工作群不一样的是,他列表的人全是单独找他的。
有些不知是酒肉朋友还是发小,约他晚上出去。
有一两个回了,大部分没回。
回的是:陪女朋友,没空。
但他似乎没有那种能聊正常天的真心朋友。
孟秋翻了许久,终于翻到惊魂不定的五月。
但她有些失望,因为除了一些找他办事的,或者看着像溜须拍马的,和她爸爸妈妈有关的消息一条都没有。
她不甘心又往四月看了看,还是没有。
她点开微信的查找联络人,复制通讯录里她重点关注的那几个号码,找到有一个有头像,点开,但里面没有任何聊天记录,她把微信号拍下来。
她发了一阵呆。
微信一无所获。
除了电话,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联络呢?
电子邮件吗?还是WhatsApp?
孟秋关掉微信,翻起他的软件。
他似乎崇尚极简生活,软件并不多,他有几个看新闻的app,内地境外都有,比起微信里密集成点的消息,软件种类少得枯燥无聊。
唯一有娱乐性质的就是斗地主麻将之类的小游戏。
也是,他是线下生活可以非常丰富的那一类人,并不需要线上的刺激。
孟秋蹲久了,腿有点酸,想站起来缓一缓。
她刚站起来一格,余光瞥见斜对面屋檐底下的人影,顿时魂飞魄散,膝盖一软,直接沿着柱子滑了下去,差点坐地上。
赵曦亭的眼睛有时候有神性,有着高人一等的漠然,波澜不惊地审判。
旁人惧怕他的眼睛,因为一旦流露出来这样的情绪,他身上的人性也减弱了,没有仁慈,也没有爱。
孟秋心脏穿过一阵凉风,他的冷淡几乎将她的身体吹薄了,轻飘飘地支不起来。
她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窒息得以为自己要上绞刑架,手也软,快握不住他的手机。
赵曦亭缓步走过来后,把她抱了起来,手臂从她腋下穿过,让她两只手挂在自己肩上。
他的肩就像绞刑架。
孟秋眼睫打颤。
但赵曦亭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就在中庭的风里相拥。
赵曦亭抚摸她的头发,让她的下巴在自己耳边埋得更深,明明是他抱着她,但这个姿势却更像他在依偎她。
他深而漫长地呼吸,“我头挺疼的,孟秋。”
孟秋从八九分慌张里,匀了一两分虚与委蛇给他,“要我、要我做什么吗?”
他浅浅叹息,“在我手机找什么呢?”
孟秋自知瞒不过去,闭上眼睛,坦白:“我想爸爸妈妈了。”
“抄了号码你自己查吗?”
“……嗯。”
孟秋脊骨又凛了凛,他果然看了很久。
赵曦亭笑了一声,长指将她的脊背揉软了,将她那点点从骨肉里溢出来的颤意,贴在指腹一下接一下簸弄。
只有在这一刻,她是听话的,完全的听话,好像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这段时间。
他是有点太宠她了。她推拒的,他等待,她不爱笑不爱讲话,他包容。
可是她又动了小心思。
赵曦亭目光寡淡地看着她。
她穿着他买的睡衣。
他长指捏上去,解开了纽扣,从下往上。
凉风一下透了进来,孟秋慌张地握住他的手,用眼神巡摩他,赵曦亭把她的手拿开。
她用力地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两只手臂瘦瘦的,细细地挂在他脖子上,搂紧,想压住那只手。
她的手还拿着他手机。
赵曦亭把她推开了,指尖游弋,孟秋觉得自己是一只瓷罐子,先是在凹进去的那段被抹了冰凉凉的蜂蜜,一直涂到颈口,匀热了,塞到他的唇边。
他的唇堵住她的呜咽。
是黏的,也是潮的。她在夏天沸腾的水里,泡成软烂的泥。
但他今天仿佛没什么意趣,让她抖了一次就停了,她指尖沿着蝴蝶骨画了一轮又一轮,“这只小蝴蝶是谁的?”
“你的。”
赵曦亭勾唇笑了下,“她会飞走吗?”
孟秋心头一骇,悄然抬起头,但赵曦亭表情散漫,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她心虚地掩下睫说:“不会。”
会的。
赵曦亭亲了亲她头发,“孟秋,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孟秋听着他的表白,想起赵秉君托人发来的电子邮件。
就在两个小时前。
他正睡着。
电子邮件里面有几张证件照片。
还有一个字。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