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电话
方谕真是不想评价尚铭这句话。
他拉着尚铭走到门前:“我干的是正经生意, 没有杀人放火。行了,你来,录个指纹。”
尚铭不解:“我录指纹干啥?你家房子啊。”
“我租的。”
方谕说着, 把尚铭的手摁上门锁,把指纹录进了门里,“以后你就来这屋子里盯着吧, 就算花了上万, 这群营养师也有可能浑水摸鱼,不好好弄。”
这话一出, 尚铭终于明白,方谕大老远一个电话把他叫来是干什么的。
“原来如此,”他说, “那以后舷哥的饮食,就是这帮营养师负责?”
“嗯。”方谕应声。
“我来倒是能来, 但是,为什么?”尚铭疑惑, “你秘书不是在这儿吗, 叫他来啊。”
“他也很忙。”方谕说, “他没法看得很仔细,所以只能拜托你。”
“行吧,也不是什么事。那你妈那边呢?”尚铭忧心忡忡,“她不会来闹事吗?我听说遗产还有问题……”
“不会, 我请人在盯着。”方谕说,“遗产的事,我这边也已经请了律师。他和负责老陈遗产的孟律师对接过了,手续等我哥出院了再说,延迟两个月。”
“……怎么你什么人都请得来。”
“有钱。”
尚铭沉默了会儿:“你上班的地方, 不是叫彭格列,对吗?”
“……”
方谕依稀记得,这好像是尚铭上学的时候看过的什么动画。
里面这个彭格列,就是意大利第一大黑手党家族。
“不是。”方谕有点没耐心了,“你别跟我扯了,我的工作室合法合规还准时交税,我没做对不起人民群众的勾当。”
尚铭呵呵地笑:“那就行那就行。”
话正说着,马西莫领着邱天慧从厨房走了出来。
邱天慧走到方谕面前,向他弯了弯身:“方先生,这边的厨房没什么问题,您准备的午饭也很不错。我待会儿就把这一周的食谱发给您的秘书,没有问题的话,明天我就带着团队入驻。”
方谕点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的,那我先走了。”
邱天慧跟他打了招呼,转身离开。
马西莫已经在门口候着。他笑意吟吟地朝邱天慧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她出了门,上了电梯。
送走了人,马西莫又回来了。
他一扫脸上笑容,一脸正色地汇报:“老板,方女士还在吵着要跟你联系。距离开庭还有半个月时间,继续让安保公司的人守在你家的话,到时候开庭,如果她上庭控诉我们,会不会算我们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不可能,我们手上有她先加害的证据,我哥还有不能被刺激的精神原因,这算合理的规避风险。”方谕说,“老样子,告诉她我很忙,而且绝对不会撤诉,有话和法官说。”
“好。”马西莫看了眼他的脸,“老板,你是不是又好几天没睡。”
“我活该的。”方谕淡淡。
“……”马西莫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恋爱脑,也不多说了,只说,“还有一个坏消息,老板。”
“什么?”
马西莫试图唤醒他的事业记忆:“你记不记得,有人的生日要到了?”
“?”方谕皱起眉来,歪歪脑袋,“还没到七月啊。”
“……?什么七月?”
“七月十一号啊,”方谕说,“我哥七月才生日,我记着的。”
马西莫:“………………”
马西莫在心里吐血了。
他深吸一口气:“老板,别人也要过生日的。”
“别人关我什么事。”
“这还真的需要您费心一下,毕竟Signorina Tudes——图德斯小姐和您有十年的合同。”
“……”
方谕的帅脸一白。
我曹。
方谕捂住脑门,痛苦万分地转过头,狠狠在地面上跺了两脚,土拨鼠似的“啊!”的一声惨叫起来,像他高二那年不小心把一大笔象牙黑啪嗒捅进了大白的颜料格里。
“咋了?”尚铭一脸迷茫,“啥玩意儿,什么斯?土豆丝?”
“不是土豆丝,先生。”马西莫面无表情地纠正他,“海洛伊丝.图德斯,北意大利的财阀千金,家世显赫。图德斯家基本上垄断了北意大利的汽车行业、广告行业,是半个娱乐产业的背后靠山。”
“图德斯小姐十分喜欢我们工作室的设计,每年她过生日时,也都会有一场隆重的宴会。因此,她在我们这里定下十年份的礼服设计合同,要求工作室每一年都为她的生日设计一件全球独一无二的孤品礼服——不过,说是工作室,其实一直指名的是老板。”
“老板,”马西莫同情地看着方谕,“工作室的什么工作都可以转让,但这件事不太行,图德斯小姐只认你的设计。”
“如果你放弃这个单子,我们就得赔付剩余本金的30%,也就是一亿零五百万欧元的违约金。”
“工作室就要破产了,老板。”
“一个亿!?!”
“不,”马西莫看着尚铭,“是一个亿零五百万欧元。”
方谕蹲了下去,把头发狠狠抓了一通,最后重重地长叹一声,头疼得想去死。
“不是,什么衣服要赔一个亿?金子织的啊!”尚铭小脸煞白,“赔都要赔一个亿……谕哥,你这一笔单子能挣多少?!”
“一件礼服五千万,”方谕黑着脸说,“还差她七件。”
“五——……”
尚铭白眼一翻,腿一软,扑通跪了。
“哥,”他诚心诚意,“谕哥,我真的叫你哥了……你不是说自己是小设计师吗……”
方谕没说话,他把头发继续一顿乱抓,心烦意乱地往窗边走。
马西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尚铭。
想了想,他还是说:“尚先生,我们老板不是小设计师。”
尚铭迷茫地抬头。
马西莫弯下身,朝着方谕摊开手:“世界级时装秀‘歌梵’‘答勒’的设计总监,及总服装设计师;北意大利顶级奢侈品牌创始人,时尚前沿领导者,意大利无数财阀的指定设计工作室,我的老板。”
尚铭当场僵成一座雕塑。
“别跟人家说些用不着的。”
方谕走回了过来,他一脸发愁,眉头紧皱地问马西莫,“不能协商一下?跟她说今年的就别找我了,明年我再给她做。”
马西莫站直起身:“不好意思,老板,我已经协商过了,图德斯小姐不同意。”
说罢,他又从怀里抽出小本本来,“再协商就要撕破脸了,我不建议您这么做,工作室会被资本封杀,请不要小看图德斯家族。”
方谕:“……”
“现在,此时此刻,在意大利的工作室里,还有五十一名工作人员在仰仗着您吃饭。所以请不要迎难而上,都灵城没准会多出五十一个背负天价违约金的homeless,请慎重。”
马西莫说,“除了图德斯小姐的订单,您还有歌梵时装秀需要在场,并参与设计三件礼裙,以及审核所有参加时装秀的三十六件服装。对方表示您可以线上办公,但在六月的时装秀时必须到场。”
“顺便一提,如果这件事您也违约,那么我们就要支付三亿欧元的违约金,这毕竟是世界级的时装秀。”
“但有个好消息,我帮您争取到了多带一名随行人员的名额。”马西莫合上记事本,“您逃不掉的工作,只有这两件。”
方谕抽着眉角,一脸有苦说不出。
马西莫弯了弯身,同情地看他。
“我尽力了。”他说,“工作不是说隐退就能退单的,大家都身不由己。”
方谕:“……”
方谕最后抓了一把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301VIP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来。
陈舷正双目恍惚地盯着输液袋里的袋子,心神麻木地发呆。他转头,看见小马秘书推进来一张带滚轮的桌子。
陈舷一下子懵了。
陈桑嘉也站起来,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陈桑嘉正要问什么,小马秘书就抬起脸,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陈桑嘉一下子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是小马秘书长得确实好,二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提还是个挺好看的笑脸人。
“这是做什么?”她泄气似的问。
“见谅,老板有一些逃不掉的工作。”
小马秘书把桌子拉到陈舷的床边,笑着继续说,“很多工作我都帮他推掉了,但是耐不住有的甲方只认他的设计。不会很费事的,请不用担心,老板还会待在这里。”
话正说着,方谕就愁眉苦脸地拉着张脸,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电脑、保温瓶、公文包、饭盒,他两手上什么都有。
马西莫把桌子的位置调好,转头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方谕转过头来,看了眼陈舷的输液袋。
袋子里留着点儿底,还没输完。方谕转身,把保温瓶放到他床头上:“哥,我煮了苹果山楂水,你喝点吗?”
陈舷的确有点口渴。
他点点头,自食其力地把床调高一些,让自己半坐起来。
他朝方谕伸出手。
方谕倒了杯热乎乎的苹果山楂水,递给了他。
水温度正好,陈舷把水握在手上,温了温冰凉的手,喝了一口。
入口酸甜,还算不错,陈舷咽下水,身体里的干呕恶心感有所缓解。
他又抬头,一言难尽地看着马西莫整理他的桌子:“你这是……”
方谕苦笑笑:“有点工作推不开,必须我来。没事的,哥,我晚上弄,不会耽误照顾你,没有多少事。”
“我把饭拿来了,你看看哪个有胃口。我做了很多,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说,“这个是红枣豆浆,还有蒸蛋,这盒是车厘子。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吃水果也比较好。”
方谕把饭盒一个一个在他面前摆上,打开盒子。
真是红红绿绿什么都有。
“还炖了燕窝。”方谕又打开一个盒子。
燕窝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陈舷对着燕窝沉默半晌。
别说吃了,他这辈子好像都没见过燕窝。
陈舷拿起筷子,戳了戳这碗燕窝,叹了口气,问他:“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都是该给你花的。”方谕局促地笑了笑,又紧张起来,“是不想吃吗?”
陈舷摇了摇头。
他只是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他拿起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口燕窝。
方谕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陈舷把燕窝送进嘴里。
很香。
金钱的味道。
“话说回来,”陈桑嘉嘟囔了句,“这病房外头,怎么那两个病人一直在?”
陈舷咽下燕窝:“什么?”
“就是出了病房以后,左边那边,”陈桑嘉说,“一直有两个病人坐在那儿,真奇怪。”
她这么一说,陈舷也慢半拍地想起来。化疗前他出去四处乱晃的时候,的确有两个病人坐在那儿,时不时地还在他附近晃悠一下。
但他没多想。病房楼就这么大,没准人家就是没什么重病,喜欢乱晃。
“可能就是喜欢坐在那儿吧。”他说,“就是坐在那儿而已,又没干什么。”
“那倒也是。”
陈舷低头,又舀起一勺子燕窝。
*
方真圆坐在婚纱照对面,对着破碎的照片发呆。
婚纱照下,碎了一地的玻璃还留在那里,没有人清扫过。
屋子里一片冷清。
入夜了,客厅里点着一盏白惨惨的灯。方真圆手里还捏着法院的传票,愣愣地盯着那被方谕砸碎了的婚纱照。
屋子里还站着几个一身黑衣的安保。
方真圆红着眼睛,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照片上,玻璃碎裂,像这个只剩下她的家。
出事以后,过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她也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灰败,眼窝都深陷下去。
屋子里全是人,却没人说话。
所有人面色凝重。
方老头——方谕的外公,方真圆的父亲,突然低低骂了一句。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外婆:“你带出来的好孙子!”
外婆被突如其来地骂愣在那儿,回过神来后,她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带出来的好孙子!”外公腾地站了起来,气的面红耳赤,“小时候跟着你长大的,你看看现在都在干什么!?为了一个精神病,把家都砸了!疯了,真他爹疯了!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外婆满脸不可理喻:“你跟我喊!?小鱼小时候,你没看过吗!?他是只跟我一个人住吗!?”
“废话,看孩子就是你们女人的事儿,关老子什么事!”方老头嚷嚷,“你说现在怎么办吧,你看看方谕现在都在干什么!?又被那精神病拐走了!”
“我——”
“别说话了!”方真圆大叫,“都别说话了,别说话了行不行!?”
她歇斯底里地喊,又猛地抓了一通头发,疯子似的尖叫起来,转而又崩溃地大哭。
外婆猛地顿住,再说不出话来。
外公也噎住了。他看了眼外婆,咽下怒气,紧抿着嘴巴,坐了回去。
外婆叹了口气。她站起来,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向方真圆。她在她身旁坐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把她搂进怀里,像她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方真圆委屈地大哭。
“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她说,“养了他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他好,他怎么……”
“小鱼还是被骗了。”外婆轻声细语地哄她,“你别怪他,那个精神病是把他又骗走了。等他清醒过来,就会回来补偿你的,孩子都会回到妈妈身边的。世上哪儿有比亲妈更重要的人,是不是?”
方真圆哽咽着。
她低下眼皮,整个人颤抖了一会儿,慢慢清醒过来。
是啊。
是啊,她说的没错……
方真圆抱住自己的双臂,躲在她的怀抱里,想——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都怪陈舷,陈舷就是看见小鱼风光了,就又把他骗走了……
骗子,他是个会演的骗子,是个诈骗犯……
方真圆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她闭上眼缓了会儿,再睁开眼,眼里多了几分阴狠。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方真圆悄悄看了一眼周围。安保还站在屋子里,他们限制了她对外的联络,方真圆每次出门和打电话,他们都要事先确认。
可是那个人,他们没见过。
方谕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他。
她记得,他好像……
计上心头来。
方真圆从她母亲的怀抱里坐了起来。她低下眉眼,可怜兮兮地抹了两下眼睛,抬头说:“我要打个电话。”
安保们投来目光。
“给一个朋友打电话。”方真圆倔强道,“我想跟他说说话,行不行?”
安保们互相看了一眼,转头说:“什么朋友?”
“用得着你们管?”方真圆突然急眼,“我每天这么憋屈,打个电话骂一骂都不行了吗!?”
“我们的工作就是核实你的联系对象,以免你打扰到不该打扰的人。”安保说,“这也是工作,女士,你理解一下。所以,你要联系的是什么朋友?”
“我的前同事!”方真圆不耐烦。
夜色深沉。
天气见暖,快到三月了,宁城不再下雪了。
一座城市有繁华的市中心,也有偏僻小巷的泥泞小路。
一个破败路口,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骑着辆小破自行车,攥着车头七拐八拐的,进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小巷子后头,是个三十年的老破小,老破小前头有条同样破旧的小吃一条街。
学生一摁刹车,自行车滋啦一下,停在一家烧烤店前。
烧烤店店主正在台阶上吞云吐雾,脚边一堆烟头。
这是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身腱子肉,满脸杀过人似的凶相。
“老板,”学生看见他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十串羊肉串。”
店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哦”了声,站起身来,回屋给他烤串去。
学生松了口气。
这家烤串虽然好吃,但学生每次顺路回家来买时,都心惊胆战。
老板长的实在太凶了。
没一会儿,老板拿着十串羊肉串出来了,递给了他,阴着脸,语气不善:“15,一块五一根。”
学生点点头,拿起手机给他扫码。
学生付钱时都缩着脖子,诚惶诚恐地像个鹌鹑。不知怎么,每次和老板面对面,他都有种自己要被揪着头发打一顿的恐惧。
学生拿着羊肉串逃之夭夭。
回到家楼下的单元门口时,他遇到了邻居大姨。
大姨跟他打过招呼,看见他车把上挂着的羊肉串:“你又从那家买串了?”
“是啊,”学生说,“挺好吃的,我妈总让我买。就是那老板太吓人了,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姨哈哈笑了两声,说:“别怕,人不可貌相,我听说那家老板以前是在学校当老师的。”
学生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真的呀。”大姨说,“听说以前在里面当教官?是个军事化封闭管理的学校……哎,他是当教官,还是教导主任来着?我怎么记不清了。”
外头突然刮起一阵大风。
烧烤店外,老板又坐在台阶上抽烟。迎面的风一吹,迷了眼,他啧了声,站起来回了店里,烦躁地骂了一串爹妈祖宗,把门狠狠摔上。
“我这记性,真记不清了。”
学生面前,大姨嘟囔起来,“反正是个挺厉害的管事的。后来好像学校里有个学生出事了,他就只能辞职不干了——我听说的。”
学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稀奇地唏嘘了几声。
烧烤店里,老板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了起来。
方真圆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我,”她颤抖着,“你记得陈舷吗。”
老板猛然怒目圆睁。
单元门口,大姨挥挥手,笑了笑说:“我还听说,他现在都挺恨那个学生呢。你听我这碎嘴子说完就算了,可别跟他说去。”
学生苦笑:“我也没那个胆子呐,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