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欺骗,逃脱◎
温幸妤很敏锐的感觉到他心有不愉。
“是,是吧……”她害怕自己说错了话,谨慎道:“我不会观相之术,指的不合适,你莫要生气。”
祝无执眼神冷冷的,唇角的笑也随着这句话,彻底消失。
打量着女人慌神的脸,以及那疏远的态度,心中腾起怒意。
他语气沉沉,抱着一丝隐秘期望,又问道:“你可知,这册子是做什么的?”
温幸妤被他眼神盯得发毛,呐呐道:“许是…择妻用的。”
这么明显的事,若是她再装傻说不懂,他怕是要更恼怒。
祝无执冷笑一声:“原来你知道。”
知道还浑不在意的指出来,一点伤心吃味的模样有没有。
好个没心肝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按道理他不应该这么恼恨,毕竟迟早要娶妻。可看到她这副乖觉到浑不在意的样子,他怎么都压不住那股郁气。
往浅了想,她知道他要娶妻,不醋也不闹,是温驯懂事。
往深了想……是她根本对他没有情意。
因为没有情,所以不在乎他娶不娶妻;因为没有爱,所以面对他的时候,只有畏惧和恭敬这两种神态。
细细想来这半个月她的态度,虽待他偶有亲近,也说了日后愿意跟他回国公府,可今日一试,未必不是她在伪装。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想必是拿来搪塞敷衍他的。
思及此处,祝无执脸色愈发阴沉。
他生得冷俊,此时怒极,一张玉面若春山覆雪,剑眉沉沉,压着那双寒星般的凤目,叫人不敢直视。
温幸妤不知道祝无执怎么又怒了,心中叫苦不迭,觉得他也太阴晴不定。
她挪动脚步,试图转身离开。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祝无执把手上的竹骨洒金扇丢在案上,一把攥住了她的小臂。
温幸妤只觉得身子被迫转过,后腰随之一痛,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案沿前。
祝无执堵住了她的去路,两手撑在她身两侧的案沿上,眼睛巡过她那张隐隐发白的脸,嗤道:
“我本想着你面皮薄,性子胆怯,便宽限了几日,想让你平复平复心情。”
“可如今看来,是我手段太软,叫你三番两次敷衍。”
耳畔的话带着怒火,她听得心慌,担心准备逃跑的事暴露。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有回应他的话,只小声道:“你先起来,好吗?”
宛若一拳打在棉花上,饶你再生气,她依旧只知逃避。祝无执气闷不已,冷声逼问:“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温幸妤张了张嘴,本想说听得懂,但又怕自己一承认,祝无执就不管不顾将她纳了,在娶妻前当个外室养在身侧。
毕竟高门大户都要面子,主母不进门,是不能先纳妾的。故而祝无执大概率会把她当做外室养着。
她强压慌乱,模棱两可道:“大抵明白…又不太明白。”
祝无执怒极反笑,挥袖扫落了案上的册子书卷和砚台,墨汁泼洒,地毯一片狼藉。
他双手掐在她腰两侧,将人直接提坐在书案上。
“不太明白?”
说着,祝无执步步紧逼,眉眼阴鸷:“温幸妤,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跟我打太极。”
“我待你不好吗?叫你这般畏惧疏远我。”
身前的青年身量高,此时将她困在双臂间俯身压来,宛若山倾。她心慌不已,用手搡他,却纹丝不动。
她抵着他的胸膛,身子微微后仰,磕磕绊绊道:“我……”
祝无执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直勾勾盯着她的脸:“我不想听其他的,你只需告诉我,明白亦或者不明白,愿意…亦或者不愿意。”
温幸妤浑身一僵,登时心惊肉跳。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连面子都不要了,就这么捅破这层纱。
接下来呢?她若是敢说不愿意,他定会勃然大怒,行强迫之事。
若说愿意,他是会被安抚住,可保不齐这两日就想成就“好事”,把她当个外室。
好像怎么回答、他高兴与不高兴,她都逃不开那个结局。
这段时间的奔波,恐慌,在面对他的逼问时,化为了深深的无力感。
可还有几天就能逃离,她焉能放弃?
心思百转,她沉默了良久,才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玉面,哑声道:“你别逼我,好吗?给我点时间。”
“观澜哥才去多久,我怎么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听到她果真是因为陆观澜而推三阻四,祝无执登时气血上涌。
他谋划了那么久,步步贴近,步步引诱,却还是没有撕碎她那层守贞的盔甲。
祝无执平日里那张不喜形于色的面具,此刻碎成了渣,露出里头桀骜阴狠的真面目。
他双手握着她纤瘦的肩膀,不让她后仰躲避,咬牙道:“陆观澜,又是陆观澜。”
“他就这么让你念念不忘?哪怕我跟你同榻两载,也比不得他跟你认识不到一年?他到底哪里好?”
“他不过一介短命书生,庸碌无为,凭什么让你为他死心塌地,固守贞洁!”
温幸妤本来疲于应付,此刻听到那“短命”、“庸碌”等字眼,猛地抬头,压抑了许久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
她仰着脸,定定看着祝无执的脸,往日里柔润如春水的眸子,此时却凝为寒冰。她一字一顿:“对,他就是比你好。”
“哪里都比你好!”
“我就是要为他固守贞洁!”
“我就是……唔”
檀香袭来,俊脸放大,尾音被他碾碎在唇齿间。
温幸妤瞪大了眼睛,抬手搡他的肩膀,锤他的胸膛,却似乎再次激怒了他。
祝无执掐着她的腰,扣着她的下颌,重重碾在她唇上,泄愤似的用牙尖咬她的唇瓣,直到二人口中弥漫着血腥味。
濡湿的唇舌纠缠,温幸妤被桎梏在怀里,退无可退,被迫承受。
眼中沁*出泪水,二人紧贴的唇缝间溢出两声细碎的呜咽,她浑身发软,喘不上气,舌根也阵阵发麻,抗拒的推他的胸膛。
祝无执颇有不管不顾的姿态,吮着那觊觎已久的香甜气息,直到有泪滴在虎口。
一滴又一滴,灼热滚烫。
理智回笼,他喘息着,意犹未尽的拉开了几寸距离,端详着她。
女人肩膀轻颤,眼眶发红,泪珠顺着双颊滚落,就连眼睑处的小痣都成了红色。
她委屈愤怒的瞪着他,哽咽道:“祝长庚,你便是这样折辱我的。”
温幸妤从未连名带姓的叫过他,如今有所怨怼,竟也忘了害怕。
祝无执看着她那悲愤欲绝的眸光,少见的有几分心虚。
他讪讪道:“对不住,是我口不择言,还……”
温幸妤心中惊怒交加,却又不敢再惹恼了他,干脆侧过脸不予理睬。
祝无执离她极近,看着她哭得睫毛都粘成一团,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唇瓣也艳若涂脂,还有个细小的伤口,心中不免升起几分愧疚。
他心有怜惜,情绪缓和了些,低声哄道:“你莫要恼,我方才是冲动了些。”
说着,他放低身子,和她平视,一面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一面郑重允诺:“你且安心跟着我,最多两三个月,新妇过门后,我便正经纳了你。”
温幸妤心中冷笑,只觉这人何其傲慢。
她几乎要被他理所应当的话,气得笑出声来。
想到马上要离开,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惹怒了他,于是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那双乌沉的凤眼,嗫嚅道:“你让我缓缓,让我缓缓行吗?”
顿了顿,她捂着脸哭道:“再给我几天时间罢,我实在是…实在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祝无执见她终于有所回应,又思及方才是他理亏,故而难得好商量:“你是觉得对不起陆观澜?”
温幸妤闷闷嗯了一声。
祝无执轻笑,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我知你性子纯善。”
“罢了,便让你再考虑三日。”
温幸妤暗自舒出一口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轻轻点头,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起开,我要净面。”
祝无执颇为惊奇的看着她耍小性儿的模样,心中愉悦,朗笑道:“好,好,我起开。”
将她抱下书案,目光在她绯红的脸颊上绕了一圈,顿觉心痒难耐。
他轻咳一声道:“我帮你擦脸,好不好?”
温幸妤浑身一僵,却没有拒绝。
忍忍,再忍忍,很快能离开了。
祝无执唤仆人打了水,亲手一点点用湿帕子,擦干净温幸妤脸上的泪痕。
庭院里忙碌的仆人时不时偷瞄几眼书房窗户,恰能看到女主人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而男主人俯身向下,悉心温柔的为她擦面。
夕阳渐散,墨染长空,屋内烛火次第点亮,洒一室温馨。
*
梅雨霁,暑风和,芭蕉浓绿窗纱薄。[1]
五月二十一夏至,天还未亮,祝无执便披衣起身。
温幸妤心中激动,一夜没怎么睡好,听到祝无执起了,便睁开有些酸胀的眼睛,抬手掀开半边纱帐。
祝无执正在系腰带,见状笑道:“吵到你了?”
他穿好外衫,走到床侧,俯身摸了摸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睡意朦胧的眼睛上,沉默片刻,哑声道:“你…想清楚了吗?”
温幸妤看着他,神色微怔。
青年朱衣玉带,眉目如画,那双矜傲的凤眸,此刻竟含着几分紧张。
她抿了抿唇,轻轻颔首。
祝无执霎时弯唇笑了,眸光发亮。
他俯身在她额上,烙下一个吻,含笑道:“乖乖等我回来。”
说罢,他又看了几眼温幸妤,才依依不舍起身离开。
温幸妤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涌起几分愧疚。
她骗了他……
望着水墨丹青纱帐,她幽幽叹气,收敛好了思绪。
按照惯例,皇帝在夏至日需前往城北郊外的“方泽坛”,主持隆重的“祭地”仪式,再前往不远处的仓王庙祭拜水神,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拜完,皇帝还会于庙中暂住礼佛,并且命人取出冬季储藏于冰窖的冰块,向大臣“颁冰”以示恩宠。
祝无执作为皇城司副指挥史,自然是要护卫身侧。
温幸妤在祝无执离开一刻后,立马悄悄把自己的户贴塞在中衣内,才梳洗更衣。
随便吃了几口饭,她便跟静月说,要去买些鱼来祭祀亡故的父母。
夏至日民间百姓确实有祭拜祖先的传统,静月不疑有他,提出要帮忙提东西。
温幸妤婉拒,说要和香雪去,静月就没再坚持,她顺利出了门。
离开巷子后,她找到埋凭由的柳树,将东西拿到手,便马不停蹄前往香雪家。
她换了香雪提前改好的青色粗布长衫,往靴子里垫了好几个鞋垫才穿上。
而后让香雪帮忙描粗了眉毛,把脸涂黄,看起来就是个瘦弱少年,才挎着装观澜哥骨灰的包袱,准备前往东水门码头。
站在院内,二人相视,纷纷红了眼眶。
温幸妤上前抱住了香雪,哽声道:“好香雪,这段时日真的麻烦你了。”
香雪悄悄抹泪,推开她道:“行了,快走吧,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汴京看我。”
温幸妤重重点头,拉着香雪的手,最后认真交代:“三日后,他定会查到你这里,届时你实话实说即可。”
“记住,一定要实话实说。”
香雪听完一下气坏了,柳眉倒竖,甩开她的手道:“你的意思,我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
温幸妤赶忙安抚:“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总之香雪你一定要听我的,至于原因…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说罢,她不等香雪质问,快步跑出了院子。
香雪追到门口,就见温幸妤踏着泥泞的路,消失在转角。
她扶着门框,担忧的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站了好一会,她回到堂屋,抱起温幸妤换下的衣裙,想着拿去烧了。
只听“哐当”一声,地上落了个藕粉色的钱袋。她蹲下捡起来,拉开一看,里头装着大大小小的碎银,掂了掂,约莫三四十两。
她心情复杂,默默把钱袋搁起来,把衣裙鞋袜全部填在了灶膛里,烧成灰烬。
*
温幸妤在街上买了些干粮,去成衣铺买了件靛蓝直裰当场换上,让老板打包了两件棉布长衫,除了这些,通身总共袖袋里散银十几两,钱袋中的铜板若干,再无他物。
她一路奔波前往东水门码头。
汴京水运发达,码头遍布城内外的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等,其中以汴河沿岸的码头最为繁忙。
汴河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东去至泗州,入淮,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2]
温幸妤这次离开,为防止祝无执找到,决定先不回同州。她准备到扬州停留一阵后,再通过陆路转道回去。
东水门码头算是汴京最大的码头之一,温幸妤放眼望去,只见晨雾蒙蒙中,河水粼粼,乌篷船、商船、客船……绵延水面,帆樯如云,百舸争流。
木栈桥尽头停着许多商船,几个脚夫正往舱里搬樟木箱,周边还有不少议价的商贩,口音很杂,有说官话的,也有许多温幸妤听不懂的。
她眺目四顾,寻到个不大不小、还算整洁的客船,走到跟前,压低嗓音,拱手问那船家:“请问这船可停扬州?何时出发?船价几何?”
那船家见温幸妤举止有礼,衣着寒酸,想着可能是个穷书生,于是态度冷淡:“停半日,半个时辰后走,最好的舱室二两,最次的二百文。”
温幸妤又打量了几眼那客船,见上船的大多是士人,亦或者衣着还不错的商贩,于是小心翼翼倒出二百文,仔细数了,才递给船家。
船家看着对方那抠抠搜搜的架势,心说果真穷酸。
他面上不显,接过钱点了,引人上甲板,去了舱室。
这舱室极狭小,里头只有个一人宽的床,一个小木桌,别无他物。
她也不嫌弃,坐在床上,取下包袱,忐忑不安的等待船行。
半个时辰后,客船离开码头,顺流而去。
温幸妤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太阳跃上天际,河水金芒灿灿,竟有种恍然若梦之感。
脑海中浮现祝无执的脸,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终于离开了。
*
当天下午,静月和宅中其他仆人乱了套,她心急如焚,带着人满汴京寻温幸妤,还去了香雪那,却只得到了并未见过的话。
到了入夜,都不见人影。
她只好咬了咬牙,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一同出城,前往仓王庙。
可皇帝礼佛,哪是她一个婢女能靠近的?别说是上那座山,就连山周围二十里地,都有禁卫守着。
她想叫人传话,可又怕会传出大人耽于女色的流言,影响仕途。
无可奈何,静月只得无功而返,怀着恐惧等祝无执回家。
五月二十四,帝驾回宫。
祝无执归心似箭,应付完了林维桢后,揣着前些日子就打好的玉簪,策马回到宅子。
一进去,就见静月和一众仆人,扑通一声跪在庭院当中,哭道:“大人,夫人她……不见了!”
“不见……了?”
祝无执面色有一瞬不解,他盯着静月恐惧流泪的脸,登时明白过来。
她跑了。
温幸妤跑了。
一切期盼,一切欣喜,不过是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祝无执含笑的眼睛寸寸冰冷,他阴着脸道:“怎么回事?”
静月哆哆嗦嗦跪在地上,颤声道:“夏至那天,夫人说要去买些鱼来祭祖,奴婢要跟着去,夫人说她去找陈家娘子,不需要我跟,我便没有去……哪知,哪知夫人突然就不见了……”
说着,她哭道:“大人,那天街上人多……夫人她是不是被拐子拐走了?!”
“她能被人拐?!她这种骗子怎么会被人拐?”
祝无执头一次被人这般戏耍,还是被一个身份低微、不通文墨的的怯懦村妇戏耍。
想到这些日子他对她怜惜疼爱,步步退让,却遭了骗,便满心耻辱,怒不可遏。
将手中的锦盒掷在地上,木盒被砸烂,里头的白玉簪子“咔嚓”一声断裂成几截。
静月和仆人们恨不得把头埋胸口里,噤若寒蝉。
祝无执阴着脸扫过一地仆人,还不觉解气,冷道:“好好跪着,若我寻不到她,你们也不必活了,就跪死在这罢!”
说罢,他出了院子,翻身上马,扬鞭到了城西一处宅院,推门而入。
这宅子里住的,皆是他当年在国公府时培养的亲卫。
现在是他布局的关键节点,不能出任何纰漏,皇城司里的亲信要盯梢周士元和林维桢,脱不开身,想寻温幸妤,只得动用亲卫。
亲卫们见主子冷着脸,皆是心中一紧。
祝无执一面往堂屋走,一面吩咐道:“曹颂,带人去捉麦秸巷陈云峰夫妇来。”
“陈子凛,带三个人去宅子,看着那些奴才罚跪,除吃喝拉撒外,皆不得起身。”
亲卫们一愣,曹颂和陈子凛立马拱手领命,点了两个亲卫去了。
不多时,香雪和她丈夫被蒙着双目,压入堂屋。
亲卫把两人压跪在地上,伸手解开眼睛上的布条。
香雪眯了眯眼,逐渐适应了光线,她抬头看去,瞳孔骤缩,脸色顷刻间惨白如雪。
天光穿过雕花格窗,被分割成几缕金芒,有尘粒浮动。
明暗交错间,青年端坐主位,手中把玩着青玉茶杯,正面无表情的睨着她。
香雪瞠目结舌,喉咙发紧,半天才吞吐出声:“世…世子爷。”
她心中惊骇,没想到想要强纳了妤娘的,居然是昔日的主子!
祝无执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嗯了声,语气叫人听不出喜怒:“说说看,你是如何帮温幸妤离开汴京的。”
香雪心有畏惧,额头上的汗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身旁的陈云峰更是抖若筛糠,面无血色。
她总算明白了,妤娘为何不肯说是谁。
哪怕是知道世子爷,她也会帮忙,妤娘定然也猜到这点。为了让她不被祝无执迁怒,所以妤娘不肯说,撒了许多谎,将她摘了出来。
世子爷虽然狠戾,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不知者无罪,他会放过她和云峰哥。
心思百转,她叩首,按照妤娘的交代,一五一十说了实话。
说完后,屋内一片寂静。
香雪心里发怵,忐忑不安的跪着。
俄而,她听到祝无执开口。
“可知她从哪条路走?”
香雪摇了摇头,如实道:“回世子爷的话,妤娘并未告知奴婢她从哪里走、又到何处去,只说要离开汴京。”
祝无执缓缓掀起眼皮,扫过香雪和那货郎颤抖的身躯,淡声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后果你知道的。”
香雪赶忙压着自己丈夫,叩头称是。
见她识相,祝无执没心情跟个不知全貌的民妇计较,遂摆了摆手。
亲卫得令,给两人挡了眼睛,带了出去。
祝无执吩咐道:
“张铭,带我的令牌去寻各城门街市市令和隆昌行会的行长,且问他们,城门周边成衣铺子,三日前的清早可有个眼睑有痣、身形瘦弱,身着青布长衫,背着包袱,买了其他衣裳换了离开的年轻男人。打听清楚他换的衣裳是何布料颜色,给李游和曹颂传信。”
她想为香雪脱罪,那自然不会穿那身青袍,而是去附近成衣铺子,买了新衣换上。
“李游,带几人去各个城门附近,问问赁马处,三日前可有这样的人赁马租车。”
“曹颂,持我的帖子,找都大巡检河堤使,让他问各码头沿岸的埽所官和铺屋兵,三日前清晨,可有这样的人搭船。”
几人领命去了。
祝无执出身国公府,为官数载身居高位,虽说一朝落魄,不如当年权势滔天,可多年来经营的人脉、以及对汴京的掌控,是普通百姓无法想象的。
他不过稍加思索,就确定了温幸妤会做些什么。
不过一个时辰,曹颂便来禀报,说三日前清晨,有个身着靛蓝直裰的瘦弱男人,从东水门码头,搭了王老三家的客船。
祝无执轻笑,站起身道:“走,同我抓人去。”
曹颂见主子面色带笑,不似刚来时的冰冷,但心里莫名一突,隐隐不安。
他不敢胡乱猜测,点头称是,带了十几人跟在主子身后。
祝无执快马疾行至汴京不远处的陈留县码头驿站,命驿丞调取这两日码头客船停泊和启椗的信息,确定了王氏客船是昨日未时离开。
按照这个行船速度,以及汴河不同河段河道宽度和流速,他很快判断出那搜船应当再有两日到达宋州。
他带着人,不眠不休,疾驰一日半,方才到宋州南关码头驿站。
此时日渐西沉,码头人潮涌动,声音嘈杂,祝无执负手而立,眺目望去,只见霞光铺满整个河面,天与云与水,共用一色。
他收回视线,侧头对曹颂道:“赁艘船,找个好些的舵工,再问驿丞借些弓箭。”
曹颂点头称是,行礼退下。
不到半个时辰,曹颂就弄来了东西,祝无执登船,负手立与甲板上,遥望腾起夜雾的汴河。
*
是夜。
温幸妤躺在狭小的舱室内,毫无睡意。
正值夏日,蜗居在个不太透气的逼仄船舱内,她头疼的厉害。
再加上她本就没怎么坐过船,这几日不知趴在甲板的围栏边吐了多少次,整个人都有些发虚。
直到今日,才算是稍微适应了一点。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好外衫,走到甲板上吹风。
河上白雾漫漫,熏风阵阵簇浪,星子铺满河面,更有渔火点点。硕大的明月高悬空中,在水面上映出虚幻倒影。
晃晃悠悠,随水波动,被行过的船撞碎,复又合拢。
她看着河景,吹着凉风,闷痛的头舒服了许多。
站了许久,夜色渐深,河风裹着潮气扑面,温幸妤忽然又觉得有点冷。
旁边也没休息的年轻书生打量着她,笑着搭话:“这位兄台,你准备去往何处?”
温幸妤拢了拢衣襟,笑脸迎人:“去扬州,投奔亲戚。”
书生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是去扬州,只不过我是回家。”
温幸妤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话。
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些为妙。
那书生正想问面前的瘦弱少年,是否参加了今年春闱,余光就瞥见前方忽然现出一簇明亮灯火。
他眯了眯眼想看清是干什么的,可惜夜雾浓重,只依稀辨出是艘船。
他指着那点亮光,疑惑道:
“兄台你瞧,好像迎面来了艘船,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温幸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灯火逐渐划破浓雾,两船相向而行。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看清了情况。
那是艘比她所乘的船要大些的客船,甲板上站着十来个人,各个黑衣覆面,像是凶煞的强人。
不等她反应过来,船就被逼停。
船家着急忙慌带着几个水手到甲板上,朝对面扬声喊话。
“来者何人,为何逼停我们的船?”
温幸妤顿觉不妙,悄然后退,就听得那边高声回应。
“皇城司捉拿嫌犯,无关人等,暂且避让!”
说罢,远远抛过来个令牌。
船家没读过书,就认得几个字,哪里识得出令牌真假?他匆匆一看,心想只要不是谋财害命的强人就行,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想抓谁,那也与他无关。
思及此处,他堆笑道:“马上走,马上走,官爷们请便,请便。”
说完,他立马招呼甲板上的人回舱室。
温幸妤听到皇城司三个字,心神紧绷,脸色骤白。
不会的,祝无执不会这么快查到。
汴京水系发达,码头不知凡几,还有陆路,更不用说她扮做男子,在东水门码头登船时并未登记姓名,理应不会这么快……
她垂着头,缀在几人当中往回走,安慰自己:或许只是皇城司其他人办案,与祝无执无关呢?他总不能不顾筹谋,胡乱动用皇城司的人,抓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
走了约莫十来步,就听得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随之是她熟悉的、畏惧的、最不想听到的低沉嗓音。
“温莺,你还想去哪?”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喜迁莺梅雨霁》宋周邦彦
[2]引自《东京梦华录》卷一河道篇。
文中夏至习俗、码头、航线等内容,皆略微仿宋。
将近8k,码了一晚上,好困好累[爆哭]。
宝们求灌溉呀[可怜][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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