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从七中“下班”的时候,邹飏走出校门,到平时樊均停车接他的地方,看了半天都没看到何川那辆破皮卡。

“还没到?”刘文瑞问。

“没到?”张传龙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要去接他吗?”

“龙龙别说话。”李知越说。

“刚跟我说到了。”邹飏拿出手机。

正想打个电话,身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轻浮!

邹飏转过头。

樊均拿着个兜从旁边超市里走了出来,冲他勾了勾嘴角。

“樊哥。”几个人跟他打了个招呼。

“送你们回学校?”樊均问。

“对,”刘文瑞看了看四周,“车停哪儿了?”

“今天开了个稍微好点儿的车……”樊均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路边一辆暗紫色的宝马闪了闪灯。

“哪儿来的?”邹飏愣了愣,“你买车了?”

“想什么呢,何川上月买的,一直停在购物广场那边,”樊均笑笑,“昨天晚上开到商贸城来了。”

“这车可以啊,”张传龙说,“多少钱啊?”

“具体不清楚,全弄完了四十万?”樊均说。

“那我家肯定不能同意给我买这个。”张传龙说。

“废话,”李知越说,“一毕业先赔进去四十万,谁干啊这买卖。”

话是这么说,几个人还是围着车开始研究。

“新车借你开出来啊?”邹飏小声问。

“我说开皮卡,”樊均也小声说,“他一会儿要给人送两块石板过去,让我开这个了。”

“何川这个人吧,”邹飏说,“说奸商也奸商,说够意思也挺够意思的。”

“嗯。”樊均笑笑。

邹飏想想又啧了一声:“主要是有事儿你也真上。”

绕了点儿路把几个人送回学校,樊均开着车往南舟坪去。

还点开了导航。

“怎么,”邹飏说,“这才从南舟坪出来多久啊,就不认识路了?”

“没,”樊均笑笑,“好玩。”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樊均问。

“均儿你挺可爱的。”邹飏靠着车门盯着他。

“……哦,”樊均看了他一眼,“医院那边什么情况?”

“我看我爸那个样子,撑不了几天了,”邹飏说,“动不了,说不了话,全身没有好地方了,不知道人清不清醒,但也没昏迷……说实话,现在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真没事儿吗?”樊均停下车等红灯的时候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勾了勾,“我要这时候敢这么说,你会骂人吧。”

“反正不会再被刺激到发烧了,”邹飏叹了口气,“就是有点儿说不清的滋味儿,前几天还吵架呢,转头人就成这样了,他那么讲究,那么在意面子的一个人……”

樊均没说话,手指在他耳垂上一下下捏着。

“你刚在超市买什么了?”邹飏问。

“零食什么的,”樊均说,“我跟吕叔说了过去吃饭,他肯定会跟猴儿和孙旭磊那帮小孩儿说,给他们带点儿吃的。”

“嗯。”邹飏应了一声。

虽然老妈还在南舟坪,但他感觉有很久没去过这地方了。

南舟坪对于他来说,从陌生到熟悉,从刻骨铭心再到又有那么一点儿陌生,始终是个说不清的感受的地方。

南舟坪在变,旧馆这一片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拆迁,看着似乎跟以往没什么区别,但却莫名地透着一种比以前更萧条了的感觉。

车开进了旧馆这条街,看到了旧馆的院门,这种感觉才慢慢淡去。

街道两边还是老样子,那些跟这个街区一样古老的铺面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两边的人行道上一过五点就会摆出来的各种菜摊子也还是喧闹中带着自有秩序的模样。

院门开着,樊均直接把车开进了院子里。

吕叔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盯着车看着,直到邹飏把车窗放下来,他才笑着回头冲厨房里说了句什么。

“樊哥!”猴儿第一个从厨房里蹿了出来,冲到车旁边,往副驾车门上一扑,把正想下的邹飏拍回了车里。

“飏哥!”他又喊了一嗓子。

“哎。”邹飏应了一声。

“好久不见啊!”猴儿看着他喊了一句。

邹飏有些意外,他跟这几个小孩儿并不熟,除了孙旭磊找他说过几句话,别的小孩儿基本就是见过。

猴儿这句话让他莫名有些感动。

没等他回答,孙旭磊和另外几个小孩儿也挤了过来。

车里顿时挤满了他们的叫喊声。

“起开!”樊均一边熄火一边指着他们,“这不是我的车,别给我划花了!”

一帮小孩儿立马退开了,但又同时绕到了驾驶室那边,夹道欢迎他们敬爱的樊哥下车。

邹飏赶紧下了车,快步走进了厨房。

吕叔和老妈都在厨房里,正忙着做饭。

大概是因为樊均回来,吕泽居然也在,还是老样子,坐在餐桌最那头玩着手机。

听到邹飏进来,他抬头往这边儿看了一眼。

以前他不会看这一眼,就算看了,也就是扫一眼就算完事。

但现在……

他冲邹飏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来了。”

“嗯。”邹飏应了一声。

这还不如不打招呼了。

“这几天累吧?”老妈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脸。

一片菜叶子粘在了他脸上,老妈赶紧捏掉菜叶,又甩了甩手,想想又还是转身去洗了洗手。

“吕叔,”邹飏跟吕叔打了招呼,走到老妈身边,“也不算累,就是早上六点多就得起来了,困得厉害。”

“去医院看了你爸了?”老妈一边擦手一边小声问。

“嗯,”邹飏点点头,“不怎么好,他公司的人和律师都去了。”

“他这就是自己害自己,”老妈叹了口气,“还害了一堆人……”

“他有遗嘱,如果人真的没了,律师会找我,”邹飏低声说,“这阵儿他那边儿的电话你不要接了。”

“嗯。”老妈点点头,想想又看着他,“你也……不要再去了,去多了,那边儿又该有想法了,谁也不图他那点儿钱。”

“他给我的我一分也不会少拿。”邹飏说。

“咱们不缺钱,”老妈说,“我主要是怕他们跟你闹。”

“闹什么,我怕闹么,”邹飏啧了一声,“我有的是时间。”

“死犟。”老妈拍了他一下。

“给他的就是他的,”吕叔在旁边说,“是他的他就拿上,不是说要图那点儿钱,是没必要吃这种亏。”

“你最懂了,”老妈也啧了一声,皱着眉,“万一他一分没给小飏留呢,他在外头……都那么多年了。”

“那就不管了嘛,反正也不是图钱。”吕叔说。

老妈愣了愣。

邹飏笑了起来。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两大锅,很香。

吕泽的女朋友下了班也过来了,一屋子人很热闹。

邹飏本来只是想着挺久没过来看老妈了,过来吃个饭,没想到会比过年的人都还齐。

人肯定都是吕叔张罗过来的,这么隆重,弄得邹飏有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以前人都没走的时候,这儿一直都这么热闹,”樊均小声说,“他们都习惯了。”

“现在……”邹飏想了想,“平时没这么多人了吧。”

“现在除非周末这帮小孩儿过来,要不很难再凑出这么多人了,”樊均笑笑,“也是借这个机会热闹一下吧。”

“樊哥!”猴儿喊了一声,“他们能喝酒吗?”

“不能,”樊均说着又指了指他,“你也不能。”

一帮小孩儿顿时发出了长长的叹气声。

“什么动静,”樊均说,“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天天有酒喝呢。”

“菠萝啤吧,”吕叔笑着打开冰箱,“喝这个,也沾个啤字儿呢。”

小孩儿们又一通欢呼,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

一顿饭邹飏吃得身上都有些冒汗,发烧是彻底不烧了,就是感觉疲惫。

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昨天体力消耗有点儿大……

啧啧啧。

“我吃撑了。”邹飏放下碗。

“吃饱了吗?”老妈看着他,“那个见习还有多久啊?怎么感觉你瘦了?”

“真没瘦,”邹飏说,“见习除了早起,也不累,比上课轻松多了。”

“均儿倒是真瘦了,”老妈又看了看樊均,“是瘦了吧?”

老妈一直执着于每一个她眼中的孩子的胖瘦。

“瘦了点儿。”樊均说。

“那得多吃点儿啊。”老妈说。

“他是因为受伤,力训做少了。”除了吃东西一顿饭几乎没开过口的吕泽突然说了一句。

邹飏迅速偏开了头,有点儿想笑。

“啊?”老妈愣了愣。

“最近光跑步了吧。”吕泽看着樊均。

“嗯。”樊均埋头把碗里的饭扒拉光,放下了筷子。

“手恢复得怎么样了?”吕叔问。

“还行。”樊均说。

“是真还行吗?”邹飏坐在训练馆的椅子上,看着一帮在垫子上来回翻着的小孩儿,也不怕刚吃的一肚子饭喷出来。

“医生说的,坚持下去,后面恢复会越来越快,”樊均说,“之前我太急了。”

“现在不急了吗?”邹飏看了他一眼。

“嗯,不急了,”樊均笑了笑,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个不知道谁扔在那儿的拳套,往正跟猴儿练拳的孙旭磊砸了过去,“手别掉!”

拳套正中孙旭磊的脑袋,他喊了一声:“哎呀!我习惯了!掉就掉了吧!”

“过来!”樊均站了起来,走到训练区。

“过去!”猴儿一叉腰。

孙旭磊啧了一声,走了过来。

“来。”樊均站了个起式动作。

孙旭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也举起了拳,接着就认真地对着樊均的手掌挥了一套组合拳。

啪啪啪的劲儿很足。

“很好,”樊均抬了抬下巴,“再来。”

孙旭磊不经夸,一句话立马就得瑟起来,跟着的这一组拳立马就掉手了,右手出完拳没有及时回到保护位。

樊均紧跟着左手一巴掌就打到了他脑袋上。

“我靠!”孙旭磊喊了一嗓子,这一震惊分神,左手也没顾得上,又被樊均右手往脑袋上呼了一巴掌。

“我靠!”他又喊了一声,迅速往后跳着躲开了。

“掉就掉了吧,”樊均说,“不就挨两拳的事儿么。”

“知道了!”孙旭磊喊,“我注意!”

“哎,”猴儿在旁边看得很愉快,“不挨两下就不改,就这么倔。”

“来!”孙旭磊冲他喊了一嗓子。

“吓唬谁呢。”猴儿笑得更愉快了。

樊均坐回邹飏身边。

“猴儿现在是跟着吕泽练吗?”邹飏记得猴儿的水平还不错的,能去打比赛的那种。

“嗯,”樊均点点头,“去新新馆那儿。”

“刘文瑞他们还去练过几次,”邹飏说,“说挺好的,还新来了教练。”

“嗯。”樊均点点头。

邹飏没再接着问下去。

樊均还能不能做教练,或者还愿不愿意做教练,这些的前提都是他手完全恢复,现在讨论有点儿早了。

不过无论他以后还做不做教练了,邹飏的确是很喜欢他给人上课时的这种状态,很……性感。

他清了清嗓子。

“要去陪珊姐聊会儿吗?”樊均转头看着他,“一会儿该走了,我晚上还要去店里。”

“嗯,我去聊几句的。”邹飏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厨房走过去。

厨房里吕泽和小艺姐都在,邹飏进去的时候听到老妈说了一句:“就咱们这几个人吃一顿就行了,酒席就不用了吧,毕竟是二……”

看到邹飏走进来,她立马闭了嘴。

邹飏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在说结婚的事儿。

老妈有些尴尬,他也尴尬。

但老妈当着吕泽和小艺姐的面儿都能跟吕叔讨论这事儿,对着她亲儿子却开不出口,又让邹飏有些不爽。

“正好,小飏也给点儿意见吧,”吕叔开了口,“我们正好聊到……结婚的事儿。”

“定日子了吗?”邹飏问了一句。

虽然有点儿不爽,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老妈这个心态,跟自己差不多,就是尴尬。

“早呢,就是……聊着聊着聊到了。”老妈说。

“得到年底了,”吕叔笑笑,“现在倒的确是还早,你妈的意思是就不办了,自己家几个人……”

“因为是二婚吗?”邹飏问,“还是你们就不想办啊?”

“哎呀,”老妈低下头,脚把地上的一个小垃圾桶从这头扒拉到那头,又扒拉到边儿上,“二婚不都说要低调点儿嘛……”

“为什么啊?”邹飏说,“二婚找着好的了为什么不能高兴高兴。”

“小孩儿别管。”老妈说。

“哪儿来的小孩儿?”邹飏问。

“他二十了。”吕叔说。

“我还不知道他多大吗!”老妈瞪了吕叔一眼。

“想办就办,又不是什么坏事儿。”邹飏说。

“你妈妈是担心有些人会不来。”吕叔笑着说。

“不来不来呗,”邹飏说,“你又不是跟他们结婚。”

“哎哟,”老妈有些尴尬地推了他一下,“你别管了,别管了……”

“吕泽都能在这儿坐着呢,我为什么不能管。”邹飏说。

吕泽猛地抬头看向他。

“我不是……”邹飏顿时也尴尬了,“那个意思。”

“其实我们也是觉得该办就办,”小艺姐笑了笑,“不用管那么多,主要还是自己高兴啊,这是个喜事。”

“嗯。”吕泽应了一声以示赞同。

“对。”邹飏赶紧点头。

“知道了,”老妈说,“还早呢,先不提了,刚也就是突然不知道怎么聊到这儿了……到时候再说吧。”

“我回去得好好睡一觉。”邹飏坐在副驾,后视镜里还能看到站在旧馆院门口目送他们的一群人。

“怎么了?”樊均问。

“脑子有点儿转不动了。”邹飏闭上眼睛。

“刚又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吗?”樊均笑了笑。

“也……还好吧,就是……提了一嘴吕叔和我妈结婚的事儿。”邹飏说,得亏是吕泽嘴笨。

“怎么突然说这个?”樊均有些奇怪,“是不是珊姐不想办?”

“哎?”邹飏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挺了解你姐啊舅舅。”

“……她心思重,”樊均说,“这种事儿她肯定担心别人会怎么想。”

“反正到时他俩要想办又怕有人不来,”邹飏说,“我就叫上我同学,让同学带上他们的什么朋友同学的,不就是人么。”

樊均笑着没说话。

“笑屁。”邹飏说。

“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这个样子,”樊均说,“很可爱。”

“不帅吗?”邹飏马上问。

“帅这个还用说吗?”樊均说。

“可爱也不用说啊。”邹飏说。

“……那以后还说吗?”樊均问。

“给我转人工!”邹飏喊了一声。

何川对樊均好一些也不是没原因的,毕竟是他这个店的唯一员工,除了休息日,每天工作时间得到晚上十点,虽然时间卡得不严,但也没人能轮班。

今天何川倒是在店里,不过没干正事儿,跟一个朋友在喝茶。

樊均拿着个相机给之前到的货拍照,这拍照还不是直接咔嚓一张就行,得各种摆角度,打灯营造氛围。

好在这个店的布置就按氛围感来的,樊均拿着这些瓶子盒子的这里摆摆那里拍拍。

邹飏靠在躺椅里,抱着笔记本,他们小组的见习报告可以开始写了。

他扫一眼樊均,低头敲几下键盘,再扫一眼樊均,再低头看看刘文瑞他们发过来的每日工作记录,再扫一眼樊均……

“邹飏,”旁边的何川看着他,“你是在画画吗?”

“什么?”邹飏愣了,没听懂他说什么。

“画樊均吗?”何川说。

……这么明显吗?

“啊,”邹飏赶紧低头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写报告写烦了就……”

“你不用拿个什么专业的那种板子笔什么的吗?”何川的朋友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人还不是个完全不懂的。

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能给这俩打晕了的!

“随便画着玩的,”邹飏把笔记本合上了,“这个是触摸屏,我就手指头随便划拉几下。”

“哦——”何川跟他朋友一块儿点了点头,继续喝茶聊天。

邹飏松了口气,往樊均那边儿又看了一眼。

樊均正靠在架子边儿看着他笑。

笑什么!

邹飏口型说了一句。

樊均没说话,举起相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啧。

邹飏靠回躺椅里,打开笔记本,看着他又说了一句,再拍一张。

樊均再次举起相机,对着他又拍了一张。

邹飏晃了晃躺椅,多么惬意宁静的晚上啊,要何川不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