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穆戈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鄯沉隽的话。
偶然间也想起了先前军师跟他说的。
不要为了一己私利,坏了北蚩的大事。
什么是一己私利。
开疆拓土、丰功伟业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北蚩只要不那么好战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为什么一直要打。
还要一直要牺牲他们这些根本享受不到丰功伟业的人打。
鄯沉隽收回手,“不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想要安定。”
“像是君上,就更加想要功绩而非安定。”
“也看你想要家人兄弟还是想要功勋了。”鄯沉隽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离开,“我只能帮到你这,不论你选什么路,我都支持你。”
这个选择,看似在穆戈手上。
实际却早就捏在了鄯沉隽手里。
鄯沉隽背对着他走远,独留穆戈一个人在原地。
倘若穆戈要的是功勋,昨日压根就不会来求她。
如果她猜得没错。
穆戈应当很快就会恨极了北蚩王,让他和他的家人遭遇这些。
鄯沉隽走回北蚩主营,看到不远处贺兰钧在训兵。
大概是新兵闹了些情绪,让贺兰钧很生气。
他发了一顿脾气过后坐在旁边土坡上喝了口水消气。
贺兰钧远远看见鄯沉隽回来,朝她招手。
鄯沉隽便走上前。
周围将士纷纷低头,与她行礼。
虽然鄯沉隽只是个质子,但军营之中对于这位沉隽公子还是敬重有佳。
毕竟鄯沉隽跟北蚩王如今身边的几元大将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最初他们认识的时候,还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孩子。
他们其中有几个是北蚩王派到鄯沉隽面前,给她灌输北蚩强盛,让她忠于北蚩、臣服于北蚩力量的玩伴。
贺兰钧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他们越来越熟络,成了来往密切的伙伴。
有时鄯沉隽也会帮他们出主意,如何能让北蚩更好。
他们都认为这是她臣服北蚩的象征,时候长了也当做自己人。
这几元大将如今能在北蚩王身边有些头脸,里面少不了鄯沉隽出谋划策,帮他们排除异己,登上高位。
北蚩王至今没有娶妻生子。
后继无人。
要说他身边的左膀右臂也就这些人。
北蚩王室只是把鄯沉隽的左右逢源,当做是日后谋求活路的选择。
并不在意,毕竟鄯沉隽手中没有一丁点实权,也不能动兵。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质子,能干什么。
贺兰钧递给她一个水囊,“安排下去了?”
“嗯。”鄯沉隽接过来,“穆氏一族不能就这么完了,得给穆戈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贺
兰钧不疑有他,“也是穆林太着急。”
他们虽然如今有上下等级关系,但到底曾经也是在军营相处多年的兄弟。
贺兰钧有时作为元帅将领骂归骂,但也希望他们能好。
“大概是怕输。”鄯沉隽看着眼前浩荡的兵营,“等什么时候能打赢,我们回去就好了。”
贺兰钧看她,“打赢了你想做什么?”
“打赢了啊,”鄯沉隽深吸一口气,“若是君上愿意给我个一官半职,让我在北蚩,我就助北蚩兴盛。”
贺兰钧叹道,“北蚩其实不如鄯善日子好。”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鄯沉隽慢悠悠道,“若是想要强武,整日练兵锻甲,自然农不兴,商不盛,硝烟多过草木,富官兵,穷百姓。”
“要是想要好好兴建,重农商,那民间的日子就好过。”
贺兰钧看了她一会儿,“我一直很喜欢你先前与我们说的在鄯善的日子。”
“战事结束,我都想跟你回鄯善了。”
鄯沉隽笑,“君上肯定不会放你走,你能打。”
贺兰钧有点泄气,“他喜欢征战,喜欢开疆拓土,喜欢这个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觉。”
鄯沉隽适时问,“你喜欢吗?”
“早几年喜欢。”贺兰钧靠在旁边,“越打越乏力就总想着父母年长,我要是不能活着回去,那他们两个就没人管了。”
鄯沉隽眉眼微动,有意无意道,“谁不是。”
“但君上有雄心壮志,我们做臣下的也只能听着。”
“希望这一仗打完,君上能早日收手,”贺兰钧看向她,“不过也不知能不能守得住。北蚩多武官,能打不能守。你留下,日后北蚩兴建,想必会有些用武之地。”
“亦或者日后,君上生一个和你一样的子嗣王储。”
鄯沉隽笑了,“不如你到时跟我一起来鄯善,我也封你做元帅将军,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日后你阿姆生病,北蚩医治不好,中原可以。”
“我开鄯善与中原的线路,帮你阿姆治病。”
贺兰钧也笑,“未尝不可。”
鄯沉隽眼尾笑意变得有些莫测,看向不远处齐整的队伍。
号角吹响。
军营主帅营帐一旁,走出来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远远地看了他们这边一眼。
那是单泽。
北蚩王身边除了贺兰钧之外的,另一个勇士主帅。
鄯沉隽远远看着单泽,勾唇起身,“时候到了,我不能在外久留,得回去了。”
“玩笑归玩笑。”
“看在你我这关系的份上,提醒你一下,日后事事都别太争先。”鄯沉隽视线故意往单泽那边一瞟,“有人眼红你啊。”
贺兰钧也看到了单泽,眸光沉了几分。
他们关系一直不好,单泽也没少明里暗里地与他不对付。
都是鄯沉隽在帮他。
不然也不知被单泽在君上面前算计了多少次。
鄯沉隽溜达着回营帐。
那些人都不知道。
与她关系好的将领都更爱国泰民安,是她有意无意给他们养出来的。
君上与他们的意图相悖,他们就会产生落差,生出忤逆和不满的心性。
不仅如此。
贺兰钧和单泽关系不好。
也是她挑拨的。
鄯沉隽擦了下自己腰间玉坠。
拿在指尖把玩。
人嘛,不仅要培养有利于自己的一方势力。
也得培养个敌人,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来利用闹点事。
这是制衡。
有共同的敌人时不时闹事,贺兰钧他们才会更信任自己。
她才站得更稳。
她可以没有实权。
拿捏住了人心,有些目的一样可以达到。
关于送出去的那封信,鄯沉隽想得并不复杂。
三日之后,她就赌一个杳杳知道她在,会不会派人来。
倘若忌惮陷阱没来那也无所谓。
她还能再想办法。
但如果有,一旦杳杳派人前来。
等穆戈把人带进来,她就有外力帮手。
她孤身一人在北蚩军营之中,筹谋算计布局到如今。
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
营地之中,三日之后送谁进去一整日都争论不休。
虞绾音坐在屋子里,闷闷出声,“我想去。”
戎肆粗粗沉声打断她,“不行。”
楚御坐在旁边,瞥了戎肆一眼,“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给虞绾音倒了一盏茶,“杳杳别担心,我去。”
“你不认识我阿姊。”
“咱们谁都不认识,”楚御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北蚩军营里,就这么一个鄯善人,我要是想查,应当很轻易就能查到。”
“况且,既然她想让咱们进去,那多半是想好了应对之法。”
戎肆开腔,“再怎么想好应对之法,在北蚩军营中,若是真把你困住了,你也不好出去。”
他眉目深沉,“我去。”
“光靠武力蛮干是行不通的。”楚御看向戎肆,“进去的一定得是个有脑子的人。”
戎肆轻啧一声,听得出来楚御在暗讽他莽夫。
戎肆也不急,“有脑子跟黑心肠也是两码事。”
楚御抬眼,眸光阴鸷。
虞绾音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完全没管他们两个又在明枪暗箭什么。
她站起身,觉得屋子里人多影响她思考,“我再想想。”
虞绾音说着出了主营,去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是兵马操练的铿锵声响。
整齐有力,不断地回荡在耳侧。
虞绾音独自呆了一会儿。
她去,在某种层面上,能够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她与阿姊一定配合得比旁人更好。
虞绾音还是不能放下这个念头。
她凝眉起身,刚要从营帐中出去,面前去路就被一个高大的阴影挡住。
戎肆正好掀开她的营帐,牢牢地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男人军靴踩踏在地面上,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虞绾音有点不太敢直视他那双琥珀瞳孔。
他仿佛能看穿自己所有的想法。
但她还是没忍住,虞绾音动了动唇,“我……”
虞绾音话还没说完,面前阴影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戎肆扣住她的后颈,堪称蛮横地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晨曦清露气息侵入唇齿之间,嗓音粗沉沙哑,“不许去。”
虞绾音别开头,“可是……唔!”
戎肆不等她说什么转圜的话,将她细弱的声音吞没在口中,辗转啃噬。
激起细微酥麻痛感,再趁她不防备之时占据更深。
直至他能完全在这一方领地之内胡搅蛮缠。
不容她躲避。
让她正面接纳他,也直视他的禁令,“还想去吗?”
“想……”虞绾音话刚说出一半,他便又凶又狠地压了下来,侵占的力道朝她靠近。
虞绾音不得不后退,脚步踉跄不已。
但他脚步未停,扶着她的腰强势进犯。
虞绾音站不稳,但也摔不下。
屋子里叮叮当当一阵橱柜瓶罐胡乱作响的声音之后,她被压在了后面的架子上。
戎肆手臂护着她的后颈将她按得纹丝不动。
也让她退无可退地承受他,抵着她唇角,声音粗重,“你知道,你要是去了,那个胡人想对你做什么吗?”
戎肆研磨着她的唇线,蛮力扯开她的裙带,“像这样……”
“戎肆!”虞绾音按住他的手臂,看他眼睛又变得猩红,心下发憷。
他没轻没重的时候,是真的没轻没重。
扯得她腰线开始发麻发酸。
但她的力气根本按不住他。
戎肆把她的裙带扯开,往她自己手上缠,“还去?”
营帐外,有人走进来。
一并响起楚御的声音,“胡人是一家共妻的。”
虞绾音听着楚御也进来了,身子一抖。
戎肆高大身形将她完全遮挡住,偏头警惕地看向
楚御。
“北蚩君王还有两个兄弟在北蚩腹地。” 。
楚御抬眼看向他们,“倘若杳杳这么不听话非要去。”
他嗓音阴凉,隐含着变幻莫测的笑意,“不如就先试试,你喜不喜欢被几个夫婿一起……”
“不去不去,我不去了。”虞绾音慌忙打断他们的话,缩在戎肆的臂弯里。
这过于荒谬的事情,让她难以想象。
她不敢赌,如果硬要去。
他们是不是会来真的。
总归他们俩哪一个都非等闲之辈。
戎肆看向楚御的眼底带了敌意,将虞绾音护得完全。
但好似楚御吓唬人的确非常有一套。
比他用武力解决问题要快得多。
楚御笑,语调温润得哄,“这不就是了。”
“杳杳在这里等我们。”
楚御说着,看了戎肆一眼,立马变了语气,冷淡一句,“出来。”
戎肆没应声,回头看向被唬住的虞绾音。
将缠在她手上的裙带松缓下来,又不解馋地吻了吻她的眉眼。
虞绾音抿唇,看他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屋子才松了一口气。
她心神不宁地坐在一旁桌椅前。
前去北蚩的确是凶险。
何况还是她猜测的会有人接应。
那如果没有呢。
如果接应的路上出了岔子呢。
那到底是北蚩军营,不是他们的军营,里面更多兵马还是效忠北蚩。
虞绾音想的是,不论让他们两个哪一个去,如果没有接应,那他们作为雄踞一方的领主都很危险。
多少人都是擒贼先擒王,擒王即斩首。
她不一样,起码他们不会杀她。
不过现在看起来是不会让她去了。
虞绾音捧过桌上的茶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隔壁营帐内。
楚御先给戎肆倒了一盏茶。
戎肆先开口,“三日后,我领兵前去,你在营里守着杳杳。”
楚御言简意赅,“理由?”
“我比你会打,也比你会打假仗。”戎肆看着他,“你身边这些人,都一本正经的怕是没做过虚张声势的事,耍无赖我们比你会。”
楚御点头,“这倒是。”
戎肆踹了他一脚。
楚御不急不躁,平静地拍掉了衣下摆的灰尘,“你自己说的话都听不得。”
戎肆继续道,“对面将领要是真的能和咱们一伙,我也能接。”
“如果不是,我也能应战。”
楚御问,“你放心把杳杳和我单独留在一起?”
“就不怕,我带她远走高飞。”
戎肆眉梢微扬,“留你在这里,主要是你能唬住她,让她断了去北蚩军营的念头。你要真能做到把她带离这等凶险之处,我也就认了。”
“老子现在不跟你争一时。”
“就怕你拉不住她,别看她不声不响的,骨子里倔得很。”
倔。
楚御眉眼压低。
又是一个,虞绾音在他面前,没显露出过的状态。
楚御很讨厌也很嫉妒。
戎肆那等粗人,凭什么能看到她那么多情绪和状态。
楚御是真的想让戎肆死,但也是真的羡慕他。
戎肆说着见楚御不回,便直接起身,“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领兵过去。”
“刚才你的人探回来,他们两日后什么时候会到?”
楚御轻抿一口茶盏,“两日后,午时。”
“嗯。”戎肆取过来先前北蚩军营送过来的信件看了一会儿。
信中没有说时辰,只说了哪一天,剩下的消息需要他们自己探。
但既然是故意想要把他们引过去,那打探是必然能探到他们埋伏的时间。
他和楚御分工明确,楚御做这些暗中打探消息的差事。
他们不能叫手下人干同一件事。
会打架。
戎肆出营帐调兵,楚御仍旧坐在营帐里,静静地看向一处。
深邃黑瞳波谲云诡。
剩下的两日。
戎肆准备了许多假血物件和虚张声势的烟雾弹。
的确是只有他们土匪能搞到的东西。
虞绾音去了虞荷月的营帐。
虞荷月一见她进来,立马起身。
这是虞绾音先前在家,她所没有的反应。
虞绾音猜测,这多半是虞荷月在胡人军营里被弄出来的条件反射。
“坐吧。”虞绾音简单示意。
虞荷月才犹犹豫豫地坐下。
虞绾音拿出一张纸,“可好些了。”
“比在北蚩营地里好。”虞荷月声音很小。
最起码不用担惊受怕了。
虞绾音将纸笔递给她,“帮我把你所知道的,北蚩军营里,所有的权力关系,写出来。”
虞荷月顿了顿,拿过来纸笔,“我一直在穆氏军营里,我知道的不多。”
“无妨,知道多少写多少。”
虞荷月思索片刻,一面写一面说,“我听说的,北蚩王身边几元大将主帅。一个贺兰钧,一个单泽。”
“贺兰钧下面分三支,其中一支是穆氏,另外两支在别的领地,我不太清楚。”
“单泽下面两支,主要是他的弟弟们统管。”
“这两元主帅之间关系很差。我在穆氏这边总是听他们骂单泽,说他会给贺兰主帅设套,使绊子。”
“单泽阴损,也会殃及穆氏。”
“但是北蚩王的确不喜欢一个将帅独大,何况单泽乐于为君上开疆拓土,单泽与北蚩王是同类人,所以君上有的时候其实更偏向于单泽。”
“偏向的时候,穆氏私底下也会对君上不敬,颇有微词。”
“除此之外,贺兰氏和穆氏这边,常来往的,好像还有一个质子,经常帮忙。”
“穆戈称呼他为沉隽公子。”
虞绾音听着心头微动,看着虞荷月写下“沉隽公子”四个字,轻轻收紧手指。
“他们都很喜欢沉隽公子,每次单泽给他们使绊子,多是沉隽公子帮他们想办法。”
虞绾音声音轻到缥缈,“你见过她吗?”
“我没见过她,”虞荷月摇头,“我很少能出去见人。”
半个时辰后。
虞绾音拿着虞荷月书写的北蚩势力关系,从虞荷月的营帐中走出来。
她仍旧看着那个公子姓名出神。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缓缓吐出。
她把这些消息带给戎肆楚御,叮嘱他们出征事宜后,只能先回了营帐。
虞绾音趴在自己的床榻上,拿着那个玉坠翻看。
应该是仿造的吧……
难怪这么像。
虞绾音手指蹭过上面的图腾。
那真的,是不是在沉隽公子手里。
沉隽公子……
虞绾音没有用晚膳,在屋子里躺了一整晚。
戎肆端着饭守了半个晚上都没能把饭给她喂下去。
凉透之后,他只能自己先吃了。
楚御瞥见,“吃挺多啊,戎主公。”
戎肆说着,“你说要是你喂,她能吃吗?”
楚御淡淡道,“以往我喂什么她吃什么。”
大概是明日就要入敌营,戎肆也难得松了口,好说话起来,“那早该你喂。”
楚御沉默着。
虞绾音很少拒绝他。
但不拒绝的事,就是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不拒绝他。
楚御原以为,他应当和戎肆在她心里没有区别。
但越看越觉得,有区别。
“不过她睡了。”戎肆提醒,“你明日再差人给她做新的,我明早得早起出征。”
“你看着她好好吃饭啊,她一有点心事就不爱吃饭。”
“嗯。”
楚御随口道,“那你还是多吃点,早点睡,别耽误明早出征。”
“耽误不了。”戎肆收拾好回营帐。
一早灭了灯盏休息。
楚御在营地篝火旁坐了很久。
伍洲从他面前经过,走到一旁宗承身边,“你们今晚回去休息,明早要出征,换我们轮值。”
宗承也没有推脱,把轮值事宜转达给伍洲,就回了营帐休息。
时至深夜,寂静清寒冷风掀起篝
火最后一丝火星。
火光星星点点的飘摇而起,缓缓坠落在烟雾缭绕的灰烬之中。
晚子时,营地之外,悄无声息地聚集了一批兵马。
楚御阵列在前,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排布整齐的军营,随即收回视线,抬手示意。
浩荡兵马队伍从营地外离开。
敌方途径透露给伍洲的并非次日午时。
而是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