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皇帝就那么望着康王等着他回话,康王低着头,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握在一起,他当然可以说自己和平王没任何联系。

但只要梁靖能顺利把平王和他带来的人都给拿下,到时带到御前一审问,一切了然。

平王是藩王,常年驻守通州,未有诏令不能离开通州。其实太子想邀时,他本来也可以拒绝,毕竟储君只是储君不是皇帝,平王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当然,平王想入京,他没拒绝的理由也很好,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未来的新君开口,他不便拒绝。最重要的是当时时机太好了,太子就跟疯了一样,一个劲儿对付自己那些兄弟,眼瞅着就要犯下大错。

平王表面上带着有着定数的人入京,其他人则化整为零慢慢跟在他身后。

太子如果真动手,那平王就可以打着勤王的名义,第一时间带兵入城。到时里应外合来这么一下子,太子估计也束手无策,事后只要蒋太后表明态度,说太子有谋害皇帝的嫌疑,平王入京勤王就会更加合理。

当然,肯定有一些官员持有不同意见,可史书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哪怕有再多人打包不平再多人去用生命和鲜血讨说法,也改变不了结局。后世人也只能从几页史书上窥探当年的阴谋和诡计。

可惜平王和康王等人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没病,也没算到太子用死亡给他们下了个套。太子就等着他带兵入城呢。

太子逼宫,平王带兵入城可以打着勤王的名号,太子没了,平王带兵入城,那就是举兵谋反。

太子病逝的消息要是传到平王耳中,那平王可以立刻遣散自己带来的大军。只是宫门紧闭,所有人都被集中在这个殿内,真正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反而给人一种宫里真的发生逼宫事件了。

皇帝原本以为自己病一场会试探出太子,结果太子没了。

以为会试探出静王,结果试探出了瑞王和康王,还有……还有福王萧宴宁。

在他记忆中,康王一直病病殃殃的,除了吃药还是吃药,除了咳嗽还是咳嗽,结果竟然这般有野心,还和平王联手。

至于萧宴宁,皇帝的视线从康王身上落在萧宴宁身上。

萧宴宁垂着眼站在那里乖乖巧巧一副和和善善的模样,皇帝看到他这样子都快气笑了。

他以为除了一张毒嘴做事最省心的孩子结果背地里收拢他的贴身内监不说,还联合兵部侍郎把京营将士都给调动了。萧宴宁要想谋反,怕不得从外杀到里,把皇宫都给染成血色。

萧宴宁并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眼神,他低着头心想,要是他是平王,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带兵勤王入京后,他就趁乱杀掉所有皇子,管他有没有合作,到时统统都栽赃到太子身上。

到时,皇帝没了子嗣,平王就可以继位。

也不排除康王和瑞王知道平王的心思,反杀回去。

不过作为站在平王对立面的皇子,今日哪怕皇帝真病得起不来身口不能言,萧宴宁也不会给平王入京的机会。这就是他让梁靖带兵前去截击平王的缘由,梁靖绝不会让平王威胁到他。

皇帝要是没病,梁靖就带着平王入京受审,皇帝要是真病了,平王就是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萧宴宁决不允许平王入京,也不允许蒋太后仗着长辈身份拿孝道压制他。

事情真到了这一步,里应外合的人就是他和梁靖,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康王紧闭双唇不吭声,萧宴宁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王刚回过神,慎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是很清楚。

于是皇帝看向瑞王:“你和平王也在单独联系?怎么联系的?”

瑞王没康王能忍,听闻这话他面无表情道:“是,儿臣是通过六弟联系上平王叔的。谁让六弟蠢,以为淑妃娘娘和祖母有几分血缘关系,平王叔就会全心全意支持他。”

被他骂蠢的静王:“……”

他的确有点蠢,瑞王这些年一直帮衬他,他还以为是真心,结果瑞王是想踩着他登高。

怪不得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抵抗不了太子,心都没在一个地方,怎么比得过。

皇帝:“你也想要朕的位置?为何?”

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到瑞王了,他神色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尖锐一脸愤恨:“儿臣也是父皇的儿子,别人也能要,儿臣为何不能要。”

皇帝:“朕怕兄弟阋墙,所以早早封了太子。你已是王爷,还有何不满足?”

瑞王冷笑:“王爷和王爷一样吗?同样是儿子,我们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和萧宴宁一样吗?”

萧宴宁:“……”

父子吵架就吵架,扯他做什么。

瑞王不管这些,他失了规矩和体面,直视着皇帝质问道:“儿臣的母亲顺妃,父皇可还记得她的样子?”

皇帝没有吭声,瑞王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嘲弄:“父皇怕是不记得了,可她是儿臣的母妃,她是对儿臣最好的人。父皇不是想知道儿臣想要那个位置的理由吗?父皇可还记得,当年木安围场七弟的马被人做了手脚的事,涉及到了一个宫女红缨,母妃身体不好,常年病重,不得父皇看重,她宫里的人早就想法设法找靠山去了,红缨也是如此。”

“然而就因这么一个贪慕富贵抛弃主人的宫女,就因为她牵扯到了七弟被害的事上,所以母妃哪怕病重的起不了身,还要第一时间拖着病躯向父皇向皇贵妃娘娘向七弟说明情况……如果当年是皇贵妃身边的宫女出了这样的事,父皇还会问吗?”

“母妃当晚受惊病情加重,儿臣当时就一个想法,儿臣这辈子得不到父皇的看重,那儿臣为什么不靠着自己的力量护着母妃呢。要是我成了皇帝,那谁还敢看不起母妃。”

静王瞅了瑞王一眼,当年那事他记忆深刻。

还是康淑妃知道顺妃病了,立刻给她请了御医,还给她送了不少补品。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瑞王就跟在他身边,和他的关系慢慢亲近起来。

他还以为瑞王是为了报恩,没想到人家是为了借势。

皇帝望着瑞王,瑞王哽着脖子。

萧宴宁在一旁道:“事关皇嗣,当年哪怕是母妃身边的宫女,父皇也要问。只是……”只是秦贵妃家世放在那里,她底气足,心高气傲,如果病了,不会像顺妃那样拖着病躯去解释。

这话说出来有点扎心。

瑞王瞪了萧宴宁一眼,一脸愤愤不平,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不同。

萧宴宁很想说,他一开始的处境可比瑞王他们差多了。

瑞王的心结,萧宴宁解不开,这是皇帝的事。

于是萧宴宁看向康王又道:“我还有个疑问想请二哥解答。”

康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萧宴宁自顾自道:“其实我有点好奇,二哥和平王怎么就那么确定太子哥哥会动手呢?”

康王鸭羽似的长睫动了动,萧宴宁继续道:“太子哥哥对二哥的打压远不如四哥他们,平王叔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兵,那肯定是确定太子哥哥一定会动手。换句话问,二哥和平王叔是不是很确定太子哥哥的身体情况,所以平王叔才会那么果断。”

康王脸颊抽动了下,他仍旧没有吭声。

萧宴宁:“二哥不说也没关系,等平王叔到了,会问出来的。”

说罢这话,他又看向瑞王:“四哥,你知道平王叔为什么真正选的人是二哥,而不是你吗?”

瑞王继续瞪他,萧宴宁:“因为二哥手头宽裕。”

瑞王:“……”

以前胡游弹劾所有皇子时,康王被弹劾的理由是铺张浪费,大家都知道康王身体不好,需要一些名贵药材保命。

裴德妃时常补贴康王,可裴德妃的月银也就那么多,真正的大头是裴德妃的母族裴家。裴家不起眼,做的官又不是很大,怎么能有那么多银子呢?

除却当大官去贪污,只有做生意这条路。

当年蒋太后在宫里举办珍宝会,就是三公主被婆母压制那次,裴德妃拿出的是香料,很全的香料,有些香料皇后和秦贵妃都没有,有些应该是来自海外。

萧宴宁怀疑太子染上药瘾时,最先考虑的就是那玩意从海外来。他想到裴德妃和康王的生活,特意福九去江南沿海特意打探裴家的消息。裴家做官的人不少,最大四品,还是个品性不错的四品官,不算太惹眼。

可江南沿海中,裴家有人在市舶司做小官,裴家还有一些人做海运生意,一来一往,可操作的空间就大许多。

至始至终,萧宴宁最先怀疑的就是康王。

至于平王选康王,那就更好理解了,平王是藩王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监视之下,他想收敛巨额银子不大方便。康王手里有银子,平王需要银子偷偷养兵,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大殿之内再次沉静下来,皇帝闭了闭眼,他似乎有点累了。

再次睁开时,他脸上完全没了疲惫之色,他看向蒋太后:“平王一会儿就应该入宫了,母亲要是愿意等,先到偏殿休息一会儿吧。”

蒋太后愣了下,皇帝不再看他,而是又吩咐内监给百官安排了休息之处。戏都唱到了这里,那大家就等着平王入宫把后面的戏唱完。秦追随众人离开时朝萧宴宁看了一眼,心绪十分复杂。

蒋太后被宫人带着离开。

皇帝看着萧宴宁:“朕有东西要给你,你跟朕来一趟。”

秦贵妃忙起身,皇帝定定看着她,秦贵妃咬了咬嘴唇,她看了看萧宴宁又看了看皇帝,最后默默让开。

萧宴宁跟在皇帝后面,他知道皇帝这是要找他算账了。

皇帝步伐急促地离开大殿,几乎是随意找了间空殿走了进去。

萧宴宁阻止了明雀跟着,这个时候明雀出现在皇帝眼里,那就和烈火上浇油没什么区别,他独自一人走进殿内。

萧宴宁刚走进去跪下,皇帝走到他跟前,满眼怒火,抬起手狠狠朝他扇了过来。

萧宴宁直直跪在地上没有动也没有躲。

然而巴掌声并未响起,到了最后,皇帝还是忍住了。

萧宴宁从小到大也就被秦太后命人打过巴掌,那时他年岁不大,被扇了巴掌,眼泪落了下来,他还一脸倔强地说谁也不许当皇帝,他的父皇长命百岁。

这话皇帝记了无数年,如今要当皇帝的却是萧宴宁自己。

皇帝的手堪堪停在萧宴宁脸颊处,他的手颤抖着,最后狠狠收了回去。

“朕如果病没好,你做好了所有准备,是不是想要……”

“父皇……”萧宴宁陡然打断皇帝的话,他朝皇帝拜去:“父皇,儿臣不敢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父皇病一日,儿臣便精心照料一日,父皇一日在,便是一日是大齐的皇帝。”

皇帝看着萧宴宁,心中各种滋味,有怒有酸有涩还有苦,他道:“朕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朕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萧宴宁没有吭声。

皇帝盯着他:“抬起头。”

萧宴宁抬起头,皇帝打量着他,半晌,皇帝一字一句问:“你给朕说实话,太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宴宁闭了闭眼,皇帝这是在怀疑他杀了太子。

也是,太子没了,对他最有利。

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皇帝对他有疑心也正常。

萧宴宁吸了吸鼻子,他道:“是病逝。”

一开始是病逝,最后还是病逝,和药无关,这是储君应该有的体面和结局。

皇帝:“太子最后说了什么?”

萧宴宁实话实说:“太子哥哥想让儿臣以摄政王的名义扶持萧珩继位。”

皇帝:“……”

皇帝看着他,眼神幽幽:“你答应了吗?你可愿意辅佐珩儿?”

萧宴宁笑了下,这笑有点惨烈,他看着皇帝道:“儿臣没有答应,儿臣不愿意。”

皇帝一怔。

萧宴宁:“母妃宫中的厌胜之术和江南河堤决口虽然还没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但是说到底不就是冲着儿臣来的吗。”

无论是太子还是其他皇子,都想剪短萧宴宁身后的羽翼,所以才有了厌胜之术,才有了江南河堤决口。

太子想要萧宴宁辅佐萧珩,可他不想要秦家。

其他皇子想要皇位,也可以给萧宴宁一个富贵闲散王爷的名头,可他们也想先断掉萧宴宁的翅膀。

厌胜之术当日如果成了,秦贵妃和秦家都会被清掉。

江南河堤决口,如果能落到秦昭头上,秦家必然要跟着遭殃。不说圣意,单说民意就能淹死秦家。

太子和其他皇子是敌对关系,可在削弱萧宴宁背后的秦家这方面,他们利益一致。

这期间,所有发生的事都在逼萧宴宁动。

只要他动一下,哪怕是表现出一丝丝想要联络秦家的意思,那等着他的就是所有皇子的抨击。最后,靠着所谓的血缘,他们可能会留他一命,还能得个美名。

萧宴宁甚至怀疑过,永芷宫的厌胜之事,皇后是参与者之一。

河堤决口,也许是康王所为,也许是平王,也许是瑞王,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对付他。

所以按照太子的所作所为,静王他们明明推测到了太子的计划,却没有想过告诉萧宴宁实情。

因为对付完太子,静王他们会想对付萧宴宁和秦家。所以当初慎王提议去问萧宴宁宫门守卫的情况,静王一开始同意,后来想到太子身体情况改了口,不是怕萧宴宁不记得,而是不想让萧宴宁知道。

他怕萧宴宁知道后会告诉秦家,最终为他人做嫁衣。

太子做出各种计划也是如此,他想要一个没有秦家的萧宴宁去扶持萧珩。

那样能为萧珩省去很多麻烦。

在利益方面,所有人都一样,都自私,都想利益最大化。

他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