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萧宴宁那些话还没落音,被他点到的大理寺卿袁古方出列跪在地上,他悲声道:“皇上,老臣奉命审西北旧案,绝无私情。那罪人季侯自尽和老臣绝无干系。”

皇帝抿着嘴没吭声,萧宴宁:“袁大人,我又没说这事儿和你有关,你慌什么。”

袁古方直起脖子:“福王殿下是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这个吗?”

萧宴宁一脸无辜:“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就是估摸着得有人暗中推季侯爷一把这事才能成,那人应该在狱中给季侯爷做了保证。只要季侯爷死得干干净净,把罪名一人担了,不要牵扯出不该牵扯的人,那季家便能保全。”

“眼瞅着就是灭门之祸,有颗救命稻草,别说是季侯爷,搁谁身上谁都得使劲儿抓着。至于季侯爷怕不怕幕后之人反悔,把季家其他人都给送地下,想来也是赌一把,毕竟季家的人就算都死绝了,还有驸马呢。万一驸马没人家人,到时候一个发疯查到点什么,那就得不偿失了。与其这样冒风险,还不如保全季家。三代之后,叛国投敌也不过是史书上的一两句话,只要季家再出一两个人才,到时谁还记得陈年旧事,季家照样能起复……”

“二哥,我说的对不对?”萧宴宁眨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冷不丁地问道。

康王:“……”

康王被问的脸色通红,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中泛起的痒意:“七弟,义勇侯府的案子在刑部有卷宗,你如果有怀疑之处,可以去查看。至于你说的这些,听起来有一定道理,但我不知道啊。”

萧宴宁哦了声:“上面那些都是我的猜测,二哥不知道也正常。”

康王:“……”既然这样,那干嘛要问他,这和在质问他有什么区别?无形中,别人还以为这事儿和他有关呢。

康王面上窘迫,忍无可忍道:“七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宴宁:“没想说什么,就是心里对有些事持怀疑态度,今日大伙儿都在,忍不住想说说。毕竟自己的力量是渺小的,众人的力量是强大的,我一个人怀疑来怀疑去也没意思,大家要是能一起探讨探讨,说不定能找到里面不合理之处呢。”

不只是康王,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厚脸皮的说法给惊呆了。

没有证据的事被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萧宴宁就这么理直气壮?他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

要是当官的人人都学萧宴宁,靠着自己的猜测想象办案,那还要什么证据,干脆都凭自己的想象去弹劾其他官员,靠自己的想象给对家定罪好了。

御史胡游率先站出来,他沉声道:“福王殿下,毫无证据之事岂可凭借猜测就胡说八道。”

“胡大人,本王是在表达自己的疑惑,不是胡说八道。”萧宴宁看着他幽幽道:“本王对有些事有怀疑且提出了疑惑,可惜本王不擅长查案,你们这些做臣子要做的是查证这些疑点,不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你说我凭借猜测在胡说八道,你现在何尝不是在凭借自己的猜测猜测我的猜测。”

胡游:“……”他学富五车,又长了一张铁嘴,万万没想到有天会说不过一个从小上课就睡觉,三字经都背不囫囵之人。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但真要胡游去辩解,他还真辩不过萧宴宁。

萧宴宁说的那些歪理角度刁钻,一般人很难扛得住。

康王脱口而出:“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七弟既然有怀疑,当日为何不提?”话音未落,他忙闭上了嘴,脸上浮起继续懊恼之色。刚才被萧宴宁质问的瑞王此时也看向萧宴宁,他眸中满是疑惑和打量:“二哥说得对,七弟,你怀疑这怀疑那,以前为何不提出来?”

现在说出来,还用那种语气指名道姓的问他们,这不是故意在引别人怀疑他们吗?

萧宴宁该不会是等着他们和太子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伸手摘桃子吧?

有了这个怀疑,瑞王看萧宴宁的眼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好像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认识萧宴宁。

皇帝的视线也落在萧宴宁身上,甚至一直处在悲痛中的皇后也太子妃也一样。

秦贵妃动了动嘴,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百官亦是如此,秦追望着萧宴宁眉心泛起轻褶。他不明白,萧宴宁以前都懒得参合朝事,今日为何表现得这么有攻击性,说起话来咄咄逼人。还是在太子刚出事的当口,这样很容易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随即秦追的眉心蓦然一跳。

是了,太子出事了,东宫储君位置空缺。

皇帝已老,总要有新的储君新的太子。

萧宴宁处在那个位置,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争都不可能。争,有时是死,不争有时也是死,争和不争要处境和时间。

有太子时,太子是正统,秦家不会轻易动。

现在,即便萧宴宁不想争,很多人都会推着他往前走。

只是萧宴宁是什么时候看透这些的?他准备做什么?

秦追的心砰砰跳着,他发现自己根本没看透过萧宴宁。

眼下康王一句话,所有人都在用怀疑之色望着他,他会怎么做?

秦追心里隐隐有所期待。

而众目注视之下,萧宴宁笑了,然而他只是嘴角含笑,眼中却满是冷意,他看着康王道:“以前有太子哥哥在,不需要我提出这些怀疑。”

漂亮,秦追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康王这个问题十分刁钻,如果顺着康王的话回答,那说什么都错。

说以前就有疑心,那就是别有用心。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别有用心在皇帝心里最面目可憎。

然而要说以前没有怀疑,今日突然起了疑心,那就是在把在场的所有人当成傻子。

这世上没人喜欢被当做傻子,包括皇帝。

萧宴宁这话就挺好,他不是不聪明,他只是一直以皇帝和太子为尊。那些案子都已定性,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越过太子去诉说自己这些怀疑。

今日太子出事,萧宴宁质问瑞王他们是想知道谁泄露了太子的私事。

质问康王,是因为康王的伴读是徐家人,他的岳父是大理寺卿。

三司会审时,别人想进天牢都很困难,可大理寺卿不一样,他想接近季侯爷太容易了。

同时,萧宴宁还用自己强硬的态度间接回应了太子妃的挑衅。太子没了,皇帝还有儿子,还是他这个备受皇帝宠爱的儿子。

各种想法在秦追脑海里流转,他甚至都开始想今日事了,要怎么动用秦家的力量支持萧宴宁。

群臣心思各不同,皇帝看着萧宴宁,神色复杂,他道:“小七,你想做什么?”

萧宴宁:“父皇,宫门又已落锁,百官暂时都出不了宫,季侯爷的案子又有解释不清的疑点,三司官员身上都有疑点,不如趁机查查。”

皇帝还没说同不同意,有官员跳了出来:“此事不可,无缘无故就查朝臣,那日后谁还敢替皇上办案。”

“你不敢,心思清明者自然敢。”萧宴宁斜了此人一眼道。

那人还想说什么,皇帝抬了抬手,他道:“小七,你的想法不错,可没有真凭实据,查起来难免要引起民愤,不合适。”

萧宴宁:“儿臣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父皇觉得不合适,那就等日后慢慢查。”他并不觉得失望,这结果他早就想到了,他东拉西扯这么久也不是为了用几句话给人定罪,他本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萧宴宁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从宫门紧闭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外面一直注意宫廷动向的人想必已经急了。

宫门突然紧闭,任何消息传不出去,加上之前太子种种针对性的行为,宫外那些人怕是已经认定太子想要强夺皇位。

只要把人全部留在宫里,焦急不安的可不是他。

这时,有宫门守卫匆匆前来禀告,说宫外有异动。

几个王爷府上的府兵都在往宫门集中,说是王府出事了,想要他们家王爷出宫处理府中事物。

皇帝看了瑞王他们一眼。

几个人面色都瞬间难看起来。

他们当时想得是万一太子丧心病狂起来,他们总得有个准备。

现在太子的确丧心病狂起来,可他是对着自己丧心病狂,他们的准备反而像是在逼宫。

萧宴宁轻轻抿了抿嘴,他看了一圈道:“父皇,外面正热闹,不如我们静观其变。”

胡游道:“福王这话好轻巧,刚才听几位王爷所言,里面怕是有误会。如今禁卫和几个王府府兵对峙,若真起了冲突,难免要有死亡不说,还会引起霍乱。福王静观其变不知是何意思,难不成福王想把几位王爷逼宫之事坐实了?”

萧宴宁:“胡大人别给本王扣帽子,本王不接受。”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萧宴宁心下一紧,他不由地朝殿外看去,这时只见有宫门侍卫再次前来,这侍卫脸上有惊有惧还有不可置信,他道:“皇上,兵部侍郎梁靖派人来禀,说是在京外两百里处发现了平王带来的勤王大军。梁大人说,他已经带京营的将士阻挡住了平王,绝不会让他有机会入京作乱。”

听到这话,萧宴宁松了口气,这才是他要等的消息。

看向胡游道:“胡大人你说得对,静观其变的确不是个好主意。还是让父皇下旨,让他们早点散伙的好。”

胡游:“……”现在是静观其变的事吗?

梁靖怎么会在京郊两百里处?还发现了平王带来了勤王大军?

平王不是被贼捉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京外两百里,还打着勤王的名义?难不成平王早就知道京城会发生霍乱,就在那等着呢?

还有,梁靖身为兵部侍郎,又协理京营戎政,可自古以来调兵需赍符而行。

兵部有调兵权,而御马监掌兵符火牌,想要调兵,需要在圣旨下达之后,兵部和御马监同时同意才行。

兵部尚书柳宗在西境,梁靖身为兵部侍郎,是兵部最大的官员,可御马监……

众人的视线又看向皇帝身边的明雀,明雀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

明雀和以前一样,垂眸安静地立在皇帝身边。

众人神色惊疑不定,所以明雀到底是听皇帝的还是听萧宴宁的?

秦追差点失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宴宁。

天下谁不知道梁靖和萧宴宁的关系,他们俩好的快同穿一条裤子了。梁靖没有圣旨就调用京营的将士出京,那就是萧宴宁在调用京营的人。

随意调用京营将士,那和谋反有什么区别。

走了这一步,心思暴露,那就再也没有退路。

萧宴宁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萧宴宁没有动,他望着殿内一角,许久没有挪动眼睛,想要那个位置本来就没什么退路。

太子的布局是逼迫几个皇子动手,顺便借萧宴宁的口,把那个因药成瘾的人带到皇帝面前,让皇帝和众人看到太子这些年都受了什么折磨。萧宴宁成全了他,他也想让皇帝知道因药成瘾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

同时,太子妃把太子的死往萧宴宁身上推,到时,哪怕萧宴宁没事,他身上也会背上别人的怀疑。

萧宴宁至始至终想要做的就是打趴下所有人,包括太子。

那个位置,如果不给他,那他就夺,这原本就是他下定决心后的想法。那时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梁靖牵进来,不用梁靖,他就只能用秦家。只是后来,他选择了梁靖,没有用秦家。

而且,萧宴宁还想告诉所有人,他有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众人的议论声从很小慢慢变大,几个皇子看向萧宴宁的眼神都不对了。

萧宴宁这是疯了吗?

萧宴宁没疯,他甚至很平静地看着康王:“太子哥哥邀平王叔入京为祖母祝寿,结果那么巧平王叔就摔断了腿。京城最快的马日夜不停也跑不了那么快,可有一样东西比马快,二哥知道是什么吗?”

康王没有动。

萧宴宁:“信鸽。”

“二哥大概忘了,梁靖身在军营多年,对信鸽这东西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如果平王如太子所愿入了京,萧宴宁还不会多想,偏偏就那么巧,前脚太子想邀,后脚平王的腿就断了。

这边平王出发快到了京城,那边就遇到了山贼。

很多事,不需要人,只需要几只鸽子就能传递出很多消息。

瑞王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康王。

萧宴宁抬了抬眼:“怎么,四哥该不会以为平王叔支持的只有你吧。”

瑞王:“……”

静王和慎王:“……”什么意思,瑞王支持的不是静王吗?他自己也有那样的心思?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户部侍郎张笑跳出来:“福王,随意调动京营,你这是想要谋……”

“住口。”皇帝厉声阻止了张笑要说的话,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上。殿内一片寂静,皇帝缓缓站起身,他用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是朕命福王如此行事,福王只是听命行事。”

张笑傻了眼:“皇上……”

皇帝没看他,而是看向康王,语气平静道:“什么时候和平王联系的?”

他以为和平王有所联系的会是静王,毕竟康淑妃和蒋太后是那样的关系,平王又是蒋太后疼爱的小儿子。

没想到和平王联系的是康王,还有,瑞王。

萧宴宁垂眸,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吧。

久到他八岁那年在木安围场遇险,当时宫里大部分妃嫔都在木安围场,只有康王的母亲裴德妃在京城。

所以最先排除的嫌疑就是裴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