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江为止对挂名老师的热情不高, 云大校方提出可以先开讲座,循序渐进适应在校工作。正值学期末,若是适应的好, 明年开学正好上工。
他向来昼伏夜出, 第二天有工作也照样熬到天亮。还好讲座安排在下午, 让他不至于讲着讲着睡到演讲台上。江为止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把齐肩的长发束在颈侧, 柔软的暗红色发带贴着修长的颈, 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衬得几近透明。
为了看上去正式点, 他脱下了那件宽大的毛呢大衣,换上了西装。不过他身形太过清瘦,普通的西装穿上去实在显得羸弱,往哪一站瞧着风都能吹走。所以他摸出了件不知哪年做的飘带衬衫套上了身,繁杂的设计轻而易举将令人心惊的单薄一扫而空, 给冷淡的人都染上了一抹糜艳感。
服装设计专业是云大王牌专业之一,讲座的消息一经发布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当天礼堂也是人满为患。
江为止瞧着乌泱泱的人还有些犯怵,倒不是怯场,是太多年没见过这么多活人了。不过好在他生得冷,纵使心里头乱成一团麻面上仍旧看出不半分。
无论再大的咖办起讲座来也是那套换汤不换药的内容, 江为止就着当下时尚界的趋势以及未来的发展形势谈论一番, 又发表了自己于时尚于服装设计的看法再传授个人经验,便收了尾, 进了自由提问环节。
许是杂志上的名人走进现实, 就算说的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内容学生们仍热情不减, 个个把手举得老高。江为止看着齐刷刷竖起的胳膊头皮发麻,他本来还想早点下班呢……
不忍消磨学生的热情,江大设计师被迫加班, 一个提问环节生生拉得比讲座时间还要长。江为止不动声色揉了把嗓子,点了最后一个小姑娘作为收尾。
小姑娘绑着双马尾,眼睛亮晶晶的,张口就问:“江先生,请问你谈恋爱了吗?”
“哇呜——”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这个问题一出瞬间让礼堂躁动起来。
风水轮流转,江为止心头浮现几个大字。在C国的时候,他曾陪林诉君入高校参加讲座,当时也有位热情开放的男学生问了这个问题,不过那学生更大胆一点,直接问自己能不能追求林先生。那个他还逮着人好一顿调侃,没成想今天就遭到了报应。
江为止撑着讲台,食指轻敲麦:“这是在打听老师的情感生活吗?”
小姑娘愣了一瞬:“老师?”
江为止眉梢轻抬:“新年过后,我就是你们的授课老师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足以掀翻堂顶的欢呼鼓掌。
*
讲座结束和校方聊了会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云大是百年名校,国内数一数二顶流学府,地理位置很好,周遭很热闹。江为止没急着回家,他嗓子不舒服,挑了间酒吧准备进去喝两杯。
没到酒吧闹腾的点,人还不算多,他挑了边缘位置的卡座喝酒。不同于林诉野和周观棋的酒量有明显的限度,江为止能喝多少取决于他的身体能承受多少,喝到疼得不能喝的时候,他就会放杯。
今天没人看着他,江为止便放肆了些,一个人坐那慢腾腾地了大几杯。喝到眼尾泛红,常年浅淡的唇也有了红润的色泽,滚动的精致喉结都缀了一抹绯,翘着腿支着脑袋坐在那跟一副画似的。
喝至微醺,酒吧也热闹了起来,音乐呼唤不绝于耳。人一多,上来搭讪的人便多了起来,三五男人端着酒结伴上前讨要联系方式。
江为止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没作声。
他不搭理,男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嘴里嘟囔两句就要发作。
“他是我的男朋友。”
一道男声横插进来,江为止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十分眼熟的男人。浓黑的短发搭在额前,稀疏的阴影弥漫在狭长的眼,锐利之气无处可藏。
那醉醺醺的男人一听,便顺着台阶连滚带爬地走远了。
江为止沁水的眼眸看向那位自称他男朋友的人脸上,红唇轻张,缓缓喊出他的名字:“段一黎?”
段一黎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耳朵发红,低声道:“江……老师。”
江为止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哦。”他喝多了,恶劣的小心思也冒出了头,逗他,“男朋友?”
“我……”段一黎脑袋嗡一声响,脸颊爆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逼近一米九的冷脸男急得鼻尖冒汗,江为止笑笑:“我知道,谢谢你。”
“来玩的吗?”
段一黎舒了一口气,道:“嗯,等会有社团活动。”
“坐吧。”江为止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又拿起点单的平板,“要喝什么,我请客。”
“谢礼。”
段一黎不敢靠他太近,不知道是面对老师的惯性使然还是别的原因。江为止歪头看他,微醺后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清冽,尾音柔和倦怠:“你很怕我?”
“……没。”
他稍稍凑近,身上的酒香和花香扫过让段一黎猛地屏住呼吸:“你和观棋说得不太一样。”
男大学生强装镇定,问:“舅舅说我什么?”
江为止抿了一口酒,一滴猩红的液体从唇角滑落,顺着脖颈洇湿发带,留下一个深色的点:“他说你挺不服管的,让人头疼。”
“但我看着像乖孩子。”
这个声乖孩子听得人耳朵一麻,但段一黎平心而论,他确实和这三个字沾不上边,亲舅舅对他评价实在恳切,嘴硬骨头更硬,当初为了学服装设计能和家里人吵个天翻地覆,停了两个月的卡也没让大少爷低头。
但此刻他更想恬不知耻接下那三个字,低声说:“我怎么样,老师教过我就知道了。”
江为止知道他在云大读书,方才讲座的时候这人坐在第一排:“好啊,希望我没看走眼。”
他们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聊过这一茬后一时无言,但气场意外的契合,倒也没什么尴尬的意味。
江为止手背抵着下巴,眸光落在舞池晃动的人影,段一黎便看着他。
和杂志上的剪影完全不一样,段一黎想。托了自家小舅舅的福,他在初中时便听过了江大设计师的大名,在周家甚至存留不少还不成熟的大师幼年作品。
其实说江为止是他设计路上的启明星也不为过。因为他起了设计梦,因为他选了设计专业,选了和豪门子弟丝毫不相符的服装设计师。屋内大大小小的杂志页收藏了不少,每一张都烂熟于心,但到底和亲眼看见不一样。
迷幻的灯影摇曳着,虚虚笼罩男人的身形,氤氲一层绮丽的色彩。他今天戴的和他的发带极其相称的红宝石耳钻,随着忽明忽灭的灯折射十字亮光。
江为止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杯子,仰头喝了一口酒,雕刻菱形花纹的玻璃杯在他张嘴的霎那,闪过一点幽紫色的光芒。
段一黎一愣,瞳孔放大了一瞬。
“看我做什么?”江为止撩起眼皮瞥了过去。
“老师,你嘴里……”
“哦。”江为止嘴唇张开一条缝隙,露出舌尖上的钻,“你说这个?”
强烈的割裂感再次袭来,C国时尚圈媒体称赞的东方新雪、礼堂上侃侃而谈的江老师,都和面前的人狠狠的分割开来。让人难以按捺心头的燥动,迫切地渴求挖取更多别样的色彩。
段一黎喉结滚动,一错不错看着湿润的唇缝。
“这个痛吗?”他顿了顿,又问,“什么感觉?”
江为止眼眸微眯,平淡地、肯定地开口:“你是不是想亲我。”
“轰”地一声,段一黎脑子被这句风轻云淡的话炸得个霹雳巴拉,满地狼藉。他坐立难安,英挺的眉皱成一团:“我……”
当初希莱尔知道他舌尖上的小玩意这是这么个反应,只不过金发公子哥更为直白,勾着他的脖颈不由分说地就吻了上来。
段一黎看着他水光潋滟的眼,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所以可以吗?”
江为止懒懒道:“也许我是你的老师?”
段一黎定定道:“现在还不是,不是吗?”
“呵。”
“我收回那句话。”江为止淡笑一声,“你确实如你舅舅所说,是个不服管让人头疼的、坏孩子。”
“也许吧。”酒精壮胆,段一黎双手撑在他身侧,一点一点贴近,“老师,我可以吗?”
“你在寻求我的许可?”
“不是。”
段一黎说。
他的膝盖挤进江为止两腿之间,弯腰俯身,浓郁黑影笼罩身下绮丽的色彩。
*
越往后酒吧越热闹,江为止耐不住吵,不到十一点就出来了。凉风一吹,他脑袋清醒了不少,插着兜慢慢往地铁站走。发带有些松散了,他索性把带子扯下来缠在腕上,柔顺的长发飘舞,挂在鼻尖、嘴角。宛如蒙纱,精致的脸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了。
回到家的时候夜更深了,他摸出口袋钥匙插入院门,腰腹便被铁钳般的手臂禁锢住了。
江为止叹了口气,道:“希莱尔,放开我。”
后头的人没说话,呼吸粗重炙热,扫过脸颊烫得人一缩。
“希莱尔?”
一只手向上攀升,擒住他的下巴,拇指重重擦过柔软的唇面,男人的声音发沉紧绷:“他们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对吗?”
江为止眉头一皱,向后扭身却被钳地动弹不得,他冷下声:“楚牧,放手。”
“不放。”楚牧双目赤红,恨不得人融进身体里,“我放开了你又要去找谁?”
唇边是花香的发丝,他如瘾。君子般深埋,试图用鼻尖的香味缓解内心嗜血的冲动:“江为止,我求你,别这么折磨我。”手臂轻易环住纤细的腰,他用指腹摩挲晚腕骨上的发带,每蹭过一次,灵魂便为之震颤一次。
“希莱尔我认了,他和你在C国有我未曾参与的过往,一次一次输给他我认了。”
他牙齿间咬得咯吱作响,像是妒恨到极致:“可那个男人呢?你们才见过两面,才两面。”
江为止不虞,道:“你监视我?”
“我只是担心你!”楚牧喉间是低压的怒音,“你身体不好,喝不得酒,我怕你出事,怕你身边没人,怕你受伤怕你痛。”
“这和你有关系吗?”
这句话剜去了楚牧半边心脏,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我求你别这么对我,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江为止眼神无波,不咸不淡道:“爱我的人多了去了。”
楚牧闭了闭眼,无力圈过他的肩头、锢住他的腰肢,丧家之犬般伏在他身后:“除了我,谁都可以,对吗?”
“是。”
他慢慢转过江为止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嗡动,又问:“除了我,谁都可以吗?”
江为止这才看见楚牧是什么模样,身居高位的不可一世一扫而空,笔挺的西装和昂贵的大衣仍旧带不走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俊逸的脸扭曲暗沉,眼球血丝分明,里头酝酿的情绪让人看不懂,似痛彻心扉的哀,又似死压着某种暴戾的沉。
“是。”他重复。
楚牧僵硬地嘴角抽动,膝盖发软折倒在地。他跪在江为止脚边,双手紧紧拉着他的衣摆:“为止……”路灯一站一跪的身影拉得很长,“你恨我吗?”
“不恨。”江为止的眸光轻飘飘落在他折断的脊骨,“当年我说的很清楚,我不恨你。”
“倒不如说,我不在乎你。”
楚牧喃道:“是吗?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
“我做什么,都比不过别人。”
“你会选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对吗?”
江为止不轻不重颔首,从鼻腔溢出一声“嗯”。
楚牧扬起头,颈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明亮的路灯挥洒而下,却没把他的眉眼照亮一点:“好。”
“明白了就放开我,我没功夫和你周旋——”
“那你恨我吧。”楚牧突兀地打断他的话,他似泣似笑,“恨我吧,为止。”
“有我爱你就够了。”
江为止没懂他的话,脑袋却转不动了,他眼皮发沉,漫天的困倦感不受控的上涌。心脏不受控制跳了一下,看向楚牧晦暗的眼:“你……”
楚牧张开胳膊,把昏睡栽倒的人接到怀里。怜惜地拂去清冷的面颊上凌乱的发,脱下大衣把人裹得严实,抄起膝弯拦腰抱走。
路灯慷慨地洒下光晕,夜色恬静宁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