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王雪娇怀着对八卦的十二万分的热情,竟然忘记了自己压根不懂电子电路的事情,积极向程中盛请教:“哪不对啦?”

程中盛见她如此热心,也不吝倾囊相授:“你看!这是个&#?的单片机,搭配了一个@?%的晶振,这个走线就非常的诡异,走线居然要绕到电感的旁边,过来匹配电容……”

说了半天,王雪娇就听懂了几件事:

第一,单片机和晶振是导弹最重要的部分。

第二,电感分为屏蔽电感、半屏蔽电感和非屏蔽电感。

如果是屏蔽电感,就没事。

如果是半屏蔽或非屏蔽电感,会造成大量磁力线外溢,进入其他回路和滤波元件之中,造成晶振和陀螺仪的通讯不畅,导弹就会失灵,打歪,或是丢失目标、中途坠毁。

老师认为这是故意的。

王雪娇虚心求教:“有没有可能是笨蛋画的?我不懂电子电路,不过我知道编程,有学生水平就是很差啦,一道简单的数据库查找、搜索功能,应该是半页代码就能搞定的,他写了二十多页。”

俄罗斯现在江河日下,说不定他们的电路设计工作也是层层外包,最后找了业务能力不行的新人。

王雪娇甚至已经在脑补:有没有可能,是两年前从王建国的店里辞职的那几个学徒?

当时老师傅们教他们修寻呼机和大哥大,他们总是会出一点这样那样的事故,老是挨骂,后来就辞职不干了,听说去了其他地方讨生活,过得还不错,能往家里寄钱。

虽然随时提高警惕是好的,不过有时候太警惕也会把原本是某个人的无心之失闹成严重的国际问题,就像无数的冷战时期的故事:“他们一个蕞尔小国凭什么敢硬刚我们?后面必然是美国/苏联在给他们撑腰!他们是代理人!别管代理人了,直接干美国/苏联!!”

在元器件是屏蔽电感的情况下,这么画只能叫学渣行为,不能算间谍行为。

王雪娇只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国内的事情她插不了手,便把这事汇报给冯老,请其他同事跟踪与国内相关的线。

当她得知那间被冒名的工厂真的接了订单之后,王雪娇心中的担忧更上一层:原来这事50%的可能是学渣犯糊涂,50%是间谍在搅局。

现在她已经觉得是30%学渣犯糊涂,70%是间谍在搅局。

电子工业园里的台资企业是正大光明注册的,接订单也完全合理合法,国家还非常支持。

只要运的东西不是海关禁品,就可以直接从铁路运输进入俄罗斯,比起兜一个大圈中转,要便宜快捷。

等到俄罗斯这边使用以后发现有问题,这口锅就甩到工厂头上了……而且工厂还很难摘干净。

因为工厂,就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王雪娇曾经在一个以保密措施很严厉的公司待过,被派遣去工厂待了几个月催货,见识过很多神操作。

比如负责采购材料的人人会把绝对保密的零件参数和零件发给她,只因她的英文名和设计部的总监一模一样,而公司邮件都是个人名字,加姓氏,如果实在重名了,再有123456……

那个人发了不止一次。

王雪娇真怕自己被内部审查部门当成间谍给干掉,严肃发邮件让那个人下次发邮件的时候看清楚再发。

那个人发了一个道歉邮件过来……过了几个月,王雪娇又收到了最新款的零件信息……

所以,大西洋月刊总编莫名被拉进也门轰炸群的时候,王雪娇心有戚戚。

工厂的工人也是神人备出,为了保密,工厂里的人进车间,是要过安检门,检查衣服里面有没有夹带东西,女工都不敢穿有钢圈的文胸,免得上班麻烦。

但是,就是有人有本事把最新零件夹带出来,包裹好,扔进厕所里面,外面有商业间谍蹲在化粪池旁边捞。

真笨蛋共真间谍一色,做事昏头昏脑和认认真真窃取情报齐飞……混杂在一起,很难分辨。

工厂的人流量还特别大,很多工人的常规操作都是:今天上工,三四天以后,听在隔壁厂打工的老乡说隔壁工资更高,加班费更多,他们就不要工资,立马自动离职跑路到隔壁了。

202X年要找一个已经离职的工人都不好找,何况是现在。

王雪娇唯一的期待就是这事是管理层里的人在跟间谍接洽,工厂的管理层比较稳定,就算离职了,能混到管理层的人也非无名之辈,要找也好找。

王雪娇的烦恼从来不憋在心里,她呜里哇啦向冯老说了一通最糟糕的可能、查找的不便之处,还操心起人手安排的问题:“工厂里那么多人,这得安排人进什么岗位,才能盯上瞧下,不放过一个死角。”

“你为什么比我还要烦恼?”冯老反过来安慰王雪娇,“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王雪娇叹了口气:“我总得学着从更高的层位考虑问题,不然……”

她想说万一其他部门出错,连累到她,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好歹先想想别人能干出什么逆天操作,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是补救还是提桶跑路保住自己,都比傻乎乎等死强。

转念一想,这个想法太不利于团结了,于是她卡在嘴里没说出去。

冯老替她续上了下半句:“不然等你坐在我的位子上的时候,会不太适应。”

“那倒也是……唉?我真的能坐吗~这样会不会有钦定的感觉,对其他同事不好吧,嘿嘿嘿~那样的话,我还能领公安部的奖章吗?还是公安部的奖章品种多一点,特别行动部都没有人拿过奖,我想集齐一套。”

冯老本来是想吓吓她,总不能一直是被她吓。

别人要是听到领导这么说,早就诚惶诚恐,说一大堆谦让的话来避嫌,王雪娇倒好,她居然还想兼祧两房,目标是集齐一套奖章……这是什么奇怪的收集癖。

吓唬王雪娇的梦想破灭了,冯老只得继续跟她说正事:“国内的线你就不要管了,处理你自己手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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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来的采购团此时正在激烈的采购谈判中。

来之前,上头给他们的任务是买到最先进的全套潜艇设备,自然也包括鱼雷和潜艇用导弹。

上一次来的时候,俄罗斯人已经不小心把他们的潜艇配有最新导弹的事情告诉中方代表。

现在给出的清单里,却不包括那款导弹,而且还不降价。

更糟糕的是,那款导弹加钱也不卖。

这下采购团肯定不能干,上回来做初步接触的时候,这个最新、那个最强的吹了半天,也介绍了价格。

等代表回去向领导汇报,领导拍板说“买”。

结果人来了、钱带了,这边突然说“上次给你介绍的是顶配,你们出的价格,只能买标配,顶配是只供展示,非卖品。”

甚至都不是XXXX元(起)这种还能甩锅给采购人眼神不好的操作。

采购团长快要气死了,他曾在报纸上看到某族人卖哈密瓜玩大小片的骗术:

黑板上写着“哈密瓜一元”,在黑板的底端写着“大片十元”,再用包或是其他东西挡住,等人过来买了,咬了一口,再说“你拿的是大片,大片十元”。

他看报纸很积极,看到这种骗术,还积极地跟同事、家人朋友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同样的事。

现在,他就好像手拿“哈密瓜”,虽然他没有咬下去,也可以把“哈密瓜”放回去,可是全家老小都等着这口哈密瓜当饭吃呢!

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会影响整个军工体系,几个厂都在敲着碗,等着基洛级潜艇一到,就开工学习它的静音技术。

他压力山大,他想掀桌说不买了,菜场的菜贩子不止一家,可以用这一招。

但是静音潜艇不行,其他的卖家都是欧盟国家,他们不会卖给中国的。

他也不知道这么说的后果,到底是“好走不送,我不做你的生意”,还是“回来回来,卖你了!”

就为了一个单纯的谈价格,去年就整整谈了两个多月。

好不容易敲定了价格,要签合同了,结果自己人里面有个大爹精神放光芒的二货,由于他提出的条件在谈判中没有被认可,于是,在正式定合同的时候,他偷摸把落在纸面上的条款给改了。

签字的时候,被俄罗斯人发现,气得他们当即拂袖而去,是中方的领导冲去机场道歉,在候机室里把条款改了,重新签字。

今年又是四十几个人谈了一个多月,他们今天能出现在圣彼得堡,背后是几百个人付出的心血,还有军工行业的期待,十月在黄海东海出的事,让海军迫不及待想要马上壮大,对手都堵到家门口来了,实在是等不起。

团长知道中方对这些潜艇志在必得,除非中俄关系破裂,否则他都得把潜艇给买回来,不能把桌子一掀“不买啦!”就可以完事。

在还没有想到几种解决方案之前,他也不想向国内汇报,哪有把问题抛给领导而不给处理思路的,前途不要啦。

团长愁,整个采购团也都在发愁。

在尽力想办法寻找突破,希望俄罗斯人能松口,把导弹卖给他们。

团里随行的一位工程师满心想帮忙,但他平时就不擅言辞,在这种需要牙尖嘴利的场合做不了什么。

别人都去开会讨论应该怎么据理力争,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准备出去闲逛。

采购团请的一个本地翻译兼向导热情地找到他:“晚上要是没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很有趣的地方,看看本地特色的娱乐表演。”

工程师摇头:“要钱吧,不去。”

向导:“便宜的很,就相当于人民币五块钱!”

这个价格比出国补助低多了,工程师也确实好奇本地特色娱乐表演是什么,便去了。

在一家位置隐蔽,门面不大的酒吧里,他看到了在国内绝对不可能公开表演的火辣场景,人都傻了,向导问他要不要再加点小钱去VIP包厢里看到更刺激的表演,还可以做一些成年人才能干的事,他果断答应。

进了VIP包厢,有几个身材超绝的金发美女在等着他,那几个美女的中文虽然生硬,但不影响沟通。

进门先跳热舞、聊爱好、以及来俄罗斯是干嘛的……

美女们一步一步地套话,说到潜艇数值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那么枯燥的事情,你们肯定没兴趣。”

一个特别漂亮的金发美女用含情脉脉的蓝色大眼睛看着他:“有呀,我最喜欢听这些了,理工科好的男人特别有魅力,说话的时候都像在发光。”

工程师信以为真,生怕她听不懂,先从最基础的原理说起……大一必修的XX概论说了两个小时,美女们都被他说困了。

XX概论聊完,还有XX原理……

送酒的服务生进来四次,亲眼看见美女们从团团围坐,到东倒西歪,再到沉沉睡去,就只剩下一个美女在努力坚持。

他百思不得其解,在吧台对调酒师说:“6号包房的人真奇怪,不跟女人睡觉,在说故事哄女人睡觉。”

“他在说什么?”调酒师也没见过跑到酒吧来说故事的。

服务生摇头:“不知道,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倚在吧台旁边的岩帕转过身:“这么有意思?一会儿让我进去送酒,我也想听听。”

藏在窃听器后面的中央情报局特工都快疯了。

美女间谍每次想把话头扯到这次的潜艇购买上,他就说:“……我直接说了你听不懂,我先跟你从头开始讲……”

他们监听了整整一晚上,跟着学习了整个无线电专业一年级的课程……那位工程师还没有说到重点的意思。

如果直接动手,把人抓起来,强迫他直接说重点,也不是不行。

不过这种手段都是用来对付“打死我也不说”的硬骨头。

这样效率很高,但也有可能,让他产生抵触情绪而胡说八道。

只要他肯说,就比不说强。

两个特工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岩帕端着酒进去的时候,工程师已经聊到了“频多分址、时多分址、码多分址和空多分址”,并坚信码多分址才是未来的最优选项,美国已经推出了基于码多分址的商用移动通讯……

岩帕:???

他听不懂,只觉得很不正常,谁在风月场所,跟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们聊这种话题啊?

总不能是这些女人们也积极向上,所以请了一个大学老师到这里来开夜校吧……要请也不能是请中国人,这不是增加理解成本吗?

还有这些女人也很奇怪,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一下子能凑齐这么多能听得懂中文的斯拉夫女人,也挺奇怪的。

他知道在这片区域的女人们都由一位夫人管理,如果来了一帮野路子抢生意,她应该要管。

岩帕把这事告诉了一个常驻在此的风尘女子,问她在6号包间里的女人们是不是她的同事。

平时猛虎帮的人对她们很尊重,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用最下贱的词汇来称呼她们,她们也乐意与这样的男人说话。

“同事……哦,你真是一个贴心的小可爱,不,我也不认识她们,她们是两个外国人带过来的。”

岩帕:“外国人?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本地口音,长相也跟我们不一样……主要是气质……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一看就不是俄罗斯人。”

岩帕:“有没有可能是远东那边的?”

俄罗斯的地区跨度相当之大,最东边跟最西边的时差有十一个小时。

中国从最东到最西的时间也就差了两个半小时左右,方言和气质都天差地别。

金三角都没时差,缅甸人、泰国人和老挝人也不一样。

女人耸耸肩:“也许吧。”

岩帕追问道:“‘夫人’知道这事了吗?”

“那当然,不过‘夫人’说别人自己带来的人,管不了。”

岩帕把自己能做的、能打听的,全部都弄明白之后,才把这件事告知王雪娇。

王雪娇眉头微皱:“把窃听器送进去,我倒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她打了一个匿名电话到采购团的团长房间:“采购团里,已经有人被间谍盯上了。”

可怜采购团长开会讨论、模拟怎么才能让俄罗斯人松口,愿意把导弹卖给他,研究到深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事,刚刚才有那么一丁点睡意,进入浅睡眠,被这个口音奇怪的电话给吓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背后冷汗直冒。

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敲门,有一个酒店服务员说他刚才点了夜宵,放下盘子就走了。

团长看着那个盖着食物罩的盘子,犹犹豫豫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台奇怪的黑色长方型设备,还有一张纸条,上书四个大字:“打开开关”。

他把开关打开,里面传来工程师的声音,他还在给坚持着没睡着的美女间谍讲课,美女间谍忍无可忍,单刀直入:“你这么博学,在中国一定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

“没有,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谈恋爱。”

美女间谍:“那你一定很需要有人照顾你的生活,我最崇拜像你这样的学者,我愿意照顾你。”

工程师一脸懵:“我?为什么?我没钱的。”

美女间谍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我不要你的钱,我还可以养你。我哥哥在美国工作,他对我特别好,经常寄很多钱给我。”

一个愿意倒贴钱、做家务的美女当前,这简直就是田螺姑娘的PLUS版,工程师被巨大的幸福冲得不知如何是好。

思考许久,他提出一个问题:“你说你喜欢的就是我的学问?”

“对。”

他又提出了一个灵魂问题:“那我们院里都是教授学者,比我学问高的有好几个,你会不会出轨啊?”

美女间谍:“……”

她坚信这个男人单身到现在,绝对不是因为工作很忙,没空谈恋爱。

坐在监听器后面的美国人都傻了,面面相觑,见过没情商的,没见过这么没情商的……

不!难道他已经意识到这些姑娘都是间谍,所以才会东拉西扯,戏耍了他们一晚上。

不如来硬的!!!

给他一点来自成人世界的震撼。

工程师在心里盘算,有没有可能把这个美女带回国,怎么合法入境、怎么给她落户口、涉外婚姻在哪里登记、孩子的国籍怎么算、应该在哪里上幼儿园……

还没有想明白小学到底是在自己老家读,还是在北京读,包间门就被踹开了。

美女间谍看着有人拿着相机冲进来,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衣服扯开,满脸惊恐地扑到工程师的怀里。

闪光灯“卡卡卡”一通对着脸拍,工程师整个人都傻了。

为首的人挥挥手,睡眼惺忪的美女间谍们跑了个干干净净,包间门被重重关上。

一屋子美女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屋子彪形大汉,工程师吓得腿肚子都在转筋,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们:“你们……你们是什么?想怎么样?”

“不要紧张,李先生,我们是来跟你谈一项合作的,你一定非常有兴趣。否则……我想你的单位、你的领导,一定会对你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很感兴趣。”男人说着生硬的中国话,扬了扬手里的相机。

工程师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在酒店房间里,采购团长的眉头也拧成了“川”字,等待他的回答。

在猛虎帮的房间里,王雪娇也在等,等他的一个态度,招不招、招多少、招什么内容……决定了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成份,什么作风,将来还能不能用。

如果他真的说到机密,在外面的猛虎帮众,会扔几个烟雾弹进去,然后把人弄出来,交给团长处置。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没买呐!俄罗斯人怎么可能把详细的数据告诉我们!……还没买啊……要是已经买了,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我早就回家了!……价钱谈不拢啊,死毛子坐地起价,说好的价格突然反悔了,你们也知道,死毛子就喜欢赖账,他们不要脸,我们也没办法……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来验收的,货没买验收什么啊?……我就看过照片!连实物都没看到!”

工程师噼里啪啦说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美国人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不过确实知道采购团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但交易还没有达成,似乎分歧很大。

“那你应该知道潜艇噪音的数据,你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我就是一个无线电工程师,我懂什么潜艇噪音啊!……那个噪音也不是无线电发出来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开会都不~带~我~,不然今天晚上我能出来吗!”工程师哭丧着脸。

美国人见他一副怂怂的样子,觉得他是可以被收买的对象,便不再吓他,而是拿出几张纸,一盒印泥,让他签名按指印。

那几张纸上的内容把工程师吓得魂飞魄散:“我要是签了这个,回国就是个死啊!”

男人掏出枪,枪口对着工程师晃了晃:“只要你好好为我们做事,除了我们,别人不会知道这几份文件上的内容。如果你不签,现在就死,死后一样会被你们的人当成叛徒。”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工程师绝望的闭上眼睛,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蘸了蘸印泥,自暴自弃地在纸上按下指印。

男人满意地把那几页纸收好:“你们把李先生好好地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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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轿车停在采购代表团下榻的酒店,工程师失魂落魄地下车,往大堂走,身后的车里传出一句带笑意的声音:“李先生,希望你今天晚上过得愉快,晚安。”

车子开走了,工程师回到自己屋子,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不住地问自己怎么办。

忽然,有人敲门,把他吓了一跳:“是谁!”

是采购团长的声音:“我们刚开完会,酒店送了一些蛋糕,挺好吃的,你要不要?”

如果工程师不是心里有鬼,他肯定会感觉到不正常,他又没参加会议,谁没事凌晨三点还敲人房门,问人家要不要吃蛋糕。

现在他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摆了,根本没力气想这些事情。

他将房间门打开,接过团长递过来的蛋糕块,道了声谢,团长却没走,打量着他:“怎么穿着外套?你刚才出去了?”

工程师心里进行着激烈地斗争,要不要说出来?

说出来会有什么下场?被处分?被开除?坐牢?

汉奸,那是在中国人心中最该死的人,比日本鬼子还可恨。

从此以后,他会成为全家的耻辱,他们全家过年都不敢回老家……

团长静静地等着他的决定,刚才他并没有说出什么泄密的内容,现在就看他能不能主动自首,说出自己与外国间谍接触的事实。

如果不说……那真的后果很严重,需要上报,到时候,就真的坐实了间谍罪,没得洗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好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工程师支支吾吾:“我……出去……走了走……”

团长的心降到冰点,他点了点头:“那你早点休息。”说完转身就走。

工程师缓缓开口:“……老马……我……”

“什么?”马团长转回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我……我犯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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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娇接到冯老的电话,告诉她李工程师已经向马团长自首了,说的内容跟李团长听到的现场一样,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欢欣鼓舞的王雪娇声音轻快:“啊哈~他自首啦?挺好的嘛~然后呢~我要不给他身上下毒,然后用投石机扔到美国?”

冯老愣了一下,由于耳朵接收信息太快,他等王雪娇说完,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冯老嗔怪道:“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就不能有点文明一点的操作?”

王雪娇哼哼唧唧:“好吧,那就往他身上放假情报,然后用火箭发射到美国?”

“你很想往他身上放点什么东西?”冯老问道。

“不然呢,只有下属向上级汇报工作的,哪有上级向下属汇报进度的。你专门打电话过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李工自首了。要么是要我锄奸,要么是要我就计就计,反正……这个电话不会这么清纯。”

冯老清了清嗓子:“咳,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功利的人吗!说说,你想放什么。”

他打这个电话来,只是想告诉王雪娇一声,李工已经自首了,而且很快就会被安排回国,让她不用再死盯着李工了,专注解决恐吓李工的美国人。

人性总是有弱点的,今天出事的是李工,明天就可能是张工、王工,中国培养高精尖人材不容易,尽量不要考验人性。

没想到,王雪娇这就已经把李工给安排上了。

冯老想起张英山在金三角报告里写的,王雪娇不止一次使用尸体栽赃其他武装毒贩。

当然,张英山的遣词造句不是这样的,不过看了几十年一线报告的冯老,早已练成了火眼金睛,不管张英山用什么词句来形容,他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王雪娇连死人都不放过,活着的必然要让他发挥出效用最大化。

“你敢用他?不怕他反了?”冯老问道。

王雪娇理直气壮:“这要是都能反,那我就只好让他给涅瓦河里的水族加道菜了。”

冯老:“你打算光吓唬他?”

王雪娇继续说:“那怎么可能,那我跟美国人有什么区别!我不一样,我可以告诉他,只要他跟我合作,就能减刑!”

“你……”冯老想说,醒醒,你没有这个权限。

王雪娇继续说:“……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判什么,只要不是判死刑,那就都是我帮他争取的!”

冯老:“???”

“判他死缓,我可以说他原来是死刑,判他无期,我可以说是死缓,判十年,我可以说原来是判二十年~”

冯老:“……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诈骗犯。”王雪娇叉腰,“我在香港监狱的时候,有一个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她可有本事了,可以帮我运作出去,还说她已经运作出去了好多人,哈,后来我查了,那些人都是本来就该放出去的。我又查了一下,那个人是搞金融诈骗进去的。我觉得这话术挺好用的耶~

他自己要是不跑到那种下流的地方看带劲的节目,怎么可能会被人抓到把柄,还是思想不健康嘛,怎么没人给我安排十几个帅哥跳舞,就他事多,我骗骗他怎么了~”

冯老深吸一口气,想起有上级对他说过,王雪娇这种性格的人,不好掌控,如果她变节了,会造成比普通特工更严重的后果。

王雪娇……变节……

冯老实在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她有什么好变节的,她不变节都已经诈骗了美国国会过亿的经费了,变节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经费不会变多,勋章还会变少。

就王雪娇那个连三八红旗手奖章、五四青年奖章、青年突击手奖章都想要的劲,冯老疑心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大盒子,给全国所有能颁的奖章都给留了一个空格,她时不时地巡视着她的大盒子,天天想着怎么才能把格子都填满。

王雪娇不会变节的。

她只会把上级气死。

冯老伸手拧了拧眉心:“说正事……你想给他安排什么工作?”

“就是我的那个导弹了啦~程中盛老师已经看出来了,我觉得,有七成的可能性,真的是间谍干的,既然这样,就让美国人产生一点错觉好了。”

本次的潜艇采购的重中之重,其实就是静音技术,其次是53—65k反舰鱼雷。

至于导弹……那是附带的,毕竟是导弹,本身价格不菲,去年在北京谈的时候,什么都说好了,说买的就是全套,那就应该买船送导弹,就必须给,不给得降价,总不能什么都没有。

王雪娇的意思是出张假图,让李工给中央情报局的特工,让五角大楼对潜艇的导弹参数产生误判。

冯老听了王雪娇的分析,觉得可行,便没有再说什么,放手让她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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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马团长已经告诉工程师:“会有人来带你回国。”

李工也垂头丧气地等着,他也等到了来找他的人,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带他回国的,而是马团长。

马团长说:“上级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你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认错态度很好,所以,愿上级愿意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听说还要跟那些凶神恶煞的美国人打交道,李工全身都透着抗拒。

但是听说能减少处罚,他又疯狂心动了。

“你是说真的?”李工眼里闪动着光。

“那当然,”马团长说,“我们国家的传统嘛,殉国罪减三等,史书留面三分。何况你还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李工:“……我,我试试……”

“别试试,你既然要做,就一定要有这个决心,不然像你现在这样畏畏缩缩,早就给人看出破绽来,还不如就这么回国。”

李工接过马团长给他的一叠资料,然后再抄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就当是他偷偷背下来,悄悄记录的。

按照上级要求,他打算等代表团再次与俄方会晤以后,找个机会约美国人见面,把假资料递出去,为了配合他的表演,代表团也会在新的会晤里稍微提一嘴导弹的事情,如果会场里也有美国人的间谍,那么就可以为李工交的资料做为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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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兵工厂这里在敲定下更多订单的事情。

测试结果非常好,他们也愿意再次采购同款电路板,参数不改、价格不变、运输方式、支付方式都固定,一切如旧就可以。

整个续约过程不会超过三分钟。

但是,蔡建明主动找到俄方负责人,悄悄告诉他:“你们这么辛苦,但是工资不高,我们也想多给你们一些辛苦费,但是你们批的费用实在太紧了,有些零件,其实没有必要用那么好,换一个功能差不多的,价格能差一倍,用起来是一样的,多出来的这些钱……”

俄方负责人听见“用起来一样”“能省下来一半钱”“钱能进自己口袋”,疯狂心动。

现在全国都穷,有本事的人都凭自己的路子发财。

反复确认真的用起来一样,他大手一挥,同意改用一些便宜的元器件,其中就包括将“屏蔽电感”换成“非屏蔽电感”。

得知消息的王雪娇,现在百分之百的确定,俄罗斯军工设计部也被人渗透了。

学渣可以画错,偏偏错在那么精妙的地方。

不换电感无事,一换电感立马歇菜。

如果之后被查出来,他还有理由说这不关他的事,他画的是按照屏蔽电感来的,谁知道会换成非屏蔽电感,同意换的人才是奸细。

以及,还有中国的电子厂也得共同背锅,设计图给了你,以你们的专业程度,难道不知道换成非屏蔽电感会造成磁力线外溢,进而干扰陀螺仪吗?

大多数情况下,代工就只是代工,甲方给什么图,代工厂就做什么东西,不会多问,也不会多提醒,就像缅甸地震时倒塌的那栋泰国楼一样,施工方完全不会提出泰方给的设计稿有抗震方面的问题。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懂这个道理。

王雪娇都能想到一旦导弹电路板有问题的消息传出去,会发生什么。

“中国生产的电路板质量很差”、“工业园里电子厂里有间谍”,不管是哪一种罪名,都会极大的影响刚刚成立的工业园。

更糟糕的是,现在中国货的质量一言难尽,老厂品控江河日下,无数有名的品牌全被自己毁了,“海尔”砸冰箱能上新闻,不是因为厂长砸冰箱,而是因为居然有工厂干这事,别的工厂都拿出去卖了。

此时有句顺口溜:一等品卖欧美、二等品卖日韩、三等品卖东南亚,残次品卖国内。

“进口商品”才是质量保证,哪怕是在国外卖的国产品牌的质量,也比国内强。

所以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中国人自己都会坚定相信“没错,国产货的质量就是很差啊,噫,丢人丢到俄罗斯去了。”

俄罗斯这边,老百姓本来就已经被一扯就破的衬衫气得不想再买中国货了,要是连军品都出了问题,都不需要别有用心的人挑拨,牌子就是塌了,白白让别的地方捡便宜。

王雪娇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这批货还是从大陆借道走的,下一批才是真的从姑苏的电子工业园产出。

她还有时间。

王雪娇很欣慰,不无得意地对张英山说:“幸好冯老已经被我安排去找海关要这批货的行动轨迹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做为证据,证明这批货不是中国出的。灭哈哈哈哈……”

张英山从报纸里抬起头,看着她:“冯老……被你安排了……”

“……哈哈哈嗝……”王雪娇清了清嗓子,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嘘,不要说出去,等我登基了,我就封你当正宫!”

王雪娇抓起他的左手:“要不,我指涅瓦河为誓?”

张英山的左手已经消肿,手掌边缘还有一些毛细血管破裂后留下的青紫,他笑笑:“我得问问,涅瓦河是不是还有一个别名叫洛水。”

“那肯定不能,叶卡捷琳娜二世杀伊凡六世都不是在圣彼得堡杀的~”王雪娇拿起报纸,她的俄语水平现在已经凑合能看一些大标题了。

“哦嚯,车臣人越来越激动了,我看最多还有一个月,他们就要打起来了。”

翻开第二版:“俄军方面枪毙了车臣间谍……啊哦,那个小破地方都出间谍了啊,牛逼。”

其他的内容,除了克里姆林宫方面给予严正警告、某军部表示已经做好战争准备……就是什么地方物价飞涨、某个地方又出了打砸抢、老兵希望提高待遇……还有王雪娇不认识的各种明星的花边新闻。

王雪娇把报纸扔到一边:“就没点好事。”

“查尔斯王子来访算吗?”

“当然不算,他来又不能带来防秃头秘方,他还有两年就要跟戴安娜离婚了,这个晦气男人,不敢给真爱名份,又非得祸害另一个。”

张英山十分感慨:“我记得他们结婚的时候,报纸上还说这是现实中的灰姑娘故事成真了,怎么就到了今天这样。”

“灰姑娘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只不过是遇到了邪恶的继母,戴安娜是斯宾塞伯爵家的伯爵千金,斯宾塞家比温莎家的历史还悠久,她结婚戴的都是她娘家自己的冠冕。查尔斯一直都喜欢的是卡米拉,不喜欢戴安娜,就像……嗯……《梅花烙》你知道吗?就是,男主的真爱是先来的,但是身份不高,所以不得不娶了公主……算了……”

王雪娇看着张英山迷茫的眼神,想他一个钢铁直男也不会去看琼瑶……别说他了,连王雪娇开始看小说的年纪,都已经以读琼瑶为耻了,满世界飞的都是“反琼瑶”大作……虽然有些反琼瑶的书比琼瑶还要封建。

王雪娇伸了个懒腰:“反正,在俄罗斯就是没什么好事发生,唯一的好事,就是我们的人买潜艇肯定会成功。”

“咚咚咚”,有人敲门。

王雪娇与张英山对视一眼,中国代表团现在正在造船厂进行新一轮艰苦的砍价谈判,而猛虎帮里所有人都知道要先打电话,询问帮主是否在,是否有空,绝不会直接上门来敲门。

王雪娇开口用俄语问:“是谁?”

门口回答:“我是在涅瓦大街开店的娜塔莎。”

来者果然是娜塔莎夫人,见到王雪娇,她优雅微笑:“不请我进去吗?”

王雪娇见门口只有她一个人,便将她让进去:“找我?找他?”

“都是。”娜塔莎夫人坐下,“余小姐,你的人现在已经遍布了圣彼得堡的各个娱乐场所,上次见到你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出来。”

王雪娇怔怔地看着她,然后改说英文:“不好意思,我的俄语很差,听不懂……”

娜塔莎夫人笑笑,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这个嘛……咳,我是为了保护在俄罗斯的中国商人的人身财产安全,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再说,我们国内也已经改革开放好多年了,口号就是搞活经济、欢迎外资进入中国,也欢迎民族企业走出去……”

王雪娇开始胡说八道。

娜塔莎夫人就这么面带笑容,静静地看着她,一般人被这么盯着,早心虚了。

王雪娇不是一般人,她叭啦叭啦说了一堆,中心思想就是:我在那些场所里安排人,是因为很多商人都在那种地方谈生意,我要保护商人,就得去那里。

等她说完,娜塔莎夫人平静开口:“你是代表中国与我的国家兵工厂做非常重要的交易,但是所有的业务谈判,你都不参加,反而是在外围打听消息,做安保工作……”

王雪娇心里一跳:她一个摆摊的,怎么知道我到处打听消息?

嘴里死不承认:“什么做安保工作,只是想保护中国商人顺便赚点钱。”

娜塔莎夫人嘴角微扬:“在我面前,你不用否认了。我们是盟友,我为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服务,你的人在酒吧里遇到那些女孩子,都是我的人。”

苏联倒闭以后,克格勃也不复存在,同岗位就是“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王雪娇并不意外沿街摆摊的娜塔莎是特工。

在20XX年,大帝买冰淇淋的与民同乐场景里的售货员,都是由女特工扮演,毕竟不能让真路人靠近,万一这个是“对家”派来的奸细,临时决定在冰淇淋里下个毒呢,这个技能连半路出家的王雪娇都会。

卧底无处不在,习惯了。

就是这个酒吧里的那些失足女居然也都是……这实在有点超过王雪娇的理解了,因为猛虎帮众说她们是真“卖”。

在中国这太不可想象了,女警就算卧底去这种地方,也就是意思意思,绝对不可能全套做齐,谁敢这么干,一旦曝光出来,上上下下的领导都要撸一片。

很快王雪娇就想到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燕子”?

她们和男性“乌鸦”一起,靠身体换情报,成绩显著。

毕生之敌只有印尼苏某诺……别人被拍到色色照会被威胁“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吧”,苏某诺超兴奋的:“快公布,我的人民会为我自豪。”

虽然娜塔莎夫人说了自己的身份,但王雪娇并不打算对等地告知自己的身份,她的头衔太长了,她背不下来。

所以,王雪娇决定继续以朴素的“电子厂销售总监”身份跟娜塔莎夫人交流。

娜塔莎夫人是个聪明人,王雪娇不愿意说,她也明白了,不再强求,而是直接说事:“上次那几个美国人找中国代表团的工程师,是想要打听潜艇数据,如果数据泄漏,也许会因此导致交易取消。你的人已经进去过了,我相信他听到了一些。”

“哦,是的~如果美国人知道了关键数据,拿出了反制措施,那这个潜艇买了就等于靶子。”王雪娇巧妙地绕开最后一句话,又没让娜塔莎夫人的话落在地上。

娜塔莎继续说:“是的,所以,我希望能与你一起,保障这次的交易顺利完成,中国代表团里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虽然李工确实惹上了麻烦,但是娜塔莎的话,还是让王雪娇很不舒服:“造船厂才是造潜艇的,要说最有可能漏信息的人,是船厂吧,他们的信息还最全呢。”

“不会,谁也承担不了交易失败的后果,能不能成功,决定了造船厂,不,还有其他相关的产业链是否能够存活下来。”

娜塔莎以为王雪娇的主要目标是保障电子厂与兵工厂的生意,与造船厂的项目无关,便不小心话多了一点,她只想向王雪娇证明俄罗斯人会非常重视这次交易,保密等级非常高。

王雪娇将她的话默默记在心里:“好耶,原来不卖给我们,造船厂就要倒闭呀~早说呀,不然马团长何至于一宿一宿地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