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对嫌疑人的审问需要时间,今天的会议主要是对这次的抓捕行动做总结。
刘智勇首先对王雪娇提出表扬:“王雪娇同志,第一次担任卧底任务,在短时间内,获得犯罪嫌疑人的信任,从而获得重要情报,并与老百姓打成一片,在抓捕过程中,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
表扬完了,他话锋一转,对王雪娇跟司机说有人抢她东西,导致出租车司机们去跟持枪歹徒对峙的事情,进行了强烈的批评:“他们是普通老百姓,你的任务是保护他们生命财产的安全,怎么反而让他们去冒险?!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其实王雪娇在对司机说出自己被抢劫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后悔了。
她虽然已经入职警务系统,但这几天的工作性质就是在当老百姓,她的心态也没改过来,还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有搞不定的事就找感觉能搞定这事的人帮忙。
现在想想,确实是严重的错误,如果那颗子弹,把司机给打死打伤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一般的女孩子被上司批评,会下意识地低头、不说话,甚至还会哭出来。
电视剧里会把它处理成女主角展示楚楚可怜的桥段。
如果骂她的上司是男主角,那男主角会放柔声音,显示他对女主的不同。
如果男主角另有其人,那就是女主角回去向男主角哭诉,男主角一怒为爱出头,让女主角打脸回去。
王雪娇曾经也觉得这样挺好,这不就已经显示自己在认错了吗?哭一哭,还能加点同情分,让领导不好意思再骂。
直到她自己带人了,才知道,坐在对面的人会很烦恼:“她是不是不服气?”“她到底听懂了没有?”“卧槽,我才说两句,她怎么就哭起来了?!得了得了,以后可不敢再招惹她,有事也别叫她做,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新来的呢。”
想起自己当年批评带的新人时,所期望得的回应,王雪娇坐直身子,眼睛看着刘智勇,眼神坚定地好像要入党:
“刘队,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够周全,我会向各位资深同事学习处理办法,保证没有下次。”
刘智勇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表扬和批评的环节都过去了,下面就是案件的审问进展。
审问环节的主要负责人黄健康开口汇报:“核心成员共有七人,首犯肖克强,化名郁常青”
五个人是肖克强的家里人,肖克强的妈妈企图把所有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
肖克强和他的妻子互相甩锅。
另外两个推说不知道具体谁是主谋,反正皇上、皇后、太后,这三个人,随便谁下命令,都是要听的。
至于尹诚,他是从老家逃亡出来,快饿死的时候,企图打劫肖克强,降服于肖克强的嘴炮“你是想一顿饱,还是想顿顿饱?”,便跟着肖克强干了。
常真是得到过一次武术冠军后,冲击全国冠军失败,后面几次比赛,也没有拿到他想要的名次,在队里被慢慢的边缘化,从队里最有前途的明星,变成了陪练,他受不了这种身份转变,跟队里领导吵过几次,最后一怒出走,被省队除名。
他原以为以自己的实力,应该能给有钱人当保镖,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没想到,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七,有钱人的保镖大多数是要起到一个震慑的效果,首选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一米六七,实在是效果不太行。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他遇到了肖克强。
尹诚和常真的共同点是:都想拿了母版跑路,什么郁老板,不熟,最多以后逢年过节替他多烧点纸。
不同点是,常真没有掌握核心资源,他不知道上哪儿弄纸,也不知道这堆印出来的钱,应该怎么处理。
所以,他一边背叛了肖克强,一边毫不怀疑尹诚会回来接他。
王雪娇在心里替他俩做了总结:布,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都不是啥好东西。
黄健康继续说:“肖克强承认他购买胶片母版,试图印刷伪钞,但是,他不承认他印制的伪钞已经流通出去,说印钞间里的三百万伪钞,是他们第一次印刷,以前从来没干过,更没有贩卖出去。”
在坐的刑警们笑起来:
“一点新意都没有,被抓了都说我什么都没干,亮出证据抵赖不了了,就说我是第一次,从扫黄到打非,全都是一个套路。”
另一个脱口而出:“站街女对嫖客也”
“咳!”刘智勇猛地咳了一声:“跟会议无关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说话的同事才想起来,今天的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个年轻女同事,赶紧闭嘴。
王雪娇问道:“那上次在大市场,我们抓的那几张呢?不能证明是他们印出来的吗?”
黄健康摇摇头:“不能,那批伪钞质量非常低劣,纸质差不说,钞票水印像巫师,人物领口的线条还缺了两笔,如果用这两块母版,印出来不会是这样的。”
他站起身,将从大市场收缴来的假币照片投影在墙上。
确实,在没有放大的情况下,乍一看,第二位伟人的领口就好像缺了一块似的。
王雪娇还看出与真钞相比,大市场版假钞的第三位伟人的脸显得很扁,她提出自己的疑问,黄健康答道:“对,也是因为脸部线条画少了,没有构成立体效果。”
“不是,都已经犯法做伪钞了,为什么还要违反质量监督管理条例啊,非得偷工减料,省这几笔的墨水能怎么样啊?”王雪娇非常不耻犯罪份子的低下职业道德。
黄健康笑起来:“为什么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他们的买家一样?”
王雪娇耸耸肩:“我要是他们的买家,收货的时候就得把他们崩了,印得什么玩意儿啊!
刘队,你上次不是还去外地办了一桩杀人案吗?那个死者的身上好几捆大市场版的假钞,我看就是他不想收垃圾货,要退钱,被打死了。”
屋里的人同时发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呵呵呵”
王雪娇接着说:“不过,我觉得像用枪这么隆重,如果不是交易纠纷,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同行相杀。
会不会是两个不同的伪钞集团之间抢客户?
一个买到了高档的胶片母版,一个纯手工自己随便画画。
纯手工的粗糙,但是可以卖的便宜,能骗到想钱想疯了的人。
但是市面上的假钞太多,会引起我们的注意,肖克强很不开心,就把粗糙假币团伙的人杀了?”
黄健康困惑地看着她:“用枪怎么隆重了?不就是汽枪么,又不是警枪或者部队里的制式枪。”
王雪娇这才想起,这个世界是还没有禁枪之前的社会,就连城里的人家,都平均几户就有一把汽枪,更别说远一点的村子了。
刘智勇接碴:“王雪娇同志的猜测有一定道理,老黄,问尹诚的时候,多上点心。”
“是!”
刘智勇环顾所有与会人员:“要是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就散会!”
“等一下!”王雪娇一边说话,一边解大棉袄的扣子,露出挂在胸口的绿色卡通蛇型的包。
在场同事都忍俊不禁,心想真是一个小女孩,连用的东西都这么幼稚。
王雪娇拉开包的拉链。
先掏出对讲机,摆在桌上,又掏出了一张纸币:“这个,钱刚说是假的,尹诚说是真的,我倾向于相信钱刚。”
坐在后座的钱刚骄傲抬头:“我用我九十八分的专业成绩保证,这绝对是假的!”
刘智勇转头对黄健康说:“马上给专家送去检验。”
钱刚的九十八分,比珍珠还真。
钞票,比假牙还假。
而且,专家对比了几处细节,确定,这张假钞,就是从这份胶片母版里印出来的!
肖克强供词里所说“我一张都没有卖,你们在屋里看到的就是所有”,在王雪娇从卡通蛇蛇包里掏出纸币的一瞬间,已经不攻自破。
下面就是他到底卖出多少,买家是谁的问题了。
单纯印制假币的量刑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跟卖黄文盈利一样。
如果数量巨大,那最高就可以判到无期。
刘智勇不抱希望地问道:“你这张是哪里来的?”
这几天王雪娇在外面摆摊,一天那么多人给她钱,只怕她也不记得钱是从谁手里收来的了。
王雪娇清晰肯定地回答:“是在综合管理办公室大门口收到的。”
她把那天自己的车被扣了,去取车的时候,有一个男人闻到香味儿,非得花一百块钱买一个肘子。
“他用假币拿了我一个那么大的肘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长什么样的!”王雪娇咬牙切齿。
听了她的话,刘智勇还是愁眉不展,只知道是有人在门口买肘子,那个大厅里天天来去的人,没有有一千也有八百,特别是最近年底了,办事的人更多。
除非那个人长得非常离奇,或者干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才能让窗口办事人员记住他,进而找出这个人的真正身份。
王雪娇继续说:“那个人叫梁爱华,兴发房地产的老板,公司的主营业务其实是炒地皮,以及帮助一些大的地产公司完成拆迁。”
这年头,所谓的“帮助”到底是干什么,懂得都懂,梁爱华也是个身在灰色地带的人,身上一定不干净。
刘智勇定定地看着王雪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查到他的?”
“因为我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王雪娇正气凛然。
不然能说什么,总不能说实话吧。
此人的身份能这么快查到,因为有三个怨气冲天的纯恨战士。
一百块钱一份卤肘子确实很离谱。
但是,那是梁爱华主动的,他求着王雪娇卖给他的。
拿假钞买,就是该死!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第一位满怀怨恨的王雪娇就跑去综合治理办公室,想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记得昨天花一百块买肘子的凯子。
结果连办事大厅的门都没进,门口看车的男人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你今天来得不巧,吴处长去外地学习了,有什么事要办,跟我说说?”
“没什么,昨天有个男的,在我这买了一块卤肘子,你还记得吗?”
男人笑道:“记得,怎么不记得,整个院子里都是香味,他还拿到厅里吃,当着我们小杨的面吃,小杨都快馋死了,你做的那个肘子,真香!”
第二位满怀怨恨的人,就是窗口人员小杨同志。
她对那个坐在他面前吃大肘子的混蛋王八蛋印象极深。
“我本来中午就没有吃饭!那个男的,居然在我面前慢慢的嚼,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怪声!他还阴阳怪气地说,大厅里禁止抽烟,又没有禁止吃东西。”
小杨表演了一下梁爱华沉醉的表情,如何半闭着眼睛,如何发出满足的叹息,她非常恼火:“最恶心的是,他最后还舔手指!用舔过的手指,抓着我的笔签的字!”
所以,她深深的记住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和单位。
本来,他知道的也就止步于此。
第三个怀着深深怨恨的人出现,是企图向梁爱华要肘子吃却无情被拒的孩子妈。
她彻底完善了梁爱华的身份。
梁爱华办完事以后,下一个就是孩子妈,她哄孩子哄了好久,对不给她儿子吃一口卤肘子的男人满怀怨恨。
刚好,她看见了小杨看着男人背影时,眼中的怨恨,她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也觉得这个人是二百五啊?”
“怎么?他刚才在外面”
暗号对上了,两人一边办业务,一边小声逼逼。
当得知这个男人所在公司名称的时候,孩子妈一拍大腿:“我知道我知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他一看面相,就不是个好东西!”
孩子妈是个摆摊做小生意的,亲眼看见过很多次梁爱华所在公司的拆迁队,是如何暴力对待不愿意在搬迁协议上签字的人。
她声情并茂的讲述过程,让小杨深深记住了所有细节,并且在王雪娇来的时候,全部倒出来给她。
三个纯恨战士,让原本几乎是大海捞针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就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不过刘智勇也不在意她的动机,毕竟光是收到假钱,已经足够让人火大,他想了想又问:“你当时怎么没有汇报?”
“汇报啦!”王雪娇十分惊讶。
“当时你不是去外地查杀人案了嘛?其他同事也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就写在情况汇报表里了。我也不知道这张假币应该交给谁,就一直随身带着。我看一直没有人问我这事,我还以为这算我的私事,所以没人管呢。”
刘智勇紧皱眉头,马上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打开抽屉,取出厚厚一叠纸,是六位便衣每日交来的情况汇报。
翻到那一天,王雪娇交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一切正常。”
刘智勇看着她。
王雪娇马上解释:“前一天是一切正常,我写完了,临交班遇到钱刚,他跟我说是假币,我也没改。
第二天早上去的综合办,确认了梁爱华的信息,就写在第二页,为了特别突出,我还专门把第二页放在最上面,怎么没了呢?”
写着如此重要事情的纸,在公安局里不翼而飞?
王雪娇脑中闪过《无间道》的故事,莫不是伪钞集团收买了这里的某个人?!
不过就那个小作坊式的破摊子,真有这本事?
刘智勇拧着眉头,忽然,他将抽屉整个抽出来,放在桌上,再蹲下身子往里看。
在昏暗的抽屉柜深处,贴着一张白白的纸,刘智勇将纸抽出来,果然,背面写得密密麻麻,内容与王雪娇说得一样。
情况汇报的价值是备档,如果遇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是要马上告知刘智勇的。
如果没有直线联系,就认为事情的重要性不高,或者就是无事发生。
平时刘智勇在存档前还会先看一眼,确认有没有可能的线索。
但是那天他在外地,内勤替他收了,放进抽屉。
抽屉里又装的太满,于是,最上面的纸,在第二天抽动抽屉,往里放新情况汇报的时候,就这么滑到了里面。
王雪娇:“咳能理解,能理解,我的身份证有一回找不到,也是这个原因。”
只要不是公安局里出了个无间道就好。
不管是她为自己安排的壮烈专属BGM“金色盾牌,热血铸就~~”,还是“对不起,我是个警察,你跟法官去说吧”,她不希望现在发生。
“人都落网了,我的任务是不是结束了?”
“对,后面应该没有需要你协助的事情了。”
“那我今天是直接回天金派出所上班吗?”王雪娇问道。
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现在突然闲下来,就算是在青春无敌年纪的王雪娇也还是有些顶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
现在回所里,不知道能不能讨到一天的休息。
她现在还是新人,别的资深同事都三四十了,还经常加班,她怕杜志刚跟郑月珍说她偷懒、怕吃苦。
那她在家睡觉都睡不安生。
“明天再去吧,”刘智勇看她困得眼皮打架的样子,慈悲地决定放她一天假。
王雪娇欢快地走了,路过二楼时,她听见有人在讲课,仿佛是演员的自我修养之类的内容。
谁会在公安局里说什么“扮谁就要符合他的阅历”“要有信念感”这么奇怪的东西
瞌睡虫被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赶走,王雪娇循声走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培训教室,门开着,那个叫张英山的男人站在最前面,下面稀稀拉拉的坐着五个人。
有人从王雪娇身后走到门口,对着张英山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这边案子急”
张英山点点头,里面的两个人站起身,跟着来人走了。
没过一分钟,又有人过来:“案情有了新进展”
又走了一个。
“快快快,林队回来了,开会!”
剩下的两个又走了。
只剩下站在台上的张英山,他看着空荡荡的教室,转身拿起板擦,把黑板上写的字,画的图都擦了。
王雪娇走进教室:“你写的这些,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张英山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擦黑板:“你的借调任务应该结束了吧,还不回去休息?”
“听到你说话,挺有意思,就想来旁听一下市局的培训课,你这讲的是什么啊?”
张英山把黑板擦放回黑板槽里:“化装与侦查,很多内容的原理和基础是相似的,你可能是从别的渠道看过。”
“嗯,那个被灭了满门的叛徒,人品不行,业务能力是强的,不然也不会造成那么大的损失。”
张英山似乎有些惊讶,笑道:“你看得还挺杂,一般女同志都不爱看这些。”
“主要是你见过的女同志太少了。”王雪娇笑道,“据我观察,从小到大,男生也喜欢跟男生扎堆玩。”
张英山偏过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嗯,你说得没错。”
王雪娇问道:“我今天扮的怎么样?”
“这要看你给自己的角色是什么。”
“就是一个摆路边摊的啊。”
张英山摇摇头:“摆路边摊的人也有很多身份,你是下岗职工?农民工?出来练摊的学生?还是世袭的路边摊?”
听到最后一句,王雪娇忍不住笑出声:“你觉得我像什么?”
“像以前从来没感受过世间疾苦,但是有一股气在心里顶着,所以出来摆路边摊的城里姑娘。”
王雪娇:“你是在说我像跟父母吵架跑出来的无知少女?”
“不是,你像跟父母赌一口气的无知少女,可能是父母对你说有本事别花我的钱,也可能是父母不同意你跟男朋友在一起。
你的衣着虽然朴素,而且也故意弄油、弄破,但是从你袖口露出来的棉毛衫材质,可以看出来,你不穷。
正常摆路边摊的人,谁敢定那么高的价?如果是刚刚从乡下进城的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还有”
张英山把他观察到的细节一一说出,王雪娇十分惭愧:“我给我的身份是早当家的穷人孩子,结果变成了负气出走的大小姐。”
“大概是你做的菜足够好吃,让印刷厂的人忽略了很多细节。”
王雪娇真诚地看着他:“关于这一块,你有没有一个详细的表,比如一些常见身份,从头到脚应该是什么细节?这样需要化装侦查的时候,也好上手咦,真有啊!”
她话音还没落,张英山就抽出一份厚厚的小本子给她:“送你了。”
小本子用的纸张很薄,上面印的,都是手写体。
王雪娇只在小学的时候见过这个东西,这是用铁笔,在钢板上刻蜡纸的油墨印刷术。
主课老师除了要上课之外,就是刻出单元测验、随堂测验、补充讲义再把刻好的蜡纸上油印机印刷。
没过几年,快印行业大发展,老师们才放下钢板铁笔,转投电脑的怀抱。
如今再见到蜡纸油墨印刷品,王雪娇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王雪娇当面翻了几页,想夸人,泛泛地说“谢谢”是没有前途的,得找点细节夸。
“牛逼啊!这么细!!”不用刻意找夸点,这本册子简直就是诈骗啊不是,是换身份指南。
就连唯一不能掩饰的东西脑子里的知识储备,都列了许多关于该行业的参考书目,基本上看完这本小册子,跑去应聘这个岗位都没有问题。
反正警察卧底要从事的工作,大多数基础工作,不会搞得特别专业。
就像王雪娇现在大肆嘲讽大市场版的假钞,把水印人像画得像鬼一样。
要是让她去画,她连“100”都画不像。
如果她选的卧底身份是母版画师,那她提笔的那一刻,就是重进轮回投胎之时。
张英山看着她拿着小册子真心实意开心的样子,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这个小册子是他对多个行业跟踪观察好几年的结果,可以说是心血之作。
今天曾局让他办这个培训班,说要提高公安队伍的业务能力。
他恨不能将自己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连着忙了一星期,整理好了这本小册子,并且刻印出来。
结果,本来说有四十个人来,到的时候只有二十三个,在培训期间,又不断有人被叫走,课才上到三分之一,教室里就走光了。
他知道现在人手紧缺,外面治安不好,案件已经堆积成山。
道理人人懂,只是辛苦准备了那么久的内容,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他心里还是会有些难过。
如今王雪娇一个人,就让他感觉到他的辛苦没有白费。
王雪娇给的情绪价值太足了,她不仅看,还问,给自己想了几个场景,向张英山提问。
这要是搁大学,绝对是课堂表现满分的选手。
王雪娇同学对听到的内容还不够满意,又问了一句:“你会化妆吗?”
张英山点点头:“会,你想化成什么样?”
按他的想法,女孩子想化妆,无非是想眼睛大大,眉毛弯弯,鼻梁挺挺,脸颊饱满,总之,就是把自己往好看了化。
今天在回警局的路上,他已经看过她好多眼了,觉得她这样就挺好,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加强的地方,也许她是想让自己的眼睛变得再温柔一点?那可以在眼角的地方补一点高光
“我想画烂肉!”
张英山听到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的耳朵里被塞了驴毛,听错了。
他的大脑为自己的耳朵进行找补:“你说的烂肉,是不是指眼尾发红那种?一般叫桃花妆。”
王雪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烂肉,电视剧里被枪打烂了的、被烫伤的,就是那种一大片血肉模糊,还流脓带汤的!”
张英山:“哦,你说特效化妆啊?你为什么想学那种?”
“那才叫化装嘛!变得连我妈都认不出我的那种!那种才厉害!”王雪娇觉得只是换件衣服改个帽子,蒙半张脸的易容法,只能骗骗傻子,要变就得大变活人!
张英山明白了:“那种需要用到明胶,我今天没带。还有,如果只变脸的话,认识你的人,看背影和走路的姿势,小到拿筷子和发愣时候的习惯,也能认出来。”
“嗯,我知道,要是变装的身份跟自己原来习惯完全不同,很容易被诈出来,哎,反正我也不会扮什么高端上流社会的大小姐,也不会去屠宰场杀猪,不会差距太大的。”
王雪娇对各种奇怪的有趣新知识充满好奇,张英山也是一个有耐心的好老师,对她各种古怪,或是很傻的问题,都认真解释。
直到有人要借培训教室开案情分析会,两人才离开。
王雪娇向张英山挥手告别:“下次再见,希望有机会向你学习画烂肉~~”
张英山:“好啊。”
市局一向是与派出所协同工作,直接借调的时候不多,借调女警更是少之又少。
今日一别,大概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张英山心里有些遗憾,他对这个热烈明艳的年轻女警印象挺好的。
王雪娇回到家,家里没人,正好睡觉。
她睡觉有个习惯,得有点声音才能睡得好,她打开电视机,一个画着格子的大圆巴巴,换一个台,还是大圆巴巴从中央台到地方台,都是大圆巴巴
发生什么事了?!
生出千禧年之后的王雪娇,完全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每个星期二下午的电视台设备检修”,这个图,就是传说中的“彩色电视信号测试图”。
所有台都切换了一遍,王雪娇坚信是电视坏了!
她先拿出量角器,测一下电视天线的原始位置,转念一想:嗐,我都工作了!是可以合法看电视的人了!
随手把量角器扔一边,继续对电视机使劲。
天线所有的角度都试了一遍没用。
拍打电视机顶部、侧面、背面没用。
把所有线拔了,用橡皮把接口处的金属点擦一擦没用。
一通忙碌下来,困意又被驱散,王雪娇现在倍儿精神,无所事事,实在难受。
她忽然想起丁老太太临走的时候,跟她说过,希望她能帮着照管照管房子。
也不知道老太太走的时候煤气阀、电闸和自来水总闸关了没有,王雪娇决定去看看。
屋子里的一切都像丁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一样,地面干净到反光,灶台擦得像没用过,家具上也没有盖挡灰的布。
桌上摆着房本、电器使用说明书、购买发票。
除了衣服被褥不见了之外,原来满满一柜的书也没了。
王雪娇知道有人爱书成痴,对自己的书特别重视,也没放在心上。
闲得无聊的手,就是很欠,明明书柜是空的,她也不由自主的想打开玻璃门。
手刚伸过去,她就发现了问题。
书柜的门是很光滑的金属扣,手指按在上面,皮肤上的油脂就会留一层淡淡的指纹。
平时不显眼,现在正是下午,太阳斜斜地照进屋,那两颗金属扣上光亮亮,完全没有指纹的痕迹。
刚才张英山跟王雪娇说化装侦查的时候,也提到过指纹、头发、灰尘、蜘蛛网这类不起眼的东西,其实有大用处。
比如在门锁上系一根头发,撬锁的人不一定注意,伸手一拉门,头发断了,这样就可以知道屋子有人进来过。
王雪娇也不确定丁老太太把书柜擦得这么干净,到底是她的卫生习惯真的如此优秀,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毕竟郑月珍也很认真,对王雪娇擦台灯只擦台灯罩,不擦台灯杆的行为非常鄙视。
整个屋子看了一遍,暂时没什么要打扫的,水电气的总阀也都关了。
王雪娇转了一圈,打算离开,打开房门,吓了一跳,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看起来有六十多岁,头顶是光的,只有耳朵附近长毛,眉毛很粗,整体气质跟《蓝精灵》里的格格巫高度相似。
那种相似的感觉,如同《哈利波特》里的格林德沃与《甄嬛传》里欣贵人。
他的衣服很旧,但很干净,手里还拎了一个皮质的男式手提包,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对方先开口了:“你好,请问丁霄住在这里吗?”
“你是”
老头笑道:“我是她的二哥。”
二哥?
王雪娇记得丁老太太说过,她家里人都死绝了,哪来的二哥?
战争年代失散了?
这种事倒是很常见。
王雪娇说:“她走了,让我帮她管房子。”
见老头神色一变,她急忙补充道:“是去外地了。”
老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哦,去哪了?”
“具体没跟我说。”
老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啊?”
王雪娇对这个凭空出现的二哥不是很信任,不确定他是什么人,便随口说:“我照顾了她一阵子。”
老头“哦”了一声:“你不用上班上学的吗?”
“不上了,我做饭好吃,丁奶奶喜欢吃。”
没有一句假话,也没说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老头这会儿觉得王雪娇是个小保姆,因为做饭好吃,深得丁老太太喜欢,所以丁老太太离开后,算是把房子托付给她了。
“我要走了。”王雪娇踏出房门,转身把门关上,客客气气的跟他说了一句“再见”,便转身下楼,老头也没叫住她。
第二天,王雪娇早早去天金派出所上班,刚坐下,就被警长安排去档案室里干一件大事整理全年的档案。
外面临时的户籍工作交给刘大姐处理,警长笑咪咪地表示:“处理窗口工作,刘大姐干得比你快,你眼神好,反应快,又细心,整理工作,非你莫属。”
王雪娇本以为派出所的所有档案,都是有一件就归档一件,就像图书馆摆书一样,一开始就分门别类放好,每个档案都有自己的分类、排列和编号,格式统一,内容完整。
事实上,是她天真了。
那叫一个乱啊!
幸好她昨天已经在刘智勇那里见识到了“重要的报告会卡在抽屉缝”,现在,看着几大纸箱等着她整理的档案,也不是不能接受。
王雪娇在档案室里一待一整天,干得昏天黑地,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八点,只感觉到腰酸背痛。
值晚班的同事过来,见她还在,让她早点回去:“又没说要你一天就整理好,急什么,这星期干完都行。”
“哦”王雪娇揉揉脖子,信步往家走去。
她家楼下有一个棋牌室,大冬天的也有不少人,她听见郑月珍的声音,似乎在跟人激烈地争吵。
王雪娇刚想走进去,就听见一个老太太提着嗓门说:“哎哟,我又没说就是她,怎么,我说好像都不行啊?你这么心虚干什么?”
郑月珍的声音不比她低:“好像?前几天前面那栋楼晒的香肠好像是你偷的吧!一偷一长串,哟,你这饭盒里,还有一片香肠呢,好巧。”
“你少跟我扯三扯四的!报纸上都登了!上面配着那么大的照片!你那好闺女就是贩毒被抓了!还开枪打人,好几个出租车堵她都堵不着!你家不是自行车装电池了么!跑得真快啊!”
郑月珍冷笑一声:“你对我家关心真多啊,装没装电池你都知道,是不是羡慕的眼睛发绿,天天琢磨着怎么偷我家自行车,偷不着,气急败坏啦?”
另一个稍年轻一点的声音仿佛理智,实则拱火地说:“哎,年轻人嘛,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也是能理解的,只要她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她。现在又不是踏上千万只脚,让她不能翻身的时候了。”
郑月珍针锋相对:“你是刚吃了老鼠药,产生临死前的幻觉了?你家那会儿得有多少人被游过街,剃过阴阳头,才这么熟悉从定罪到原谅这套?哎哟,真是太感人了,你随地拉一滩屎,拉了一个站得近的人栽赃,你还原谅上了。”
其他人都在劝:“算啦,算啦,都是邻居,闹成这样,以后怎么相处呢”
郑月珍寸步不让:“我可不稀罕跟这种东西相处!脏了我的眼!恶心,呸!”
王雪娇听出那个老太太是小区里热爱搬弄是非的有名长舌妇,还有那么一点被迫害妄想症,不是说这个年轻媳妇偷人,就是说那个寡妇克夫,隔着三栋楼,她还能辨认某张床摇晃的声音来自于某个老头家。
年轻一点的声音,是她的女儿,也是个拎不清的。
以前郑月珍的对外形象都是“女大学生”,“热情温柔”,今天有人骂到她女儿头上,她忍不了了,当即火力全开。
老太太不服输,指着郑月珍的鼻子:“那你说啊,你女儿不是在派出所上班嘛?我今天可去了,一整天都没看见她,不是被抓了是什么。”
王雪娇走进门:“哟,我的工作什么时候由你来指派了?你是太皇太后呐?哦,不好意思,大清亡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通知您,现在是新社会了,太皇太后也管不了派出所的工作安排。妈,我们走,跟这种玩意儿说话浪费口水,小心把她给骂爽了,以后天天求着你骂她。”
说完,看也不看老太一眼,拉着郑月珍转身走了。
周日早上,王雪娇还在床上快乐翻滚,昨天她努力了一把,终于把档案全部清理完,今天可以踏踏实实在家睡懒觉。
有人敲门,郑月珍去开了门,来者是杜志刚和市局的黄健康。
王雪娇慌乱地蹿进洗手间,把自己收拾像人了之后再出来。
“有什么事吗?”王雪娇绝望地问,“首先排除加班。”
黄健康开心地表示:“恭喜你,把正确答案排除了。”
王雪娇一脸悲伤地跟着走了,刘智勇相当贴心,派了一辆警车在楼下等着她。
以前小区里可从来没有进过警车,很多领导都在围观,见王雪娇垂头丧气地坐了进去,那天晚上跟郑月珍吵架的老太太激动万分:“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上次是没证据,把她放出来了,二进宫,就是证据确凿!”
杜志刚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她是去工作,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就是造谣诽谤,我可以依法传唤你的。”
周围的邻居们都笑起来,郑月珍又扎了一刀:“像你这一辈子上不得得台面的东西,怎么可能想象有人上班,是有单位车接车送呢。见识浅薄还爱现,难怪别人都那么说你。”
“说我什么!”老太太跳了起来。
郑月珍转身回去,耳边还回响着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说我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