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点钟的时候,街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不过这些人都是低薪且辛苦的岗位,不是送牛奶的,就是送报纸的,还有环卫工人,在家里吃完才出来干活。

那种能够魅惑人心,足以让人愿意掏出两天工资只为那么一口的东西一般在戒毒宣传教育栏里。

所以,整整一个小时,三个摊子,没有做成一分钱的生意。

他们的收入在城市里已经很低了,但是小金花看着他们,眼里满是羡慕:“还是城里好啊,干一个月,就保准有两三百块钱,在我们村,有时候种一年的地,还要亏钱”

王雪娇问道:“亏钱?倒欠?”

“嗯。我家买化肥和农药的钱都是找人借的,就算是丰收年,把钱还了,一年也就只能赚到四百块钱,要是遇上大旱大涝或者闹蝗虫,就会欠一两百块,等下一年再还。我在城里一个月,郁老板就给我四百块钱,在城里,比种地舒服太多了。”

小金花心里烦闷,又不想让王雪娇看到她丧气的模样,在家乡,如果女孩子摆出这种脸,会被家里人骂,她小时候被骂过很多次,说像她这样的,以后去别人家当媳妇,会被当成丧家星,会被公婆丈夫打死,坐着聊天不干活也是很大的罪状。

她下意识站起身,将盖着胡萝卜面团的湿布掀开,切了一块,慢慢擀成面皮,再切成面条。

王雪娇没想那么多,以为她跟自己一样,单纯手欠,不能空着,得找个东西折腾一下。

小金花一边忙着活,一边继续絮絮地说着家乡的种种艰难和现在在城里的好日子,王雪娇听出了她对郁老板深深的感激。

虽然王雪娇觉得以她的身份,应该不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也不可能给郁老板当死士,她甚至连郁老板的真名叫肖克强都不知道,一口一个郁叔叔。

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她会觉得自己特别重要,立志为郁叔叔赴汤蹈火。

蝴蝶扇动翅膀,都能引发风暴,何况这么大一个能说会动的大活人。

王雪娇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利用你赚害人的钱?”

“诚哥跟我说了,不就是没有交给国家钱嘛,少他一个有什么关系?全国这么多人呢,城里的人多交一点不就好了。”小金花天真地眨巴着眼睛。

听着她说的这些,王雪娇不由想起在自己的时代,身边就有不少人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赤贫,天天哭天抢地,觉得自己人生不幸,像大商人和大明星,他们就不可能有烦恼,如果有,一定是装的。

却不知道,在另一些人眼里,他们也属于“不可能有烦恼,如果有,一定是装的”高收入人群。

有不少犯罪团伙里的女性成员,其实都像小金花这样,原先的生活太苦,只要给一点点甜头,她们就会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违法。

王雪娇套了她一个多小时的话,基本上判断,伪钞集团核心成员压根没把她当成自己人,什么事都没告诉她。

目前她干过唯一跟违法犯罪沾边的,就是有一次工商税务突击检查的时候,她给郁老板通风报信了。

王雪娇轻叹道:“你这么好的手艺,就算没有郁老板,你在城里也能过得很好,一个月能赚到比四百块还要多。”

“可是,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出来,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进城。”小金花眼神坚定。

王雪娇严肃地问她:“如果他害死人了呢?你也愿意站在他那一边吗?”

“怎么可能嘛,”小金花根本不相信,郁叔叔只是不交钱给国家而已,哪里就害死人了。

王雪娇追问:“凡是干违法的事,就一定会被查,他只被查了一次,后面是不是就没有了,你猜,会不会是他把来调查的人杀了?”

“他们都是老实人,不可”小金花刚说完,忽然又顿住了,她真的不确定,她知道村里有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王狗儿为了跟孙家媳妇偷情,把晚上突然回家的孙大牛用石磨盘活活砸死。

小真哥原来是省武术冠军,一脚能踢弯那么粗的钢筋。诚哥还带她去郊区打过鸟,一枪一只,没有落空。

如果郁叔叔是派他俩

王雪娇换了一锅清水,放在炉子上:“反正啊,如果是我的话,我是不会让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冒险的,谁不是把最重要的人最珍贵的东西,好好保护起来呢。他付了你几个月的工资?”

“我是前年来的”小金花扳着手指数了一下,“十五个月。”

王雪娇问道:“十五个月,一个月四百,一共六千块。你就愿意为他死?昨天晚上来咱们这吃面条的出租车司机,随便一个月就挣到了,要是跑大货的话,挣得更多,一个月一万多呢。如果你活着,也有机会挣到一个月一万,还是体体面面的。”

她的声音一冷:“要是你被牵连,不说死了,光是进监狱,都会影响你们家的人,你弟弟的前途会受影响,本来能领的国家补贴也领不了。”

这些是纯属她瞎编,不过,小金花信了。

她出来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对郁叔叔这么忠心,也是因为郁叔叔给她工资。

小金花内心纠结,闷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

凌晨三点半,开始有几个人往这里走,眼看着他们走到前方一百米处的一个门口就停住了,王雪娇有些纳闷,这是在干嘛?

她跑过去问了才知道,今天有一支股票新发行,只要抢到,就是赚到。

那个门口,是一家证券公司的营业部。

王雪娇即不想让小金花离自己太近,避免出问题,又不想让她跑太远,脱离自己的视野范围,最好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地方。

排队这么有前途的工作,交给她最合适不过了。

王雪娇压低声音对小金花说:“你快带着你的一千块去排队,顺便帮我也买一点。”

她从包里也掏出一千块,交给小金花。

小金花排在了第七个。

她刚站定没多久,在她身后的人,已经有二十多个,再一眨眼,又刷新出三十多个。

他们为了避免别人插队,人跟人之间贴得特别紧。

小金花前面是个男人,后面也是个男人,刚开始,这个青春少女还十分害羞,没过几分钟,闲得无聊的人开始互相聊天,询问股界战绩。

这个说:“我那单卖早了,才赚了五万块。”

那个说:“我他妈真后悔,为什么要买摩托车,就多等七天,一辆摩托车就变成十辆了!”

在他们嘴里,“万”是起步计量单位,交易一个月买一套房是基本操作。

小金花一个小时前,还觉得郁叔叔给了她六千块,是天大的恩赐,她应该为郁叔叔赴汤蹈火。

现在,她只觉得一千块变一万块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如果郁叔叔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她帮忙,需要她想办法赚钱,她是愿意的。

但如果他真的违法乱纪,要自己用性命去抵他的恩情,那她是真不愿意。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清晨的阳光洒向整个城市。

冷空气带了碧蓝晶莹的天空,也让早起一动不动排队的人们冻成狗,如果是一堆人,在里面的人会比较暖和,现在是一长条人,每个人的身体两侧,都公平均匀的感受冬日的寒冷。

这个时候,真的很需要吃点东西,让身体从内到外的暖和起来。

但是好不容易排上队的人,是绝对不会离开队伍。

不然看着股票疯涨,自己却没有买上,想想只是为了吃一个几毛钱的包子饼子,那真是要后悔一辈子。

有需求,就有生意。

在证券营业部门口转悠的人买不起股票,但依旧可以从股票事业上挣点小钱。

他们为早起排队的人提供代购食物的服务。

每个叫代购的人不仅要支付食物的费用,还要再额外支付五毛钱做为代购费。

有代购奉命过来观察早点摊的情况,以前这里六点钟就有很多早点摊了,今天他们都接到了红袖章的通知,没有一个敢过来。

排队的人们只有市局的卧底同志们的摊子可以光顾。

字面意义上的“垄断”。

代购转了一圈,把各摊子卖什么,以及报价都记了下来,回去向雇主汇报。

有一个摊子从别处批发来了烧饼、油条、包子、锅贴。

人民群众对此不是很满意,这些东西只能饱腹,取暖效果不行。

另一个摊子坚持卖面条,不过是传统的那几样:榨菜肉丝、青菜鸡蛋、牛肉汤面、三鲜小煮面。

售价从一块钱到一块五毛钱不等。

这两个摊子都在正常可理解范围内,王雪娇摊子上的物价让他们有些震惊:十块?!面条?那面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打的。

于是,一块五的面条卖出去不少,王雪娇的面还没有卖出一碗。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再有一个小时,常真或者尹诚就要来了。

王雪娇记得,像电视剧里反派和正面人物见面,掀桌子砸碗是基本操作。

多好的面呐,多好的肉呐,多好的嗐,她的摊子上有不好的东西吗。

这会儿就别捂盘惜售了,得赶紧想办法卖光。

这里的证券交易,已经在使用红色做为上涨的颜色,王雪娇精心下了一碗胡萝卜面,放上热腾腾的油泼辣子,她抛弃了颜色不吉利的莴笋,只放橙红色的胡萝卜丁、淡黄色的土豆,还有酱色的肉臊子。

她端着那碗面,大步向小金花走去:“这是你点的面,红红火火开门红!”

小金花内心十分感动,她不怎么饿,但确实很冷,感觉快要冻得站不住了,此时,王雪娇送来了面,简直是送到了她的心槛上。

她稍稍侧过身子,努力从前人和后人之间挤出来一个空档,可以让她吃面。

很快,辣椒就让她的额角微微冒出汗珠,这碗面条走的是浓稠路线,光是看,就觉得比清汤寡水的榨菜肉丝面要温暖和饱腹。

再加上这红通通的颜色,多喜庆呐。

现在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为了购买新发行的股票。

虽然他们很早就来排队,并没有人能保证他们就一定能买到。

此时的证券市场,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局机。

只要能第一个冲进交易大厅,第一个把钱递给柜台工作人员,就能实现“单车变三室一厅”。

利字当先,谁还管什么礼义廉耻。

能排在很靠前的位置,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只是比排在后面的人会多一点机会。

等证券交易营业部的大门一开,后面的人才不管你是不是排了一夜的队,他们会一窝蜂地把前面的人扒拉开,拼命往里钻。

一直到站在柜台前面,都是毅力、体力和体型这种可以量化数据的比拼。

最关键的最后一步,就不是努力和天赋就能搞定的:

那么多人挤在柜台前面,同时递钱和委托单,柜台工作人员会先接谁的单子呢?

为了吸引柜员的注意力,有人在委托单里夹一包香烟,有人直接在委托单里捆上十块钱。

开始还有用,但是后来大家都知道这么干了。

当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都想过,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过,卷疯了的世界,也陷入停滞,世界最终通向同一个尽头玄学。

运气代表一切。

一碗红通通的面条,看起来很喜庆,仿佛在预示着美好的未来。

这群排队的人,思想与前几个小时的出租车司机高度同步:就买一碗面吧,图个吉利,就当一边吃面,一边上香了。

一个人带头,就有其他跟风的人响应。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代购带着订单向王雪娇跑去。

小金花惊讶地看着来回穿梭的代购,一共就一百米的路,一来一回两百米,每次至少可以同时端两碗面过来,走五分钟的路,一块钱就到手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代购面条的人,轻轻松松就挣到了二十多块钱,在队伍里,还有代排队的。

代排队的更牛逼了,报价分两种:

光排队,不保证买到,十块;

保证买到,否则退款,两百。

她还听说过,在城里就连问路,都是要收钱的,如果是给人带路,一块,给外地牌照的车带路,五块。

当时,她把这事当做“城里人好可怕”的证据,哪能带路都要钱呢,她们村里要是遇到陌生路人饿了渴了,还免费给茶喝,免费给稀糊糊吃。

如今,时移势易,她觉得“留在城里果然机会多多啊,干什么都能收到钱”,她更加坚定了要合法合规、堂堂正正留在城里的决心。

王雪娇只是想给她找点事做,然后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她的思想问题。没想到在七嘴八舌的路人聊天中,小金花的思想已经自己发生了变化。

现在,她的红红火火开门红面条已经卖光了。

素臊子和肉臊子还剩下一些,她自知擀面条水平不行,便从卖青菜肉丝面的同事那里借了一点面条,摆在摊子上,就等着人过来了。

七点三十分,路上的人少了一些,要上早自习的中小学生已经坐进了课堂。

王雪娇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假装活动脖子,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七点四十八分,人更少了一些,要上早八的大学生已经回到校园,不上早八或者逃课的大学生在宿舍的床上,大冬天,不上课谁起这么早。

路上还剩一些行色匆匆,八点半上班的打工族。

王雪娇看到一个不高的身影从墙边转过来,正是常真。

他头上戴着被称为“打劫帽”的毛线帽,戴着口罩,脖子上裹着两圈围巾。

他走到王雪娇的摊子前:“怎么今天来这么早?”

这句话不是寒暄,是一直需要她回答的疑问句。

其实,七点四十八距离八点也不算特别早,他问这句话,应该是观察她很久了,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不知道,也许这一个通宵,她都在被监视着。

王雪娇指了指已经排到自己面前的长龙:“喏,今天新股发行,我听说有人彻夜排队,寻思着这大冬天的,我也守一晚上,应该能卖不少碗,结果今天排队的人太懒了,三点多才开始排队。”

她把刚刚下好的面条盛出来一碗,倒上臊子和料汁,还有少不了的热油泼辣椒那一声“嗞拉”。

“你先尝尝我做的怎么样,我觉着,我做着就挺好的,不知道诚哥还有什么不满意。”王雪娇哼了一声。

常真是来做正经事的,本来没想接,不过他一晚上提心吊胆,没吃早饭就过来了,光是闻着碗里的肉香、辣椒香,就觉得胃里空荡荡的受不了。

他鬼使神差的接过那碗面,“唏溜唏溜”的吃了起来。

一口下肚,全身都热了起来,面的香气让他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才两三分钟,满满一碗臊子面就被他吃了个干净,连碗底那点面汤都没放过。

王雪娇笑道:“好吃吧?我就说,我做的不能比诚哥差!”

接着,她话锋一转:“对了,诚哥呢?不是说好了由他亲自教我油泼辣子吗?”

“他呀,懒得很呢,就把我给指使来了。”常真笑着说,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向飘了一下。

王雪娇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心想尹诚应该就在他眼神飘过去的地方。

只是这附近的建筑太多,尹诚随便藏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也许他此时正端着一把巴雷特可能太贵他们买不到也许尹诚正端着用自来水管做的小土枪正对着自己的脑袋。

一旦有什么不对,属于她人生终结的BGM就要响起了“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不行不行,她这几天赚了两千多块钱,现在还有一千块钱在小金花那里,等着冲进证券交易所,眼看着就能单车变三室一厅。

她怎么能死!

其他同事已经注意到常真的出现,他们暂时没有动,已经有同事在搜索附近的建筑,确定尹诚的行踪。

这段时间,还不能对常真实施抓捕,王雪娇得慢慢跟他耗着。

常真十分和善地说:“我跟诚哥是同乡,他不来,我也能教你。我昨天给你的那盒辣椒呢?”

王雪娇从三轮车下拿出封得好好的纸盒,她可是拿出了当年为了偷看电视而练出的一身绝学,透明胶在火炉边放了那么久,已经被火一点一点烤化了,现在可以轻松撕下,没有伤到纸盒半分。

贴回去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确保纸盒上透明胶的角度、压住了什么字、压住了什么图,完全与交给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透明胶的宽度,她都精心量过。

市局里的透明胶比印刷厂的要宽02厘米,颜色也要略黄一点点,在昏黄的灯光下根本就看不出来这点差距。

王雪娇坚持不同意,她硬逼着同事们满世界寻找一模一样的透明胶。

有人刚出会议室的门就嘀咕一句:“这么烦人,跟张英山真是绝配。”

还有人附和:“不知道他俩要是凑在一起,谁会先被气死。”

王雪娇忍不住打开门,问了一句:“张英山是谁。”

这两个背后逼逼被抓现行的同事,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切,真怂。”王雪娇转身回去。

常真拿起纸盒,似乎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将透明胶剖开,露出纸盒里满满的干红辣椒。

王雪娇一点都不介意他没有仔细检查,想当年,她第一次偷看电视被发现,就是因为遥控器的电池没电了,她甚至没敢用家里的备用电池,而专门跑去买了两颗新的。

偷看完之后,她只记得把遥控器放回去,没有换回电池,结果电池是前一天晚上就没电了,于是妈妈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抠开电池盖新电池跟老的不是一个牌子,妈妈当场揭穿:“回来不写作业!又看电视!”

常真可是犯罪份子,专业人士。

谁知道他刚才那一眼,到底收集了多少信息。

常真抓出一把红辣椒,看了看,就放下了:“这辣椒,跟我家的不太一样,我家在西边,他家在东边,要不你还是等他来了,再跟他学吧。”

“啊?这不都是辣椒吗?”

“不一样,这个辣椒皮比我家的厚,我不知道应该把油烧多热。要是把这么好的辣椒给烫坏了,诚哥会不高兴的。对了,这些辣椒,你得摊开晒晒,别放盒子里,我帮你倒出来吧。”

说着,他把王雪娇车上用来套烤炉的蛇皮口袋抽出来,铺在地上,接着,把纸箱里的辣椒往地上“哗啦”一倒。

在倒辣椒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用食指抠开了铺在纸箱底下的纸板,从纸板翘起来的缝隙里,他看到了四个伟人像,然后,他又快速用食指把纸板顶了回去。

就在此时,他发现了另一个纸箱,暗红的底色,上面画着几个大苹果。

他下意识四下张望,证券营业厅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没有看到小金花,便问王雪娇:“你看到小金花了吗?”

“看到啦,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说暂时箱子放到我这里。”王雪娇笑道:“这里面也是辣椒吗?”

常真干笑两声,只说了一句:“离烤炉太近,太烫了,我帮你拿过来。”

他弯下腰,将小金花的那个纸箱从烤炉旁边拿过来。

烤炉旁的温度很高,纸箱上的不干胶已经被烤变形了。

常真神色凝重,还没等他编出打开箱子检查的理由,忽然听到有几辆摩托车靠近的声音,他转过头,发现是几辆跨斗摩托,骑在摩托车上的人是穿警服的人。

还有一个穿着大棉袄的男人,把头脸罩得严严实实,坐在跨斗里,像一个球。

警察已经将王雪娇的摊子团团围住,常真的手摸向后腰,准备等对方发难,便与之拼死一搏。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尹诚在不远处盯着,一有异动,他就会出手,他有枪,还有十几颗子弹,足够脱身了。

大棉袄男人指着王雪娇:“就是她!我怀疑她卖的东西里面加了大烟壳!”

王雪娇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放你爷爷的屁!!!”

大棉袄男人撇撇嘴:“不然能有这么香?不然你卖那么贵,怎么还能有人买?”

他转头对警察说:“公安员叔叔,我已经盯了她好多天了,三十块钱一份的卤肘子哦!要是你,你买吗!她的摊子生意好的不得了!肯定有鬼!”

王雪娇冷哼一声:“那你说说,来我摊子上的人,是不是天天都来买?”

大棉袄男人翻了个白眼:“那我怎么知道?我也有生意忙,哪能天天盯到你!”

带头的警察正是刘智勇手下的得力干将楚飞,他一挥手:“把人和东西都带走。”

一旁的警察应了一声,搬炉子的搬炉子,收调料的收调料,还有人要把那两个纸盒子也带走。

常真见状连忙阻止:“这两个纸盒子是我的,我跟她不是一起的。”

“不是一起的?你拿两个纸盒子干嘛?这个盒子里面还卡着一个辣椒,她用的调料都是你给的吧,你也有嫌疑,一起带走!”

有一个警察抱起两个盒子,刚要放进跨斗,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

一辆两轮摩托挟着凌厉的风声,从他身后掠过,骑在摩托车上的男人路过跨斗时,身子一倾,将两个盒子从警察手里轻轻一托,转眼,那两个盒子就到了他的手里,接着,他加大马力,逃之夭夭。

“哎???”常真愣了几秒,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应该是尹诚发现他这边有异状,就开枪射击,把母版和他一起带走。

现在,母版是被带走了,他呢?

他还没上车啊!!!

两个男警察向他围过来:“不许动!”

“老实点!”

常真知道自己的身份经不得查,当机立断,侧身躲开抓向他肩膀的手,接着,又是一脚,踢在另一个警察的腰上,被踢中的警察倒向同事,两人摔倒在地。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口子,常真拔腿就跑。

他对自己跑步速度有着相当自信,跑不过汽车,还跑不过你们这些穿皮鞋的?!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窃窃私语,有一个人说:“这是怎么了?”

王雪娇听着他说话的声音耳熟,忙转头,发现是昨天晚上买她第一碗一路绿灯菠菜面的司机。

他站在驾驶室边,满脸惆怅,他只是想再来吃一碗菠菜面,结果发现警察扎堆,仿佛还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王雪娇赶紧跟他说:“有人抢了我的东西,三菱摩托,黑红的,牌照被红纸挡住了。”

司机一下子热血上涌:“操,我帮你追!”

他刚发动了汽车,司机频道的同事就来问了:“昨天晚上那个面摊还在吗?我还想再吃一碗。”

“老板被抢了,你们快过来帮忙!”

司机把尹诚摩托车的特点报了一遍。

本来挡车牌,是为了不让人记住号,现在被红纸挡住这个特点,反而特别显眼,连核对车牌号的步骤都省了。

尹诚知道警方的跨斗摩托车跑得不如自己快,半天没人追上来,心里正得意。

那傻缺常真,还以为自己真的会带他一起走。

印假钞的纸是他弄来的,油墨配方他也知道,肖克强是怎么找买家的,他也知道。

现在肖克强和其他人被抓,常真也难逃一劫,他有母版在手,一个人就能搞定全套流程,吃饱了撑的才要找别人跟自己分一杯羹。

他骑得很快,眼看最多半小时就能出城。

他在城外放了一辆面包车接应,到时候把摩托车一扔,开着面包车跑路,谁还能找到他。

越想心里越美,他不由哼起了歌:“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啦啦”

没等他“啦”完,侧面忽然冲出来一辆出租车,要不是他刹车及时,差点撞上去。

尹诚大怒,指着出租车驾驶员的鼻子骂:“你他妈瞎啊!看不到红灯啊!”

驾驶员一眼瞥见摩托车上放着的两个纸箱,都是敞开着的,他指着纸箱:“这是你抢的吧!”

“放你娘的屁!”尹诚挥拳就向驾驶员的脸上打过来。

其他出租车也陆续赶到,驾驶员们下车,与尹诚展开肉搏战。

现在的社会治安不好,别说晚上开出租,就算是大白天开车去远郊,都很危险,杀人劫财的事情屡见报端。

过了晚上十一点,就算是男司机,也得在副驾驶座上配一个陪驾。

帮王雪娇追人的出租车全是还没有交班的晚班司机,每辆出租车上都有两个战斗力,尹诚再能打,也一人难敌四手,何况有七八双手。

尹诚抱着头蹲在地上,在腰间摸索,手指碰到金属枪把,他当即一把掏出来,也不知道要瞄谁谁,随手扣下了扳机。

也是他命该绝,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多人,子弹偏偏从两个人的中间穿了过去,打在了一辆出租车的车盖上。

响声让司机们一惊。

有枪跟没枪,那可是不一样的。

他们下意识想躲开。

尹诚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刚想站起身,忽然,脑袋后面重重挨了一记,眼前金星乱冒,视野变得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模糊不清,接着,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王雪娇放下捣蒜用的石臼,蹲在地上,伸手去探尹诚的鼻息:“呀,不会死了吧我没下重手啊”

“就算死了,也是他活该!”

“公安员来了,我们可以为你作证,他有枪!”

“对,他开枪了,还打中了我的车!”

司机们七嘴八舌地安慰这个“受惊过度”,可怜柔小又无助的年轻姑娘。

五分钟后,警车赶到,把尹诚抬上车,先送医院。

王雪娇和她的电动三轮车也一并被带走,司机们上前,对刘队长说:“这真不能怪她,要是她不动手,他会打死人的。”

“她是在救人。”

“我们都能作证!”

刘队长严肃地说:“请大家放心,我们执法部门,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按流程,笔录还是要做的。

比如,为什么驾驶员们会齐聚于此,跟尹诚发生纠纷。

“不是纠纷,是他抢老板娘的东西。”

驾驶员们昨天晚上吃了王雪娇的面之后,就接到机场大单,其中有些人确实运气很好,一路绿灯,口口相传之下,这几个司机越发把王雪娇当祈福娘娘看待,都觉得帮她一把,一是积攒人情,二是积攒福报。

再加上,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几个人追一个人,还搞不定嘛?

就是没想到尹诚有枪,不然他们是真不敢追。

警车拉着被敲昏的尹诚和王雪娇回到建设路,在那里,王雪娇下车,上了另一辆警车回市局,尹诚跟同样昏迷状态的常真被撂在一起,拉去医院。

王雪娇身边坐着那个蒙头盖脸的大棉袄男人,他摘掉帽子,取下口罩,原来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长得还挺好看,不过不是这个年代的人欣赏的浓眉大眼国字脸的硬汉风格,反倒是二十一世纪更欣赏的俊秀长相。

他转过头,友好的伸出手:“王雪娇同志你好,我是市局刑侦的张英山。”

“哦~~~你就是传说中的张英山啊!”王雪娇恍然大悟,忙伸出手与他相握,热情地摇了摇。

张英山一愣:“传说中的?传说我什么?”

“说我俩很像。”

张英山笑笑没吭声,坐在副驾上的熊副队转过头:“哎,你不是说,常真体力很好,很能打的吗?怎么才跑了八百米就倒了?我家闺女体育考试跑八百米,都没事呢。”

“哦,我给他下药了。”王雪娇回答。

这是从丁老太太那里得到的灵感,王雪娇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遇到类似的事情。

有备无患么。

她从丁老太太家出来就进了药店,丁老太太给坏人下巴豆,城里的正经药店不卖巴豆,倒是安眠药好买,王雪娇就随便买了点强效安眠药。

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而且店员跟她说半个小时起效,就真的半个小时起效,在这个假冒伪劣商品满天飞的年代,能说到做到的产品不多。

王雪娇真想送一面锦旗给药厂。

熊副队笑道:“你想得真周到,像个老刑警。”

回市局,王雪娇看到了钱刚,钱刚满脸哀怨,他守夜班守这么久,就换了一次班,嫌疑人就在王雪娇手上落网了。

王雪娇安慰道:“往好处想,如果是你的话,他们都不敢来了,还不是看我一个小女子好欺负,不像你,看起来就很厉害,一拳就能打爆他们的头。”

事实上,钱刚在的话,抓捕不会这么顺利。

他抓不住他们的胃,也无法抓住他们的心。

一开始,常真就不会把装着母版的箱子给钱刚,更不会有出租车司机因为想再吃一次面条过来,从而齐聚路口,堵住尹诚,为抓捕赢取了时间。

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不过同事么,就不要这么不给人家面子了。

刘队长也到了,他对这次行动很满意:“最危险的常真和尹诚被抓到了,对了,金花呢?跑了?”

忽然,王雪娇的寻呼机响了,是小金花发来的消息:买到了,我在厂门口等你。

王雪娇回答:“没有,她在印刷厂门口站着呢。”

很快,金花就被带回来了,直接进了讯问室。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王雪娇站在门外,听见金花慌乱的问:“我什么都没干,为什么带我来?”

讯问人员严肃地说:“你不知道?”

小金花更慌了:“我我我听说是卖面条的姐姐贩毒?可是,我什么都没干啊,我是印刷厂的人,我只是经常在她那里买吃的,她对我很好”

她一口气把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自己想像的,以及自己的身份抖了个干干净净。

在围观群众的嘴里,王雪娇被竞争对手指认往食物里面加违禁药物,其实,她不仅用,而且还贩卖,所以被警察围住之后,趁人不备,开着她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车就跑了。

最后,邪恶女毒贩没有躲过法律的铁拳,被正义的警察抓住了。

现场不止一个人看见她坐进了警车!

她沉默地转身上楼,坐下,捂脸:“我的清白呀~~”

王雪娇放下手,忽然看到刚才还没人的会议室门口站满了人,都笑嘻嘻地看着她。

为首的刘队长夹着本子:“要不,你先哭,我们过一分钟再来?”

王雪娇忙站起身:“先开会吧,这一分钟我存着,下回得允许我迟到一小时。”

刘队长一本正经地说:“行,我允许你来财务部领工资的那一天,可以迟到一小时!”

大家各自落座,准备开会。

忽然,王雪娇想起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不对啊,她的编制在天金派出所啊!!!

哪来的财务部!

哪来的领工资!

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