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现在王雪娇的样子,确实很像“进去了”。

双眼无神,呆呆地望着窗外,一副活人微死,死人刚诈尸的模样。

说她这是去刑场,马上就要枪毙,也不会有人怀疑。

后悔,现在就是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急着把档案整理完了,杜志刚说了,档案太多,于是给了她两周时间,最后期限是下个星期的星期六

难怪周六晚上,杜志刚看到她的时候,十分惊讶,问她怎么还没走。

她回答说:“为人民服务!”

其实,尽快把分到自己手里的活马上做完,是她的本性使然。

王雪娇自上小学开始,都是一放寒暑假,就熬夜通宵,一口气把所有作业都写完,然后快乐玩耍到开学的选手。

她不能理解什么叫拖延症,也不能理解“一边焦虑一边拖延”是什么心态。

上班的时候也因此吃了一点亏,比如做得特别快,反而会因此改了又改,改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鸡毛蒜皮,甚至还会发生改了一圈,发现跟第一版没有区别的惨剧。

后来她学会了,做好了先搁着,差不多时间了再交差。

算啦,就这样吧

一路上,王雪娇只问了黄健康一个问题:“今天加班,是单我一个人去,还是别的同事也在?”

黄健康笑道:“别的同事都到了,我是来单接你的。”

“那可真是上上荣宠,上上荣宠啊。”王雪娇默默咬了一口从家里顺出来的万年青饼干,还被黄健康用渴望的眼神要走了一块。

她不知道的是,这次需要她做的事情,需要有绝对的信念和执着的态度,所以,刘智勇这次找杜志刚,认真地对王雪娇进行了背景调查。

杜志刚对王雪娇一回来就积极热情投入工作,把两周的工作量压到一周完成的奋斗精神非常满意,说了一大堆好话,好到刘智勇都怀疑王雪娇是不是杜志刚的私生女。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周日被同事从被窝里喊起来,坐着警车去市局,是王雪娇求仁得仁的结果。

性格决定命运,此话果然不错。

到了市局会议室,一屋子人齐刷刷地望向她。

上一次在如此万众瞩目的状态下进会议室,还是她开项目会议的时候看错会议室号码。

王雪娇定睛一看,全是伪钞案的熟人,张英山也在。

不仅一下子不紧张了,而且还因为看到这么多熟人都在加班,内心也平静了许多。

等她坐下,刘智勇才正式开讲:“同志们”

总得来说,就是这一周的时间,审讯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果。

除了核心成员之外,其他员工确实对印制伪钞的事情一无所知,她们只是肖克强雇来打掩护,用印刷试卷和讲义的声音和油墨味,来掩饰他们真正赚钱的勾当。

他们的印刷单价是正常行规的七折,生意好极了,外间的印刷机轰隆隆不停响。

在得到胶片母版之后,他们日夜不停印刷,直到大市场版假钞的出现,劣质假钞的报价比他们的精致版便宜三分之一。

劣质也是真劣质,甚至出现了单张的七十块钱,还被人当成错币异版币高价买回家收藏了。

由于便宜货挤占了市场,影响了销路不说,还引起了警方的怀疑。

与王雪娇猜测的那样,他们假装是买家,把大市场版假钞的卖家骗出来,当场把人给毙了。

至于梁爱华,他买假钞回来,是打算发给那些给他当打手的“活闹鬼”当佣金,他的目标不是真的把人打死,所以,一般会采用人海战术,派一堆人去,起到一个恐吓震慑的作用。

人多,支付的出场费就多,虽然那些房地产公司会给他经费,但是,谁会嫌钱多咬手呢?

他给公司报账十万,其实只付出三万,剩下七万揣口袋里,岂不是美滋滋?

平时,他很注意,从不在正规商店花假钞,他知道正规商店的货款最终归处是银行,就连生意很好的店铺,他也不会用假钞,因为这种货款不是实时结清的地方,钞票的最终归处,也是银行。

那天,他就是闻到卤猪肘的香味儿,冲动了,才会顺手掏出一张假钞拍出去。

事后他也后悔过,心想要不找人假扮抢劫的人,把钱抢回来?

但那条街车水马龙,看起来不好下手,他权衡再三,觉得还是算了吧,反正就一张一百块,像这种路边摊,说不定明天她就去菜场买肉的时候就花出去了。

只要不进银行,没有造成大量假钞集中出现,就不会查到他头上。

谁知道,他亲手把证据交到便衣警察的手上了呢。

本来,这张是有可能被收回的,尹诚认出了那是他们做的钱,企图忽悠王雪娇把钱给他,结果王雪娇没给,而且之后也没提过自己的钱被认出来是假的,被拒收或是没收,他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张假钞一定是被花出去了,再说,那张钱上又没写印制地址,谁也不能说就是他们印出来的。

根据现在的物证和口供,他们的犯罪事实基本可以确定,该怎么判怎么判。

不过,由此引出另一件重要的事:胶片母版的来源。

肖克强说母版是他从道上人那里,花了二十万买的。

在此之前,他花十万块买过,质量不行。

还是这个二十万的靠谱,不仅画质精细,而且贴心地提供了应该使用什么型号的印刷机、怎么调配油墨、去哪里购买类似的纸张。

属于是一条龙供应链服务了。

肖克强供出了“道上人”,此人也只不过是一个掮客,他召供出真正的“画师”是一个男人,别人都叫他“老钟”,是不是真名不知道,道上都不叫真名的。

刘智勇把基本情况介绍完毕,现在就是要钓出画师,把绘制母版的万恶之源一举拿下。

但是画师这个人很谨慎,从不与陌生人直接交易,他宁可让中间商赚点差价,也绝不抛头露面。

黄健康补充说明:“画师每次交易的时候,都把脸捂得很严,只能确定对方是一个年纪较大的男性,声音很哑,说话很少,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通过几个掮客的交易地点,以及画师每次都是走过来的,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的活动区域。”

那里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拆迁回迁房组成的小区。

当时收地的时候,签的条件相当不错,这个村子的拆迁户平均能拿到几套,或者十几套房子,一夜暴富。

一家人再怎么住也住不了这么多房子,于是有人把房子卖了,有人把房子出租。

回迁房旁边就是商品房。

配套设施齐备,交通方便,离公司扎堆的商业区不远,两百米外是一个省重点中学的高中部,还有本省最好的第一人民医院的骨科门诊。

小区内的人员很杂,有在绿藤市工作的外地人、有为了让孩子读书方便而租住在这里的陪读家庭,还有从外地来治病的租户。

平时只要没有出什么停水断电的大事,都是把自家大门一关,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大家保持着冷漠而礼貌的距离。

不像王雪娇所在的老式小区,今天小区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走过路过的居民都会好奇的看几眼,如果他在某处停下脚,四下张望,还会有热情大妈凑上来问他要找谁。

王雪娇听着“拆迁”“好多人拆一套得了十几套”“一夜暴富”,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耳朵,哎,这些污浊的话语,太下流了!纯洁的她听不得。

下面就是行动计划了,这次,还是要在拆迁小区那里安排人盯着,确定“画师”的身份,住址,以及最好能抓个现行。

胶片这东西比一大堆纸好藏多了,实在不行,一把火就能烧个七七八八,如果当场不能抓现行,就得找其他的辅助证据,后续的工作推进会十分麻烦。

该说的都说完了,刘智勇开始分配工作。

其他同志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找其他的掮客和买家、尽可能寻找更多已经卖出去的母版、还有搜集不同假币的特征、研判流出地域

听起来,不是跑断腿,就是“把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除了理科题目”的数理化。

全国的刑警队,就是什么刑案都要管,没有分出经济犯罪侦查,也没有分出缉毒禁毒。

事多,人少,相比之下,摆摊子盯人,真的是所有选项里最轻松的活了。

但是刘智勇没有马上宣布王雪娇的工作,而是环顾四周:“有没有问题?”

“保证完成任务!”

“好!散会!”

王雪娇怔怔地看着其他人纷纷站起来,走了。

不是,你们这就走了?

叫我来是干嘛的?

总不能是专门派车去我家,在邻居们面前装个大的吧?

不好说,毕竟这是一本男频小说。

王雪娇记得自己看过一本男频小说,男主角在被女朋友抛弃后,被失散多年的爷爷奶奶找回去,发现有一百多个公司的法人写着他的名字,他带着营业执照去前女友面前装逼,前女友跪下求复合。

她没有看过这本书的全文,兴许就是有这种低智装逼桥段呢?

就在王雪娇胡思乱想的时候,会议室里的人走光了,只剩下刘智勇。

刘智勇十分严肃地对她说:“王雪娇同志,这次的任务很艰巨,你刚从警不久,也没有什么经验,又是一个女同志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就换别人。”

他顿了顿:“这不是给你的优待,是因为如果你害怕慌张,或者有其他顾虑,在行动中,可能会给其他同志带来麻烦。

如果你选择接受这个任务,我希望你能够不折不扣的执行。”

王雪娇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盯着一个老头吗?任务能有多艰巨?他也持有枪支?还是他有一个保镖团?”

“很有可能。”刘智勇回答,“他是画师,卖出去多少张母版,我们都不知道,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除了我们要找他,也许还有他的客户想灭他的口,翠华小区人员复杂,我们摸排过两次,有十几户人家在一个月内,换了两拨租客。”

也就是说,是不是真的有保镖团这种配置,不确定。

说不定在一些窗帘的后面,就藏着黑洞洞的枪口,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刘智勇继续说:“整个局里不容易引起怀疑,可靠又会做菜的人里,只有你了。其他同志做的菜,啊,比如钱刚同志的面条,你也见识过了,只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那确实

但凡吃过一回的人,在一个月后看着那店还没倒闭,都得好奇世界为何如此奇妙。

刘智勇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就我一个人吗?”王雪娇想起前阵子摆摊时,她一个人盯摊子,连去厕所都要跑着去,哪怕上大号只用了一分钟,她也担忧在那一分钟里,犯罪嫌疑人就已经完成了什么重大交易,进而脑补由于自己去上了个大号,导致嫌疑人逍遥法外,整个行动功亏一篑,这是她无法忍受的结果。

“不,会有另一个同志跟你一起行动。”

“哦那个地方的综合治理办公室管得严吗?还是我应该先去拜个码头,免得又被人撵着跑。”

刘智勇:“这次不是摆摊,是租了一个门面房,后面还有三间屋子,能住人的。”

“哦,行吧,我还有一个问题,这次的房租、菜钱,水电气的钱,也是局里出吧。”

刘智勇笑了:“别人担心任务能不能完成,嫌疑人是不是难搞,你关心的就是这些?”

王雪娇认真地看着他:“嫌疑人是不是难搞,那也要先接触了再说。

我从来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我已经没有提高空间的事情上。

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我都绝对尽到了我所有的努力。

如果您说,我一定得成功抓到嫌疑人,否则提头来见那我确实不适合这个任务,要是嫌疑人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搬家了,那我的头丢得有点冤。”

“你啊,”刘智勇笑着伸出手指,对着她点了点,“我还以为只有队里的那些愣头青小伙子才这么说话。”

多年社畜的职业道德,与原本的王雪娇记忆中对于当大侠的渴望交织在一起,让她热血上涌,豪气冲天:

“如果您说要我去堵嫌疑人,我没有二话,要么拿下嫌疑人,要么他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但是这种涉及到运气的事情,保证一定成功就是在胡说八道,影响您对后续工作的安排和预期,您向上汇报也不方便。

我不想骗您,我说了您也不信了啊。”

刘智勇笑着点点头:“行行行,我明白了。你们杜所长说得没错。”

他站起身,打开会议室的门,对外面喊了一声:“张英山,过来!”

“是!”

刘智勇说:“他就是你的搭档,你们俩一起盯,掩护身份是兄妹,还是夫别的什么,你们自己商量。”

“夫妻吧,”王雪娇坦然把刘智勇没好意思说的话,说了出来:“我跟他长得不像,口音也不一样,就算是远房兄妹还得盘一盘亲戚关系,一问一个穿帮。就算有人半夜摸进房间来看,分房睡的夫妻也是有的。”

刘智勇原本担心王雪娇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跟陌生男人扮夫妻会害羞,没想到她竟一点都不在乎,落落大方,心里不由对她更加满意,他有一个美好的想法,这么好的人留在派出所可惜了,还得是在我们市局,才能发挥她的能力。

最后,刘智勇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们俩就去讨论一下具体细节吧。”

“有!”王雪娇的眼睛里写着大大的好奇:“如果我真不答应,打算换谁上呐?”

刘智勇指了指张英山:“他,还有钱刚。”

王雪娇的头上缓缓浮起一个问号:“钱刚?”

张英山平静地说:“我可以负责掌勺,钱刚打下手。”

“哦”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刘智勇起身:“你们俩聊,我还有一个会。”

“慢走~”

会议室里就剩下两人,王雪娇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嗯,我们先设定一下我们的身份吧。”张英山拿出两张纸,递给王雪娇,其中一张是空白,一张上面已经写了很多字,内容是张英山的身份。

他叫吕建国,这样连生日也好设定,不容易忘记。

小学文化,不爱说话,与妻子是在绿藤市认识并结婚的。

“你家设的这么细?”王雪娇指着“吕建国”的老家,“你不怕画师就是那个村的人?”

“这个村子里确实有一个叫吕建国的人,跟我年纪差不多,那个村在一条山脉里,很长,很陡峭崎岖,山里稍微平一点的地方,可能就有一户,或两户人家,同一个自然村的人,都不一定见过。”

王雪娇照着他给的格式,为自己设计了一套人物小传。

高中文化,来绿藤市找工作时,遇到小流氓,被吕建国救了,英雄救美,一见钟情,非君不嫁,父母不同意,遂私奔!

这样她就可以合理的不告诉别人自己老家、全名,少一个漏馅的理由。

王雪娇的口音相当混乱,她大学舍友一个东北人,一个北京人,一个天津人,再加上她看过两百多集的粤语版包青天,一千多集的闽南语布袋戏,还有短视频里的“劳资蜀道山”和“天菩萨”的洗礼。

别人听她说话,只能确定她不是本地人,但无法确定她到底是哪里人。

“可以,还有一些细节要完善。”张英山检查了一下王雪娇的人设,两人讨论了一下英雄救美的细节,像这么重大的事情,两人肯定记忆深刻,当时是什么季节、涉事三人各自穿了什么衣服、谁说过什么、谁干了什么,都得对得上。

看着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字,王雪娇就开始头疼:“哎光是背书,效果不好,还得是有视觉效果,才深刻,也不会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张英山思考片刻,同意了王雪娇的想法。

两人一同去了刑警队办公室,找到钱刚,张英山把他的想法跟钱刚说了,钱刚欣然同意。

他站起身,看着王雪娇:“那我要开始调戏你了。”

“快快快!来吧~”王雪娇摩拳擦掌,满脸兴奋。

钱刚笑得全身发抖:“不儿,哥们儿,你你你你你别这样,我害怕”

细节定了,王雪娇和张英山各自回家拿行李。

“被子?局里都不给你们配吗?”王建国看着卷了被褥枕头,仿佛要搬家的王雪娇,大为不解。

郑月珍的半个身子埋在大橱里,给王雪娇翻找着“半旧不新”的床单、被套和枕巾:“偶尔跟别人合用一次两次还行,这次要住几个月呢,当然是用自己的好,干净,舒服。”

王建国翻出自己在南方买的大号行李箱,检视了一遍,要把行李箱放回去:“掉了一块皮。”

“掉了好!掉了好!就它!”王雪娇迫不及待地将行李箱接过来,擦擦干净,把生活用品都放了进去。

王雪娇对打包行李颇有心得,行李箱里给她结结实实地塞满了。

然后,她单手拎了一下:“……”

仿佛,有点,太重了,更糟的是这个款式的行李箱只有两个轮子,只能倾斜着拖行,算了,凑合吧,就当锻炼。

郑月珍还企图给她塞电热毯、毛衣,毛裤、毛袜,王雪娇连连拒绝:“塞不下了。”

郑月珍忧愁地站在几乎要爆开的行李箱前:“你要冻死了怎么办?”

“哪里就冻死了!我带了这么多床被子!”

“起来的时候不冷吗?现在才十二月,马上一月了,寒流更多”郑月珍的表情,好像王雪娇企图穿着吊带裙奔向西伯利亚大雪原。

王建国看不下去:“女儿都这么大了,自己有数。”

“有个屁的数!她都没住过校,哪会照顾自己。”郑月珍小声嘀咕。

王雪娇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被触动,搂着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我可是你的女儿,你一个人在外七年,功成名就回来了,我也可以!”

“切,一个小培训,就功成名就了,别期待那么高,给自己太大压力。”郑月珍抱了抱她,“你都”

她想说:“你工作这么辛苦,都瘦了。”

但是,这段时间一直在蹲点,一动不动,还吃得挺好,就算是亲妈,也不能无视客观事实。

郑月珍沉痛表示:“你们这个培训班,有跑操拉练的吧,你好好跑跑,不要偷懒。”

看她的模样,仿佛在说“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楼下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王雪娇探头往下一望,是张英山骑着三轮车如约来接她了。

王建国也跟着伸头,一脸嫌弃:“这个男的怎么也这么多行李。”

王雪娇:“搞性别歧视是不对的,男人也要精致些。”

王建国还是很不满:“大冷天,你们就不能叫个面包车吗?”

“这不是没有嘛。”

“你们没有,爸爸有!爸爸出钱行了吧!你们这小三轮车,装了行李就满了,你跟着跑啊?!”

说着,王建国就要CALL认识的面包车司机,被王雪娇阻止了。

她觉得不应该从自己家里走,得找一个什么出租屋做为出发点,不然,如果司机说漏嘴,让“画师”及其幻影保镖团摸到这里,打听她和张英山的事情,那也是个麻烦。

“我们还有别的安排,我自己一会儿跟他联系吧,钱也不用你付,局里会管的。”王雪娇看了一眼CALL机号码,便要拎起行李箱和另外一个大包往楼下走,箱子和大包却被王建国夺去了。

“爸爸还是有点力气的,不用你拿!”王建国一手一个,稳稳当当地往下走,连郑月珍也跟了下来,她看着王雪娇的行李被装上三轮车,眼里满是不舍,轻声问了一句:“过年能回来吗?”

“不知道呀,目前的课是排到了三月底不知道具体的安排呢,我们是警察的培训课嘛,可能节假日的观念没这么强,毕竟坏人在过节期间也是不休息的。”王雪娇笑着跳上三轮车,坐在边沿上,向着郑月珍和王建国挥手告别。

郑月珍心里酸酸的,她倚在王建国身上:“以前娇娇刚出生的时候我一走七年,也没这么想她她现在都这么大了,是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怎么反而舍不得了呢?”

王建国揽着妻子的肩膀,轻轻拍拍:“那个时候,你们刚认识,还不熟,现在认识十一年了,感情是不一样的。娇娇只是去培训三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

“嗯”郑月珍转过身,快步走进楼道里,她可不想让那个讨厌老太看到她流眼泪的样子。

张英山也赞同叫个面包车,那个小区离这里挺远的,大概要骑一个小时,在寒风吹一个小时,不是好主意。

两人找了一个外地租户比较多的小区门口,王雪娇CALL来了司机,等待面包车的时候,王雪娇收到了一条消息:“姐姐,我是金花,我在印刷厂门口等你。”

王雪娇知道金花已经放出来了,不过她以为金花已经带着她的一千块回老家,没想到还在绿藤市。

她很抱歉地对张英山说:“金花找我,我得去看看。”

“金花?”张英山想起了涉案人员里的那个未成年姑娘,眉头微皱:“我陪你去吧,她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

“犯事的都在里面,除非小黄他们审问水平有问题,把真正的首脑给错放了。”

张英山还是很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找人陪你去吧,悄悄地跟着。”

嗯,小心点也没问题,王雪娇临时找了市局里的一个同事,请他在暗中盯着,要是金花是真正的幕后大BOSS,安排了一群枪手,把王雪娇打成筛子,好歹有人知道是什么情况。

快接近印刷厂的时候,王雪娇小心观察了一圈,周围的人都很正常,这里没有什么高楼,狙击手也不太容易隐藏。

她深吸一口气,怕什么,反正我是穿越来的,已经算比别人多活了一回,赚了!

王雪娇快步走向印刷厂,一转过弯,就看到小金花站在门口,瑟缩着身子,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搓手,不时往手上呵呵气,不时向左右张望。

见到王雪娇,她快步跑过来:“姐姐!”

王雪娇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你怎么不去店里等呀,还暖和一点。”

“我怕你找不到我,就走了。”

“走,我们找个地方坐着等。”

王雪娇带着金花去前方的百货商场里,外侧能吹着风的地方,有一排木头长条椅,上面坐了好几个人。

往里走,有一个避风的凹口,椅子是加了软垫的靠背椅,还配有小茶桌,空无一人。

小金花心里纳闷:“这里看起来更舒服,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那不正好?”王雪娇大步往里走,挑了一个靠墙的桌子。

很快,空无一人的原因就出现了,一个服务员站在他们面前:“这边要消费才能坐。外面的不要钱。”

王雪娇伸手要来菜单,上面没什么东西:

茶:五角

牛奶:一块

果珍:三块

咖啡:五块

王雪娇指着咖啡:“是现磨的吗?”

服务员骄傲的说:“我们这的是外国进口的!”

“什么牌子?”

不出所料,高贵的雀巢三合一。

王雪娇多年不喝植脂末了,问道:“有不是三合一的吗?黑咖啡有吗。”

服务员摇头:“就这个。”

王雪娇点点头,把菜单递给小金花:“你要喝什么,姐姐请你。”

“我有钱,我请你。”小金花难得硬气起来,看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又颓了:“怎么这么贵呀。”

在她的概念里,茶,就是那种大叶片散茶,装大大的搪瓷杯子里,浓浓的一大杯,干活口渴了喝一口,路过的行人渴了,也能敲门讨一口的免费货。

怎么会要五毛这么贵?

她怯怯地问:“有白开水吗?”

“有,一毛五一杯。”服务员面无表情地报出价格。

什么?白开水也要钱?!

还一杯?不能喝到饱吗?

商场里的物价把小金花给吓坏了,如果不是王雪娇在这,她看到菜单价格,立马就得落荒而逃。

王雪娇笑道:“还是我请你吧,你先想想要喝什么,我要一杯咖啡。”

小金花下意识地想点最便宜的白开水,但是又很好奇“果珍”和咖啡的味道,王雪娇看出她的眼神在果珍和咖啡之间游移,招呼服务员:“两杯咖啡,一杯果珍。”

“好。”服务员转身就走。

小金花大惊,想拉住服务员,被王雪娇反手拉回来,她急急道:“一杯就行啦,太贵啦”

“偶尔尝尝么,省得你回去都在想果珍咖啡是什么味儿。”

三杯饮料都是开水冲冲三秒钟的东西,很快就端了上来,然后服务员就回到高高的服务台后面,继续趴着打瞌睡。

小金花小心翼翼地捧起橙色的果珍,抿了一小口,顿时,小脸皱了起来:“好酸!”

王雪娇伸手摸了一下:“烫,放凉了就没那么酸了。”

“哦。”

小金花又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表情也不怎么愉悦:“苦”

三合一的苦味对王雪娇来说,等同于无。

小金花轻声问:“这也是放凉了就不苦了吗?”

“放凉了会酸。”

“……”

小金花以为她说的“酸”,是像热果珍那么酸,在酸和苦之间,她决定咬牙吃苦。

她拿出了喝中药的气势,打算一气灌掉它,就看到王雪娇冲着柜台喊了一声:“服务员,有没有糖?加点糖。”

“我们这只有方糖,一毛一块。”

“加。”

小金花睁大眼睛,她从来没见过方方正正的白色糖块,她在家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一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先不要扔进去”小金花怯怯地说。

服务员给她把方糖放到垫着杯子的小盘子里就走了。

她拿起方糖,观察了许久,又小心的舔了舔,大失所望,进而怀疑起自己的味觉:“怎么跟做菜的糖一个味?”

“就是白砂糖压成这个形状。”

小金花的脑海里,再次升起“城里人太黑心了”的想法。

王雪娇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在城里赚钱的机会就是多,一斤白糖八毛,能压出一百块方糖,那就是十块钱。”

看见小金花眼里仿佛瞬间光芒四射,王雪娇又补了一句:“不过方糖买的人不多,能赚到钱的,是少数有销路的人。赚钱不仅要看花出去多少钱,赚回来多少钱,还要看人家赚这个钱的原因还有什么,不然生意这么好做,人人都做了。”

小金花连连点头。

王雪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是又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简姐姐和娟娟算从南方批发衣服,到这边来卖,我想跟她们一起干。”

此时南方是内地与世界对接的窗口,时尚水平领先内地二十年,仿佛不用挑选,随便批发几百件到内地来卖,就能发大财,只要付出一些辛苦就行了。

“她们懂服装吗?”

小金花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衣服天天穿,还有什么不懂的?”

王雪娇对服装生意略有认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看似一样的衣服,其实穿在身上可能天差地别,自以为眼光独到拿了特别的衣服,可能顾客不买账,一件都卖不出去。新手很容易踩坑。

听起来,简燕跟李娟两人就是那种“这么容易就能挣钱,我上我也行”的想法。

不过,万一这两人真的极具天赋,在美学上眼光独到呢?

王雪娇也没多劝,对小金花说:“其实,我的建议是,好歹先去服装店工作一下,收集一下顾客的想法和意见,看看她们看中的衣服,跟顾客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嗯”

王雪娇:“你也喜欢卖衣服?”

“不喜欢,就是看到能赚钱,所以,我就想跟她们一起试试。”

“我倒觉得,你还不如摆摊卖面食,你做的很好吃,我可以教你怎么调味。”

“真的啊!!!”小金花觉得自己在服装上实在没有什么天赋,做面食,那她有绝对的自信。

“不过,摆摊要本钱的,你有吗?”

“有有有,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我买到你说的股票了。”

小金花小小声的说,解开棉袄,掀开毛衣,层层叠叠,最后露出一个用布缝成的腰包。

“你怎么买到的?”王雪娇很惊讶,她在报纸看到了,说那天在最大证券营业部排队的人起码有四万多人,小金花那边没有四万,起码也有一万多,都绕了好几圈了。

虽然她站在第七个,但是,排在她后面的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小金花这个小身板,不可能撞得过他们。

按王雪娇的设想,应该是小金花被挤出去,啥也买不着,然后被同事们带回局里,她来认领回她的一千块。

后面小金花那么快被放出来,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她习惯了自己时代的物价,对一千块钱的离去,没有过于悲痛欲绝。

这次小金花回来,就当是捡了一千块。

小金花拿出腰包里的纸,不是股票,而是“股票认购证”。

王雪娇顿悟,为什么小金花能力压群雄,买到它们了。

股票认购证上有一行奇怪的字,说销售收入将全部捐献给社会公益事业。

听起来不像是赚大钱,而是慈善捐款,所以压根没人买。

这东西在真实的历史里,是1992年1月19日发行的。

在这篇男频文里,被作者提前到了1991年12月,以便男主能买到,攒到第一桶金。

股票认购证是有资格买股票的凭证,而不是股票本身。

1号到10号,随机抽奖,抽到几号,就能买该号码对应的股票。

现在三十块一张,转手倒卖,最高的时候,能到五千块一张。

一百张认购证,每次开奖,必有十张中奖。

如果自己身上有足够的本钱,亲自用这张认购证去买股票,能带来六十万到八十万的收益。

于是,1992年,五千块一张的认购证,被抢疯了,不少人一百张一百张的买。

小金花给了王雪娇三十三张认购证,还有一张十块钱。

王雪娇将认购证收起,又将十块钱给小金花,笑道:“这是给你的代购费,你的认购证也要收收好,不要弄丢了。”

还有三个月,三十块钱一张的认购证,就是八百块一张了。

小金花眨巴眨巴眼睛:“我已经卖掉了。”

“啊?”王雪娇震惊。

小金花买完认购证出来,就有人用四十一张的价格买走了。

王雪娇内心的小人还没有来得及替小金花捶胸顿足,就被小金花下面的话按回去了:

“幸好卖掉了,公安员把我带回去的时候,问我走的时候,郁叔诚哥给过我什么东西,我说给了我一千块钱,他们说那个是赃款。我就给他们了。现在我还剩330块钱。”

330块钱,摆个小面摊,从头开始是够了。

如果没有这笔钱,小金花可能已经回到老家,开始过着同村女孩早嫁人早生仔的人生。

从某种角度来说,小金花也是有点运势在身上的。

王雪娇替小金花庆幸的同时,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会儿应该还没有人认识到认购证的价值,就算买,也没必要从小金花手上买,除非是大规模扫货,只有消息灵通人士才这么干

看来,从小金花手里买证的人,不是本书的男主,就是本书的终极大反派。

王雪娇深为遗憾:真可惜,这个世界还没有摄像头,不然高低得看看,从小金花手里买认购证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