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晃亮的秘银闪着奇异光辉,簇拥着当中巨大铜棺。

那棺椁几乎要被染血近黑的千丝藤层层覆盖,不知是不是棺椁里的母藤吸引,即便司辰欢靠近了,那些藤蔓也未暴起攻击他。

但司辰欢还是谨慎地用防御道具套了一层结界护体,然后拿出小纸人,指挥着它们一起帮忙拔七七四十九枚棺钉。

“嘿咻嘿咻……”

小一到小八各自抱住一颗比身体还大的钉子,艰难往外拔。

司辰欢灵力枯竭,只能两手扒着棺钉,凭借蛮力生生往外扒。

棺钉楔得死紧,又有黄金浇铸,莫说小纸人,司辰欢忙活了好一会儿,也只往外扒了一小截。

这样不行,云栖鹤还在等着他!

司辰欢收回手,看着被粗粝钉子磨得发红充血的手心。

他忽然想起那位齐家主自己掀开棺盖跳出来的情景,若是这具行尸也这么懂事就好了。

他舔了舔唇,冒出个大胆想法。

他招呼小纸人们跳到身上,随即退后拉开距离,然后拔出花逢君,在左手心上划拉一道口子。

滴答、滴答——

鲜红血珠争先恐后涌出,顺着手心滴落到秘银中。

鲜血气息蔓延开来,铜棺上缠绕的血藤开始簌簌游动,完好的触手顶端朝司辰欢的方向慢慢抬起,分裂露出排排尖牙。

司辰欢心跳得很快,紧张到极致反而头脑异常清明,他死死盯着不断从棺椁缝隙中涌出的藤蔓,有隐隐的期待。

快些,快些——

血影划破空气,前赴后继朝鲜血气息处涌来,却又纷纷砸在透明结界上,靠近不得。

司辰欢睁大了眼,怎么会?

为什么除了千丝藤,那具棺椁却毫无动静,仍旧静静躺在那,丝毫没有破关而出的迹象!

不可能!

齐家主化作的行尸只是感受到活人气息,便能自己跑了出来,这一具怎么会不一样?

司辰欢惊疑不定,时间却不等人了。

他一咬牙,从储物戒中拿出仅剩的几张火符,遥遥把三张甩到铜棺上。

“轰——”火符即燃,蓬勃火焰几乎要窜到洞顶,空气瞬间灼热,原本覆盖在铜棺上的千丝藤簌簌避开,却还是沾上火星,顷刻间卷入烈火。哔剥燃烧中浑着如婴儿尖锐的惨叫声。

司辰欢眸子被火光染得极亮,侧脸线条冷峻,忌惮又期待地看着熊熊燃烧的铜棺。

他的目标只是母藤,既然铜棺打不开,那就只能逼它自己出来了!

司辰欢身边的千丝藤在母藤操控下飞快抽离,扑向铜棺,想要用己身灭火。

司辰欢岂能如它所愿?花逢君当即出鞘,寒光过处,空中的千丝藤簌簌掉落在地,在它们复生前,又先一步再次砍断。

司辰欢手中还有三张火符,见火势被漏网的千丝藤扑灭一点,便又甩过去一张,重新加大火焰,没一会儿,整个洞府中都弥漫着植物浓烈的烧焦味。

砰——

砰——

熊熊火焰中,原本一动不动的棺盖忽然被顶得起伏,传出巨大拍打声。

终于来了!

司辰欢心头一跳,不知是喜还是紧张,他一把将最后两张火符全甩了过去,当作最后一把猛料。

火焰在触及火符,猛地窜高时,巨大棺盖“砰”得掀翻,狠狠砸在秘银中。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火焰瞬间熄灭,只有零星火点还在棺身上摇晃,而在这细微火影中,一道无比高大的身影从棺椁中站了起来。

看清它的样子,司辰欢瞳孔无声放大了,攥着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即便有过猜测,但真相摆在眼前时,他还是感觉到喉中仿佛堵上了什么酸涩东西,眼中也冒出点水光。

那是一具穿着红黑衣袍的骷髅,玄阴门华丽厚重的宗主服就这么空空荡荡的挂着,露出的手、脚俱是伶仃森白的骨头,被几截血藤提线木偶一般死死锁着,原本头部的位置笼着一团缓缓蠕动的血色藤蔓。

没有头部,尸首分离。

看着无比诡异又凄凉。

堂堂云琅仙君,折辱至此!

司辰欢悲愤难言,却又冒出一点庆幸。

庆幸是他来打开这具棺椁,是他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

如果让云栖鹤看到父亲这般遭遇……司辰欢一时不敢想象。

“伯父,得罪了。”

司辰欢握紧花逢君,沉着眉眼打量那团窝在头部位置的恶心藤蔓。

他有经验,能感受到母藤就在那个位置,想要吸收它并不难。

难的是,该如何破开云琅前辈尸体的防线。

云琅仙君生前的修为便已至大乘期,甚至有人猜测他本可以飞升,只是舍不得夫人和孩子而已。

总之,不是他一个小喽啰可以抗衡的。

司辰欢踟蹰不前,大脑快速思考破局之法。

忽然间,一点白影在它思索时朝前一飞。

是小六!

司辰欢悚然一惊,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小六回来。

然而小六身轻体薄,转眼间便飞到行尸身前,千丝藤已经蠢蠢欲动朝纸人挥舞而来!

“不要!”司辰欢焦急出声,提起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灵力,持剑纵身朝行尸劈去。

在千丝藤和司辰欢两相出手之际,时间仿佛静止,小六快速从云栖鹤给的储物戒中捧出了一个东西,朝千丝藤控制的行尸抛去。

下一秒。

一只修长的手堪堪捞起小六,在空中如灵动春燕猛地翻身,险险避开几乎贴身而过的藤蔓。

司辰欢脚一落地,直直退后好几步,方才卸力稳住身形。

他喘得厉害,又惊又吓,扬起的衣角被藤蔓倒刺划破,短了一截。

他忍不住训道:“你乱跑什么?”

小六攀在他指节,委屈巴巴:“是云唳哥哥让我这么做的嘛!”

云栖鹤?

司辰欢一愣,下意识去看行尸方向。

“怎么会……”,他喃喃出声。

只见原本的无头尸体竟然突兀长出了个骷髅脑袋,处在头颅位置的母藤此刻被挤了出来,几根千丝藤护在身侧,还来不及围拢,司辰欢一眼就看到了那根红得几近透明的藤蔓。

是母藤!

机会转瞬即逝,司辰欢来不及思考这骷髅脑袋哪来的,立刻提起飞掠,一直处在金丹位置的绿藤从他衣袖中窜出,牢牢锁住母藤,便开始吞噬。

……

没有幻境,没有挣扎。

吞噬过程顺利得难以想象。

司辰欢睁开眼,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那明显胖了两圈的绿藤。

缠绕在行尸上的千丝藤失去了母藤控制,死蛇一般纷纷掉落,骷髅尸体眼看着也要倒入秘银中,

“前辈!”司辰欢下意识上前扶住那具尸体森。

脚下的秘银随着他的动作泛起层层涟漪,那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司辰欢感觉到了不对。

是脚下的地面在震颤。

“司酒,快走!”

一道白影出现在身前,是云栖鹤。

司辰欢下意识将手中的尸体收入储物戒中,云栖鹤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抬眼看向他。

司辰欢心中酸涩,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索性转移话题:“这是怎么了,齐家主的行尸呢?”

云栖鹤:“我甩掉了它,现在母藤消亡,那些原本千丝藤压制的行尸控制不住了,我们先走。”

司辰欢敏锐察觉到不对:“你不是说齐家主的行尸是被母藤操控吗?如今母藤消亡,它竟然还没死,你之前骗我!”

云栖鹤叹了口气,他如果不那么说,司辰欢根本不会丢下他分开,他只能道:“……鬼气入体,行尸追逐血肉,而药宗门人千千万,全靠千丝藤控制这才能圈在落镜陵中,如今母藤消亡,它们也自然全都醒来,去追逐血肉更浓郁的地方。”

“你又骗我,这落镜陵根本出不去,就算有行尸不还是来找我们。”

“嗯,是出不去,所以我炸开了。”云栖鹤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司辰欢愣住了,瞳孔缓缓放大。

他不可置信道:“炸、炸开?”

所以刚才的震颤,是云栖鹤刚出来的动静?

“嗯,母亲给了我落镜陵的地图,我知道薄弱处在哪”,云栖鹤上前牵起他手,语气竟然透出了几分轻松,“走吧,去看看药宗的热闹。

落镜陵外。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余晖渐渐沉入千山万壑间,夜色悄无声息蔓延,群山轮廓模糊如剪影。

落镜陵依山而建,山脚有一方极大水池,池内白雾氤氲,碧蓝水波若隐若现,窈窕红莲在薄暮中亭亭玉立。

因是药宗禁地,此次来得人寥寥,都是三宗核心弟子。

剑宗也只有方凌霄和陆蓬二人,他们站在白芷身后,手持探测鬼气的罗盘,罗盘指针一动不动,毫无显示。

方凌霄看向花兑泽,后者对他也摇了摇头。

他也没有看出不对。

白芷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中,冷笑一声,“落镜陵不得入内,乃仙盟承认的规定,若是二位在外没有发现异常,我们便回去吧。”

“且慢”,花兑泽的视线落在那些摇曳红莲身上,他闲来是个怜香惜玉、吟风弄月之人,对花木也颇有研究,只觉得这些池中红莲开得太艳了,像是鲜血泼洒一般,看久了总有种异样的违和感,”既然此地是陵墓,为何会开有这些红莲?”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红莲时,白芷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语气更冷了:“红莲呀,尔等难道没听说过,我那好妹妹、传说中的玄阴门夫人白姝,最爱红莲吗?她那丈夫走火入魔,如今尸体镇在落镜陵中,许是他的尸体有灵,养出了这些莲花吧。”

这明显是胡扯,花兑泽和方凌霄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白芷的隐藏。

但女人不愿多说,不容置疑道:“我药宗问心无愧,任由君四下查探。可如今落镜陵也看了,三日之期也已到,希望两位信守承诺,各自回宗吧,否则,我药宗也不是好惹的。”

说完,长袖一甩,转身准备离开。

方凌霄蹙了蹙眉,但多日的查探结果确实也毫无异样,他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薄暮笼罩下的这片池水。

就在几人准备离开时,脚下土地突兀震颤,耳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接着山石簌簌滚落,池水涟漪不绝。

这场震动很快归于平静,仿佛如同错觉。

但几人却纷纷愣在原地,他们方才都听到了那沉闷的“轰隆”声,似乎来自……身后的陵墓。

白芷脸色变得苍白,拨开身后随行弟子大步往回走。

几人紧随其后。

“天呐”,回到陵墓前时,有弟子小声惊呼。

只见原本山脚的池水整个凹陷了下去,缭绕白雾消散,红莲、碧波荡然无存,只留下了方圆十丈的深坑,因为夜幕铺满天际,光线幽微,根本看不清坑下是什么。

白芷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冷冽,她朝身后看了一眼。

其中一名弟子上前,越过众人走向深坑,想要去探查情况。

而此时,方凌霄手中原本一动不动的罗盘开始疯狂旋转,最后指针稳稳指向深坑方向。

“别去,那里面有……你们干什么?”他的声音被突然套在身上的绳索打断。

原来趁着探查弟子吸引注意时,三四个药宗弟子绕后,一把将捆仙绳套在了方凌霄、花兑泽和陆蓬这三个外宗人身上。

“我可是器宗少主,你想干什么?”花兑泽惊道,可任凭如何纠缠,始终摆脱不了捆仙绳的束缚。

方凌霄冷静许多,沉眉看着面色苍白的白芷:“我们什么都没看到,药宗毫无异常。”

白芷冷笑了一声:“都说剑宗大师兄铁骨铮铮,如今看来还有几分急智。可惜了,今天正是剑宗、器宗使者强行闯入落镜陵,致使陵墓坍塌,而使者们,也不幸殒命。”

陆蓬破口大骂:“你血口喷人,有本事放开我们打一架!”

惨叫声打破了对峙。

原来是方才去深坑探查的弟子,刚一走到坑边,便被一只青灰枯爪攥住脚腕扯落,只留下一道划破夜幕的惨叫声。

随之响起仿佛千万道咀嚼声。

“行、行尸……”

刚捆完三人的药宗弟子抬头一看,看清眼前一幕忍不住后退一步,声音发颤。

夜色中,一道道扭曲身影从深坑里前赴后继地爬出,青灰枯爪在刚升起的月色间泛着寒光,映出了一张张腐烂破碎的脸。

“好多行尸!”

方凌霄趁着药宗弟子的骚动,一脚踹翻控制住他的弟子,地上解落的日月剑随主人心意飞起,一剑斩断手上捆仙绳。

“快,给我拦住他!”白芷轻喝。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第一反应还是抓住外宗弟子!

方凌霄身法了得,三两下踹翻药宗弟子,给花兑泽和陆蓬解绑。

躺在地上的药宗弟子来不及起身,便被从深坑爬上来的行尸急不可耐地扑住,瞬间数十只行尸叠起罗汉,只余最底下发出尖锐痛呼。

“快走——”方凌霄瞳孔一缩,对身后两人道。

“想往哪跑?”青衣素衫的女人挡住了去路,白芷修为已到元婴后期,方凌霄纵然天赋异禀,但差了一个大境界,不是她对手。

“你疯了吗?”方凌霄不可置信,指着身侧被啃食的弟子以及不远处疾奔下山的行尸,“你不去阻止行尸,反而来拦我们?”

白芷面沉如水,眼神冷冽:“说笑了,药宗一片干净,哪来的什么行尸。”

话音落,毫不留情的灵力宣泄而来。

方凌霄持剑格挡,身形被澎湃灵力横扫而出,狠狠砸在地上,若不是陆蓬眼疾手快提他起来,差点被犹如蚁巢的行尸涌上。

“方兄,现在怎么办?”花兑泽御剑来到两人身边,面对拦住去路的白芷苦了脸色。

他们二人修为皆是金丹,陆蓬更是才筑基后期,这样僵持下去,迟早不敌白芷。

方凌霄抿了抿唇,看向脚下还在继续往外爬的行尸,密密麻麻的尸潮不知是积攒了多久,即便是陵墓之地,也很难想象一个大宗内门之处,竟然会藏着这么多行尸。

他闭了闭眼,看向白芷:“你在这同我们僵持,药宗要死多少弟子?”

白芷笑了一声,带着点癫狂的意味:“那是他们死得其所。”

她手持长剑,猛地扑向三人,正当方凌霄提剑迎敌时,身后忽然有人喊道:“让开!”

方凌霄下意识闪身避让,下一刻,一道黑影直直朝白芷投去。

白芷以为是暗器,下意识挥剑格挡,没想到锋利剑锋一解除,那东西瞬间飞溅开来,直直飞溅了她满头满身。

那竟然是一袋血!

浓烈血腥味从她身上散发开来。

尖啸声响起,这次都不用司辰欢提升,御剑半空的三人很快遥遥避开,只见一道黑影从深坑中猛地窜出,凌空朝着满身血味的白芷扑去。

借着微弱月光,只见那人紫袍白带,面目腐烂,气息却极为可怖!

“是阴阳齐氏的尸体!”方凌霄道。

“快走吧,还看什么呢”,司辰欢和云栖鹤共载一剑,出现在他们身后,催促他们快速离开。

来不及问他怎么在这,三人纷纷御剑跟在他们身后,越过山下无数疾驰行尸,快速朝山门跑去。

-

“齐师弟,这出去寻药可是个辛苦活,怎么落到你头上了?”

执事堂内,齐阙接过负责弟子递来的外出令牌,笑道,“师兄师姐们忙着修炼,我多干一些,也是应该的。”

那执事弟子忍不住夸道:“还是齐师弟懂事,如果是我们峰的就好了。”

齐阙笑了笑,便低头匆匆走出执事堂。

药宗内灵田无数,亦有群山起伏,此时夜色苍茫,一轮苍白圆月高挂夜空,夜风传来隐隐的尖啸和痛呼声。

越来越多地方亮起了火把,血腥,尖叫和绝望,交织成令人目眩神迷的复仇。

齐阙身后的执事堂隐隐有骚动,像是弟子们都收到了消息。

他遗憾地收回目光,趁着宗门混乱之际,御剑朝山门处飞去。

药宗出入严格,非有外出令牌不得开启山门,齐阙将令牌递给山门弟子,那弟子看也未看,严肃道:“宗门内有邪魔捣乱,马上要封锁山门,现在不得外出。”

“马上?也就是现在还没有,谢谢这位道友。”这声音分明是从他身后冒出。

山门弟子警觉回头,却被司辰欢一个手刀砍晕在地。

另外一名山门弟子同样被方凌霄解决。

此时,却有清风拂过,山门外有一道透明结界自地面缓缓升起。

“不好,是封锁结界,我们快走!”

齐阙手持令牌,率先打开山门,剑宗、器宗弟子接连跟上。

当最后一个人出来时,整个透明结界笼罩住了山门,如罩子一般在穹顶合拢。

属于药宗的那道擎天山门彻底消失。

夜色流淌,拂过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司辰欢上前一步,看着失去了山门,变得空荡的山林,满心荒诞无法言说。

云栖鹤站在他身后,趁着众人商讨,牵起他冰凉的手,拢在自己手心。

“不用怕,没事了。”

司辰欢看着他,忽然扑进他怀里,闷闷道:“我们现在来学拥抱。”

想到他说的教学,云栖鹤哑然失笑,一手搂过他腰,将他往怀里带了些,“嗯。”

山风吹起两人发丝,搅扰在一起,远处圆月惨白,月色似乎也染上了不详。

但司辰欢抱着云栖鹤,两颗心紧紧贴在一处,慢慢安定下来。

他知道,明日太阳会照样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