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
司辰欢的呼吸灼热而克制,他仰着头,带着水色的目光看向云栖鹤。
微张的唇瓣能看到一点红舌,与雪白牙齿碰撞间,发出短促又茫然的几个音节“我其实……”
骤然亮起的白光打断了他的话。
司辰欢愣了一瞬,然后迅速看向腰间的传讯令牌。
“楚川传信了?!”
司辰欢从未如此感谢过楚晚舟,他眼中水色迅速消退,一把推开身前的云栖鹤,坐在简陋小桌边拿出传讯令牌,不去看云栖鹤。
他低着头,假意看信,实则缓缓吐出好几口长气,待心绪稍定,这才认真打量起传讯令牌。
楚川的信又臭又长,几乎四分之三都在控诉他和云栖鹤把自己抛弃而过二人世界的。
司辰欢的目光在这个“二人世界”上停留几秒,耳尖原本消退的热意又有袭来趋势,他愤愤想,这楚晚舟不知从哪学来的词,简直胡说八道。
后面部分则正常许多,包含了许多重要信息,大抵是从苏幼鱼那得知的。
司辰欢扫到一处,暂时忘了微妙气氛,惊喜出声:“太好了,乌小姐她们被接到苏家的地盘,保护起来了。”
一时没有回应。
司辰欢下意识抬头,却不知何时,云栖鹤已站在了他身前,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同他对上眼神时,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司辰欢拿着令牌的手微微一顿,有些不自在,他侧过头,避开云栖鹤视线,再次开口时没了方才的轻快。
“天音门走了一步好棋,率先将丹枫城出现行尸一事上报仙盟。如今三宗鼎立,关系却称不上和谐,当下执牛耳者为药宗,剑宗和器宗想必目标一致。行尸一事爆出,药宗宗主为避嫌,已提前几日离开药宗去往仙盟殿了,任由剑宗和器宗派弟子来探查,难怪今日会有剑宗的飞舟前来。”
余光中有白衣拂过,云栖鹤已坐在了他对面,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药宗宗主不在宗门?”
司辰欢忍不住抬头,在烛光跃动间看向他的侧脸,只见他神情温和,眸色沉而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方才那股浓烈到足以将人溺毙的情愫,仿佛晨间云雾一般,被阳光一照,便杳无痕迹。
司辰欢有刹那的晃神,按理来说他应该感到庆幸,但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却又生出些不甘。
好像方才意乱情迷的人,只有自己一样。
“怎么了?”
察觉到他停留的注视,云栖鹤偏过头来,看向他。
还问我怎么了?
司辰欢那点不甘就化作了闷气,“没什么,你自己看吧。”
他将令牌丢到云栖鹤怀里,在对方不解的注视下,脱掉外面一层麻衣,然后施了个清尘诀,穿着雪白的里衣扑到软榻中,三两下将锦被卷成一团,只留给云栖鹤一个后脑勺:“我累了,休息吧。”
司辰欢其实也不想跟他同睡一张床,但看了看木屋原本那张硬邦邦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年的床板,再看看云栖鹤堆出来的高床软枕,司辰欢纠结了几秒,还是从心地扑到软榻中,柔软如云端的触感让他心中郁闷消散不少,司辰欢没忍住用脸蹭了蹭雪白枕头,舒服地眼睛眯起,像一只慵懒的猫。
身后有衣服的窸窣声响起。
司辰欢的动作稍停,意识到是云栖鹤。
原本放松的脊背又不受控制的僵住。
人影逐渐笼罩在他身上,直至完全盖住,司辰欢手指蜷缩,紧抓着床被,他将自己挪腾到床榻边缘,直到抵住墙,然后转身,露出的眼睛黑而亮,在昏暗床帷间漾着细碎的光。
“为了咱俩都睡得舒服,不许越过此剑。”
他把花逢君从储物戒中取出,“啪”地一下盖到床正中央,楚河汉街一般分出左右两边。
云栖鹤同样脱去了外衣,高束的马尾散落,有几缕搭在肩前,雪白的里衣柔和了冷硬眉目,显出不同于白日的恬静。
他垂下视线时,长而直的睫羽在眼睑下投射淡淡的青翳,挺直的鼻梁划分了明暗交界,于是浓墨重彩的五官便显得更加深邃,他听到司辰欢的话时,薄而淡的唇轻轻一抿。
那动作有股说不出来的……欲。
当这个字眼在脑海中冒出,司辰欢呼吸都停顿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直勾勾地盯着人嘴巴瞧,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他面颊热意再次浮现,偏偏后背抵着墙,无处可逃,只好将自己的脸埋进被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的视线强行从云栖鹤那张仿若艳鬼的脸上挪开,划过头顶雪白床帷,看到了旁边的花逢君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玲珑剑鞘好像在微微颤动。
像是,花逢君在颤抖一样。
咦?
司辰欢惊疑一瞬,还待细看,床榻却微微下陷,另一边已经有人掀被上床。
“好。”
淡淡的一个字,响在幽静私密的床帷中。
司辰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云栖鹤是在回应他“不许越过此剑”的话。
原本还想查探花逢君的心思全无,司辰欢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云栖鹤,嘟囔了一句“你知道就好”,然后再不出声,像是去会周公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当夜色更浓时,司辰欢烦躁地睁开眼,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不仅半点睡意全无,心底还像有一只猫爪在挠搔,痒得他恨不得辗转反侧,然而他却动也不敢动,生怕云栖鹤发现他还没睡。
不对,没睡就没睡,他这么心虚干吗?
许是巧合,当他这么想时,身后传来声音:“还未睡吗?”
司辰欢恹恹回他:“已经睡着了。”
低笑声响起。
因为距离相近,那笑声显得格外明显。
司辰欢忍不住转过身来,很是不忿:“笑什么?”
自己在这心绪不宁,他却还笑得出来。
然而这一眼,却直直撞入云栖鹤如漆黑深渊的眼眸中。
那眼神很难形容,像是隐藏着什么未知危险,又蛊惑着、引诱着让人想要跳入其中,找寻主人深埋其间、不为人所知的心思。
“司酒,你身上的情毒早已解了。”
司辰欢在他的注视下,咽了咽口水,露在被子外的眼神飘忽,“对,怎么了,你不会还想要我感谢你吧?”
他一紧张,话说得便多,想要以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云栖鹤朝他靠近,越过了约定距离。
“喂……”司辰欢刚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原本一直躺在他们中间的花逢君登时一个起飞,直直落到床榻外沿,将他们两人都划到了一边方向,如此一来,云栖鹤确实也没有越过“此剑”。
司辰欢看得目瞪口呆,再三召唤,花逢君却一动不动,装死一般。
司辰欢确定了,这剑就是故意的,所以刚才的剑身战栗……
“是你?”他的眼神落到云栖鹤身上。
云栖鹤笑了笑,避而不谈,反而问他:“你为何还会心火炽热呢?”
司辰欢被问的猝不及防,那一夜的狼狈浮上脑海,他神色中有瞬间的不自然。
“文京墨竟然连这都告诉你了,说好的药修医德呢……”他眼神继续飘忽,漫无目的的乱瞟,就是不敢同云栖鹤对上视线,嘴硬道,“至于心火炽热,咱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别说我了,十六岁那年夏天我们去山泉沐浴,你不也那啥了吗……”
好一会儿没有回应。
司辰欢发热的头脑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大半夜的,他同自己的竹马躺着同一张床,盖着同一个被窝,在这讨论那啥不那啥的,更别说此前他们刚刚双修完,委实是有点……太不合时宜了。
他刚想说些找补的话,就听云栖鹤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吗?”
云栖鹤明明没有再上前,那双幽深的眼也是垂着的,但口中的质问却像是步步紧逼而来。
“你当真……毫无所觉吗?”
司辰欢在这连续的发问中,只觉心跳擂鼓一般,不断撞击着脆弱的胸膛,带来阵阵战栗,他喉头哽塞,想说些什么,再三张口,却是无言。
最后只能苍白地挤出一句“我要睡了”。
然后他不敢去看云栖鹤的脸,转身将被子包住整个头,想缩进壳子里躲避的王八。
云栖鹤也不再开口,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
“你不知道吗?”
“你当真不知道吗……”
许是云栖鹤太过相似的话,司辰欢在意识混沌中,迷迷糊糊想起了玄阴门巨变前,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
秋日天高气爽,层林尽染,清澈蜿蜒的河水倒映出碧蓝苍穹和金黄树影。
十七岁的司酒褪了鞋袜,卷起裤脚,露出细白双脚和一截小腿,他此刻坐在河边青石上,身边胡乱丢着几条巴掌大的小鱼,还在不断挺尾蹦跳,他却看也不看,只全神贯注盯着刚收到的信笺。
河水呼啦声响起,楚川走上岸来,他同司酒同样打扮,手中提着用草串穿过的几条小鱼,不满地嚷嚷:“说好的今天抓鱼打牙祭,还没抓多少呢,你就光顾着看你那破信!”
司酒充耳不闻,直到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三遍,这才意犹未尽将信笺收起,小心放入储物戒中:“你懂什么,我和云唳足足三月未见了,他来信说想我呢。”
自从玄阴门的金丹宴后,云唳再也没回过鸿蒙书院,两地相隔万里,传讯玉佩无法支撑,只能遥寄信笺传音。
司酒一手撑着青石,抬头看向高阔苍穹,颇为惆怅道,“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还说十八岁的家宴要邀请我们,那一日他母亲也会出席。”
楚川被他莫名怨妇的语气给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反应过来:“他母亲?白姝夫人的病好了?”
仙门皆知,当年鬼蜮大乱时,云琅仙君手持玄阴令驾驭万鬼,修补鬼蜮,将数万邪魔封印回鬼蜮之中,后来创建玄阴门守护结界。
而白姝作为云琅夫人,更是创制出化魔丹的药道天才,同样日夜奋斗在战争一线,为受伤的仙门弟子调制伤药,后来不幸受伤,一直用天才地宝小心吊着一口气,直到战争结束,药宗提出有办法救治白姝,这才将人转到药宗医治,如此又过了十余年。
外界对这位云夫人多有传言,尤其是药宗的“破魔丹”研制出后,好事者多质疑白姝当年的“化魔丹”是抄袭嫡妹白芷的药方,十五岁那年猎阴大会的晚宴上,楚川和司酒还因此揍过人,只是没想到,这位“隐身”病了十余年的云夫人,竟然能出席宴会了!
“嘘”,司酒忙捂住这哨子精的嘴,警惕地左右环顾,幸好周围没有人。
“这可是宗门秘辛,你声音能不能小一点”,司酒瞪了他一眼,这才放下手,又奇怪道,“不过今天,人怎么这么少?”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才想起今早花虞的叮嘱,异口同声喊道:“完了!”
两人捉了半天的鱼也不要了,逃命一般奔向大殿,边跑边嚷嚷“快快快,帮我把衣襟整理一下……”
一路跑到大殿外的长廊,远远便见白胡子夫子在门口等着。
楚川如丧考妣,小声道:“完蛋了,我娘绝对要杀了我。”
今天一早,花虞便告诉他们有贵客来临,要楚川午时来见客,结果两人捉鱼捉地忘乎所以,如今已是午时一刻了。
司酒退后两步,用沉痛的语气说:“去吧,我会为你收尸的。”
门口的夫子已注意到了他们,吹胡子瞪眼看了过来,尤其示意楚川快点过来。
楚川缩了缩脖子,扯着司酒衣袖不放:“不行,要死一起死!”
“我又不是师父的儿子,见什么客?”司酒一扯,扯不出来,见楚川怂成这样,他只好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小纸人,咬破指尖点了一滴血上去,小纸人紧闭的双眼霎时睁开了。
“行了行了,我用它跟着你去,还不快点,夫子要过来了。”
楚川不甘心地纸人塞进衣袖,终于肯松开他衣袖,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殿门走去。
司酒看他拐入殿门,便找处廊檐坐下,闭目同小纸人通感起来。
他听到女人压低的斥责声“怎么现在才来”,这是师娘。
楚川心虚地捏着纸人,司酒操纵着纸人抱住他手指,拍一拍,楚川这才心思稍定,上前俯身拜道:“晚辈见过白师叔。”
姓白?是药宗的人?
司酒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人,白芷?白姝前辈那位创制破魔丹的嫡妹?
司酒听到一道冰冷女声“这就是楚师兄的儿子?”
这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森,听起来却有种莫名嘲讽。
师娘的声音响起:“这小子顽劣,误了时间,希望白仙子勿要同他一般见识。”
楚逢尘温和开口:“楚川不过少年心性,贪玩也正常,我倒是愿他能如此赤忱下去呢。”
“呵”,有人轻笑,“师兄当真是变了呢。”
“娘我……”楚川小心翼翼开口。
“行了,你先下去,自己滚去禁闭堂抄书。”
司酒从廊檐下起身,倚着漆柱往殿门一看,果然见楚川跟在夫子身后,臊眉耷眼地走了过来。
“还有你,你也别跑,两人一起去禁闭堂”,夫子瞪着司酒。
司酒扯出个讨好的笑,拍拍胸膛:“您老放心,那地方我们俩都熟,这就去抄宗规。”
他扯着楚川的袖子就往禁闭堂走去。
看着他如此熟稔乖觉的模样,夫子捻着胡须,又好气又好笑,目视了一会儿,见两人果然乖乖地朝着阁楼走去,他也歇了跟上去的心思,自己朝书院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目光一消失,司酒便拽着楚川换了个方向,掩着曲折长廊又绕了回去,躲在廊檐下的假山后遥遥观察殿门口。
“你干什么?还嫌我被骂地不够?”楚川有气无力地说。
司酒“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师父虽然是药宗亲传弟子,但这么多年来,药宗从未有人来访,如今这位白芷师叔亲自上门,怎么看都有古怪?”
“哪里古怪了?你想多了吧。”
楚川并不清楚药宗山谷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司酒已经对药宗生出的警惕和敌意。
他搭着楚川肩膀,偷偷道:“总之,我想去听一听她来找师父干什么?”
楚川用“你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司酒从他衣袖勾出那枚小纸人,“主要是师娘,这就要辛苦你了”。
楚逢尘和白芷身为药修,修为不高,毫无灵力波动的纸人能勉强糊弄他们,但花虞不行,她敏锐异常,要想偷听便只能引开她。
“楚大侠,楚大哥,求你了”,司酒双手合十,一脸祈求地看着他。
“老子真是欠了你了”,楚川骂归骂,还是起身,朝禁闭堂走去。
不久后,一阵爆炸声响起,有白衣师弟沿着走廊匆匆跑向大殿报信,很快,师娘满脸杀气地跟着弟子走出。
早有准备的小纸人在结界打开的刹那,迈着短腿贴着门槛翻了进去。
花虞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师娘?”旁边弟子疑惑催促。
“走吧”,最终还是对逆子的杀意占了上风,她跟着弟子朝禁闭堂杀去。
司酒在心里为好兄弟点根蜡,然后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操纵纸人收敛气息。
纸人就贴在门槛和殿门转轴的缝隙处,死物般一动不动。
所幸司酒判断得不错,两位药修果然没有察觉到纸人的存在,他听到白芷说:“如今花夫人不在,我也同师兄明说了,只要你帮宗门培育这一次的两万亩噬魂草,爹便同意你去见白姝。”
楚川:“师妹说笑了,我怎么会培育噬魂草?况且师妹不是宣称已经研制出了破魔丹,还需要噬魂草做什么。”
白芷的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师兄何必明知故问?噬魂草是化魔丹的主要材料,若是没了,受苦的可是仙门百家弟子!
她声音放软了些,“你同白姝青梅竹马,我知道她在你那放了些幼苗,培育出这批噬魂草,师兄你便可以在玄阴门宴会上,见到白姝了。”
楚川的声音提高了些:“白姝师妹的身体好了?”
白芷意味深长:“兴许吧,这还要看师兄的选择呢。”
大殿陷入一阵沉默。
司酒听到这,奇怪地“咦”了一声。
师父不知道也就罢了,他可是已经从云唳的传信中得知,云唳十八岁的家宴上白姝前辈本来就会出现,怎么在白芷口中,反而像是拿出来谈判的条件呢?
她这是在骗师父啊!
“谁?”
他情绪激动下,纸人泄了一丝气息,女人的暴喝声下一秒响起。
被发现了!!!
司酒一颗心提了起来,正准备转身逃跑,耳边却听到有人道:“是我,白芷师妹怎么这般心虚?是说了什么我听不得了的事吗?”
这声音熟悉,是去而复返的花虞!
白芷:“……夫人误会了。”
司酒松了口气,忙蹑手蹑脚转身逃跑,一路跑到禁闭堂,遥遥便看见没了半个屋顶的阁楼,以及顶着满身鞭痕、衣服破烂的楚川。
楚川正苦兮兮地趴在屋顶修补屋瓦,看见司酒,刚想说什么,下一秒立马低下头乖巧干活。
司酒也听见了破空声,暗暗叫苦,却忍住了没有躲开,生生接下了朝他后背抽下来的长鞭。
“啪”一声,司酒被这大力掀得踉跄几步,倒吸一口凉气。
“师娘”,他头也不抬,转身就跪下认错,“师娘我知错了,你打死我吧。”
“哼”,花虞在他头顶冷哼一声,将一些黑色纸灰洒在他身前,“偷听也不知道掩藏好些,若不是我,被白芷那女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是,是司酒学艺不精,幸好有英明神武的师娘在,可吓死我了,要不是师娘,我今天肯定就完了!”司酒打蛇随棍上,主动露出刚被打出的一鞭血痕,“师娘莫气,再打我几鞭消消火吧。”
他这么说,花虞嘴上道“别装可怜”,却是收起了鞭子,看得趴在屋顶的楚川满脸羡慕。
“还有你,也不是个省心的!”花虞视线一转,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想要引开我用什么方法不行,偏偏让白芷看了笑话!”
她扬起鞭将楚川从屋顶卷了下来,丢到还跪着的司酒旁边,眼不见心不烦道:“今日允你们下山,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了。”
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两人一对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忙不迭道:“是,娘(师娘)我们这就去!”
下山的机会来之不易,两人连忙爬起就要下山,司酒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跟花虞道:“那白芷师叔不怀好意,她骗了师父,师娘可要看着点。”
花虞:“放心吧,你师父没那么蠢,你俩先给我滚回去换身衣服再走!”
许久未曾下山,今日一瞧,昭日城内格外热闹。
座座阁楼挂起了红灯笼,横桥上彩带飘飞,两侧摊贩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欢声笑语,热闹不休。
一来到清平乐,司酒就忍不住问来迎接他们的乐娘:“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般热闹?”
乐娘掩唇笑道:“两日后便是凡间七夕,能不热闹吗?你们来得正好,班主还苦恼呢!”
两人一入楼内,便被乐娘们簇拥,尤其是楚川,纷纷喊着让他救急。
原来七夕将至,隔壁长明城的城主邀请清平乐去设台演奏,班主已答应了下来,但临时有位琴师病倒,其他琴师又水平不够,正苦恼呢,楚川便来了。
班主越过众位乐娘,一把眼泪地拉着楚川:“青竹,你这次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这?”楚川犹豫道。
司酒知道他在犹豫什么,长明城离昭日城大概一天的路程,况且七夕的演奏还是在两日后,而师娘给他们批的下山,大抵仅限今日。
可周围又是一群女孩子求着帮忙,别说楚川,司酒都受不了:“算了,没准那、那谁多待两天呢?师娘应该发现不了的吧。”
楚川一想也是,顶多也就挨一顿鞭子,反正这个他习惯了,于是答应道:“好吧。”
两人便同乐娘们前往长明城。
长明城比昭日城繁华得多,城内临着一条宽广大河,来往船只不绝,七夕夜这一天,更不得了,还未入夜,座座画舫游船便早早点亮了满船灯笼,映得凌波生辉,亮如白昼。
长明城城主颇有情趣,搭了座三层高的画舫,描金饰玉,光彩夺目。
画舫第三层拆了船舱,做了四面平敞的乐台,四角有造型别致的花灯缓缓流转,乐师们就在此演奏,画舫从城东一直飘到城西,乐声也晃晃悠悠飘了满城。
司酒没有上船,而是戴着桃花面具在岸上凑热闹。
他今日一身红衣,外罩燕脂色枫叶轻衫,腰封处两枚小金酒壶垂落,虽然脸上仍戴着桃花面具,但他身形高挑挺拔,露出的双眼灵动狡黠,吸引不少视线,没一会儿,怀中便被漂亮姐姐塞满了绢花发簪等物。
虽然他再三表示婉拒,但漂亮姐姐们丢下便走,不给他机会还回去。
唉,真是甜蜜的负担。
司酒抱着满兜东西,眼中倒映着满城声色,忽然想,要是云唳在这就好了。
袅袅乐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画舫又开了回来,司酒下意识看向那满船灯影,人潮此时也因着画舫而朝岸边拥挤过来。
司酒被挤得不住后退,又忙着护紧怀中东西,一个没站稳脚步踉跄,眼看要摔倒,后背却撞上了一人。
“对不住……”他说着就要移开,然后那人却伸手环过他腰,把他圈在了怀里。
熟悉的冷香味传来。
司酒下意识转身,在满街煌煌光影和拥挤人潮中,看见了云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