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连三日,楚川尚未回来,便先等来齐阙的消息:魂果需要他回药宗后才能给予。

“是白落葵从中作梗”,文京墨也听说了消息,趁夜赶到客栈,侧脸在枝灯笼罩下皱着眉头。

“药师大赛中出现的青纱帐乃药宗特制毒丹,虽然罪名安在了一个小弟子身上,但长老们都知道同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还有行尸一事,她这一次难逃罪责,更加记恨你们,于是故意拖延时间。”

司辰欢手中捧着浑身几近漆黑的小八,忧心忡忡:“那怎么办?齐阙若是进了药宗,何时才能见到人?”

大宗门宗规森严,莫说无召不得私自下山,就连传送东西,也会受到层层检查,若白落葵有心,轻而易举便能拦截下来。

“不过,你们可以跟着一起回药宗。”文京墨话音一转,“虽然内门难入,但如果只是外门,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委屈你们罢了。”

司辰欢着急救人,答应了下来。

一日后,司辰欢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短打,再看看身前望不到边的葱郁药田,想把文京墨杀了的心都有了。

他口中的办法便是让司辰欢和云栖鹤扮作普通药农,趁着药宗每年一度的采摘药草时节混入外门。

但问题是,药田开阔,一览无余,为避免药农私带,管事将人分为多个小组,小组四人互相监督,举报行为有异者还可以加钱,更别说来往管事巡逻得紧,根本不给人用灵力作弊的时间。

司辰欢虽未干过农活,但他毕竟是元婴期修士,体力惊人,心里骂骂咧咧,却没耽误手上采药,很快药篓里的药便装满了。

云栖鹤便将自己才盖了浅浅一层底的药篓递过来。

司辰欢斜乜他一眼。

云栖鹤压低声音,俯耳道:“你修为晋升太快,肉身强度虽经过洗髓池淬炼,但也需要多加锻炼才是。”

司辰欢并不信,只觉这咸鱼是想唬自己替他干活。

但云栖鹤说完后,又轻轻加了一句,“好阿酒,帮帮我。”

呼吸顺着风,吹动司辰欢耳边鬓发,他心弦如田中草尖,轻轻晃动。

“咳,给我吧”,司辰欢侧过头,遮住了自己有些发红的耳尖,他将自己装满的药篓塞到云栖鹤怀里,又勾过那少得可怜的药篓,打发他去田垄上坐着。

和他们一组的药农惊讶打量着两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看见司辰欢勤勤恳恳采药,而云栖鹤敛衣坐在田垄上、时不时还来给人送水后,其中一人一拍大腿,以自以为小声其实早已暴露的音量道:“老子知道了,这不就是俺和俺家婆娘的日常嘛。”

他边说,边用余光打量他们,露出了然神色。

司辰欢:“……”

他正接过云栖鹤递过来的水壶,一时喝也不是,不喝又显得把这话当真了。

云栖鹤眼中沁出笑意,却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还要偏头去问:“怎么了?”

司辰欢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轻轻哼了一声,将水壶丢他怀里,“我不渴,我还能再采十亩地!”

语气有力,引来巡逻管事的赞赏,另外两人见他干活如此卖力,也歇了心思抓紧干活。

毕竟药宗的工钱是按地算,一亩地能一块下品灵石,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

太阳西斜,橘红色的日光照耀在葱郁药田中,草叶尖跃动着点点光芒。

司辰欢直起身,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脸颊透着红,即便遮了一层假面,那熠熠生辉的眸子仍引来不少人注视。

一道身影却挡住了窥探的目光,云栖鹤再次递过水壶:“喝吧。”

司辰欢这次没拒绝,抬手饮尽,一些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滚落过喉结位置,再没入看不见的衣领中。

云栖鹤眼神一暗。

司辰欢不觉,他将水壶归还,享受着日暮时分田野清爽凉风,感到难得的畅意:“你说得对,许是好久未曾练剑了,这身体动一下,确实筋骨活络得多。”

云栖鹤接过水壶,又递给他一方雪白手帕拭汗,闻言,忽然道:“你莫不是想那方凌霄了?”

司辰欢讶然:“怎么会突然提到他……”

说到一半,他注意到云栖鹤抬头的动作,转身望去,便见一轮浑圆落日中,一艘无比低调的黑色飞舟破开融金光线,缓缓驶入灵田尽头连绵起伏的内门群山,飞舟上凌空立着一人,虽面目不清,但那熟悉的精悍身形轮廓,分明是方凌霄无疑。

“剑宗怎么来人了?”司辰欢更关注方凌霄的来意,堂堂剑宗大弟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药宗。

云栖鹤见他沉思,神色和缓道:“不想了,管事让我们过去了。”

飞舟上,方凌霄正沉思该如何调查药宗,忽然感觉到一股注视,他垂眼向下望去。

穿过薄云清风,只见万顷灵田间散落着蚂蚁般大小的人影,都身着麻衣、肩背药篓,没有丝毫异样,向来是他的错觉。

“师兄,看什么呢?”一身形单薄的少年上前,他额间系着二指宽的黑色云纹抹额,一双稍显稚嫩的眼却凌厉无比。

方凌霄看到他,收起心里方才那股悸动,语气无奈道:“陆蓬,此次事关药宗,你本不该跟来淌这滩浑水的。”

陆蓬脊背挺直,如一柄临渊孤剑,他冷笑了两声:“我平生最恨魑魅魍魉,若药宗真的跟行尸一事有关,大师兄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来。”

方凌霄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剑宗的黑色飞舟渐渐消失在内门拔地而起的层层山峰间。

司辰欢这会却顾不上推测剑宗来意了,因为管事安排他们的住处时,司辰欢才知道给药农的木屋竟然还是大通铺!

文京墨该不会是故意的。

虽然司辰欢也不是扭捏之人,更是连幕天席地也睡过,但,他余光一瞥身边的云栖鹤,这人咸鱼得很,又有些洁癖讲究,就连出门在外储物戒里也打包了藤椅软被等物,让他去睡大通铺……司辰欢总觉得充满了违和。

他于是等着管事说完事情,正想离开时,偷偷上前跟管事商量,想花点灵石换个单独开辟的小屋。

药宗是免费提供住宿,毕竟药农们来做工主要是为了银钱,几乎没有人提出单独居住,管事一听这奇怪的要求,不由开始打量起他。

司辰欢舔了舔唇,一咬牙悄声道:“我同我那位……咳咳其实是伴侣,只是家人不同意,偷跑了出来,所以这住通铺有些不方便,您看行个方便?”

他将今日刚结的十块下品灵石都塞给了管事。

那管事怀疑神色褪去,掂量手中灵石,浮现了点笑意:“年轻人呐,白天干完了活晚上还有力气,行吧,你们就住最外围那层木屋吧。”

司辰欢假装听不懂管事话中的狎昵,得了木屋的钥匙,便转身过来拉着云栖鹤往里走。

“凭什么他们能单独住一间?”看到只有他们两人停在一间小屋前,有人不忿开口。

“哎都是同伴,别伤了和气”,有老好人打着圆场。

司辰欢侧头看去,那老好人还是个熟人,正是同他们分在一组的一个中年男人,司辰欢记得他好像叫老莫。

管事听见了这骚动,过来说了句“人家是花钱的”,最开始那人悻悻闭上了嘴,老莫想到什么,跟四下里的人指了指他们方向,又用两个大拇指碰了碰,含意明显,其余众人都恍然大悟。

司辰欢:“……”

他不想再看,推着还站着不动的云栖鹤入了门。

木屋设在灵田边上的一片空地,他们这一间处在边缘,明显小了许多,陈设简陋,只有一张通铺和一张桌子,拾掇得却干净。

云栖鹤一入门,当先设了结界,接着床榻、软被、枕头、帷帘,还拿了一张小几设在床榻,然后是整套的茶具。

这一番操作下来,原本简陋的木屋都堂皇了几分。

司辰欢站在原地看他动作,心想幸好没让这人睡大通铺,要不然这娇气劲,怎么受得了。

却听云栖鹤忽然问道:“你刚才是怎么说服管事的?”

司辰欢身体一僵,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其实也简单,只是给管事塞灵石。”

“是吗?”云栖鹤半倚在床榻上,白色帷帘半垂,他此刻撤了假面,一张漂亮的脸在高床软枕簇拥下,透出几分欲来。

他微微偏头,自帷帘后露出那双狭长潋滟的眼。

“难道不是说,你我是私奔的伴侣?”

轰——

司辰欢只觉挨了一发九天玄雷,整个人被劈得头晕目眩,脸颊也红得不正常。

他、他怎么忘了云栖鹤也恢复修为,以方才的微末距离,修士肯定探听得一清二楚。

该死,他方才脑子是被驴踢了嘛,这么多借口,怎么偏偏找了一个最解释不清的!

“我、我……我突然想到有点事,出去一下”,司辰欢支吾片刻,实在憋不出话来,便想溜之大吉。

一只手却从身后按住他方才开了一隙的木门,将门重新合拢,充满压迫力的身躯自身后迫近

“跑什么?”压低的声音响在耳际,像是浮冰碎裂,激得司辰欢一颤,耳后连带着细白脖颈,也染上了绯色。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云栖鹤垂眼,将司辰欢的反应纳入眼底,指尖的轻颤却暴露了与他冷静外表不相符合的紧张。

他手指蜷缩片刻,还是抬手,缓缓抚在司辰欢一片绯红的后脖处,微微用力,让他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那片皮肤软而烫,同云栖鹤微凉的指尖相触,司辰欢只觉如过电一般,浑身都泛着一层细密的痒。

空气因距离的过于靠近而变得稀薄灼热,司辰欢能看到自己在云栖鹤瞳孔中的倒影,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这双眼曾因自己露出目眩神迷的时刻,那是……他们在洗髓池欢好的时刻。

司辰欢面色更红,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这惹人怜爱的情态,他后背紧贴着门,退无可退,想要逃开,却被云栖鹤看似清瘦实则精壮的手臂拦住去路,只得困在这逼仄空间中。

“嗯?”云栖鹤轻哼一声,手心却还在摩挲他后颈软肉,原本微凉的掌心也渐渐染上滚烫,每一次触碰都带起司辰欢情不自禁得瑟缩,却偏偏避无可避。

“为什么,说你我是伴侣?”云栖鹤像是得不到答案便不罢休的模样,头更低向司辰欢,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司辰欢在这潮热中鼻尖沁出了点细汗,微微黏腻的、湿润的汗水便同云栖鹤碰在了一处。

说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响如擂鼓,司辰欢原本躲闪的眼神猝不及防撞见云栖鹤那深黑眸子间,被里面暗藏的翻涌情绪心惊一瞬。

那像是……苦苦压抑了经年累月而不可得的情愫。

司辰欢这浓烈深沉的眼神所蛊惑,殷红的唇瓣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