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司辰欢身上的白衣明显大了一圈,他没骨头似的躺在巨石上,姿势豪放,松垮的衣服露出了布满青紫爱恨的雪白脖颈,一只腿还搭在了云栖鹤身上。

云栖鹤坐在他身侧,将那只作怪的腿横在膝前,垂着眼,一下一下松紧有力的捏着。

司辰欢浑身酸痛,像是一只挺尸的闲鱼不想动弹,被摁得舒服,哼唧起来。

他一只手枕在头下,半睁开眼去瞧身前的人。

只见云栖鹤神色认真,俊美的侧脸在洗髓池跃动的浮光中如镀了一层柔光,给人格外温柔的错觉。

司辰欢怔了怔。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注视,云栖鹤微微偏头看来,发梢在浮光间亮如银丝,“可是有哪不舒服?”

司辰欢摇了摇头,将心中闪过的那点荒诞想法压了下去。

笑话,他竟然会觉得,云栖鹤像对待珍宝一样对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按得挺舒服的”,司辰欢咽了咽口水,又看着他如墨荡开的长眉蹙起,鬼使神差地道,“不如给我按一辈子好了。”

刚说完,司辰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天呐,他说什么呢!

堂堂龙傲天,哪里会当他一辈子的按脚奴仆,说小了是开玩笑,较真起来,这不是折辱人嘛。

“我只是开玩……”司辰欢还没找补完,却听耳边轻轻一声“好啊”。

“嗯?”司辰欢剩下的话咽在喉咙间,诧异地看向对方。

他仰头时,黑亮的眼珠在水波间显得格外动人,满满倒映出云栖鹤的身影。

云栖鹤略俯身看着他,挺翘的睫羽在眼睑投下浅淡阴影,柔和了那双过于凌厉的眼,显得有几分异样的温柔。

“求之、不得。”

咚——咚——

司辰欢一时没有说话,只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加剧声。

他舔了舔略唇,干巴巴道:“呵呵,我开玩笑的。”

心底涌出的悸动还在如池水般层层荡漾开去,司辰欢不宜察觉地捂了捂胸口,将自己的异样归结为直面竹马美颜暴击的缘故。

谁让他笑得那么好看?

司辰欢耳后有些发热,自己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云栖鹤并不知道司辰欢所想,只是看出他表情的不自在,没有紧逼,而是垂眸继续任劳任怨给他按起酸痛的腿。

司辰欢暗暗松了口气,又指挥上了:“还有这边,也跟按按。”

水波荡漾,跃动的浮光温柔地笼罩住两人。

司辰欢躺了许久,他也不是白躺,而是不断梳理自己体内不知何时填满的紊乱灵力。

待他身前微微鼓起的小腹变得平坦时,那些留在体内的元阳俱化作了无比醇厚的灵力,蔓延向四肢百骸,一寸一寸安抚他原先酸痛难忍的肌肉,最终汇向丹田处。

司辰欢“咦”了一声。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原先的灵力桎梏不仅荡然无存,而且充沛了更为蓬勃深厚的灵力。

这气息分明是——

“元婴后期?!”司辰欢一只咸鱼惊坐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

甚至是已达大圆满、几近半步化神的灵力。

他猛地看向云栖鹤,一双眼格外亮,含着前所未有的炽热:“你的元阳,竟然这般厉害?!”

原本的害羞和不自在荡然无存,司辰欢呼吸微微急促了,甚至产生再来几次也不错的可怕想法。

毕竟,这可是半步化神啊!

也就是说,自己本来打算两年要突破的化神期,本来还以为是天方夜谭的化神期,只用跟竹马睡一觉,就、就竟然快完成了……

司辰欢在极度狂喜的冲击下晕乎乎的,眼神也越来越放肆,似乎随时都会冲上来扒他衣服。

虽然云栖鹤也很乐意,但最后还是遗憾地摇头,同他解释说:“你修为飞涨,大部分是因为洗髓池的缘故。”

他将洗髓池的来历和功效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司辰欢恍然大悟,他就说嘛,虽然竹马是龙傲天,但元阳也不至于如此逆天,否则他修合欢术岂不是逆天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同样炽热的目光挪向了旁边的一汪池水。

大机缘啊——

云栖鹤:“……”

他不由补充了一句:“但其实,双修之法,也是颇有助益的。”

“嗯嗯”,司辰欢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胡乱点头,然后语气热切道:“你说,我们要是把这些池水全部装走……”

云栖鹤不知为何,开口的声音冷了些,打断他的幻想:“此处阵法特殊,洗髓池若离开此地,也不过是普通水罢了。”

司辰欢肩膀耷拉下来,想想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哪有那么好偷啊!

他叹了一口气,道:“……本来还想带点回去的,看来楚川还是没这个机会脱胎换骨了。”

云栖鹤不坑声,下手的力道重了些。

司辰欢疼得“嘶”了一声,脚趾蜷缩了一瞬,想要抽开,那只腿却被云栖鹤牢牢握在手心中,动弹不得。

司辰欢刚想开口抱怨,抬头却看见云栖鹤一张冷得不行的脸色,原本质问的语气都软了三分:“你干什么呀?”

黏黏糊糊的,十分没有威慑力,跟撒娇似的。

云栖鹤那渗人的表情却反而缓和了几分,上手力道恢复了正常。

司辰欢悄悄勾了勾唇,就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他继续柔声抱怨,暗戳戳地谴责对方,“我这身酸痛是怎么来的……你这刚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司辰欢自己说到后面,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看到云栖鹤脸上难得浮现的红晕,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呵,男人。”

……

云栖鹤忍了忍,还是低着头对他道,“没有……”

“什么?”司辰欢故意问道。

“没有不认人”,云栖鹤这才抬头看他,苍白深邃的脸上,红晕一览无遗,如点缀在雪中的红梅,看向他的神情却格外认真。

司辰欢在他眼底的坚定中察觉到了某种信息,心脏也跟着莫名鼓噪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云栖鹤即将开口前抢先道:“呵呵,我都是开玩笑的,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啊,是吧?”

司辰欢用那双圆润、灿亮的眼巴巴地看着他。

于是云栖鹤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们对视了很久。

久到司辰欢开始惴惴不安,觉得云栖鹤不会回答时,才听到轻轻的一声“嗯”。

水波的晃动声,遮掩了他语气中的遗憾。

司辰欢得了回答,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哈哈,是吧,大家都是好兄弟,这次只是意外了”。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云栖鹤没有回答,只盯着他。

那眼神,看得司辰欢有些心虚。

说起来,自己好像跟云唳亲也亲了,做了做了,还说这样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个负心汉。

所幸,云栖鹤最后移开了视线,让司辰欢得以喘口气,耳边又听他道:“楚川能给你揉腿吗?”

……

……嗯?

话题跳跃得有点快,司辰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想带点洗髓池的泉水给楚川。

他顿了顿,内心忽然冒出的一点猜测如小猫探爪,将他心挠得有点痒痒的。

“你”,他试探性问,“该不会是……吃醋了?”

云栖鹤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勾了勾唇。

那是个没有笑容,纯粹礼节性的微笑。

像是再说,你猜。

这反应让司辰欢摸不着头脑。

心底那只小猫挠得更厉害,却像隔靴搔痒,不得其法。

“对了,我要同你说一件事。”

云栖鹤收回手,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见他这样,司辰欢也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垂在身后的手却绞起了一角衣摆。

然而他面上却是强装镇定,“咳咳,你说。”

什么事用得着这般一本正经,司辰欢心底生出些慌乱,甚至想像刚才一样打断对方的话,最后却克制住了。

“我的灵力恢复了。”

……

“啊?”

司辰欢慢了几拍,抬头看向云栖鹤的表情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的经脉重续,灵力恢复了。”云栖鹤看着他明显怔愣的表情,知道他误会了什么,生出些无奈,极为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他原本打算一直掩饰自己的修为,就在幕后替小酒儿扫清这一世的祸端。

可是,因为担心他,小酒儿也承担了很多忧虑与压力,自己甚至在他受到伤害时不能及时出手。

所以云栖鹤在听到药宗大赛时,早就已经准备好借着洗髓池抛出自己灵力恢复的事。

“灵力恢复……”司辰欢意识到这话中的意思,瞳孔渐渐放大,猛地看向云栖鹤,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看着有些呆。

云栖鹤在他的注视下,朝他伸出了手。

那手心苍白,纹路深而清晰,拇指与食指间的地纹长而曲折,似乎早就预示出主人曲折的一生。

此刻,一团氤氲灵光自那手心中升腾、缠绕,不断变幻间,化做了一只线条简单却颇有意趣的小酒杯形状。

云栖鹤语气寻常,第三次同他说:“灵力,已经恢复了。”

从此,便可以光明正大护你周全了。

司辰欢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手心浮现的酒杯。

原本内心纷乱嘈杂的想法尽数褪去,俱归于眼前这一点淡淡的灵光,映在他黑亮的眸中。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云栖鹤察觉出些不寻常,正想开口。

滴答一声。

微凉的水珠穿过灵力幻出的“酒杯”,砸在他未收回的手心中。

云栖鹤的手指下意识一颤。

意识到司酒哭了,活了两辈子的人竟生出些无措。

“我、我没事……”,还不待他有动作,司辰欢自己开口了,语气带着点鼻音,尾音却是上扬的。

“只是有些太高兴了。”

他说着抬起头,有些狼狈地抹去涌上的泪珠,一双眼泛着红,却因为莹莹泪珠的点缀漂亮得惊人,像盛满葡萄酒的夜光杯。

虽然早就怀疑竹马恢复了修为,但当云栖鹤真的对他展示出灵力时,司辰欢那一瞬的激动和欣喜,还是冲垮了眼眶的防线。

他想起了那场大火。

那场燃烧在他和云唳十八岁的大火,自丰都生起狼烟,吞噬了云琅仙君,倾覆了玄阴门,夺走无数性命。

从此,那如白鹤孤傲的少年自云端坠落,变成废人被践踏在尘埃里。

司辰欢明明说着“高兴”,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他怎么可能不了解云栖鹤?

自被仙门像囚禁犯人一般丢到鸿蒙书院时,无数个深夜的淋漓痛苦、一次一次尝试却求而不得的绝望,都是他亲眼看着云栖鹤熬过。

天之骄子被打碎了自尊,碾在无尽尘埃里。蒙尘的明珠,几近碎裂。

虽然从半年前开始,不知为何云栖鹤对恢复经脉一事看淡许多,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司辰欢稍稍一想,便心疼得眼泪掉了线。

“别哭了”。

云栖鹤轻轻叹了口气。

上前将人揽进了怀里。

他肩膀的白衣很快被泪泅湿,晕出一片水迹,云栖鹤却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的眼中涌出无限的心疼。

司辰欢只哭了一会儿,便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自己抹去最后一滴水迹,顶着发红的眼睛嘴硬道:“我这叫、叫喜极而泣。”

云栖鹤看着他,神态极为认真温柔,轻轻“嗯”了一声。

这反应,倒让司辰欢莫名有些耳热了。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衣摆躲开云栖鹤的注视,只是整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如果你要离开,我跟你一起。”

司辰欢像是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加重了些,“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没有血缘挂牵,你若要离开鸿蒙书院去复仇,我陪你一起。”

云栖鹤没想到他第一反应会是提出这件事,喉头忽地一紧。

这无比相似的一幕,让他不可遏制回想起了前世。

……

“玄阴禁术,操纵亡魂,同鬼气为伍,你怎么能修行?!”

“我有什么办法,我经脉尽废,已经同灵力无缘了!”上一世的云唳,眼角眉梢俱是对世间的暴戾,他甩开司酒的手腕,口不择言道,“你是仙门弟子,莫非要上报仙盟抓我不成?”

司酒听了此言,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看向他。

云唳已然后悔,然而愚蠢又被仇恨蒙蔽的自己,却忍住了上前的脚步,只是冷漠地转身,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与你无关,你自做你那不染霜雪的仙门弟子,同我这……鬼修邪魔,不要再有纠缠了。”

二十岁的云唳,从眼眶中逼退了即将涌出的热意,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走向他注定尸山血海的未来。

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

“我跟你走”,司酒的声音急促又坚定,像是怕他丢下他一般,攥住他衣角的指节用力得泛了白,“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没有血缘挂牵,不如跟你一起去把血债讨回来……”

无比熟悉的话,仿佛是发生在昨天。

那之后,他干了什么……

云栖鹤的心脏抽痛起来,垂落的手紧握成拳。

他当时怎么能,怎么能说“……正邪不两立,你我,再无瓜葛。”

前世的云唳将二十岁的司酒独自留在了开满桃花的昭山之巅。

从此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直到最后司酒为他挡剑而死,他们再也回不到少年的春日……

思绪回笼的瞬间,云栖鹤再次把司辰欢揽在了怀里。

同方才止于礼节的拥抱不同,这一次,云栖鹤的力道很重,像是恨不得将司辰欢嵌入身体中,俯在对方肩侧的呼吸急而深,像是刚从某个恐怖噩梦中苏醒。

被抱得发懵的司辰欢下意识轻拍打他后背安抚,然而过去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松开的打算,司辰欢也察觉出了他此时状态的异常,强行推开他,“怎么了?”

云栖鹤看着他,脸上是尚未来得及掩饰的悲怆和茫然。

那股被伤太浓烈了,像是漫天盖地的冰霜将他兜头淹没。

那种绝望的、不见天日的万古悲寂。

司辰欢手足无措,不知道云栖鹤为什么会这般。

想来想去,难不成是自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也是,明明恢复灵力是好事,非要引他想到过去两年的辛酸坎坷。

司辰欢忙安慰道:“都过去了,如今恢复灵力,以你的天资,不久便能问鼎修真界,手刃仇敌!”

司辰欢说着,一把展臂抱住了云栖鹤。

企图用好兄弟的温暖驱散往日记忆的阴霾。

温热的身体相贴,如同春三月明媚和煦的暖阳,将上一世的遗憾和梦魇消融。

云栖鹤眨了眨眼,明明高出司辰欢一个脑袋,却将身体埋在他的脖颈中,淡漠冷厉荡然无存,声音很轻地说:“不离开,我们哪也不去。”

不去重蹈前世的覆辙。

司辰欢拍打他后背的手一顿,不可思议说:“你不报仇了?”

正因为了解竹马的过去,司辰欢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对复仇的偏执和执念。

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踏上那条危险坎坷的路。

他无力阻止,只能舍命陪君子。

可现在,却突然说不离开了?

司辰欢震惊到一时觉得他被夺舍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近乎天真和暧昧的话,不敢相信会从云栖鹤口中说出。

司辰欢心跳无端漏了一拍,然后哭笑不得。

他知道,竹马现在正是情绪激荡的时候,难免说话引起误会。

“好,那我们现在哪里也不去。”

他们什么也没干,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

水声轻轻晃动,温柔而绵长。

自玄阴门事件后,他许久未和云栖鹤有这样纯粹的、悠闲的时刻了。

十八岁之后的两年时光,都蒙上了丰都大火的飞灰,溅上了惨死城民呛烈的鲜血。

司辰欢由衷感受到一股难得的平静。

慵懒,闲适。

像是回到少年时他们在昭山桃林下的把酒言欢。

……

许是太过平静,司辰欢反倒生出几丝不安来,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一手抚摸着云栖鹤柔软如丝缎的长发,一边抬头沉思,这时,忽然发现头顶的空气和洗髓池的池水一般,始终晃动着无形的波纹。

这是……有人在触碰结界?

等等,这里有结界?!

“对了,齐阙呢?”司辰欢终于想起少了个人,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第三个人影。

他们可还在药宗考核呢,要是没了齐阙可怎么办?!

后知后觉的紧迫涌上,司辰欢推开云栖鹤,抬手想要解开身边的结界。

到底是他太心大还是这结界的问题,自己竟然现在才发现!

云栖鹤不满地垂下眼,不过在司辰欢动手前,还是先一步撤下了周身的结界,原本被屏蔽在外的齐阙和另外一小半的池水瞬间出现在眼前。

司辰欢诧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才刚恢复经脉,就能撑起这么悄无声息的结界了?

齐阙跑了过来,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谢天谢地,你们可算完事了,距离比赛结束可只有两个时辰了!”

司辰欢呆住,第一反应竟然是他们双修了这么长时间……

不对不对,司辰欢绝望地晃了晃脑袋,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问题是双修嘛!问题是比赛快结束了他们却还没开始炼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