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这小丫鬟是个头脑简单不太聪明的姑娘,她只觉得这少爷和孙少爷都是自己怀里小少爷的至亲,便放心的将怀中的小少爷递给了宋光耀。
大概是因为宋光耀长得跟宋盏挺像的,这虎头虎脑的小子也不怕生,他瞧着宋光耀便张开嘴笑了起来,还伸手去摸宋光耀的脸。
宋光耀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小子,竟然真被爹娘说中了,算着时间他带着妹妹上门求助的时候,姨母应该已经怀了这个孩子,因为觉得还有其他的后代,所以阿爷一点都不顾及牢狱中的儿子,也不管自己和妹妹,就只带着姨母逃离了潍县。
宋光耀收起复杂的思绪,看向那个丫鬟说:“我和爹爹带着小叔叔去铺子里寻阿爷。”
小丫鬟闻言一点不担心,点点头说:“好的孙少爷,那奴婢去街上买点菜肉做上饭食等你们回来。”
马车上,宋承业伸手做出一副要掐人的姿态朝小崽子靠过去。
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爹的新儿子骗了过来,宋承业瞪着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崽子越想越气,尤其是这小崽子脸上都是笑拉着自己儿子陪着他玩,宋承业看着小崽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碍眼。
“爹!”宋光耀瞧见了宋承业的小动作,将怀里的小叔叔挪了个方向躲开宋承业的手,皱着眉头喝止道:“他还是个婴孩。”
“哼!”宋承业放下了手,不高兴的说:“看这小崽子笑得碍眼。”
宋光耀不赞同的说:“他只是个婴孩,什么都不懂的,爹爹有不满冲着阿爷去,欺负一个说话、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孩子作甚。”
宋承业闻言收回了瞪着小崽子的眼神,咬牙切齿的说:“行,等见着了你阿爷,我倒要问问他,花着我娘亲挣的银钱养别的女人和孩子,他亏不亏心!”
马车停在街面上的一家铺子前,宋盏坐在柜台后瞧见这马车,还以为是有客人来了,忙迎了出来。
自两年前慌慌张张跑来到临安府,他买了间宅子安顿好小徐氏,便托友人帮着寻了个铺面,又在临安府招了两个绣娘,便重新开起了宋家绣铺。
只是不论是那两个招来的绣娘,还是后来生完孩子出来做活的小徐氏,绣工都远远不如他原配妻子,这铺子的生意只能说混得过去,不亏小赚一点。
外面这客人坐马车来的,想来应该是个好出身的,说不定是个大生意呢,宋盏便挂起殷勤的笑脸快步跑到了马车旁,见有人下来便连忙招徕道:“客人可是来定制绣品的?我们家有好绣娘,手艺顶顶好的……”
宋盏的话说到一半,瞧见下来的人的脸便顿住了,这张脸他看了快四十年的,从小看到大,自然不会认不出来,结结巴巴的说:“承业……你……你怎么来了?”
这一刻宋盏心中百转千回,既然儿子能找到这里,知道自己开了铺子,定然就知道自己不止有分家时那明面上的几十两银钱了。
宋光耀还没下车,宋承业就冲动的上前去掐着自己老父的肩膀,怒气冲冲的高声说:“爹啊,可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我在军营里做了两年多的苦力,本以为我爹就算不忙着救我,好歹能照看着孙儿孙女,谁曾想!我爹带着后娶的小妻子跑到外府生儿子开铺子了!”
街面之上人来人往的,本来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干的,可宋承业的话太劲爆,听到的人顿时都围了上来,要听个明白。
宋盏见连旁边的铺子老板们都出来扒着门伸着耳朵瞪着眼睛看,他是个好脸面的,血气上涌,红着脸拉着宋承业小声的说:“承业,咱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不了,就在外说!”宋承业冷哼一声,见围着许多人他更是兴奋,跟这些人说:“大家正好帮我评评理!”
看热闹的人就怕看了个热闹还没头没尾的,抓心挠肺的不知道详情,见状自然热心的搭话道:“嗳!跟咱说说,咱给你评理!”
“承业!”宋盏见状板着脸要训斥宋承业,但宋承业如今哪吃宋盏这一套,宋盏在他面前现在可是没有半点父亲颜面的。
仗着在军营两年多的苦力生涯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宋承业牢牢的箍着宋盏的肩膀让宋盏不能脱身,手下用着劲,嘴却是闲着的,便说起自家的故事。
宋承业从多年前讲起,说他爹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阿公阿婆瞧他爹可怜,便收养了他爹,给他娘做赘夫,没成想几年之后他阿公阿婆也去世了,他爹和他娘便一起去了大户人家做下人。
他爹攒下了些银钱,他娘则学会了一身好技艺,两人成年之后赎身出来,便成了亲一起开了一家小绣铺。
这小绣铺靠着他娘亲绝伦的刺绣手艺生意兴隆,从小绣铺开成了大绣庄,家里也从租宅子到买小宅子、最后置办下三进的大宅子,也算是个小有家资的人家了。
他娘亲操劳多年,几年前便先一步离世了,他爹一出了妻孝就要另娶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继妻,因为他不同意,他爹便说与他分家,将家中产业全数分给他,他爹只要一间小宅子和几十两银子养老。
听到这里,围观群众还说:“虽然你爹这么快就另娶,对你娘亲是冷情了些,可家产都留给你了,只留了点养老银子,也还算是对原配和原配之子讲道义了啊。”
宋承业闻言冷笑一声,说:“是啊,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若是这样也就算了,我就眼不见心不烦的让我爹去过他的小日子了。”
宋盏被突然力大如牛的儿子控制着,走又走不脱,劝又劝不动儿子住嘴,脸上浮现一丝哀求之意道:“承业,是爹对不住你,有不满咱们回去说好吗?爹肯定补偿你……”
宋承业满是恨意的瞪着宋盏,冷冷的说:“晚了。”
说完宋承业接着大声揭他爹的短,道:“两年多前我接手家中的绣庄,因为一桩生意失误,要赔大笔银钱,家里的绣庄和宅子都抵进去都不够,我和我娘子便都被关进了牢狱,我有一儿一女,当时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被从家里赶了出来,无措的去寻阿爷求助,我爹把自己的亲孙儿、亲孙女哄到客栈里,然后连夜就收拾东西带着他的小娘子跑了!”
“这……”刚刚替宋盏说话的人顿时变了脸色,指责宋盏道:“虎毒不食子,便是儿子败光了家业,你怎么能丢下不成年的孙儿孙女都不管了?”
围观群众义愤填膺的帮着宋承业骂宋盏,宋承业又添了一把火道:“我哪里败光了家业,你们瞧瞧我爹带着小娘子跑到你们临安府,又开起了这么大的绣铺,又置办了新宅子,分家的时候那几十两银子这么值钱、这么经花吗?”
众人恍然大悟,几十两银子,拖家带口的搬家到外府,路上便要花去一小半了,剩下的莫说开铺子买宅子了,便是租宅子也就够花用一两年的,瞧宋盏身上穿着绸衣,有个宋承业这么大的儿子,他自己还白白嫩嫩的瞧不出年纪,可不像个过苦日子的。
这老小子定是匿了和原配挣下的家财,哄傻儿子呢!
宋盏的脸皮被当众揭下,脸上愈发的白,这时候宋光耀才抱着宋盏的小儿子下了马车,冲宋盏叫道:“阿爷。”
宋盏瞧见宋光耀怀里的幼子,脸色一变,而躲在绣铺不敢出来的小徐氏见自己儿子竟然落到了宋承业、宋光耀的手里,顾不得躲着了,慌张的冲了出来喊道:“继业!”
宋承业被这声继业砸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徐氏是在叫那个小崽子。
他爹竟然给小崽子取名继业!
宋承业顿时怒不可遏,有自己这个承业,还给小崽子取名继业!好你个宋盏!你这是明晃晃的想要把我娘亲挣下的家业送给后娶的小老婆生的小崽子啊!
宋盏见这一出闹剧已经不可挽回,脸上一会儿发黑,一会儿发白的,一直保持着年轻面相的他一下子好像衰老了许多,叹气道:“承业,别闹了,你想要什么咱们进去商量。”
见宋盏终于松口,宋承业冷笑一声,便揪着宋盏往宋家绣铺里走,躲在里面的两个绣娘对视一眼,害怕他们起了冲突波及到自己,慌忙跑了出去。
宋光耀也抱着怀里的宋继业进了铺子,宋继业年纪小,看不懂情况,只是瞧见了宋盏和小徐氏,便伸着手喊爹娘,想要爹娘抱自己。
小徐氏连忙跟着对宋光耀说:“耀哥儿,把继业给姨母吧,继业还小,莫要吓着他。”
宋光耀脚步顿了顿,回头望着小徐氏说:“我该喊你姨母还是阿奶?那日我与妹妹上门
求助,你也在,为何你们当晚就自己跑了?”
小徐氏讪讪的收回手,目露不堪的移开了视线,心虚的说:“我……你阿爷说要走,我只能跟着走,我也没有办法能救你爹娘……”
“行了!”宋盏打断了小徐氏的话,进了铺子隔绝了那群人的议论,虽然还被儿子压着不能挣脱,但宋盏自在了一些,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儿子和孙子。
儿子这两年大概是吃了许多苦的,以往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现在却有这么大力气,身形瞧着也健硕了许多。
孙子长大了,那时候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现在瞧着倒像个成年男子了。
不过这还不是他最大的变化,宋盏仔细瞧着孙子的脸,这孩子竟然一点不见当初那个懦弱的少年影子,反而有了一股子难言的气势,宋盏不禁心中有些悔意,当初本觉得孙子跟儿子一样没出息,现在瞧着这两年孙子竟然成长了这么多。
宋盏叹了口气,看向儿子说:“我是还藏了些家业,你不是个经商的材料我早就知晓了,自然不会把家业都交给你去败耗,如今耀哥儿瞧着很有几分样子,那咱们便再重新分一遍家产。”
宋承业闻言不服气的想顶嘴,但是一想到家里的铺子和宅子都没了,还是有点心虚的,便忍了回去,一边问一遍威胁道:“怎么分?你得先告诉我你藏了多少,我这两年可是日日夜夜都在算,你若是再与我隐瞒,可别怪我对你这个爹爹不尊重。”
宋盏本想隐瞒一些的,可是听儿子这么说,又见孙子确实有了出息的样子,心想不论是留给继业,还是给了光耀,总归都是自己的后代儿孙,再才说了实话道:“我在钱庄本还有两千两银子,到了临安府置宅子开铺子取用了五百两,这新开的铺子生意平平,这两年挣的只够维持开销的,现在就是钱庄里还存着一千五百两。”
宋盏本想说这笔银子一分为二,可宋承业已经先开了口道:“这银子今日去取出来给我。”
宋盏闻言皱起眉头说:“你如今有个弟弟,当初镇上的宅子、铺子和这临安府的铺子、宅子价值差不多,这银子你和继业一人一半……”
“凭什么!”宋承业手下的劲加大,愤怒的说:“那银子都是我娘亲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凭什么给你后生的小崽子!”
说完宋承业又瞪向小徐氏,恶狠狠的说:“你不是也是绣娘吗?有本事自己给你儿子挣家业去,凭什么抢我娘亲挣的银子给你儿子!”
小徐氏在宋承业吃人的眼神下缩了缩身子,不敢吭声。
“阿爷这么分有失公平。”宋光耀听了半响,见他爹和他阿爷僵持住了,主动出声道:“按律我是长孙,也该有一份,按情理,这家业都是阿奶辛劳所得,总不能阿奶的女儿得不到,却只给阿爷继妻所出的儿子吧?依我看,这家业应该分为四份,我爹一份,姑姑一份,小叔叔一份,我一份。”
宋盏听宋光耀说长孙该得一份的时候表情还好,听说该给女儿一份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反驳道:“你姑姑一个出嫁女,有何资格分家产?”
宋光耀笑了笑说:“阿爷离开家乡两年多,怕是没有跟故友联系吧?”
宋盏不解孙子为何转移话题。
宋光耀也没卖关子,接着说:“前年姑父过了乡试,得了举人功名,去年二月参加京中春闱,高中状元,如今在京中为官,官至六品,姑姑如今已是六品的诰命夫人。”
宋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瞧着宋光耀,甚至怀疑孙子是为了吓唬自己故意编造谎话。
那个女婿多年乡试考不过,怎么可能高中状元!
可孙子好像怕吓不够他,竟然还接着说:“对了,阿爷可还记得表妹?如今再见到可不能唤她的名字了,她如今是太后娘娘义女,皇上的义妹,圣旨亲封的明义公主殿下,咱们见到她都得跪拜行礼呢。”
宋光耀说完低头瞧着怀里乖巧的小叔叔,语气温柔的说:“阿爷,你说若是姑姑和表妹知道阿爷要将阿奶辛苦挣下的家业给小叔叔,她们会不会不高兴啊?”
宋盏不敢置信,这太荒谬了!若说女婿考中状元还算有点可信度,女婿好歹是个读书人,可外孙女做公主?
滑稽!滑稽!
“阿爷不信啊?”宋光耀笑了笑,问:“阿爷做着绣铺生意,竟然没听说过辛氏丝坊的绸布吗?”
宋盏一愣,眼光转到他铺中的柜架上,那里有一格专门便是放的辛氏绸布,只是那绸布难道不是江州的吗?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长河村那一处姓辛的人!
宋光耀顺着宋盏的眼神看见了那几匹辛氏的绸布,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说:“阿爷这铺子里就有啊,那怎么不知道辛氏的名声呢?”
宋盏恍恍惚惚,被孙子介绍了一番外孙女的丰功伟绩,什么慧眼独具发现蚕种,又雷厉风行开办了辛氏商行,还大义向朝廷敬献了股份得到皇上嘉许封为县主,之后又得了太后青眼收为义女,最后又为朝廷清田献出蚕种,引得皇上亲至贺州嘉奖辛氏……
皇上才离开没多久,虽然一路没经过临安府,但这两日街面上也有传闻说皇上来过贺州,只是宋盏不知详情罢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不似孙子能瞎编出来的,宋盏恍惚非常,但又不得不信。
被他几乎光着身子嫁出去的女儿竟然有这么大的运到,又是状元夫人,又是公主亲娘。
宋盏知道女儿锦娘与自己没几分感情,只与嫡妻感情深厚,当初他另娶顾忌女婿身有功名又在衙门办差,便不敢让女儿知晓,如今女儿身份地位这么高,若知道自己藏匿了家产给了后生的儿子……
宋盏只好应下了孙子提出的分配方案,他本想把那一千五百两一分为四,可宋承业立刻跳脚道:“这临安府的宅子铺子难道就白给小崽子了?铺子宅子都是他的,他便不该再分银子!”
宋盏气得指着讨债的儿子说:“那你亏了镇上的铺子和宅子,你也不该再分了!”
宋光耀皱着眉说:“那就把这些都算上,一共两千五百两的家产,四人分,每人分六百两,多的一百两给惜娘做嫁妆,惜娘是宋家嫡长孙女,出嫁家里本就该给她置办嫁妆的,爹爹和小叔叔都已经得了五百两的宅子和铺子,那便一人再得一百两,剩下的我与姑姑一人得六百两!”
宋承业和宋盏一起傻了眼。
宋继业年纪小,分给宋继业的自然还是要在宋盏手里打理,他那一千五百两银子自己竟然只能留下一百两,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话。
宋承业本来很生气,可一瞧见他爹的脸色,他顿时又高兴了,再一想,虽然自己只得一百两,可加上儿子的六百两和女儿的一百两,自己这房便得了八百两,加上他亏掉了宅子和铺子,他这一房得的家产过半了,便舒了一口气拍板道:“就这么分!现在就去钱庄取银子!”
宋承业压着宋盏立刻就去钱庄将一千五百两银子全取了回来,只留给他爹一百两的银票,另外一千四百两揣进了自己怀里。
宋盏拿着一百两银票欲哭无泪,小徐氏鼓起勇气上前跟宋光耀说:“耀哥儿,能把继业还给我了吗?”
宋光耀点点头,这才把充作人质的小叔叔递给了小徐氏。
宋继业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见被塞到娘亲怀里,他便笑出了声,不过见抱了他半天的宋光耀要走,他瘪了瘪嘴巴颇为不舍的伸手喊:“叔叔,不走,玩!”
宋光耀脚步一顿,无奈的回头说:“你才是叔叔呢。”
虽然宋继业想留下宋光耀,可宋盏和小徐氏都巴不得宋光耀和宋承业赶紧走,一句留他们吃饭的话都不说。
等他们走了,宋盏坐下看着手里可怜巴巴的一百两银票唉声叹气,小徐氏抱着因为宋光耀走了而哭闹起来的儿子,一边拍着哄着,一边跟宋盏说:“夫君,既然我堂姐和承业的案子已经消了,咱们是不是搬回潍县去?”
宋盏闻言皱着眉头说:“别想了,锦娘那个性子,绝对容不下你和继业的,她们如今位高权重的,咱们还是在临安府安生的过日子吧。”
小徐氏闻言看着怀里的幼子,虽不再劝说,心里却有些忧虑的想到:宋盏都快六十了,不知道能不能护着儿子长大,若是他去了,自己带着儿子孤儿寡母在这无亲无眷的临安府,可如何安身……
没人知道小徐氏的忧虑,宋承业志得意满的拍着怀里鼓鼓囊囊的银票,谁知马车一走动,儿子就伸出了手。
宋承业自从被儿子接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儿子面前好似再也摆不起为父的威严了,只好讪讪的从怀里掏出银票来,不舍的递了过去。
宋光耀毫不客气的接过银票,先分出了六百两单放着,说:“这六百两我要带去京城交给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