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似郭大郎娘亲那般的人,若是有那心怀不轨的人去寻她,给她些好处,要求她让郭大郎带些染坊里的染料出去,她怕是不会拒绝的。
而染坊的小管事定然是能接触到宋惜娘配制的染料的,这样一来,让他做小管事,就有染料配方外泄的风险了。
虽然辛月和辛祝都看好他,可并不是无人可代替,用他风险大,那就只能换一个人做小管事了。
郭大郎并不知道自己得了商行大管事和染坊管事的青眼,要提小管事的消息他们这些工人倒是都知道了,只是所有人都认为小管事的人选定是从先前的老人里选,一个是他们来得早有经验,再一个毕竟这商行叫辛氏商行,先前的老人他们都是姓辛的。
瞧见大管事和管事的儿子都满脸严肃的瞧着自己,郭大郎心里打起鼓来,难道自己一个人染布是不对的吗?可培训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能一个人染呀。
他倒是也和旁人一起染过,只是有别人扯着布还影响他染布的速度,最后染得又少还要分出一大半钱出去,郭大郎心痛得很,这才开始自己一个人干活的。
培训的手册都是经了辛月把关的,当然没要求过不许一个人染布,只是别人都需要人帮着,连这回招进来的另一个大力的壮汉,也得带上两个同村的伙伴帮着他牵布。
瞧着郭大郎疑惑又忐忑的表情,辛月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规定不许一个人染布,只是我瞧大家都是配合着染的,只你一个人染,所以好奇来问一问。”
听了这话,郭大郎脸上紧张的神色这才松懈了下来,轻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个憨态的笑容来,解释道:“大管事,我一个人干得比和人一起要快,您放心我自己染的布都是合格的,绝对没有漏色的。”
因为招工那日辛月替他解围,郭大郎虽然不善言辞,但并不是痴傻之人,他晓得那日辛月是故意拆穿他娘亲装晕,也是故意让他同村的村民当着所有人的面替他洗干净名声。
郭大郎内心十分感激辛月,不自觉的对辛月有些信赖,自己便顺嘴解释了句他一个人染布的原因,微红着脸说:“我想多染些布,多挣些钱,早点攒够了钱就能早点去提亲。”
辛月听得一愣,原来是这样,所有工人入职时都登记过年纪,郭大郎早已经过了二十岁,想着娶妻倒是人之常情。
这里的男子但凡不是家贫拿不出钱的,基本都是一成年就娶了妻,死活不肯娶妻,就要做个单身汉的,辛月至今只见过张铺头家的张大郎一人。
知道郭大郎是为了攒钱娶媳妇,不是为了挣钱给他娘亲养弟弟,辛月心里松了口气,也有了闲心和郭大郎聊几句,便笑着说:“听这意思,你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郭大郎虽然羞红着脸,但还是坚定的点头道:“嗯!等我攒够了银钱就去提亲。”
商行定制度的时候,辛月提过日后工人有红白大事都可以请假,商行还要赠礼金,辛月便顺口说了句:“好呀,到时候成亲可要请我去喝喜酒。”
郭大郎闻言高兴得直点头,因着辛月年纪小,他便说:“大管事愿意来是我的荣幸,到时候备下甜酒专请您喝!”
辛月解了疑惑,松了口气从染坊离开,郭大郎更加起劲的回去染起布来。
郭大郎有心办一场风光的婚礼迎娶丽娘,他觉得丽娘是个非常美好的女子,她值得最好的,那些讨厌的嚼舌根的小人,都说丽娘嫁不出去,他偏要为丽娘出一口气。
他要攒下很多银钱,请县城最好的官媒上门提亲,要置办下齐全的聘礼,要请乐伶吹吹打打,要租下四人抬的龙凤喜轿,买宅子要攒太久,他等不及,就先租下一套齐整的宅子……
总而言之,他要让别人都知道,丽娘是他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也要求娶的好姑娘,以后谁也别想来嫌弃打趣她!
从染坊里出来,辛月便要回县城去,朱四架着驴车,辛月坐在驴车里,车后还跟着四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这架势着实有些搞笑。
潍县里的大户人家,公子小姐们出门,不是自己骑着马,便是坐着马车,驴都是小户人家才用的。
像辛月这般自己用着驴,随从却都骑着马的,更是见所未见,一路上招尽了人眼。
四个护卫都是习武之人,各个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周边的动静都在他们掌握之中,自然听得见路人的窃窃私语。
等回到辛家,木辰便拦着辛月说话,道:“县主,您如今身份不一般,外出时座驾也应该配得上您的身份,下回便用属下的马来拉车吧。”
辛月后知后觉的瞧了一眼护卫们身侧的高头大马,再瞧一眼自家的飞毛腿,飞毛腿是一头壮年公驴,在驴中算是高大的了,可和马站到一起,体型对比十分强烈。
更何况木辰他们的马是近卫军配马,全是从赢州马场里挑出来的良马,各个膘肥体壮毛色红亮,愣是把自家健壮的飞毛腿衬得像发育不良一般。
木辰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辛月略想一想便知道定然是路上有人说了什么被木辰他们听见了。
辛月自己想一想,也知道自己用驴做座驾,护卫们却骑着马,这搭配不合规矩,她瞧着自家无辜的飞毛腿,心里叹了口气,总不能要求四个护卫迁就自己全改骑驴。
于是辛月便和木辰说:“不用,本来也计划买一匹马,打一辆马车,日后好往返京城,只是这挑马家里无人懂,劳烦你替我买一匹吧。”
听到辛月这话,木明先松了口气,适才伍长和他们商量,县主是主子,得用最好的马,便要把伍长的马让给县主用,他们四人不能骑三匹马,木明年纪最小,最后商量说日后他要骑县主那头青驴。
木明人都傻了,他不是嫌弃驴不好,他去洗马喂马的时候还顺手帮着洗过驴呢,喂马的好草料也分了些给那青驴,那驴聪慧得很,他挺喜欢的。
只是一起出去的护卫,别人都骑马,他却骑一头驴,显得他不是个正经护卫似的,日后被近卫军其余同僚知晓,他还有何颜面?现在县主说要买一匹马,木明深感逃过一劫,嘴角重新挂起了笑。
木辰自然满口应下,只是贺州本就没有什么好马,赢州马入京也不经过贺州,木辰便还是坚持要给辛月用他的好马,还是辛月说战马如何能用来拉车,且日后若有危险,还需要
木辰他们保护自己,他们更该骑着好马才是,这才说服了木辰。
辛月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出一百两银子给木辰去买马,木辰便挑了一匹马市上最好的马回来,一百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辛月本以为还能剩下些刚好用来打马车的,现在只好另掏了银子托二叔寻他善打马车的师兄替自己打一辆舒适宽大的马车来。
虽然日后辛月出门不能用飞毛腿拉车了,但她视飞毛腿也为家人,自然不会把飞毛腿卖出去,依然留在家里好好养着,还嘱咐姑母日后出门采买,拉着飞毛腿一起出去,不然驴子日日关在家里太憋屈还会发胖。
又过了几日,辛月终于收到了京城的来信,一封是爹爹娘亲的,一封是哥哥的。
爹娘的信上,娘亲除了诉说她和辛年对辛月的惦念,还说了一路上见了不同的风光景色,多了许多刺绣的灵感,画出了许多新的花样子,日后都要做成衣裙打扮女儿。
爹爹则说了家中在京城安了家,山长善经营,借着科举买卖宅子分润了自家一套挨着国子监不远的一进院,给辛月留了单独的房间,等入了冬辛月来京城便有自己的屋子可以住。
再有便是他领了官身,得了皇上召见,已经将江、韩两家献地之事禀告了皇上。
自从收到了皇上封辛月为县主的圣旨后,别说府城那江、韩两家的主支不再试图搞什么小动作,潍县的江、韩两家更是乖巧服帖。
在辛长平上京之前,两家的家主约着日子一起来登门告罪,还把自家那见不得光的田地都整理成册送到了辛家,说愿托辛家之手呈献皇上。
辛月自然对这两家人心怀芥蒂,别瞧着他们如今伏低做小好似十分诚恳的样子,可若不是自家先行把股份进献给了皇上,这两家人跟着他们府城的主支,定也不会少给辛氏商行找麻烦。
只是辛月从爹爹哥哥那里听得了许多如今朝廷缺粮、百姓缺地的状况,虽然心里厌烦这两家人,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忍着恶心收了这两家的田地册子,应下了会替他们把田地册子交给皇上。
辛长平被派下的官职便是户部主事,皇上先前便有过交待,等上任之后他要做的事便是厘清开国至今土地登记的变迁,好为之后派人查清田地做准备。
这回入京领了官身,入宫谢恩时,辛长平便把江、韩两家的土地代为呈献给了皇上,皇上听说了缘由后收了这两家的田地,感慨了一句:“辛爱卿和咱们小县主倒是大度。”
辛长平忙说:“收回土地乃是国之要事,私人恩怨自然大不过国事。”
皇上闻言瞧辛家人愈发的顺眼,想起上回光给了辛家一个空头县主,此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他此时一份银钱恨不得掰成三份来花,只能心虚的在心里画起大饼来,想着日后定不会亏待辛家人。
哥哥的来信倒没有说什么大事,除了述说想念之情,便是给辛月和郭玉娘布置起下月的新功课,又问先前的功课学得如何?可有给沈砺瞧过?吩咐妹妹可别仗着天高地远敷衍应付,他也会常和沈砺通信,若是知道妹妹不认真做功课,下回国子监放假便杀回潍县来。
辛月前半段还瞧得眼泪汪汪,看到后半段却把眼泪收了干净,气得牙痒痒,愤愤的回信道:妹妹的功课都有认真做,倒是哥哥去了国子监,可莫要懈怠,听说国子监岁考会张贴排名,等冬日自己入京,定要去瞧瞧哥哥位列首位的盛景!
随着收到京中来信不久,先前连总管说的派来潍县常驻之人便到了潍县,来人也是宫中内监。
据他说皇上瞧过连总管带回去的辛氏商行文书,赞不绝口,让他来之前好生学习了一番,如今他来了潍县,竟然接替了辛长平的记录员之职,每回商行股东会,他便安静的坐在一边提笔写会议纪要。
除此之外他倒是很少发言,并不参与辛氏股东会的管理,他说皇上说了他来此只为了旁观记录,于是也不举手参与投票。
皇上真的做足了只拿钱不掺和的态度,至此辛氏商行众人彻底放下心来。
这日宋惜娘兴冲冲的来找辛月说:“表妹,你可有时间?我那新布已经染好了,你可有空来瞧瞧?”
辛月闻言忙起身,惊喜的说:“赤霞罗也染得了?”
其实前些时日宋惜娘便拿了丝坊先织出来的几匹布试染出来了紫烟罗、青烟罗、粉烟罗和赤霞罗,只是她瞧着赤霞罗的效果很不满意,便又缩回了屋里去重新琢磨这调配了几回新的染料,现在瞧她的表情,看来是终于染出了合意的赤霞罗了。
宋惜娘满脸是笑的说:“染得了,这回配制的染料染出来的布才配得上表妹取的赤霞之名。”
听宋惜娘这么说,辛月愈发好奇了,连忙拉着宋惜娘往染坊走,迫不及待的想瞧那新布。
上回宋惜娘染的紫烟罗还是与去年送与辛月的那几尺布一般的美丽,新染的青烟罗、粉烟罗也是与紫烟罗一般的渐变效果,青色更雅致,粉色更娇嫩,各有各的美。
便是宋惜娘不甚满意的红色,其实也与那三种颜色一样,披在身上似红烟绕身,辛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宋惜娘说这颜色只能叫红烟,却配不上称赤霞,于是那颜色的布料便改称为红烟罗,和紫烟罗、青烟罗、粉烟罗一起为一个系列。
而为了赤霞罗这个名字,宋惜娘把自己关在屋里许久,嚷嚷着非要配出一个能称之为赤霞的颜色来。
辛月跟宋惜娘一起到了染坊,宋惜娘试染新布的地方在染坊深处一个单独的小院里,这地方只有信任之人能够出入,院门外还有辛氏族人守着。
院内有一个小些的染池,还有许多大染桶,院里的竹竿上晾着宋惜娘新染出来的布。
辛月一进门,便被这满目的红占据了全部视线,停住了脚步有些愕然的愣在原地。
瞧过红霞的人都知道,红霞不是单纯的红色,而是红与金糅合在一起,似红非红,似橘非橘,极为绚丽的一种颜色。
而此刻在辛月眼前的这块布料,便是这般红中带着金,就像一抹红霞从天上落了下来,正好罩在这院子里一般。
这会正值午时,烈日当空,照进没有遮挡的院里,阳光洒在了布上,竟然闪起隐隐的金光来。
辛月瞧得目眩神迷,忍不住伸手去探这抹绮霞,入手没有消散,而是蚕丝制品柔滑的质感,辛月这才回过神来,满眼兴奋的瞧着宋惜娘说:“表姐,你竟然真的染出了赤霞,这隐隐的金色是如何染上的?好似还有耀目的金光!”
宋惜娘走到辛月身边,抓起布的一角,扯平了递到辛月面前说:“表妹你仔细瞧瞧,这金色不是染上去的,是织进去的。”
辛月闻言一愣,细细去瞧果然发现金色是根根细线穿插在布料之中,她在现代见过用各种彩色丝线织出的花锦,只是这异世的纺织业牢牢把在江州之手,江州的丝织品似乎没有发展出花锦的织法。
胡娘子的绸布庄辛月去过许多回,据胡娘子所言她家的布料已经集齐了江州绝大部分丝坊的绸布,辛月瞧过大多是白胚布染色后的纯色布料,偶有些先把丝线染了色,浅色做底,深色织了竹纹、蝠纹的据胡娘子说便是江州最昂贵的布匹了。
辛月来不及为这布料里的金丝咋舌,先忙着问:“表姐如何想到用金丝织布?”
宋惜娘却摇头说:“并不是我想到的,我本来很苦恼,红色和金色的染料一起调配,会融合成别的颜色,根本成不了天上红霞那般红金交织的模样。”
辛月闻言好奇的追问:“那是何人想到的?”
宋惜娘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那日我在家中苦思得头痛,实在没头绪,便想着出去走走,说不定能突然开窍有了灵感,于是便去了外面闲逛,走到一户人家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织机的声音,那门是开着的,里面坐着个姐姐在织布,见我盯着瞧她,她也没恼,反而叫我进去,我瞧见她
用两种颜色的棉线在织布,便忍不住和她打听。”
听到宋惜娘说那人用两种颜色的线织布,辛月便想到了胡娘子家绸布庄里的竹纹绸布,先前还送了自家一匹给哥哥做衣袍,没想到还有人想到用双色棉线来织布,倒是很有巧思。
辛月没打断,接着听宋惜娘说:“那姐姐说若是想用两种颜色的线织出红霞来太难了,但是可以试试用金丝织进布里,再染红,金丝不会被染色,这样许是能达到红中透金的效果。”
“原来如此。”辛月听得直点头,那位指点宋惜娘的女子定是位织布的高手,辛月瞧着这块布眼中异彩连连,这布很是珍贵,能想出织金线进去的那人更是珍贵,连忙问宋惜娘:“表姐,那位织布的姐姐住在哪里?我想请她来咱们丝坊。”
宋惜娘听了辛月的话倒很高兴的笑起来,说:“她说她本来也想要考进咱们丝坊做工呢,只是她来得晚了些,只能等着咱们丝坊下次招人。”
宋惜娘高兴的带着辛月去寻人,宋惜娘随便走走便走到的地方显然就是柳荫巷附近,这回门倒是关的,宋惜娘上前去敲门,嘴里喊着:“萧姐姐,我是惜娘,我带我表妹来见你!”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过来开了门,门后出现的却不是宋惜娘嘴里的姐姐,而是一个成年男子,这男子还长得万分眼熟,辛月瞧着他目瞪口呆,这男子也吓了一跳,惊慌得反手就把门关上。
宋惜娘看着被关上的门,疑惑的说:“萧姐姐上回跟我说她是一个人住啊,这人是谁?”
一个独居的女子家中出现一个成年男子,宋惜娘忍不住瞎想,拉住辛月的手害怕的说:“表妹,萧姐姐不会被害了吧?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歹人?”
辛月嘴角抽了抽,还没说话,门后的人唰的一下拉开门,尴尬又慌张的解释道:“我不是什么歹人,我是萧姑娘的朋友!”
宋惜娘不信,心里十分担心萧姐姐的安危,她难得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质问这男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吗?那萧姐姐在哪里?为什么你在萧姐姐家里?”
那人无措的看向辛月,在辛月戏谑的眼神中不得不哀求一句:“月娘妹妹,快替我解释解释,不然我瞧你家表姐都要去报官抓我了。”
辛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张大哥不装不认识我了。”
宋惜娘迷茫的看了看辛月又看了看那个疑似歹徒的男子,疑惑的问:“表妹,你认识他?”
辛月点点头和宋惜娘解释道:“这是张大哥,我们家原来的邻居,他是县衙张铺头的儿子,你若是报官抓他,来抓他的人便是他亲爹爹。”
宋惜娘恍然大悟,她在姑姑家借住的时候见过隔壁的张二郎、张三郎,只是这张大郎在外跑镖不曾得见,现在仔细瞧瞧,他确实和张二郎、张三郎长得有几分相似。
辛月帮着介绍了一番,张大郎这才松了口气,请辛月和宋惜娘进院里说话,解释道:“萧姑娘出去买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