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果然胡娘子摆手说:“哪有那么好仿的,连我夫君都说那绸布叫玄紫绸是污了玄紫绸的名,江州那玄紫绸染出来那是黑中带紫,紫里透黑,就跟两种颜色的染料被失手打翻了泼在绸布上一样,咱们的玄紫绸是出一匹货就被人堵在坊外抢着拉走,江州那仿的玄紫绸根本就卖不动。”

辛月听得都起了好奇心,那得是什么样子的布料?

见辛月好奇,胡娘子说:“明日我带来给你瞧瞧,我家夫君进货的时候被硬塞了几匹说让带回来卖着试试,若是卖不出去就当白送我们的。”

见胡娘子一副白送的都嫌弃至极的表情,辛月没忍住笑出了声,问道:“江州的丝坊难道不知道玄紫绸是咱们潍县出的么?竟然还想着把这仿制品卖到潍县来。”

胡娘子在江州熟人多,倒知道些内情,便小声和辛月解释道:“他们倒真不知道玄紫绸是咱们这出的,咱们出的布料量也不大,前头那些供给贺州都不够的,是有咱们贺州的绸布商人去江州进货,身上穿着玄紫绸给江州丝坊的人瞧见了,他们哪晓得贺州如今也有绸布了,只以为是江州的别家丝坊出的新布,便私底下让自家染坊的师傅仿制出这个四不像来。”

说到这,胡娘子也觉得好笑,讥讽道:“便是如今,他们还在私底下打听究竟是哪家出的玄紫绸呢。”

辛月听得无语又好笑,不过现在辛氏商行的规模已经扩大了,这一批出的新布大部分都要交给褚家带去外州售卖,褚家已经把各处的铺面都租好了,听褚奕说商铺的招牌都已经定做好了,只等着布料运到了便挂牌子营业。

招牌的名字便是贺州丝坊,和隔壁的贺州茶庄挨着,一瞧就是一家子。

想来到那时,江州的那些丝坊就该知道,这世上再也不止他们一处能做这丝绸生意了。

早就听说了江州织行行事霸道,连皇家都拿他们没办法。

皇家在江州的丝坊每年被控制着只能买到固定且少量的丝茧,简王为什么能想着跟辛氏商行买绸布送去滨州出海售卖,就是因为皇家出海的绸布量不大,便是多了他的仓位,也不至于和他皇兄抢生意。

如今辛氏商行有了皇上的股份,但和简王的合作依然生效。

对于先前只分给弟弟几座茶山,皇上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他如今有了辛氏商行的四成股份,便不再看得上送绸布出海售卖的那些利润了,原本给简王的半船仓位便是从他自己那一艘船里分出来的,现在干脆把整艘船的仓位都让给了简王。

皇上心想,如今自己既有源头生产的利润,又能收到海贸不菲的税费,中间这些倒卖的利润便让出了也不心疼了。

辛氏商行如今在贺州有简王撑着,还有辛月自己新出炉的县主身份,后面又站着个世间最大的靠山,江州织行的行主便是知道了贺州的辛氏商行,怕也是没什么办法。

做了许多年的独门生意,终于也有了竞争对手了,日后要与贺州比物美,比价廉,江州以往那只要织出来就能高价卖出去的生意,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像胡娘子说的那样,辛氏商行的先前那些玄紫绸,都是刚在染坊染好晾干,一拉出染坊就被候着的绸布商人自带了人截下拉走,连商行存货的仓库都进不去。

原先是说潍县周边的货辛氏商行可以送货上门,现在都不用了,当初提前交了银子拿到取货单的绸布商人根本等不到辛氏商行派人送货,各个都挥着取货单候在坊外等着自提。

毕竟辛氏商行放出的取货单太少,许多没能定上货的商人也常守在坊外伺机捡漏。

上回一路随着春闱报喜的官差跟到长河村,后又主动替辛家去黎山书院接辛盛、辛砚的徐乙与何安,便是抢着定到了玄紫绸后留在潍县寸步不离,直到拿到了自己的玄紫绸才立马拉着布料离开。

徐乙和何安各抢到了三十匹玄紫绸的取货单,何安家是开布庄的,这些布料既有整匹卖给县中富贵人家的,也有散着裁开卖的,具体挣了多少银钱何安知道得不清楚,反正他娘是日日欣喜得很。

徐乙拉回去的布料全是裁开了卖的,徐乙留了两身料子给他娘子做了一身裙子,他自己也做了一身新袍,夫妻俩穿着新衣卖衣料,一时躲在树荫下,一时走到阳光里,笑容满面的给客人们演示这玄紫两色的变幻。

一匹玄紫绸他三两银子买过来,卖出去便得五两银子,除了先前给了他定金的客人,剩下料子也慢慢被人买空了,跑了一趟潍县便挣了五十余两银子,徐乙忙把钱庄借的银子还了。

原先他做行商一个月辛辛苦苦也就有二、三两银子的收入,夫妻俩年纪都不小,都想着早日生个孩子,可家里就两间破屋,一间做饭待客,一间是卧房,孩子大了都没个自己的屋子。

现在手里有了几十两银子的本钱,徐乙便想着租个小铺面正经的做生意了。

他新娶的娘子虽是个伶人,但也有些针线手艺,夫妻俩的新衣便是娘子自己缝制的,徐乙心想这布庄生意要压许多货,他这点子本钱不够使的,干脆就先开个卖衣料和成衣的小铺子。

这好料子不光是富贵人家喜欢,府城里许多谈不上富贵但也殷实的人家也有做好衣裳的需求。

或是家里儿子在书院读书讲究个体面,或是家中女儿年岁渐长要相看对象需要好生打扮,再者家中父母办大寿,也要做上一身好绸衣,便是家中男女主人出门见客,也想穿一身体面的衣裳呢。

徐乙租下一个小而便宜的铺面,为了省钱自己动手把铺子装潢了一番。

上回他在长河村吃状元郎的流水席,和辛氏商行股东的夫君胡老板搭上了话,胡老板以前是个街头混子,对徐乙这般江湖游侠十分佩服,几句话就聊成了朋友。

铺子装好了他便又骑着老马来潍县,他这个生意料子的品类要得多,数量却要得少,若是在府城的绸布庄买布,必定是又不便宜又嫌他要得琐碎。

胡老板对朋友却很热心,亲自带着徐乙一匹一匹的看过自家铺子里的绸布,还热情的告诉徐乙哪些布好卖,知道徐乙没多少本钱,竟然还主动提出只先收一半货款,剩下的一半等徐乙卖出了银钱再来结,这样他的银钱就能多进些种类的料子,生意才好做。

徐乙自然是求之不得,感激不已,瞧见胡老板的铺子里也没有玄紫绸在卖了,徐乙便问:“胡老弟,你家都是辛氏商行的股东,怎么都拿不到辛氏商行的绸布?”

胡老板闻言却摆手说:“徐大哥误会了,这商行的股东是我两个继子女,而且就算是商行股东,也一样要排队拿布,我隔壁那绣铺的宋老板,她夫君、女儿都是商行股东,她女儿还是辛氏商行的大管事呢,绣铺里的绸布也是绣铺的掌柜自己去排队抢到的。”

听说辛氏商行这么讲规矩,徐乙心里觉得十分熨帖,不过虽然胡老板不能走后门拿到绸布,但总有点消息便利的好处,便悄悄跟徐乙说:“辛氏丝坊要开始织新布了,等供够了褚家的布便会放取货单了,到时候有信了我提前告诉你,你早点来潍县蹲守。”

徐乙一听,感动得直拍胡老板的肩头,道:“多谢胡老弟,不知道下回辛氏商行出的布是什么样的,这玄紫绸可是在府城火了小半年了。”

外人还不晓得辛氏商行将要出的新布,因着知道江州开始有人仿制自家的玄紫绸,辛月还把管事们叫到一处来开了个临时会议,嘱咐大家千万要叮嘱好工人保密,尤其是染坊,宋惜娘调的染料一定要派多人盯紧了,从取用到报废都需要严格记录。

毕竟如今摊子铺大了,又刚招进来许多新人,说不好有没有进来打着浑水摸鱼主意的。

宋惜娘听得都有些害怕,忙看向辛祝,辛祝倒是不急不

忙,说他把人员都打散了,新来的人上工时身边必然有老人陪伴,而且宋惜娘调配染料的地方也只有值得信任的老人能进出。

辛月闻言松了口气,夸辛祝道:“叔爷想得周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回的丝茧多,能织出的布匹也多,若光是一种花色的布料怕是市场容易饱和,而且褚家的贺州丝坊铺开起来,若只卖一种布料显得有些寒酸,辛月便跟宋惜娘商量这新织出的罗能不能多配几种颜色出来。

宋惜娘听了却笑着说:“本来就配了几种颜色的,只是紫色贵气,所以去年特意染了匹紫色的送你。”

辛月连忙竖起大拇指夸宋惜娘:“表姐厉害,那等丝坊这边织出了布便先送几匹过去,表姐染出样品来看看。”

宋惜娘点头应下。

开完了个临时的短会,辛月便又跟胡娘子去瞧新招来的工人干活,缫丝的工人是一人带一人,那些一边示范一边讲解的都是老人,新来的站在一边把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时不时回一句:“好的师父,我知道了。”

至于织工那边则是一个老人带两个新人,辛月扫了一眼见大家都是一副认真的面孔,教的人没有藏私,学的人更是恨不得把师父的话刻进脑海里。

胡娘子瞧着也很是舒心的说:“月娘你提的主意甚好,这新来的女工为了能过你说的考核期,各个都恨不得缠着把师父的技巧全学会,先前那些工人原本还有些藏私的意思,可听说徒弟考核和她们自己的工钱奖金挂钩,都恨不得抓着徒弟的手来带着做了。”

原先老人对带新人这事不太积极,甚至有人还有抵触情绪,怕新人学成了比自己做得好,到时候自己的工钱奖金拿得少了。

辛月听胡娘子抱怨了一回,便给她提了这个建议,现在瞧着可没有胡娘子先前说的老人偷懒新人摸鱼,丝坊的工作氛围都变差了。

看完了丝坊,辛月又去了趟染坊,为了教会新来的染工如何染布,辛氏染坊如今临时接了些替绸布庄染布的活,辛月到的时候染坊的工人们正热火朝天的干活呢。

辛月先去了宋惜娘配制染料的屋里,宋惜娘正在调配新的染料,见辛月新来忙笑着邀请辛月做在一边看自己新配置的染料。

辛月只有一双普通人的眼睛,并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宋惜娘便和辛月介绍道:“这个是去年我染出来送你的那快料子的染料。”

“紫烟罗!”辛月立刻满眼笑意的瞧着那堆染料,去年她穿着紫烟罗的裙子一路都被人抓着问哪里买的,赵记糕饼铺的老板娘还来家里问过几回,六月她女儿及笄,她去府城逛了几回都不曾寻到比紫烟罗更好看的料子,心中对去年辛月身上的裙子至今念念不忘。

前些日子连总管来宣旨,知道辛月成了县主后,柳荫巷的人都对辛月保持了距离,恭敬万分,也只有赵记糕饼铺的老板娘前几日还敢登辛家的门,为了她女儿及笄礼能艳惊四座,大着胆子还来问何时能买到去年那布料。

辛月当时已经有了想法,便回答她说六月前能得。

辛氏商行出货确实十分公平,胡娘子家的绸布铺子先前售卖的玄紫绸都是还没火的时候买到的,宋氏的锦绣阁、锦衣坊后来有客人指名要做玄紫绸的衣裳,余知味便亲自跑到长河村蹲守订货单,蹲了许多日才给锦绣阁、锦衣坊抢到了几十匹。

这一批大货都是要优先供给褚家,真正散着卖货得到六月后看剩下多少,那时肯定赶不及赵家女儿及笄了。

不过在大量染布之前,宋惜娘要先染出样品来,去年她们自家人穿的玄紫绸,都是买的样品的布料,这回的样品辛月倒是能做主卖上几尺给赵家。

宋惜娘笑得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温柔的夸赞道:“表妹你取的名字真好听,紫烟罗,可真美。”

辛月已经习惯了表姐看自己的滤镜有十尺厚,摆摆手便夸回去道:“哪里,分明是表姐染的颜色美,我只是如实的形容罢了。”

宋惜娘这些日子也成长了许多,早就不是先前那跟人说话,话还未说完脸先红透了的性子,但是被崇拜的表妹夸,她还是高兴得红了脸,最后抓着辛月继续看她调配染料,跟辛月一一介绍另外几种染出来后的颜色。

宋惜娘说这一堆染出来会是青色,辛月便说:“那就叫青烟罗。”

宋惜娘又配了一堆说染出来会是粉色,辛月便说:“那就叫粉烟罗。”

宋惜娘配完最后一种颜色,抢先笑着说:“那这个染出来是红色的,便叫它红烟罗吗?”

红烟?

辛月摇摇头,若说红,她脑海中浮现的是空中的红霞,便问宋惜娘:“表姐,这红色的染出来艳丽吗?”

宋惜娘点头说:“艳丽。”

辛月又追问:“和空中的红霞相比呢?”

宋惜娘愣了愣,说:“应该有些像。”

辛月满足的点头,她另给这红色的取了个新名字,笑着说:“那它应该叫做赤霞罗。”

赵家女儿的及笄礼,若穿紫烟罗,不如穿赤霞罗,紫主贵,红主喜,且少女之喜本就应与红色更为相配,青丝红裙定能达到赵家婶婶想要女儿艳惊四座的效果。

“妙啊!”宋惜娘抚掌赞叹,赤霞与红烟,当然是赤霞更美更大气。

宋惜娘迫不及待的喊人来,催着去问丝坊织得了新布没有,她现在就想把这些颜色全染出来,迫不及待的想看她配出的红罗,配不配得上赤霞之名,若有不足,她定要重新调配颜色,必须得调配出一个当得起赤霞之名的颜色来!

宋惜娘已经陷进了痴迷之中,辛月再与她说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大概如宋惜娘这般在某一方面称得上天才的人,总会有一股子痴劲,辛月无奈的笑了笑,只好起身离开。

她刚刚进来染坊的时候,所有染工都各在其位各司其职的染着布料,这回出来却发现许多人围着一处连声惊叹,辛月有些好奇,可她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挑,在这一群成年男子身后却真的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瞧不见。

还是辛文听到动静出来喊了一声,人群散开了,辛月才瞧见了里面究竟是在做什么。

原来染工们染整匹的布料需要几个人一起扯着布料在染池中抖开,可此时染池边只有一个人,那人只把布料扔进染池中,用自己一人的力量就把几十米的布料均匀的在染池里铺叠开来。

那群散开的工人嘴里还忍不住嘀咕:“这郭大郎长得跟巨人一样,力气真是大得吓人。”

有工人反驳道:“哪里光是力气大,那许柱力气也大,可他一个人可铺不开布。”

辛月耳朵里听着别人的感叹,自己也惊讶得很。

辛文瞧见辛月,忙走过来和辛月说话:“月娘,你来寻我爹还是来寻宋管事?”

辛月摇头说:“刚从表姐那出来,瞧见这里热闹就看了一

会儿。”

辛文见辛月还一直盯着郭大郎染布,便笑着跟她解释道:“咱们染坊接了外面的活干,工人们染出多少布便分多少银钱,这郭大郎便不和别人搭伴干活了,他一个人一天染出的布,比别人两三个人合伙染的都多。”

辛月听得愈发惊讶,那郭大郎虽然长得比一般男子高大壮实许多,但这么干活应该也是会累的吧?

辛月还记得招工那日郭大郎的娘亲闹的那一出,他娘亲逼着他挣钱供血给家里不是生产的爹和弟弟们,那日郭大郎分明是清醒的拒绝了,为何现在还这么拼命的挣钱?

难道又被他娘亲缠上了无法拒绝?

辛月忍不住问来了染坊做管事的辛文道:“文叔,郭大郎的娘亲还找到染坊来过吗?”

招工那日辛文也在,亲眼见识过郭大郎亲娘那难缠不讲理的模样,听到辛月这么问,辛文也理解了辛月的意思,说:“月娘,你是说郭大郎这么拼命挣钱是被他娘亲逼迫?”

辛月也不知道,她只是不懂对方为何这么紧迫的要挣钱,染坊工人的月钱可不低,便摇摇头说:“我只是猜测。”

辛文叹了口气说:“我去问问。”

辛文对郭大郎的遭遇也有些同情,他自己便是家中长子,虽然他爹也常说他作为长子有长子的责任和担当,可这责任绝不包括替爹和弟弟们做牛马,若郭大郎真的被他娘逼迫,辛文也想劝劝他莫要犯傻,仗着年轻不惜力糟蹋身体,年纪大了可是要受大罪的。

辛月也很在意,这郭大郎可是和施一娘一样,是她瞧中的预备干部,可不能任由他傻干伤了身体,便跟着辛文一起走过去。

郭大郎瞧见辛文过来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僵硬的扯出个笑脸打了声招呼。

等辛文凑到染池边,露出他身后的辛月来,郭大郎忙把手里的布放下,感激的跑过来和辛月说:“大管事,多谢您招我来做工。”

辛月见状干脆便自己开口问他:“郭大郎,你为何一个人染布?”

郭大郎那么大的一个人,站在辛月一个小孩面前却有些拘谨,他有些慌张的挠了挠头,疑惑道:“我是想多挣些钱,大管事,是不可以一个人染布吗?”

那倒不是,辛氏商行一直以来的规定便是多劳多得,只是辛月有些担心郭大郎是被他娘亲所迫。

原本等考核期过后,提新招的工人做小管事的事情就会公布,郭大郎和施一娘本都是已经确定的人选。

施一娘是几乎与家人断亲跑来潍县求生的,她必不会被家人拿捏,可郭大郎要是还是受他娘亲的掌控,那管事之职交给他就有待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