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这回没发挥好,他何曾发挥好过?”姜御医被喜爱的甥外孙拉住,顺势便松开了手里的长棍。
将长棍扔到地上,看着还在抱头鼠串的亲孙子,姜御医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别跑了,我不打你了。”
姜南星脚步缓了缓,见阿爷真的扔了棍棒,这才停下脚,面有委屈的说:“阿爷,我真的已经努力在学了,这大半年在书院有辛盛和表弟盯着,回家还有表弟盯着,课业我都一次不落的写了。”
姜御医招手叫孙子过来,姜南星磨磨蹭蹭的小步蹭过来,停在姜御医三步之外,小声的说:“阿爷,你莫要生气了。”
姜御医说:“我不生气了,和你生气生不完,我一把年纪了,不能被你气死,行了,我想通了你就不是这块料子,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去书院了,以后你就去药堂做学徒去。”
姜南星闻言眼睛一亮,对他来说在书院的日子实在难捱,若不是有好友作伴,他是日日睁眼就盼天黑,现在好友还走了,要不是表弟还在,他早都要抑郁了。
至于去药堂做学徒他倒是不抗拒,从小就与药香做伴,他对学医还是很乐意的,若不是书院的功课占据了他大半心神,他平时背药方也不会挨阿爷那么多骂了。
只是自己不去书院读书,那表弟怎么办?姜南星犹犹豫豫,问:“阿爷,那表弟呢?”
姜御医冷哼一声,看向沈砺的眼神满意至极,道:“先生说砺哥儿是个读书种子,他当然要接着念书去。”
姜南星既不想再去书院读书,也不能不顾表弟前途让表弟陪自己去做学徒,便点头说:“阿爷,那我去哪儿做学徒去?咱家以前的药堂不是卖了么?”
姜御医进京的时候就把潍县的药堂卖了,自然也不可能为了孙子再开一个药堂,只是潍
县他也还能找出个老关系来,把孙子塞进去做个学徒还是没问题的,姜御医便说:“明日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明日?”姜南星脸色一苦,凑近几步拉着阿爷的衣袖求道:“阿爷,明日我和表弟约好了要带月娘妹妹爬黎山去的,能晚一日再去吗?”
姜御医并没有提前与人说定时间,闻言便说:“那就让你再松快一日,后日再去。”
今日姜南星挨的棍棒少,连药都不用上,也不耽误他明日去爬山,和沈砺一起回房去的路上,嘴角高高翘起,一副喜悦至极的模样。
瞧得沈砺也忍不住笑起来,对别人来说被先生找上门劝说退学许是晴天霹雳,对表哥来说却是喜从天降,就好像对自己来说远离父母是逃出生天,对辛家妹妹来说却是悲伤难抑,这许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次日辛姑母天未亮就早起来准备要带上山的食物,等辛月起床来吃朝食,便见姑母早就装好了一个大食盒,辛月瞧得咂舌,惊叹的问:“姑母,怎么带这么多吃食?咱们如何拿上山?”
辛姑母还怕自己带得不够多呢,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多带些怕那些小子不够吃啊。”
说完辛姑母打量着大食盒,也觉得甚大,不过她还是摆手说:“放心吧,庆哥儿力气大,他如今一个人都能举起偌大的木料来。”
这倒是,庆堂哥自从开始跟着二叔做木工后,体型愈发健壮了。
辛姑母话才说完,辛庆就从溜达着走到大伯家来了,手里还举着一块馍馍在啃,问:“姑母,咱们何时出发?”
辛姑母招呼辛庆坐下一块儿吃朝食,嘴里抱怨道:“不是说了让你过来吃朝食吗?怎么还从家里吃了才过来,姑母难道能饿着你?”
辛庆连忙两口把馍馍塞进嘴里,憨憨的笑道:“我是过来吃朝食的,我娘亲蒸了馍馍让我刚刚送去了木坊,我走饿了师兄塞给我两块儿,我就拿着吃了。”
辛庆直观的给辛月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已经吃过两个碗大的馍馍,还能坐下再吃下一大碗汤面并两个鸡蛋。
见堂妹一直瞧着自己吃饭,辛庆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把装煎蛋的盘子往辛月面前推,道:“堂妹你多吃点,一会儿要爬山,费力气。”
辛月忙摆手,她已经吃了一碗面和一个煎蛋了,再吃该撑吐了。
昨日姜南星与沈砺走后,辛姑母便去了隔壁二弟家,把二侄子喊出来叫他明日陪着一块儿去爬山,倒不是不信任姜南星与沈砺,只是自家都是女子,黎山虽不陡峭,可也是山路蜿蜒,万一哪个崴了脚,叫上个自家的男丁也好背一背扶一扶的。
姜南星和沈砺是在路上吃了朝食后才来的辛家,姜南星说话算话,特地早早起了去了花市把那只母八哥买了来,母八哥还是上回那鸟商养的,和来财一样的不怕人,人越多越兴奋,嘴里的吉祥话一句一句的说个没完。
辛月把它挂到窗檐下和来财的鸟笼子挨着,就听见两只八哥一言一语的你来我往。
“恭喜发财,老板发财。”
“招财进宝,财源滚滚。”
先来的那只取名叫了来财,后来的这只辛月便喊它进宝。
收拾妥当了,辛庆便架着驴车带着大家往黎山脚下去。
姜南星和沈砺跟着辛庆坐在车外,辛姑母带着辛月和郭玉娘坐在车里,一路顺利到了黎山脚下,把车停在杨氏聚居之处,寻了户最靠近山脚的人家,辛庆上前去与主人家商量把驴车寄放半日。
那户人家的主人瞧了辛月几眼,忙笑着满口应下,辛庆递过去的钱也不肯收,与辛月说:“大管事只管把驴车留在这,我家有新鲜的草料,定不会饿着您家的驴。”
原来这户人家如今跟着种桑树,每日都要往辛氏的蚕所送桑叶去,次数多了难免碰到过辛月几回,认识这个辛氏商行的大管事。
去年杨氏上下随着家主杨怀恩把不在官府登记上的土地都交了出去,连杨怀恩自家去年收益都所剩不多,更何况这下面的普通族人。
这户人家便是,家里一个有功名的人都没有,交出去后只剩下不足五亩地,还全都要足额纳税,去年不动存银家中险些连新衣都置办不起。
杨氏是个大族,族中贫富差距甚大,似他家这般的族人不在少数,秋收之后杨氏许多族人私底下都怨气连连。
若不是杨怀恩在京城的官身顶着,说不得族里就要起内讧了。
这时候杨老夫人瞧上了和辛氏合作的商机,亲自召开族议劝说族人种桑树,这户人家便是那听劝的,今年开春后往辛氏送了两个月的桑叶,结了两个月的桑叶钱,已经顶上去年种田全年的出息了。
眼见着这一年下来,收益比原先交田之前还高,杨氏族里不满的声音顿时销声匿迹。
辛月瞧这家连院中都有桑树冒头,了然的笑了笑,领情的说:“那就麻烦大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杨氏族人殷勤的接过缰绳将飞毛腿往自家院里牵。
飞毛腿回头朝辛月叫了一声,辛月说:“跟着去吧,飞毛腿,待会我们下山了就来接你。”
飞毛腿这才甩甩尾巴跟着人进去。
姜南星见状连连夸辛家这驴灵性,沈砺也赞:“此驴通人性,是难得的好驴。”
安顿好了驴和车,他们便往黎山脚走去,辛庆拎着硕大的食盒走在最后,姜南星满眼惊叹的说:“辛庆,这盒子不沉吗?看着真够大的。”
辛庆轻松的掂量一下,笑着说:“挺轻的,算不上沉。”
姜南星闻言跃跃欲试,凑道辛庆身边说:“给我拿试试。”
辛庆听了便举着递给姜南星,姜南星毫不犹豫的伸手就接,结果在辛庆手里轻轻松松的食盒,落到姜南星手里似有千金重,险些没拿住直直的往下坠,若不是辛庆瞧着不对,赶着接了一把,这食盒就要重重的砸到姜南星脚面上了。
“小心!”辛月和沈砺异口同声的喊起来,连忙往他们身边跑。
食盒里的食物摔烂了都不打紧,这么重的木盒子砸下去,姜南星的脚重伤都是轻的,别正好落在了脚趾上砸断了筋,这脚可就半残了。
姜南星满脸的后怕,腿一软就坐到了地方,白着脸擦了擦额头惊出来的冷汗。
辛庆也吓了够呛,惊慌不解的把食盒上下的掂量着,疑惑的自语道:“确实不重啊。”
见没真出事,辛月才松了一口气,姜南星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今日又是为了带她散心才来的黎山,若是伤着了,辛月心里要自责死,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救她一命的姜御医。
沈砺也吓得够呛,他瞧着自家表哥的体型,再瞧瞧辛庆的体格,无语的说:“表哥,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好跟辛庆比。”
就是就是,辛月在一旁连连点头,这两人真的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一个敢递,一个敢接。
辛庆穿着春装捂得严严实实,都掩盖不了鼓鼓囊囊的结实肌肉,姜南星比辛庆大两岁,站到辛庆身后能被辛庆挡得严严实实。
沈砺上前去扶着姜南星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结果因为姜南星腿软,使不上一点力气,沈砺愣是拉不起来他。
辛庆见状忙把食盒放下,跟着去扶姜南星另一边的胳膊,结果他一上手,别说姜南星顺势起了身,连沈砺都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赴表哥的后尘,跟着坐到地上。
辛月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一把,才帮着沈砺稳住了身形。
沈砺尴尬不已,刚刚还说表哥,结果自己也跟着演了一出柔弱无力,还得靠辛家妹妹拉一把才没有丢脸。
沈砺不敢抬头和辛月对视,垂着眼低声说了句:“多谢月娘妹妹相助。”
辛月瞧见沈砺眼中明显的
懊恼与通红的耳根,心中觉得这个弟弟有些可爱,辛月有些想笑,但想着男孩子肯定爱面子,若听到自己笑,怕是要多想觉得自己嘲笑他,便把笑意硬压了下去,只说:“沈家哥哥小心着些。”
还没登上黎山,这表兄弟轮着出糗,已经把辛月逗得心情愉悦了许多,辛月忍不住在心里自省:我是这么恶趣味爱看人出糗的人么?
是么?
接下来的山路,姜南星老老实实再不敢作妖,只是仗着自己熟路,要求走在最前头带路,辛姑母跟在姜南星身后,拉着年幼的郭玉娘,时不时的回头看顾一下辛月。
辛庆本来想跟在堂妹身后好照应的,但是经过刚刚的事情,他觉得姜南星和沈砺都太弱,把沈砺留在后面断后他也不放心,干脆便让沈砺走在辛月后面,他跟在沈砺身后断后。
黎山着实不是什么陡峭的山,一路顺顺利利的便到了山顶,山顶竟然还有一个造型古朴的木亭,亭上还挂着一块匾额,写着:静心。
姜南星重新起了兴致,笑着给大家介绍道:“此亭名为静心亭,据说是山长年幼之时性顽劣坐不住,齐大人当时在杨家为师,为了磨炼山长心性,每日带着山长上山伐木,最后亲手盖了这间小亭,这匾额便是齐大人手书。”
辛月只见过杨家老夫人,杨怀恩她倒是从未见过,只是从爹爹和哥哥嘴里听说的都是一个睿智长者的形象,倒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往事。
走近这个古朴的木亭,往下望便可瞧见黎山书院的全景,今日休假,书院里没有学子,只瞧见一些仆人在清扫书院的落叶,还有女仆在从学舍里抱着床单出来洗刷晾晒。
姜南星凑过来指着学舍和辛月介绍道:“月娘妹妹,你瞧,那靠角落那间学舍就是我们与你哥哥住的那间,门口还有一棵大树,夏日蝉鸣阵阵可烦人了,我连入睡都难,可你哥哥伴着蝉鸣还能背书,辛盛他真是个怪物。”
这怪物可不是贬义,只是凡人对天才的赞叹。
耳朵里听着姜南星对哥哥的夸赞,辛月浮躁了多日的心境渐渐平静起来,想来便是去了京城,哥哥还是会如在潍县一般努力,国子监里许是也会出现哥哥勤学的传说。
自己也该努力起来,本就是为了经营好商行,才忍着离别苦与爹爹娘亲、哥哥弟弟分隔两地。
若还整日打不起精神,商行的事情若是出了纰漏,对不起同样忍受离别的苦爹爹娘亲、哥哥弟弟,对不起商行努力做事的工人,对不起准备靠着商行吃饭如刚刚那位热心的杨氏族人,更对不起发下宏愿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自己。
一群人在黎山顶上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饱饭。
这么大的食盒,里面被辛姑母装得更是满满当当,可竟然一点都没剩下,辛姑母笑着说:“果然这爬了山,肚子饿,就是吃得多些。”
下了山,去那户杨氏族人家接驴和车,那户人家细心的把车架从飞毛腿身取了下来,见辛月来接才帮着一起套上,那家的小孩还依依不舍的给飞毛腿嘴边喂了根萝卜。
杨氏族人笑着说:“大管事家的驴真是灵性,我家幺儿前些时日淘气上树摔坏了腿,坐在家里不能跟着哥哥们出去耍,只能坐在院里哭着生闷气,您家的驴主动到我家幺儿身边趴下,顶我家幺儿上它背上,带着我家幺儿跑了半天。”
飞毛腿不客气的咬住胡萝卜“咔吧咔吧”的嚼碎了咽下,辛月和郭玉娘对视一眼,纷纷想起了去年初见飞毛腿的时候,都笑了起来。
架着驴车出了门,还听到院里主人家小儿痴缠着爹爹:“爹爹,买一头这样的驴回家养吧。”
杨氏族人宠溺的回他幺儿道:“等这个月的桑叶钱结了,你的腿也好了,爹爹带你一起去骡马市买驴去。”
辛庆架着驴车先绕路去了姜家,把姜南星和沈砺放下,姜南星刚要和辛月挥手道别,突然想起一事,忙说:“月娘妹妹,明日起我就不去书院读书了,我阿爷说要送我去药堂学徒,到时候我把地址告诉你,你若有事只管来寻我,我若不在家必是在药堂做事呢。”
辛月忙点头应下,平时听姜南星与哥哥聊天,早就知道姜南星是个不爱去书院读书,也没有读书天分的孩子,这科举比现代高考可还要难出数倍,便是现代都开始鼓励孩子多元发展,不要死磕高考,辛月觉得姜南星放弃读书并不是什么坏事,他家算是医药世家,真不如好好学医去。
本来和表哥一起还好,如今表哥要去做学徒,倒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能和自己一起去辛家了,沈砺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月娘妹妹,你们的作业我明日带到书院去再看,下回放假我再送去你家。”
辛月倒没有想那么多,姜南星和沈砺一起来也罢,沈砺单独来也罢,在她眼里他们都是小男孩,从没往什么男女交往上去想。
她若知道沈砺心里的避嫌之思,都要笑死。
这个异世古代对女性依然还是有压迫,但女子不论婚前婚后都可以外出做工,并没有女子不可与外男接触的说法,只要掌握分寸即可,婚事虽还是需爹娘做主,但也不乏有硬气的姑娘就咬死了不同意爹娘选的相看人选,宁愿做个老姑娘,也不肯随便嫁出去给家里换银钱。
更何况她现在的外表才是个不足十岁的女童,连少女都称不上。
辛月大大方方的和沈砺说话:“好的,辛苦沈家哥哥了。”
登了一回山,辛月确实心境开阔了许多,便是在现代她的年纪也有许多人去别的大城市打工,一年只回家与父母团聚几次,辛月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自己是在外工作的游子,等放假了便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次日的辛月又是那个斗志昂扬的辛月了,她吃过朝食便元气满满的吩咐朱四套车,如今新一批的丝茧已经得了,这一批可比上一批的数量翻了数倍,织成了绸布便可以大量出货了,辛月今日要去丝坊走一圈。
商行新招的工人培训了半个月了,虽然新来的女工还不能独立上手织布,但一个老人带着两个新人打下手,已经能达到和先前两个老人合作织布的速度了,前几日胡娘子还与辛月说做完这一批绸布,新人也就都练出来了,还迫不及待的问辛月,下一批新人什么时候招?
辛月坐着驴车到了清水镇,便先去了丝坊,丝坊里已经堆放满了新制好的丝茧,缫丝工正忙着把丝茧缫丝,缫好了的丝又被织布的女工迫不及待的往织布机那边搬运。
见到辛月过来,胡娘子忙快步过来问:“月娘,马上这新丝就可以织布了,咱们这回还织绸布染玄紫绸吗?”
辛月摇摇头,如今虽还是春季,但等这批布织得了,已经是春末了,再上市玄紫绸如何卖得动?
瞧着满仓的丝茧,辛月笑着说:“岚姨,去年我穿着的那紫烟罗裙岚姨可还记得?”
胡娘子当然记得,那裙子虽然辛月只穿了两三回,可每回都能招惹上许多人来问,连胡娘子自家的绸布庄都有熟客上门来问,有没有紫罗售卖?胡娘子的绸布庄货最全,紫罗当然有,但只是普通的紫罗,可没有客人形容的轻盈似烟,有浓有淡。
胡娘子回家听她夫君一形容,就知道那客人定是瞧见了辛月穿的紫烟罗裙。
现在听到辛月的问话,胡娘子眼睛一亮,拉着辛月问:“月娘的意思是咱们织罗,都让惜娘染成紫烟罗来卖?那好,那好,等这批货出完,正好快入夏,我夫君上回去江州进货,回来还说那边有染坊仿了咱们的玄紫绸在卖,那群只知道拾人牙慧的,让他们学去,咱们卖新布。”
“江州那边染出玄紫绸了?”辛月倒是第一次听说,那玄紫绸的颜色可不好弄,整个染坊
只有宋惜娘天生一双利眼能调配出来,便是从外聘来的老师傅照着做都调不出来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