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辛月刚刚没空检查那批丝线,听了这话忙问:“这批线有问题吗?那我现在就去,别耽误了你们做活。”

宋氏忙拉住辛月解释道:“没那么急,是惜娘帮着理了线,说那青绿的丝线颜色有区别,一半深一些,一半浅一些,上回送的也是深一些的,我和慧娘看不太出来,被惜娘指着才觉得好像隐约有点区别,你有空时去问问,是不是这次送来的线不是同一批染的,如果不是同一批染的,那颜色是会有些差异,惜娘就没看错。”

“这样啊,我瞧瞧去。”正好这会儿没客人,辛月便上了楼去看那线,虽然有宋惜娘指出,辛月也没发现太大区别,干脆拿着那两股线拉着宋惜娘说:“我带表姐一起去针线铺子问问吧。”

宋氏点点头,自己拿着绣棚去一楼盯会儿铺子。

宋惜娘跟着辛月朝针线铺子走,路上她有些紧张的说:“月娘,他们送的线颜色不对,待会儿到了我要怎么说?”

“啊?”辛月停下脚步,看见宋惜娘紧绷的脸,笑出了声说:“表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带着你去找茬的,这丝线每一批染出来颜色不可能完全一样的,免不了有些细微的差别,只是我们一般人都发现不了,我是想带你去确认一下,如果不是同一批染的,那

你就没瞧错,这线也不碍着咱们用,只是你的眼睛太厉害了,你可能是天才。”

“我怎么可能是天才。”宋惜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都涨红了连忙否认道:“我跟阿奶学了几年刺绣,现在都绣不好一朵花,我娘亲说我可笨了。”

辛月见宋惜娘反应这么大,十分自卑的样子,她想起舅母那个性子,估计平日里没少打击宋惜娘,心里叹了口气,忙拉着宋惜娘的手宽慰她道:“表姐,人和人的天赋本就不一样,你只是不擅长刺绣,又不是所有事情都做不好,世上多得是不擅长刺绣的姑娘,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觉得自己笨呢,你瞧今日这些线,我们都瞧不出来区别,但你一眼就能看出不同,这便是你有而旁人没有的天赋,当然可以称得上一句天才。”

宋惜娘听了辛月这话,反而犹豫起来,小声的说:“那可能是我瞧错了吧。”

辛月突然觉得宋惜娘有些可怜,她怕是从来没获得过什么赞美,养成一副这么自卑的性子,不给她畏缩后退的机会,辛月拉紧了她的手坚定的带着她往前走,嘴里说:“是不是的,去针线铺子问过就知道了,表姐何必怕呢,便是你真的瞧错了又如何,谁还能怪你不成?”

宋惜娘的手被表妹紧紧的握着,表妹的手心很温暖,宋惜娘感觉到一股热气传递到自己手上,越涌越高,最后心口都暖了起来,她想起小时候那么小的表妹站在自己面前替自己和人争执,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小声的应了一句:“好。”

到了针线铺子,刚刚送货过去的老板江娘子见了辛月疑惑的问:“辛小掌柜,怎么来了?是刚送去的线有问题吗?”

辛月把那青绿的线递给老板问:“江娘子,这青绿的线是一批染的吗?”

江娘子把线接过来瞧了瞧,说:“前头那批染的剩得不多了,不够你家要的数量,我便添了些新染的进去,但我瞧着没什么不同啊,要是你们觉得不行,那便换一下,全用新染的这批线吧?”

听了这话,宋惜娘忐忑的心才平静下来,看来自己没看错。

辛月心里已经确定了宋惜娘的眼睛与一般人不同,但稳妥起见,她便问宋惜娘:“表姐,你瞧瞧这些放在一个筐子里的丝线,有没有颜色也不一样的?”

宋惜娘听了辛月的话,仔细的瞧了一遍铺子里的丝线,指着其中的三个框子说:“这些也有些不一样。”

江娘子凑过来一瞧,说:“这几个框里也有些上一批染的没卖完的。”

说完江娘子眼神惊奇的看着宋惜娘,疑惑的问:“你怎么能发现它们不是一批染的?”

“我不知道。”宋惜娘摇摇头说:“我只是看着它们颜色不一样。”

辛月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和针线铺子的老板告辞,拉着宋惜娘离开,江娘子见她们走了,自己把那三个框子里的丝线拿出来一股一股的仔细瞧,瞧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瞧出区别来,她把线放回筐子里啧啧称奇。

辛月一边走一边夸宋惜娘:“表姐,你的眼睛就是比我们都厉害,你看你刚刚瞧出来有区别的都是对的,你可太厉害了。”

宋惜娘被辛月夸得有些羞涩,但内心又非常喜悦,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夸赞,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比别人做得好的事情。

回到铺子里辛月忙跟宋氏说:“娘亲,表姐看得没错,这青绿的丝线就是两批染的,那针线铺子里还有三框线不是一批染的,都被表姐一眼就瞧出来了。”

宋氏听了惊喜的站起来,望着宋惜娘说:“看来惜娘传承了你太婆婆的天赋。”

宋惜娘没听说过太婆婆有什么天赋,她疑惑的看着宋氏问:“姑姑,太婆婆有什么天赋?”

别说宋惜娘了,便是宋氏也没见过她阿婆,但她小时候曾听娘亲说过,阿婆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能分辨出常人分辨不出的颜色,所以他们家的针线铺子,染出的丝线从来不会有颜色不一样的,还有些绣娘为了绣出精细的作品,特意寻阿婆把同一个颜色染出不同的深浅,一般人肉眼看不出什么区别,但绣出来的花颜色过渡自然,更显鲜活。

宋氏解释给宋惜娘听,宋惜娘听完眼神越来越亮,忙问:“那我是不是可以给姑姑染线?姑姑绣的花已经这么美了,如果再用上不同深浅的丝线来绣,会不会更加好看?”

宋氏以前听娘亲感叹过,若是她师父的绝技针法,配上她娘亲染的丝线来绣,一定会更加出彩,可惜能有像她娘亲一样眼睛的人太少了。

宋氏的娘亲曾让她爹寻过许多针线铺子,都不曾再找到一个这样的人。

没想到她和娘亲都没传承到的这个天赋,竟然传到了侄女儿的身上,宋氏正在心里感叹,没想到听到侄女儿这话,她疑惑的问:“惜娘,你刚刚瞧见我刺绣了吧?”

宋惜娘点点头说:“我瞧见了,姑姑用的是阿奶的绝技针法,我还以为阿奶的针法失传了,还好姑姑学会了,太好了!”

宋氏看着单纯的侄女儿叹了口气,说:“要是你爹娘知道我会你阿奶的针法,可不会觉得高兴。”

宋惜娘愣了愣,皱起眉说:“谁让他们自己学不会,我也学不会,姑姑能学会是姑姑厉害,姑姑你不知道,阿奶身体不好之后常常跟阿爷吵架,怪阿爷不肯让你学她的针法,说她没有把她师父的针法传承下去,以后到了下面都没法跟师父交待,这下好了,姑姑学会了,阿奶不用伤心了。”

宋氏听到宋惜娘这番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知道这些事,想来娘亲走的时候一定很遗憾吧,宋氏抬手抹去了眼泪,她拉过侄女儿说:“惜娘是个好孩子。”

辛长平带着宋光耀从府城回来,怕宋氏担心,先去了锦绣阁,准备先告知宋氏一声,见宋惜娘也在,便干脆结了银子让车夫走了。

宋惜娘忙上前去拉着宋光耀的衣袖问:“哥哥可见到爹爹娘亲了?”

宋光耀点头说:“见到了,多亏了姑父,不仅问出了缘由,还想到了办法,说不定爹娘很快就能脱身出狱。”

因为怕自己说得不清楚有遗漏,宋光耀便托姑父来讲,辛长平把今日的情况一一说来,宋氏听完先骂了一句那个管事道:“这等子欺上瞒下的小人,若没出事,他赚得比做活的还多,若出了事,他一分责任都不担,只把别人坑死。”

骂完了那个管事,宋氏又说兄嫂:“希望他们经了这回的事,以后脚踏实地的做人做事,莫要老指望着天上掉馅饼。”

辛长平说:“便是他们能放出来,可家里的宅子、铺子定是都得赔出去的,以后他们得找活干养活自己和孩子了。”

宋光耀倒是挺看得开的,爹娘能回来就不错了,宋光耀还安慰宋惜娘说:“我已经长大了,我去做事挣钱,妹妹你放心,将来你出嫁哥哥给你攒嫁妆。”

宋惜娘这几日提心吊胆,铺子宅子没了,爹娘也不见了,如今知道爹娘能有机会回家,她就很开心了,雀跃的抱着辛月说:“表妹,你昨晚说得没错,今天果然就有了好消息。”

辛月虽然讨厌舅舅舅母,但也不会恶毒的盼着他们坐牢,而且表哥表姐都未成年,若是失了父母庇佑,日子会很难过,她回抱住宋惜娘说:“是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表姐还发现了自己的天赋。”

宋光耀听了疑惑的问:“惜娘怎么了?什么天赋?”

宋惜娘推了推辛月让她说,辛月却躲开笑着说:“表姐,这么好的消息,得你亲自告诉表哥。”

宋惜娘娇嗔的看了一眼辛月,见辛月不为所动,只笑着看她,她才又骄傲又害羞的和自己哥哥说了她眼睛能看出别人看不出的颜色,姑姑说她这个天赋可以染出极难得的丝线。

宋光耀听了很为妹妹高兴,忙说:“等我挣到钱了就送妹妹去学染线。”

其实若要学染线,针线铺子是招学徒的,但给人做学徒要吃不少苦,学会了还得给人打许久白工,宋光耀才不想让妹妹吃这些苦。

他准备自己花钱请人教妹妹,还说:“等我攒够了银子,以后给你开一个针线铺子。”

宋惜娘却摇摇头说:“我不想开针线铺子,我要跟着姑姑,替姑姑染绣线。”

宋氏没把宋惜娘之前的话当真,见她又当着侄儿的面说了一遍,才认真的看着她说:“惜娘,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好好学染线,以后开个针线铺子,不说挣大钱,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

宋惜娘跑过去拉着宋氏的手坚定的说:“姑姑,我手笨学不会阿奶的绣技,如今好不容易能帮上忙了,我想和你一起把阿奶的绣技发扬光大。”

宋光耀越听越疑惑,当初阿奶去世后,家里绣庄的生意就越来越差,阿爷也曾唉声叹气的说过若是当初没拦着姑姑学绣技就好了,怎么听妹妹说的,姑姑好似学会了?

宋氏见侄儿侄女都不似兄嫂那般性格,瞧着都是明事理的好孩子,她也不想让他们心有芥蒂,便详细的说了如何学会的绝技针法。

宋光耀听完看着辛月说:“表妹好聪明,

要不是表妹,谁也想不到这绣画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宋惜娘原本就极佩服辛月,这下子更是连连惊叹,知道阿奶的绣技能传承下来多亏了表妹,宋惜娘更是对辛月喜爱得不行,一把抱住辛月亲近的蹭来蹭去,嘴里不停的说:“表妹,你真是世上最聪明最好的表妹。”

原来一个郭玉娘撒娇,辛月就有些受不住,如今又来一个宋惜娘,辛月更是招架不住,本来辛月虽然嘴上喊宋惜娘表姐,心里却是拿她当妹妹看的,便拍着宋惜娘的背笑得一脸宠溺。

宋光耀对家里的绣庄没有什么执念,而且绣庄也已经没了,他知道妹妹很喜欢阿奶,从小就爱跟在阿奶身边看阿奶刺绣,因为手笨学不会刺绣还常躲起来偷偷哭,见她这么高兴,他便说:“那好,不开针线铺子,等我攒了钱送你学染线,你便来替姑姑染绣线。”

辛月前世玩儿针织都要花许多钱囤很多好毛线,自然知道对刺绣来说,好丝线是很重要的,见宋惜娘有这么好的天赋,又愿意替宋氏染线,忙和宋氏说:“娘亲,既然表姐有心,咱们出钱送她去府城学染线吧,学会了回来开个针线铺子,算咱们和表姐合伙开的,这样又可以替铺子染好绣线,又能往外卖丝线挣钱。”

宋氏心里思考了一番,也觉得好,若靠侄儿干活攒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怕不是白白耽误了侄女儿的光阴。

自己出钱送她去学,出钱开针线铺子,既能帮侄女儿早日学会染线,也能让自己早日用上更好的丝线,绣出更好的作品。

将来针线铺子开起来,光是自家绣铺的用量就不少,也不愁会生意不好,这对自己和侄女儿都有好处,便点头应好,问宋惜娘:“惜娘可愿意?”

宋惜娘本只是想如崔慧娘一般拿月钱替姑姑做事,没想到姑姑又要出钱送她学艺,又要掏钱帮她开铺子,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自己哥哥。

宋光耀也没想到姑姑竟然愿意出钱送妹妹学艺,还愿意自己出钱和妹妹合伙开铺子,再一想姑父还说要替自己引荐去褚家商行做事,明明自己爹娘对姑姑不算好,姑姑一家却这般真心相待,宋光耀忙拉着妹妹一起给姑姑姑父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姑姑、姑父这般爱护。”

宋惜娘见哥哥答应了,高兴极了,对着宋氏说:“姑姑,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染线,回来多替姑姑挣钱!”

然后又过去抱着辛月不放,说:“多谢月娘,月娘你对我真好,以后我挣了钱都给你花,给你买好多好多东西。”

辛月不客气的点头应下,笑着说:“好,我可就等着花表姐的钱了。”

宋惜娘听了更加高兴,直点头,恨不得现在就能开始挣钱给表妹花。

过了两日县衙收到了守备府的公文,请何大人去府城参加治下居民宋承业与其妻欺诈案的审理,何大人一瞧便招来辛长平说:“这就是你家夫人兄长的案子吧?”

辛长平点头说是,又把前两日去府城见到宋承业和徐氏,得知的内情告知了何大人。

何大人听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事要是当场爆出来,怕是伤了守备大人的颜面,这样吧,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先寻机求见守备大人,私下先告知他。”

辛长平也想过此事,可他没有那个人脉和能力能求见到一府守备,听见何大人愿意帮忙,辛长平连忙躬身致谢。

何大人拉起辛长平说:“我也只能试试,先寻府尹大人看能否引见一番。”

辛长平回家和宋光耀、宋惜娘说了后日他们爹娘的案子便要审理,自己明日要先去府城。

宋光耀朝着辛长平躬身一拜,说:“便托付给姑父了,不论结果如何,姑父的帮助,我们谨记于心。”

次日辛长平跟着何大人坐着马车去了府城,他们先在驿站开了房梳洗一番,才去了府衙拜见府尹大人。

府尹大人昨日收到公文还奇怪,一个县里的平民怎么能欺诈到守备大人府上去,今日见到何大人忙问何大人是否知晓内情。

何大人让辛长平解释了一番,府尹大人听完瞧着辛长平说:“你这大舅子胆子也忒大,竟然糊弄到守备大人头上去,看在何大人面子上,我就陪你们走一遭吧。”

东安府的守备姓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身高近七尺,高壮如山,是个极有压迫感的人。

文武官员各成体系,互相管不着对方,守备大人和府尹大人谈不上关系好,但也没有什么龃龉,听到府尹大人来求见,守备大人也没拿乔,便起身相迎。

府尹大人说明了来意,守备大人瞪着辛长平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说:“你是那骗子的妹夫?怎地?他们行骗到我头上,还能有什么冤屈不成?”

守备大人因为这事闹得家宅不宁,肚子里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呢,要不是皇上三令五申判决令出来前,不许武官对平民动手,宋承业关着的这几日身上早该被打烂了。

原本他回家里,三个美妾各个乖顺,温柔小意的哄着,可如今各个一见着他就是满脸的泪,穿着去年的旧衣凄凄惨惨的诉苦说不敢出门,怕惹得旁人笑话守备大人家连身新衣都做不起。

弄得守备大人最近回了家就待在书房,推称公务繁忙,一步都不敢往后院踏。

辛长平自然不会帮宋承业他们狡辩,此事他们做得,便该承担责任,便说:“大人,他们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自然该认罚。”

守备大人听了辛长平这话,才略收了点脾气,斜着眼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何?要替你那大舅子把赔款交了?他家那铺子宅子抵价也就四五百两,搜出来的银子也不足百两,你若是来还钱的,看在府尹大人面上我就不跟你细算了,再补六百两,明日判决文书一出,我便放人。”

想着家中那两个孩子,辛长平硬着头皮说:“大人,该赔偿的我们认罚,但其中另有内情,大人许是不知,这次我家大舅子和您府上管事签的书契,货款二百八十两,定金一百四十两,但我家大舅子其实只收了七十两定金,这也是为何您搜出来的银子不足百两的缘由。”

守备大人虽是武官,可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不是什么蠢人,听到辛长平这话,他脸色一变,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问:“你可有证据?”

辛长平把徐氏说的藏账本之地告知了守备大人,又说:“定金的银票是从大人府上账房领出的,应都有记录,时日尚短,那管事不一定把银票花销了出去,说不得还能找到。”

守备大人冷着脸喊进来两个亲兵,交待他们一个带人去潍县找账本,一个带人去搜那个管事的家。

他不好扣着府尹大人和潍县县令,便将他们送出了守备府,只留下辛长平说:“你便待在这里,等我的人查证完了,若是所言为实,明日判决还是按书契所写,但其余的钱不用补了,你直接带那二人走,若所言为虚,你便去牢狱里与那二人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