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要不是因为古代妇人生产,都是请了接生婆在自己家生的孩子,辛月都要忍不住怀疑,她这个舅舅是不是出生的时候与人抱错了?怎么瞧,也不像是宋家人啊

明明阿公阿婆都是聪明人,阿婆能学会那么高深的绣技,阿公品性先不说,他能在大户人家的后院从外来的小厮混到当上管事,出来又能想到开铺子做生意,把绣庄做到镇上最大、县城知名,还善于交际,把阿婆的绣品卖到府城去。

这两人生下的孩子里,娘亲宋氏也是个聪慧的,可这舅舅怎么好似没有一点脑子,那种官宦人家是他们能糊弄得了的?

不过那都是他们家的事,两家都断亲了,就冲洗三那日舅舅、舅母的嘴脸,辛月也懒得替他们操心。

这一日,铺子里零零散散的也来了些客人,只是都没有成单的。

倒是杨家来了个管事,进了店先瞧了店里的成衣手艺,后交了一半定金,以三百文一件的价格购买了一百五十套棉布春衫。

关店回家后宋氏去了趟何婶子家,和她说好了明日起去锦绣阁帮着做杨家仆人的春衫。

何婶子是个寡妇,她夫君本来开了个杂货铺,二人养了三个儿子,在县城里生活也算富足。

不过儿子们还没长大,尤其是最小的老来子才三岁大的时候,何婶子的夫君却染上了肺病,为了替他治病,家里的杂货铺都转了出去,只是银子花了不少,人还是没治好。

还好家里的房子虽小,却是祖上传下来的,何婶子在娘家时也学到一点针线上的手艺,靠着给人缝缝补补做衣裳,把三个儿子都养大了,两个大儿子早都成家了搬出去住了,何婶子跟还没成家的小儿子还住在这青松巷。

何婶子今年都五十岁了,还想着多攒点钱,好早日替小儿子也娶个娘子,这样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自然不会推开这送上门的活计,高高兴兴的答应了,还对宋氏千恩万谢:“多谢辛夫人想着我,明日一早我就过去。”

宋氏走了,何婶子的小儿子倒是有些反对,说:“娘亲,你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莫要太辛苦。”

何婶子摸着才十五岁的小儿子的脑袋,慈爱的说:“三郎放心吧,娘亲知道,不会累着自己的,娘亲还要亲眼瞧着我的小三郎娶妻生子呢。”

这春衫用棉布做,一匹棉布能做十身春衫,布料成本在一百文左右,加上用线和缴税成本共一百五十文左右,给何婶子和崔慧娘提成十分之一后利润还有一百二十文。

这个月哪怕后面一直没生意,也已经有了近四十两的盈利。

和钱庄抵押借贷的四十两,签的是一年的契,每个月还四两银子,一年连本带利是还四十八两。

宋氏晚上和辛长平说:“等到时候尾款都收到了,就把两个弟弟家的钱还了,再还了钱庄的四两,还有十余两的结余,加上之前没花完的那十几两,铺子上的现银也有三十两,够进货周转的了。”

本来之前宋氏想给二弟、三弟家分红,上回辛长安来送木偶娃娃的时候,便跟他提了一嘴,让他回去也同辛长康说一下。

谁知辛长安当场就拒绝了,说:“我们拿银子可不是为了趁火打劫的,嫂子什么时候宽裕了再把银子还了便是,利息也不用给,这铺子能挣钱也跟我们没关系,又没帮着做什么哪有脸要什么分红。”

后面来送木匣子和迷你家具的时候又说:“三弟也说不能拿嫂子的分红,那不是白白占嫂子的便宜吗?亲兄弟没有这么办事的。”

辛长安因着木工手艺,做的木偶已经卖出了四十二个,木匣子和迷你家具七套,这就一共有四两多近五两银子了,再添点都能买一亩地了。

宋氏听辛月算过账,心想要是这木偶娃娃的生意一直有得做,二弟倒是也能赚上不少银子。

倒是三弟家,也得给他们寻个进账才好,不能只带着二弟挣钱,虽说家里没有不明事理的人,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时日长了,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宋氏想着她要做府城小姐的绣裙、绣鞋,只崔慧娘和何婶子做杨府下人的春衫,还是紧凑了些,三弟妹朱氏虽不擅长绣花,但裁剪和缝制衣物倒也做得来,便主动和辛长平提:“不如问问三弟妹愿不愿意来缝衣裳?她便是手慢些,一天做出一套来,一个月做个三十余套,也能挣到近一两银子。”

辛长平一个月薪俸才一两银子呢,宋氏这种程度的绣娘一般也就挣八钱到一两银子,这报酬着实不低了。

辛长平沉吟了一会儿说:“倒是行,只是三弟妹来了住哪里?”

如今辛长平搬回了主屋,辛姑母和辛月、郭玉娘挤在一处,那屋里还养了三只小猫崽,已经是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可不能再挤人进去了。

辛盛的房间虽空着,可也不适合给婶娘住,更何况过十来天辛盛就要回家准备参加县试了。

谁知听了辛长平的问话,宋氏瞟了一眼辛长平说:“你去盛哥儿屋里住就是,让三弟妹和我住一屋。”

辛长平听了皱起眉头,他才刚搬回来几日啊,娘子又要赶他走,委屈巴巴的说:“我搬出去晚上年哥儿闹起来怎么办?要是年哥儿再大些我单带着他睡也行,可现在他一晚上还要吃两三回奶,还离不得你,你白日里刺绣废心神,晚上再休息不好,我心疼娘子。”

宋氏吃辛长平这一套,羞红了脸,却还是坚持说:“那也没有办法,如今就这个条件,先忍忍吧,还是屋子太小,今年多挣点银子,明年租个大些的院子,也不能老让大姐跟孩子们挤在一处,起码得换个多两间房的院子。”

辛长平颇不情愿的点了头,心里默默希望三弟妹莫要答应就好了。

他倒不是不想帮衬三弟家,只是与娘子从成婚起便日日粘在一起,除了娘子生孩子坐月子期间是分开睡的,再也就最多是他去府城参加秋闱考试时分开个十多天,身边没有娘子在,他晚上睡觉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因为听了胡娘子说娘家兄嫂的事,宋氏心里惦记着,早上要去铺子前还跟辛姑母说:“要是我那兄嫂来,莫让他们进门,跟他们说我与他们已经断亲了,不要再上门来了。”

辛姑母在辛年洗三那日就听说了这事,倒是不奇怪。

这世间有疼爱女儿的人家,也有不拿女儿当回事的人家,辛姑母娘家人牵挂她,遇到丧夫这种不幸,还有娘家的爹爹兄弟们做后盾。

宋氏爹爹防备她,哥哥对她也没有一分爱护之心,压榨她为自家挣利益,还一点尊重都给不了。

辛姑母自是跟宋氏同仇敌忾,闻言便说:“弟妹放心,他们要是来,我还要狠狠地啐他们几口,哪有这样当舅舅的,外甥女儿重病不闻不问,外甥儿洗三的日子还来恶心人,看我不骂得他们无地自容。”

话经不得说,这日宋氏的兄嫂果然是迫不及待的来了辛家敲门。

他们昨日才从府城喜气洋洋的回来,徐氏还自己给自己邀功道:“还不是多亏了我,走了门路搭上了这个守备府的内管家,以往卖那绣画能挣多少银子?咱们这一单生意做下来,可能顶卖绣画好几倍的利润呢!而且这才是一季,他们府上有权有势,一年四季都得做新衣裳,这次活干好了,咱们这生意长久的做下去,你瞧

着吧,定比你爹管着的时候挣得多。”

“是是是,我娘子厉害。”宋氏的哥哥自是连连恭维徐氏,还小意殷勤的凑过去替徐氏捏肩,说:“还是我有福气,前半辈子靠爹娘,后半辈子靠娘子,娶到娘子可真是我三生有幸。”

徐氏听夫君这么说,心里更是得意,说:“你爹娘还总瞧我不好,觉得给你娶我做娘子娶坏了,你瞧你爹这么多年也就守着那老主顾做老生意,要是早想着把人家府上一年四季的衣裳包下来,咱们家现在能是这个光景吗?别说县城了,府城咱都能置下家业来。”

宋氏的哥哥以前靠着爹娘,是半句不敢说他爹坏话的,他爹以前虽看中他是儿子,对他比对妹妹宋氏好,可也常常嫌弃他愚笨,宋氏的哥哥心里也不是没有怨气的,不过是他识时务,知道家里谁他招惹得起,谁他招惹不起罢了。

如今铺子交到了他手里,他爹又另娶了个年轻的害他丢了脸面,现在说起他爹也没有了敬意,顺着徐氏的话陪着贬低道:“我爹以前就是给人家当下人的,哪有什么眼光,还不是靠着我娘的手艺才挣的银子,还以为自己经营有道,要不是我娘那手艺,他也做不成什么事。”

徐氏想起婆母也是一肚子火,婆母虽然不曾如公爹那般当面叱骂过她蠢笨,却也没把她放在眼里,教了她几日针线就连连叹气,说她:“你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再学下去也没什么用,还是不要强求了。”

徐氏对婆母也很是不爽,觉得婆母和小姑子一般都是仗着自己会刺绣就瞧不上别人。

但这种话她都不会直说,每次都是找别的理由激她夫君去帮她出口恶气。

现在她听夫君抬高婆母,也听着不乐意,便说:“娘也是,以前锦娘在家,日日带着她做针线,到我们惜娘身上,带了几日就说惜娘坐不住,惜娘可是她亲孙女,锦娘还学会了几十种针法,咱们惜娘却什么都没学到,她那绝技竟带到棺材里去了,不然咱们现在哪用去看锦娘脸色。”

宋氏的哥哥压在宋氏头上几十年了,如今要去跟妹妹低头,他心里也还不自在呢,上回小外甥洗三,被连人带礼的赶出来,宋氏的哥哥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在宋氏头上吃这么大的鳖。

以往他爹说妹夫辛长平是读书人,说不好日后就高中当官,劝他对妹妹妹夫客气些,可如今他瞧着妹妹跟妹夫成婚都十几年了,妹夫那功名还一动不动,都快熬成老秀才了。

如今县里都传,县令大人今年期满要升官调走了,到时候来了新父母官,谁还认他这个前任的心腹,宋氏的哥哥上回还怕辛长平得紧,这回却又觉得妹夫也得意不了几日了。

上回灰溜溜的被赶出来,这回站在辛家的院门前,宋氏的哥哥挺起腰杆,对开门的辛姑母说:“辛家大姐,锦娘出月子了吧,我寻她有事,叫她来见我。”

辛姑母瞧见宋氏的哥哥和嫂子,一股子怒气直冲脑门,上回也就是她在灶房做饭不知情,不然上回就得骂上几句,见他们真的如宋氏所说,还敢上门,便学着自己婆母那刻薄刁钻的样子张口就阴阳起来:“哟,这是谁呀?跑到别人家充上大爷了,还叫人出来见你,你脸怎么这么大?”

“你……”宋氏哥哥被辛姑母贴脸嘲讽,一时语塞,憋红了脸半响才说:“你无礼!我是这家的舅爷,娘亲舅大,娘舅为尊,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你们辛家还自诩读书人家,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你们是客吗?我弟妹可说了与你们断亲了,便是客那也是不请自来的恶客!还舅舅呢,有你们家这样给人当舅舅的,亲亲的外甥女病了不闻不问,孩子们喊你舅舅你听着不亏心吗?你配当这舅舅吗?”辛姑母在郭家见婆母从村头骂到村尾都没落过下风的,她耳濡目染的学个皮毛就够对付这宋氏的哥哥了。

宋氏哥哥被辛姑母又急又密的话训得直往后躲,露出了身后的徐氏。

徐氏和辛姑母一打照面,心里就发怯,她从小在家都躲懒,虽出身农家却养纤细娇弱。

而辛姑母出嫁前又帮着她爹下地干活,在家还挥着木棍管教调皮的弟弟们,出嫁了又陪着夫君郭大郎做厨子,胳膊上都是腱子肉,十余斤的大铁锅都能轻松颠起。

徐氏往常在宋氏面前还敢耍耍脾气,在辛姑母面前却有些气弱,只是夫君在身后推她上前,而且和守备家的书契都签了,到时候交不上货可不好交待过去,便鼓着劲儿上前说:“辛家大姐,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我们和锦娘是有点误会,但毕竟是嫡亲的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锦娘那是气头上说的话,我们都没当真,我们可是锦娘的娘家人,辛家大姐你这个婆家人在中间不劝着点,怎么还拱火呢?”

“有你们这样的娘家人,断亲了才是锦娘的福气,莫要在这里歪缠了,莫说锦娘不在家,便是在家也不会出来见你们,赶紧走吧,莫要再来了,这次我还同你们好生说话,下次再来打扰我们,别怪我拿大棒子打你们出去了!”辛姑母把院门重重的关上,差点被拍到徐氏脸上。

徐氏被骇得倒退了几步踩到了宋氏哥哥的脚,绊了一下往后倒去,宋氏哥哥忙去扶,却没扶住,夫妻两个一起跌在地上,摔了个灰头土脸。

徐氏揉着屁股站起来,冲宋氏哥哥抱怨道:“锦娘这大姑子脾气也太坏了,锦娘定没在她跟前说我们好话。”

宋氏哥哥爬起来,拎来的点心在地上滚做一团,他迟疑的问:“东西也都摔坏了,咱们今日要不先回去?听她那话说的,锦娘现在也不在家。”

徐氏却说:“不行,下回再来有这个辛家大姐在,咱们也进不去屋子,还不如就今日在外面守着,锦娘出门了也总是要回家的。”

宋氏哥哥觉得娘子说得有理,便把点心捡起来,把纸包上的灰拍干净,两个人便守在辛家的门外候着。

他们来的时候是未时,硬是守了一个多个时辰,过了申时才瞧见宋氏带着侄女儿月娘回来。

宋氏哥哥想到那辛家大姐骂他对亲外甥女儿不闻不问,不配做舅舅,难免有点心虚,忙扬起个笑脸凑上去对辛月说:“月娘,舅舅给你买了点心,你瞧瞧都是你爱吃的。”

其实宋氏哥哥一年也见不了辛月几回,哪知道外甥女爱吃什么,这点心不过是路过点心铺时随便买的几样,只是这点心都是甜的,哪有孩子不爱吃甜的,他便觉得说是外甥女爱吃的也定不会出错。

辛月才不理他,通过胡娘子的提前报信,辛月都知道这舅舅、舅母是无利不起早,找上门来也不是觉得自己之前做得不对,上门来求原谅的。

不过是还打着让娘亲接着做那廉价劳力,替他们当牛做马挣银子罢了。

宋氏哥哥拎着点心的手僵在那里,尴尬的笑了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说:“嗳,瞧你跟舅舅客气什么,别不好意思。”

从见到他们到现在,辛月一个字都没说,一声舅舅都没叫,他却在这一直舅舅、舅舅的,上回年哥儿洗三他们过来,这舅舅可是完全当辛月是空气一般,一句关心辛月身体的话都没问过,舅母倒是说了句,但是阴阳怪气的指责她害家里损失银子。

这回不搭理他,他反而贴着好似跟辛月多亲近似的,惹得辛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宋氏哥哥见从辛月这里哄不来,便去看宋氏,说:“妹妹,你可回来了,我和你嫂子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你这刚生了孩子才没多久,也不在家好好休养身体,怎么还出去外面这么久?”

这夫妻俩都是厚脸皮的,装着没有上回的不愉快似的,徐氏还说:“是呀妹妹,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咱家的绣庄接了府城的活么,昨日我和你哥哥刚签好书契,今日就来找你说这个好消息了,这接到活了咱们就都不慌了,有银子进账,去年欠你那几个月的分红一定马上结给你,今年这分红也涨一些给你,去年生意不好不是给五钱银子吗,今年这好转了,还是给

你一两银子。”

宋氏冷笑一声,说:“什么咱家的铺子,那是你家的铺子,和我可没有关系,你们家生意是好是坏都与我没关系,上回我已经明明白白的说过了,咱们断亲了。”

这回徐氏和宋氏哥哥上门前都已经说好了,不管宋氏怎么甩脸色都得忍着气,好好哄宋氏回心转意,所以徐氏听宋氏这么不给面子,也没翻脸,还维持着脸上的笑说:“哎呀妹妹,那都是气话,我们都没有放在心上,这铺子可是爹娘的心血,你便是生我们的气,生爹的气,可看在娘的面子上,这县城到府城,绣娘里谁不知道娘的名头,她挣下的这个绣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绣庄倒闭了么?”

他们不说娘亲还好,说起娘亲,倒是更惹着了宋氏的逆鳞,眼神一下子冷下来说:“莫要提我娘亲,你们不配,你们宋家都有新的女主人了,我娘亲的绣技和名声自有我传承,你们以后少打着我娘亲和我的旗号,我告诉你们,我自己开了绣铺,这辈子都不会再替你们做一针一线!”

“宋锦娘!”宋氏哥哥突然大声的喊了一声,脸上的笑消失殆尽,指着宋氏叱骂道:“爹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白眼狼,拿娘家学的绣技去替夫家挣钱!”

辛月实在忍不住,怼了这个白痴舅舅一句:“我娘亲不替我们挣钱,难道替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哥哥嫂嫂挣钱么?”

院里辛姑母听到宋氏哥哥的大声呵斥,才知道那两人还没走,还堵上了宋氏和辛月,连忙开了门,辛月便拉着宋氏进门懒得再跟这两个奇葩争辩。

宋氏哥哥和徐氏又吃一回闭门羹,这回宋氏哥哥暴怒的把手上的糕点砸到辛家的院门上,拉着徐氏说:“走,我们去找爹。”

徐氏被夫君抓得手都痛了,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夫君发这么大的火,没敢说话的跟着夫君走,心里却默默的想:找公爹有什么用?要是婆母活着,这小姑子还能听婆母的话,公爹娶了我堂妹,小姑子都恨死他了,还能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