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少女名叫齐萱娘,是醉香阁老板的嫡长女,她阿爷曾是御厨,出宫回乡后在东安府开了间酒楼,便是闻名贺州的天香楼。
齐御厨有两个儿子,论厨艺是大儿子得了他的真传,小儿子却厨艺平平。
可大儿子只生了两个孙女,小儿子却生了三个孙子,齐御厨便把小儿子留在家里继承家业接手了天香楼,大儿子却只分到些银钱。
齐萱娘的爹爹不愿意在弟弟手下做事,干脆离开了天香楼自立门户,在府城开了家醉香阁,生意不比天香楼差。
而且因为他厨艺高,不少人慕名拜师,收了许多徒弟,徒弟出师后醉香阁的后厨都塞不下了,他便往下面县城开分店,如今整个东安府每个县城都有一家醉香阁。
而天香楼,齐御厨年纪大了早就不再掌厨,小儿子厨艺平平,在齐萱娘的爹爹离开后,如今全靠齐御厨在京城收的乞儿徒弟在掌厨。
齐萱娘是长女,她爹和她娘亲感情深厚,哪怕家中算是富贵人家,也从没想过要纳妾生儿子,反而是把长女当做继承人培养。
不过他是厨子,知道做厨子的苦,并不想让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学厨艺,便只是教她管理经营之道,反正齐萱娘是要招赘在家的,到时候齐萱娘管理酒楼,夫婿负责后厨。
她爹收了几十个徒弟,有几个年纪合适,厨艺也有天赋,长相也不错的,都在她爹的考察名单里。
齐萱娘每月都要到各家分店巡视一遍,查查账,本来这县城的绣铺她是不感兴趣的,县城里有的府城里都有,府城里有的县城反而不一定有。
不过是刚刚那女童的笑容让她想起自己妹妹,这一趟出来快十天了,还真有些想她,才起了心思进去看看。
齐萱娘扫了一眼辛月介绍的人偶娃娃,漫不经心的眼神停驻下来,仔细的看了一会笑起来说:“挺别致的娃娃,倒是没在别处看过,可以拿出来瞧瞧么?”
“可以的,姐姐你想看哪个?”辛月一边答应一边走到摆放人偶的格子前。
齐萱娘跟在辛月身后也走近了去看,指着那三个跳舞的人偶说:“拿个跳舞的瞧瞧吧。”
辛月取出一个递给她,她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遍,见这人偶娃娃雕工细致,妆容艳丽,身上的衣裳更是精致华美,就连头上的首饰都是真的宝石做的,便赞了一句:“这人偶很精致,我在别处都没见过,是你们家独有的吗?”
“姐姐,倒是有一种西洋人偶,在滨州那边有卖,但这种人偶是我们家独有的。”辛月见她只是轻轻的握在手里,忙介绍道:“姐姐,这人偶娃娃是能动的,你可以自己给她摆动作,里面跳舞、吹笛、抚琴、作画的都是我们自己摆出来的。”
“是么?”齐萱娘微微瞪大眼睛,这才伸手试探着去转动手中人偶的手脚,发现竟然每个关节都能转动,而且头和腰也能转动,难怪那几个人偶娃娃能做出这么些不同的动作。
她把人偶娃娃先摆回手脚端正的模样,然后又把娃娃的腿摆得微微弯曲,双手合在腰间,做出一幅屈身行礼的姿态,仔细看了会笑了起来说:“这个有意思,我要了,那摆着的小家具也卖吗?我也想这么摆在屋里。”
辛月没想到随便招呼了个客人,竟就成了笔生意,连忙说:“好的,这人偶单卖六百文一个,一套六个就三两银子,那小家具买一套人偶娃娃便送的。”
齐萱娘听了点头说:“那我要两套吧,我家有个妹妹,要是没给她买,瞧见了肯定要抢我的。”
她身边那丫鬟闻言低头抿嘴偷笑。
齐萱娘发现了,没有怪罪,反而亲近的朝丫鬟抱怨道:“我那屋里什么好东西都留不住,出一趟门回去就定然少了什么,你们也不帮我看住了些。”
丫鬟是从小跟齐萱娘一块儿长大的,感情甚好,虽为主仆却并不怕她,抬头无奈的说:“二小姐瞧上了,奴婢们可拦不住,再说您这么宠她,便是我们真拦住了,您回去二小姐朝您一撒娇,您不是还得让奴婢们包好了给二小姐送到房里去么?”
齐萱娘被这话一噎,脸色也讪讪,她和妹妹一母同胞,自是最亲近,而且娘亲怀妹妹的时候身体不好,妹妹生下来就比一般孩子弱,如今都快及笄了,身量还没长开,比同龄的女子矮了大半个头。
齐萱娘对妹妹齐菡娘心疼又怜惜,自然是只要妹妹开心,妹妹想要什么都愿意给她。
她便不再怪丫鬟们,而是叹口气说:“日后我在外买东西,记得提醒我都买两份吧,有些我也很喜欢,后面再去买还买不到了。”
丫鬟便笑着应是。
本来对县城的绣铺没什么兴趣,但见这铺子里卖的娃娃竟是府城都没有的,齐萱娘起了兴味,仔细瞧了瞧铺子里摆着的绣画和成衣。
绣画倒是手艺很好,看得出这家店定然有一个绣工精湛的绣娘,不过如今府城流行的是双面绣,齐萱娘上个月过生辰还收到了双面绣的屏风,若论绣工许是不相上下,可却比这的绣画多了新奇。
但双面绣也就做成屏风摆件用,衣裙上倒是用不着这个,齐萱娘瞧着这铺子里的绣画绣工出众,倒是可以定做身衣裙,便问:“这做绣画的绣娘可接定制衣裙?”
“接的。”辛月见客人有意定做衣裙,便把她往二楼带,一边领路一边还介绍道:“做绣画的绣娘是我娘亲,她现在正在楼上呢,让她给你量个体,帮你设计一下样式。”
齐萱娘她爹没有儿子,把齐萱娘当继承人培养,日后她是要招赘在家的,不过她也是及笄之后才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
齐萱娘瞧这绣铺的女童还不足十岁的样子,也忍不住起了聊兴,问道:“这是你们自家的铺子?你多大了?这铺子没有掌柜吗?”
辛月笑着回她:“是的姐姐,这是我们自家的铺子,我今年快九岁,家里没寻到合适的掌柜,目前我就是铺子的小掌柜。”
齐萱娘听了便夸道:“那你真厉害。”
辛月带着客人上楼,宋氏听到了动静放了手里的绣棚起身迎上来,听说是想定做衣裙的客人,忙请她坐下,拿了花样的本子给她挑,嘴上询问道:“不知客人这衣裙是什么场合穿?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下款式花样。”
齐萱娘今日做衣裙是临时起意,不过十日后是花朝节,届时会有赏花会,府城的少爷小姐们都会去,她的婚事日后便是在爹爹的徒弟中挑一个,妹妹却是要寻个如意郎君嫁出去的,倒是应该给妹妹做身好看的衣裙好好打扮一番。
齐萱娘扫到宋氏放下的绣棚,上面绣的图案是蝴蝶采花,蝴蝶姿态灵动,花朵栩栩如生,花瓣上的露珠瞧着竟似在轻轻颤动,比楼下摆着的绣画还要好出许多。
这要是绣到衣裙上,妹妹穿着这样的衣裙去了花会,定然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齐菡娘个子矮,虽长相不比别人差,可同好友出门总是被人忽略的那个,明明都是同龄的少年少女,别人却总把她当小妹妹看待。
齐萱娘同妹妹亲近,听了不少妹妹的少女心事,便起了心思想让妹妹得偿所愿,做一回人群中的焦点。
她便指着那绣棚问:“那花样能做吗?”
那绣棚上是宋氏在练习她娘亲的绝技针法,闻言迟疑了一下,才说:“能做但是这个不好绣,做得会费时些,工费也更高。”
齐家在东安府十余家酒楼,生意都好,没有不赚钱的,齐萱娘不差钱,财大气粗的说:“能帮我加急做出来吗?一身衣裙加一双绣花鞋,花朝节要穿,二十三我便得取走,钱不是问题,十两银子行吗?”
今日十五,二十三要取走,留给做衣裳绣鞋的时间只有七天,要做出来太紧迫了,宋氏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结果被客人一句十两银子压了回来。
就……给得太多了,也不是不行。
以往宋氏一副绣大半个月的绣画也就卖十两银子,这衣裙上绣花的地方少,赶一赶七天也能做出来,便说:“行,我帮客人您量体吧。”
齐萱娘说:“不用,不是我穿,给我妹妹做的。”
宋氏忙问:“那今日能带她过来量体吗?时间有些紧,再迟了怕赶不出来。”
“我妹妹过不来,我们家在府城呢,今日我来办事凑巧进了你们店,不过我记得她的尺寸,报给你记下来便是。”齐萱娘把妹妹的尺寸报给宋氏,见宋氏一一记下来,末了还嘱咐一句:“我妹妹个子不高,却喜欢拖地的长裙,这衣裙做的时候留意好尺寸,要显得长,但也莫要太累赘绊她脚。”
辛月带着齐萱娘下楼结账,从柜台后取了两匣子人偶娃娃,见这个客人有钱大方,又提了一句:“姐姐,我们家的人偶娃娃身上的衣裙是可以更换的,还有很多其他款式的,您要不要瞧瞧?”
齐萱娘觉得这一套娃娃都不算贵,又不缺钱,便让辛月拿出来挑挑,这一挑就管不住手,拿起一套套娃衣贴在娃娃身上比划,感觉哪一套给娃娃穿上都好看,最后干脆每个款式都要了一件,足足买走了二十多套娃衣。
她身边的丫鬟见辛月开始算账,摇着齐萱娘的袖子提醒道:“小姐,您不是说买东西都要买两份,免得二小姐又抢走么?
”
齐萱娘瞧着摆了一柜台的娃衣,犹豫的说:“这么多,我跟她一人一半分了,大不了我让妹妹先挑。”
那丫鬟张开嘴欲言又止,嘴上应了,心里却悄悄想:二小姐瞧见这些娃娃和衣裳,能忍得住只要一半吗?连她自己瞧了都想全部带走呢,可惜才过完年,之前回家时攒下的月钱大半都给了娘亲,现在积蓄就剩不到一两银子,还留在府里没有带在身上,不然她自己都想买一个了。
两套人偶娃娃六两银子,二十余件娃衣有五百文的有二三百文的,算下来要五两多银子,辛月笑着说:“姐姐你是我们的大客户,娃衣抹了零头算五两银子,两套娃娃一共六两银子,定制的衣裙收一半定金五两银子,一共十六两。”
齐萱娘让丫鬟掏银子去结账,收了钱辛月写了张取货单和定金条,说:“二十三日凭这取货单和定金条来取衣服,最好让你妹妹本人也过来,取走前试一试,有不合身的地方现场改。”
丫鬟把取货单和定金条仔细的收起来,齐萱娘和丫鬟一人抱着一匣子人偶娃娃离开,宋氏开始忙着裁布做衣裙,崔慧娘也放下手里的活去帮宋氏打下手。
本以为今日不会有什么生意了,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一个大单,辛月盘了一下账,今天不算平账的那二两银子,都收了三十一两银子,收钱的匣子里满满当当,辛月抱着匣子找宋氏说,宋氏听了也极高兴。
她瞧了一眼主动帮着裁剪的崔慧娘,对辛月说:“月娘,你算一下今日卖的娃衣有哪些是慧娘做的,记好了月底给慧娘按十分之一结提成。”
崔慧娘闻言停了手上的剪子,忙摇头说:“不用,师父,都说好了我出师前不拿月钱的。”
宋氏说:“这不是月钱,是你做的东西卖出去了该得的提成,别推拒了,我也不知道铺子的生意会怎么样,但是只要有你做的东西卖出去,都会按件给你该得的钱,定不会白白让你辛苦的。”
如今这给人做学徒的都是要给师父打白工的,崔慧娘没想到自己师父却肯分钱给她,心下感动极了,她吸了吸鼻子应了声:“嗳,多谢师父。”
崔慧娘接着裁剪布料,手下的动作愈发轻快,脸上都是笑意,心中想着师父这么好,日后她定要好好跟着师父,多多帮师父干活。
之后再没有客人上门了,瞧着天色不早了,宋氏便收拾了准备关店,宋氏锁了自家铺子的门,见隔壁胡娘子的绸缎铺还关着门没回来。
刘差役也要下值,来接崔慧娘,见辛月抱着装银子的匣子不放心,便主动先送宋氏和辛月回去。
辛长平听说了店里今天的收入,知道下午辛月揽了个出手大方的贵客,先夸辛月道:“月娘可真厉害。”
之后又怕第一天的收入太高,拉高了娘子和女儿的预期,日后生意冷淡难免要失落,便提醒她们道:“这开店也叫守店,日日在铺子里守着客人来,但客人却不是日日都会有的。”
宋氏和辛月懂辛长平话中的意思,宋氏还说:“我本以为今天只有早上那单生意呢,你放心吧,再说了我这接的活要得急,再来单子我还不敢接了。”
辛长平点头说:“也是,咱们只是个小店,需量力而行。”
宋氏笑着说:“倒没想到接的第一单定制衣裳的生意,客户竟是府城的。”
辛月也没想到随便招了个漂亮小姐姐,竟然就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去,按那客人说的裙子要在花朝节的花会上穿,这种大场合,她娘亲做的衣裙若是效果好,说不定还能招来别的客人呢。
想到那客人说她妹妹个子不高,偏喜欢长裙,辛月不禁想起了高跟鞋。
带细跟的那种如今怕是难以做出来,可要是把鞋面做高些,鞋底做厚些,弄成个隐形内增高的鞋子,应该不难实现吧?
辛月便跟宋氏形容了一下内增高的鞋子,问宋氏:“娘亲,那客人说她妹妹个子不高又喜长裙,若是给配上这样一双鞋子,个子矮也可以穿长裙了。”
宋氏想了一下说:“能做,有慧娘帮我打下手,应该也能抽得出时间多做一双出来,月娘说得是,这套衣裙收了客人十两银子,收得我还有点亏心,再送她们一双鞋子也是应该的。”
辛月听了却笑道:“可不止是为了这个,我想个子不高却喜欢穿长裙的女子应该不止那客人家的妹妹,我小时候还也老想穿娘亲的长裙臭美呢,可见人人都有希望自己身姿高挑的爱美之心,这鞋子要是做出来穿上美观又舒适,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买的。”
“这……”宋氏想本朝以高为美,倒不是很欣赏身姿娇小玲珑的,但她们贺州本地的女子,身姿高的其实倒不多,所以大家都爱穿长裙,但又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穿长裙,若是有这如女儿所说能使身姿变高的鞋子售卖,倒真有可能让许多玲珑的女子趋之若鹜,便搂住辛月夸赞道:“月娘的脑袋可真聪明,日后咱们店里便卖你说的这能增高的鞋。”
次日开始果然如辛长平所说,再没有什么客人,辛月在店里守着,偶有人进来逛逛,虽然瞧着对铺子里的人偶娃娃和绣画很感兴趣,但问了价格就不再说话,留下句再瞧瞧别家便都走了。
对此宋氏和辛月都很淡定,宋氏忙着做那绣裙和增高鞋,辛月则抽空完成辛盛留的作业,不然要是哥哥大人归家发现她作业没完成,说不定真就取消她小掌柜的资格了。
胡娘子回来开了自家的绸缎铺门,没客人的时候过来寻宋氏说话,问宋氏:“那清水镇上的宋家绣庄可是你娘家?”
“是。”宋氏和宋家绣庄的关系,县城里做刺绣、布匹生意的很多人都知道,只是胡娘子是外乡人,才知道得不清楚。
她去府城送布,赶上那户人家请了绣庄的人来给家里姨娘们量体,姨娘们量完体便挑胡娘子送去的布,胡娘子陪着她们倒是听到了不少闲话。
那绣庄的老板娘说家里姑奶奶擅长刺绣,定会给姨娘们做出合心意的衣裙,还拿了些样品给姨娘们看。
胡娘子在一旁瞅了几眼,瞧着就像宋氏的手艺,而且又是潍县下边儿清水镇的绣庄,老板又姓宋,宋氏说自己娘家没有姐妹,胡氏便怀疑那位宋娘子说的姑奶奶是宋氏。
胡娘子不知道宋氏和娘家闹翻了断了关系,倒真以为宋氏会给那家的姨娘们做衣裙,便笑着说:“那倒巧了,我去送布瞧见你家嫂嫂在那给人家量体,接了不少活呢,那些姨娘们瞧见你的绣品都满意极了,我还说以后有机会介绍客人给你,没想到你这够忙的了。”
宋氏听明白了胡娘子的话,原来是娘家还拿她的手艺在外面接活,正巧被胡娘子碰上,胡娘子以为她和娘家的绣庄还有合作。
她上回都直说了日后绝不会再替娘家做针线,两家就此断亲,怎么也想不到兄嫂竟然还打着她的旗号接活。
宋氏听了气得不轻,回胡娘子道:“岚姐,我跟娘家的绣庄没有干系,我娘家接的活我是不会替他们做的。”
胡娘子脸上的笑顿了几秒,才震惊的说:“那他们还拿你的绣品当招牌?这批衣裳要是做不出来他们准备怎么收场?难不成他们以为能随便糊弄过去么?那户人家里是世代武官,可不是什么善茬,惹怒了人家,你那兄嫂怕是会被弄到牢里。”
宋氏也想不通兄嫂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难不成以为她还能被他们拿捏,说几句软话就不计前嫌继续替他们做牛做马,帮他们挣钱?
明明自己和他们本就没有几分感情,以前只是看在娘亲的面上才愿意受那些气,如今娘亲都不在了,他们还有什么依仗觉得能让自己继续吃亏替他们做事?
宋氏更想不通的是兄嫂这么蠢,她爹怎么愿意把铺子交给他们嚯嚯的?明明她爹往日里把这份家业看得那样重,为了这个铺子还能不顾女儿的幸福,想毁了她的亲事。
宋氏以前听娘亲说过,爹爹说哥哥自己又不聪明,耳根子还太软,嫂子也是个蠢人,铺子绝不能交到他们手上,爹爹要自己管着铺子直到侄儿成年能接手。
难道就真的是对那个小徐氏那般爱重,为了娶她为妻,连看得如命般宝贵的铺子,也能说不要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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