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辛长平当时只见到杨继学递给辛盛一个木匣子,说是给月娘带些滨州的小玩意儿,以前他也经常送给辛盛和辛月一些小儿的玩具,辛盛小时候收到过九连环,辛月收到过拨浪鼓和风筝。

辛长平以为还是些普通的小儿玩具,便没在意。

这会儿才看到这小人偶,辛长平嘴角抽搐,这种西洋的娃娃肯定不便宜,今日先收了褚亮的玉佩,又收了杨继学的人偶,叹了口气说:“含璋和谨言出手大方,我却不知怎么回礼了。”

不说家里如今没什么钱,便是有余钱,若要买些贵重的东西送给两个好友,辛长平都能想到,他们怕是还要骂自己跟他们算得清。

尤其是褚亮那张刻薄的嘴,定要说:“跟我分得这么清,拿了我的马上就要还回来,我就知道你没拿我当挚友。”

宋氏听了辛长平的话,摆弄人偶的手停了下来,她知道夫君有些文人的清高,向来是不爱占人便宜的性子,人家占了便宜是喜得睡不着,可她夫君若是占了人便宜,却是愧得睡不好觉。

那玉佩宋氏在辛盛身上瞧见了,确实贵重,便说:“我记得褚家的老太太今年该是整生日吧,到时候我学会了我娘亲的刺绣绝技,绣一副观音像给老太太贺寿祈福。”

褚家老太太信佛,年年都要去府城的天合山上吃斋念佛,有时还会住上两三个月,褚亮孝顺,书院里放长假时若赶上了,便要去天合山陪他阿奶,辛长平也知道。

听了宋氏的话,辛长平觉得这回礼褚老太太肯定会喜欢,而褚亮也定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心里这颗石头才放下了些。

辛月才知道原来爹爹并不知晓杨叔叔送的是什么。

听说这人偶贵重,她也觉得不妥,辛家和杨家家境悬殊太大,交往之间更需要注意分寸,老占人便宜不好。

她想了想,这人偶杨叔叔既然能送她一大匣子,杨叔叔也有个女儿,那他的女儿定然也少不了。

辛月便跟辛长平说:“爹爹,到时候给人偶的衣服做得了,分一些送去给芸娘姐姐回礼。”

辛长平瞧着人偶身上的西洋裙,只有巴掌大的衣裙,却和真人的衣裙一般精致华丽,这么小怕是做起来不比做真人衣裙简单。

他不觉得女儿这么小能有这种本事,却没给辛月泼冷水,笑着说:“好好好,到时候月娘做好了给芸娘送去。”

宋氏瞧着手里的人偶爱不释手,给女儿做衣裙费时费料子,她得有节制,可这么小的人偶,衣裙拿些碎布头子就能做好几身,宋氏也忍不住手痒痒,对着六个小人偶摸来摸去,有心跟女儿讨要一个,却不好意思开口。

辛月倒是瞧出了宋氏对人偶的喜爱,她对人偶虽也喜欢,却没什么独占欲,给郭玉娘都能大方的分去一半,更何况是对宋氏,便主动说:“娘亲你喜欢哪个就留下,我有一两个玩儿就够了。”

宋氏听了微红着脸,举着手里那个小人偶不好意思的说:“月娘给娘亲一个就行了,娘亲心里想了好多衣服样子都没做出来过呢,全做出来要废好些料子,倒是可以用不值钱的碎布做成小衣服给人偶穿。”

辛月便自己又拿了一个塞到宋氏手里说:“成双成对,一个她太孤单了,再拿一个她俩好作伴。”

“嗳,谢谢月娘了。”宋氏捧着两个小人偶开心的笑了起来,小心的把人偶摆在她的妆奁上。

辛月和宋氏凑在一块儿看着小人偶,突然灵光一闪,既然连宋氏这般年纪的大人都喜欢这人偶娃娃,那家里的铺子也可以做一些来卖呀。

代的娃衣可不比真人的衣服便宜,越精致的越贵,这古代有钱人家的小姐应该也会喜欢吧。

可以找木匠做一批人偶娃娃摆在店里做服装展示,客人可以买成套的人偶娃娃,也可以单买其他的娃衣玩换装,甚至还可以定做和娃衣同款的真人衣裙。

辛月印象里这潍县不论是针线铺子还是绣庄,或是也卖成衣的布庄,都没有做这个生意的。

只是不知道,这县城里寻不寻得到会做这种手腿关节能活动的小木偶的木匠。

辛月便问辛长平道:“爹爹,咱们县里有木匠能做这种能活动的木偶人的吗?”

辛长平听了拿起一个在手上研究了会儿,说:“这个倒是不难,你二叔就能做,他平日里就爱做些木匠活,你记得以前他送过你一个小猴子么,那小猴子的尾巴是不是就能左右摆动。”

辛长平一提,辛月便在记忆里想起了那只活灵活现的木猴子,她便对辛长平说:“爹爹,你下次回老家带一个人偶给二叔瞧瞧,让他试试能不能做出来?你不是说这人偶不便宜吗?咱家的铺子到时候也可以卖人偶,还可以做好多人偶穿的小衣裳卖,娘亲有很多想做的衣裳款式,都可以做出来给人偶穿着,到时候有客人瞧着喜欢便可以给她们做成真人穿的。”

辛长平听了思索起来,这人偶能从西洋卖到滨州来,又被杨继学特意从滨州带到贺州来,说明它是有市场的,就连自家这母女俩都喜欢这人偶,那这生意肯定做得,若是二弟能做出这样的木偶,对二弟也是一个来钱的门路。

今日是初五,县衙初七开印,辛长平就得回去上值了,也就明日有时间回长河村。

辛长平对着娘子和女儿期待的眼神,笑着应下说:“行,明日我回去和你阿爷叔叔们商量抵押田地的事,就带着人偶去给你二叔瞧瞧。”

宋氏听了摸着人偶的头发说:“这头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咱们这怕是没有,不如咱们的人偶头发就用丝线做吧,染了黑色应该比这西洋人偶的头发更真些。”

辛月听了直点头,跟着说:“脸也做咱们这边的样子。”

宋氏瞧着西洋人偶脸上画的蓝眼睛、绿眼睛,笑着说:“对,还是咱们这边人的长相瞧着更顺眼些。”

铺子还没开,计划卖的商品倒是又多了起来,宋氏和辛月都起了满满的干劲。

宋氏把闹起来的辛年往辛长平怀里一塞,自己拉着辛月去翻她往日的存布,有些没那么碎但也做不了衣服的她都拿了出来,一块一块跟辛月拿着在人偶娃娃身上比划,形容若做成娃衣会是什么样子,直说到辛姑母做好了晚食叫大家吃饭才停。

晚上回到屋里睡觉,郭玉娘瞧见辛月只剩下四个人偶娃娃,知道舅母拿去了两个后,从自己那六个人偶里拿了一个硬塞给辛月,说:“表姐说了一人一半,咱们就一人五个。”

辛月被郭玉娘的较真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收下,然后把软糯的小表妹搂进怀里说:“好好好,咱们一人一半,表姐收下了。”

次日早晨辛长平驾着驴车,带着辛姑母特意早起炸出来的一锅炸鸡回长河村。

这炸鸡昨日晚食辛长平和辛盛都尝过了,也是赞不绝口,辛盛还说这可比庙会上那些摊子上的小吃好吃多了,听说是辛月做梦梦见的吃食,辛盛还笑话辛月道:“别人做梦都是梦见圣人仙君赐福,从此灵智大开,妹妹你却梦见从没吃过的吃食,难不成是灶王爷给你赐福了?”

这一日宋氏有些神思不属,不知道公爹和小叔子们会不会同意把田地拿来抵押借贷给她开铺子。

等天快黑了,辛长平才回到了县城,不仅带回了辛家那十亩的地契,还有二十两的现银。

辛长平对宋氏说:“爹和弟弟都同意把田地抵押了给你借钱开铺子,弟妹们也没意见,还非取了自己家里的银子说给咱们先用着,挣了银子再还他们。”

宋氏瞧着面前的地契和银子眼睛涌上潮气,她想到自己娘家是怎么对自己的,一点分红都要克扣拖延,亲生的父兄还不如婆家人。

好半响才平复心情,对辛长平说:“这铺子要是能挣钱,这银子就当是弟妹们入股了,到时候除了还本金,还给她们分红。

辛长平听了并没有急着答应,他虽然也想带着弟弟们挣钱过好日子,可他分得清是非,这铺子要是能挣钱,那都是靠娘子的手艺,弟弟们同意抵押田地,弟妹们愿意主动借钱,这是在帮他们,可也不至于让娘子日后就一直白给他们分钱了。

他想了想才和宋氏说:“娘子,我知道你是好意,愿意帮扶弟弟、弟妹们,但你自己也不该吃亏,分红的事等日后铺子开起来了,咱们再把弟弟、弟妹们叫到一起好好谈,你的手艺才是铺子的大头,到时候咱们一块商定一个比例,若是弟弟、弟妹们愿意,这银子就算他们投资,按时给他们分红,若是他们不愿意,咱们就带着利钱一块儿还了他们本金就是。”

宋氏听见辛长平句句都是替自己打算,心下感动,自是应下了。

手里有了地契,还有了二十两银子,这租铺面的事情便可以办起来了。

初七开印,辛长平办完手上的活,瞅着空去寻了县里的官牙,打听有什么合适的铺面。

以前这经商各种乱象骗局齐出,常有那空口白牙骗人说出租铺子,收了人租金便跑没了人影,事主才发现铺子根本不是那人的。

还有那跟人定了大批的货物,只交了点子定金,把货运走了到该结尾款的日子不见人影了,按着书契上的地址去找,结果发现根本没那个铺子的。

后来本朝第六任皇帝开放了商禁,皇家自己还出面经营商业后,便开始注重规范商业环境。

牙人这个行当就变成了需要在官府登记造册,经官牙之手结成的书契都要在官府备案,买卖双方各缴纳一笔税费,一旦再出了违约或欺诈的案子,官府会出面帮着解决追讨。

辛长平寻的这官牙姓余,祖辈都是潍县人,世代都是干的牙人的活。

听了辛长平的来意,余官牙忙取了登记铺子的簿子来查看。

潍县县城里的铺子分三种,一种是县衙出资建的,所有权归县衙,出租的租金归到县衙的府库里,平时用于地方铺桥修路、兴建水利之类的基建开销,若是赶上灾年,县令动印批准,也可用来赈灾。

一种是县里大户的私产,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属于褚氏的产业。

最后一种就是县里普通居民的私宅,靠街道的房子改的小铺面。

余官牙翻看了会儿簿子,按着辛长平的要求圈出了三个,摊开给辛长平看那铺子的格局图,嘴里介绍道:“年前有几个铺子原先的店家不干了退租走了,目前还空置着,一个在朝市街的拐角里,虽然铺子门头不显眼,但咱们县所有的布庄、成衣铺子、绣坊基本都开在朝市街,这铺子做绣铺生意最合适。”

说完又翻了几页指着另一个说:“这个门头亮,在瓦舍的正中间,若要开绣铺,那边勾栏酒肆多,人来人往的倒也能有客人,只是鱼龙混杂太乱了些。”

辛长平摇了摇头直接否了,他娘子的铺子要开在这瓦舍里,日日早晚来往,万一遇到那喝了酒不晓得轻重的混账子,冲撞了可怎么办。

余官牙也觉得这个不甚好,又翻到最后那个,这个铺子和前面两个就不一样了,看图上的标记前两个都是县衙的小铺子,最后这个却是私人的铺子,位置在朝市街的街道边,铺面也略大一些,还是个带二层的小楼。

余官牙对辛长平说:“这铺子您也瞧见了,位子是极好的,可空置了大半年了都没人租,铺子其实是个好铺子,只是左右有恶邻,租了铺子在那开店的人总挨两边儿的店主欺负,没一个能开长久的,租金本是二两银子

一个月,铺主人说了一两银子一个月就租,前面那个拐角的铺子租金都要八钱银子呢,这铺子别人租了怕是也开不长,您要是租下来,应是无事的,这潍县也没那么不长眼的人,能欺负到您家人头上。”

辛长平有些意动,准备下了值去那朝市街上实地看看那恶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便问余官牙要了朝市街那两个铺子的布局图,说:“这两个都还行,等我回去和娘子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余官牙忙把那两页取了下来递给辛长平,嘴里说:“好的好的,等您做决定,这两个铺子我便先不给别人说了。”

辛长平收了图纸,又问余官牙:“你这儿可有寻活干的掌柜?最好是个女子,懂些布匹绣活生意的。”

余官牙倒是也兼着做给人找活干的中人之事,便从桌案上取了另外一个簿子。

本朝不禁女子抛头露面,但女子在外干活终究还是没有男子便利,出来找活干的基本都是做绣娘、厨娘的多,能做到铺子掌柜的是少数,有些铺子瞧着是有女掌柜,聊上几句就知道大多是自家的铺子,给自己家干活。

在余官牙这登记了找活干的掌柜基本都是男子,翻到末了也没瞧见一个合适的,辛长平见状也不为难他,便说:“寻掌柜这事不急于一时,你帮我记着些,若有合适的寻我告知一声。”

余官牙皱着眉,突然想起那退了朝市街那间两层小楼铺子的原店主人,好似就是个女子,之前开的就是布庄,那女子好似是外来户,从永州嫁来贺州的,开的是个永州棉布庄。

那时来退租铺子时,余官牙听到她和铺子主人几句闲话,说是夫家原是开茶庄的,被人哄着掺和进了海贸生意,拿家里的茶砖入股,结果船出了海就没了音讯,后来合伙人说遇到海浪货全折了,茶砖全没了不说,还被要求跟着分摊船员的抚恤钱。

那女子无法,她嫁妆铺子里的棉布因为隔壁两家绸缎铺捣乱,很难卖出去,又急用钱,只能把铺子退租了,把铺子里的棉布贱卖给了褚家的布庄,拿了钱好去赔那抚恤钱。

那女子之前就是自己在铺子里做掌柜的,又是卖布的,倒是符合辛长平的要求,而且她家家业都败了,倒不知道会不会想找个铺子干活谋生。

余官牙把不稳,便先跟辛长平略提了几句,然后问:“您看这人要是行,我找那铺子主人打听一下,问问她想不想找活干。”

辛长平觉得合适,便点头应了说:“你帮着问问,要是她愿意,你就带她来我家里见见我娘子。”

下了值辛长平没直接回家,绕到朝市街去看那铺子的情况,还没走到铺子倒是先遇见了熟人。

前几日帮着辛长平跑腿去送信的刘差役正在朝市街上巡逻,远远瞧见辛长平走进朝市街,他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说:“辛大人,您来这办差吗?怎么一个人,也不叫个差役跟着?”

辛长平认出了他,因为上次跑腿的事,他觉得这个差役嘴挺严,他娘子娘家那八卦没传出来,便对刘差役有些好感,笑着回他说:“不是,下值了我来办点私事。”

刘差役把岳父的教导记在了心上,本就想找机会和辛大人接触起来,听了便说:“这朝市街我熟得很,您有什么事要办交待给我吧。”

辛长平已经瞧见了那关着门贴着招租条的铺子,本就要找人打听情况的,这刘差役日日在朝市街巡逻,倒是合适打听的人选,便问他:“这么好的地段,那铺子为何关着门?”

刘差役瞧了一眼辛长平指的铺子,知道是那间后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这原由他还真的正好知晓,便给辛长平说:“那铺子原先是个女子开的棉布庄,您瞧那左右两边都是绸缎铺,虽是两个门面却其实是一家的生意,原先只租了左边儿的铺子,后来生意好挣了银子,便想着扩大铺子,原先他们想租那中间的铺子,那铺子本来有人长租的被他们找事儿赶走了,铺子主人本来也同意租给他们,只是他们要求把两个铺子中间的墙拆了,两边儿打通了连成一个大铺子,那铺子主人不肯。”

辛长平听到这插了句:“这墙拆了万一铺子塌了呢?”

“可不就是说嘛。”刘差役有些义愤填膺,接着说道:“铺子主人便另租给了别人,但那绸缎铺子的店家是个不讲理的,为了这事记恨上了那铺子主人,他们租下了右边那铺子,把那铺子夹在中间,天天想法子恶心中间那铺子,挤兑人家生意,赶走了不知道几户店家了,就想着要那铺子主人服软,同意把铺子租给他们打通了。”

辛长平听到这里也跟着气愤起来,说了句:“这实在是不讲理的人,哪有这样强逼着人租给他的,那铺子主人就没想着怎么解决吗?”

刘差役说:“哪没有,有阵子天天报官,张头儿老带着我们来处理这事儿,可是人家又没打砸,又没辱骂,实在是抓不到什么把柄处置他们。”

辛长平听到这,心里有了数,其实铺子主人就是被无赖给缠上了,官府解决不了,甩又甩不脱,又不肯服软受气把铺子给他们嚯嚯,就宁愿低价租给别人,甚至空置着也不受这个气。

刘差役见辛长平对这铺子感兴趣,好奇的问了句:“辛大人是为了这铺子来的吗?难道那铺子主人托求到了您身上?要是这样,我日日在这巡逻,以后我每日都在那铺子去守着,想来当着差役的面那绸缎铺的人也得收敛收敛。”

辛长平没有瞒着刘差役,他也看出来对方是想和自己亲近,他不反感对方,也理解大家都是想寻个庇护,倒不一定是想谋求自己为他做什么,便直言相告道:“那倒没有,我不认识那铺子主人,只是我家娘子想开个绣铺,我今日寻官牙打听铺子,才知道这个铺子的事,这地方倒是极好,只是官牙说铺子有些麻烦,我就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