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铺子别人要是租了,确实少不了麻烦,必然开不长久,但要是您租了,那绸缎铺子的老板定然没胆子跟您耍那无赖。”刘差役听了说了跟余官牙一般的话,接着又殷勤的说:“他不认得您,但认得我,只要您带着我去铺子走一圈,回头他肯定要跟我打听您,到时候我一说您是谁,他指定以后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再也不敢耍那些手段了。”
辛长平确实瞧着这个铺子好,那拐角的铺子他刚路过的时候瞧了眼,找了半天才找到门,特意去找都难找到,实在不适合做生意,做个库房倒是挺安全的。
辛长平心里有了倾向,听了刘差役的话,露出了笑脸来,拍了拍刘差役的肩膀说:“等明日我约了官牙取钥匙来看看铺子里的格局,日后我娘子要在这街上做生意,少不得劳烦你多照看些了。”
刘差役巴不得能帮上辛长平的忙,喜不自胜的说:“应该的应该的,有我在这巡逻,定然不会让人冲撞了夫人。”
辛长平没跟那绸缎铺的老板打上照面就直接转身走了。
刘差役在原地目送着辛长平走远,才要接着巡逻,却被那绸缎铺的老板扯住了袖子。
这老板姓胡,三十余岁,原先年轻的时候是在街面上打混的泼皮,长得一双桃花眼、鹰钩鼻,肤白粉面,带着一股子风流之气。
这胡老板本来家中只有两间外城的小土胚房,他爹以前是个倒夜香的,他娘是年岁大了被从楼子里赶出来的娼妓,无处投靠被娶不到妻子的胡老汉捡到了带回家里。
八个月就生下了胡老板,胡家说是早产,周边人都不信,笑话胡老汉是楼子里的龟公。
胡老板从小被人取笑,长出一副古怪性子,总是低着头斜着眼睛瞟人。
十几岁时他爹和他娘先后去世了,他脾性又添了暴烈,日日在街面上和人打架闹事,常常被关到牢狱里吃馊饭。
他这样子没人愿意嫁女儿给他,县里的媒婆也从没登过他家门,快三十了也没娶到妻子。
后来
遇到个外地来的寡妇,不知道怎么好到一起成了家,寡妇比他还大十岁,带着一双儿女,手里有些家业,拿银子给他盘了个铺子。
胡老板皮相甚好,被胡娘子用绫罗绸缎包装了一下,站在那里瞧着也是个俊俏郎君的模样,对着客人又收敛了性子,笑起来桃花眼带着春光,倒是惹得不少女子都爱去他家买布。
他以前没少被差役抓去吃牢饭,对着刘差役低头哈腰的客气得很,一点没有在邻居铺子老板面前那趾高气昂的模样,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的冲刘差役打听道:“差役大人,刚刚和您说话那人可是个大人物?”
刘差役为人正直,见不得他之前百般欺负那隔壁的店主,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甩开他的手冷冷的说:“知道就好,那可是县衙的书吏大人,县令大人最是器重他,他家夫人瞧上了你隔壁的铺子,日后要在这开店,你可睁大点眼睛,别欺负到不该欺负的人身上。”
胡老板一听脸上的笑没挂住,隔壁那铺子这回可是空了大半年都没人敢租,只要有人来看铺子他就上去捣鬼,本想着这回那铺子主人该扛不住了,得把铺子租给他了,谁知道竟冒出个拦路虎来。
县衙的书吏是个什么大人他也不懂,但县令大人的心腹他是听懂了,这种人他哪招惹得起,压着心头的气,胡老板重新笑了起来,装着无辜的喊冤道:“您这是对我有偏见呀,我正经开铺子做生意的,哪里欺负过人。”
“犯不着跟我这做怪相,日后最好老老实实的,不然咱们牢里的饭可有得你吃的。”刘差役不理他的装模作样,嗤笑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胡老板过了这么几年的富贵日子,再可吃不了那苦,一想起那潲水猪食一般的牢饭,他胃里就涌起一股恶心,顾不得歪缠着刘差役,捂着嘴回了自己的绸缎铺。
他娘子拿着个鸡毛掸子四处掸绸缎面上的灰,瞧见他回来就问:“你这是怎么了?中午的肘子吃多了犯恶心?”
胡老板摆摆手拿起柜台上他的茶缸子灌了两口茶才缓过来,跟他娘子说:“那差役拿吃牢饭威胁我,勾起了我以前吃那馊饭的记忆,直犯恶心。”
胡娘子听了皱起眉说:“你又做了什么?要我说中间那铺子租不下来就算了,何必非和人家结这个仇,我是外来的,你家也没人没根基的,他们家总是本地有点子家业的人,万一逼急了谁知道会做些什么出来?”
胡老板叹口气,心灰意冷的说:“娘子你放心吧,我什么也不敢做了,隔壁那铺子被大人物租了,我又没吃熊心豹子胆,没胆子再招惹人家。”
胡娘子听了微微放下了心,把鸡毛掸子挂回柜子上,走到胡老板身边问:“什么大人物?”
胡老板说:“说是衙门的什么书吏大人,是县令大人的心腹,听着就是惹不起的,那差役跟那大人瞧着咱这说了半天话,定是在跟那大人告状,我哪还敢去招惹人家,我还怕人家到时候设局给我弄回牢里去呢,那牢饭我可是一顿都不想吃了。”
胡娘子瞧见夫君的怂样子反而心下安稳,见他真的害怕,便说:“不然你先回家里歇一阵,马上开春了,带着苓哥儿和苹娘去周边踏春玩儿去,铺子我来盯着,我没招惹过人家,又是个妇道人家,总不至于来找我麻烦。”
胡老板一听皱着的脸舒展开来,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明日起就不来铺子了,娘子你瞧着隔壁来的是什么人,要是那好说话的人家,我再回来看铺子。”
辛长平从朝市街步行着回了家,走了一刻钟也就到了,这距离倒是合适,他便拿出图纸跟宋氏讲今日去看的铺子情况,知道辛月对铺子上心,还特意喊了辛月来听。
辛月瞧着那铺子的图纸,脑袋里就勾勒出了立体的画面。
这铺子不大,按图上的标识宽十五尺余,长二十尺余,这一尺相当于现代三十厘米左右,也就是不到三十平米的面积,好在是个二层的小楼,加起来有个五十多平米。
户型方正,除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占用掉近两平米的面积外,别的都没什么浪费的空间了,而且楼梯下面可以请人打些架子,当个小库房用。
这房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前后都有窗户,且一面朝南一面朝北,十分明亮通透,也不会积攒潮气损坏布匹织物。
辛月和宋氏瞧着都十分满意,只是宋氏更了解这县城的房价,她一眼便知道这地段这铺子绝对超了家里的预算,便拧着眉去瞧另外那个拐角只有二十多平米且没有二楼的小铺子。
瞧了半天也找不出一点能超过那二楼小铺子的优点,宋氏叹了口气说:“还是那二楼的小铺子好,这个除了便宜找不到什么优点,那个除了贵就没有什么缺点了。”
辛月听爹爹说了两个的铺子的地理位置,心里觉得那拐角小铺子若是做生意,谁开谁亏死,他们又不是开酒铺能飘出酒香味,可弄不出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
辛长平就知道宋氏肯定瞧中这个二楼的铺子,故意看了会儿娘子纠结的神情,才咳嗽一声说:“这二楼的铺子它倒也不是没缺点。”
宋氏都挑了半天毛病,想说服自己放弃这个贵的铺子,只是没挑出来,便追问:“它有什么缺点?”
辛长平这才不卖关子的说:“这铺子左右有恶邻,之前捣乱把前边儿开店的老板都赶走了,这铺子难租出去,现在半价就租。”
宋氏听到半价,心思又活动起来,之前都没敢问租金几何,现在才试探的问:“半价是多少钱?”
辛长平竖着一根手指说:“一两银子一个月,押金两个月,租金半年一付。”
宋氏咽了下口水,眼睛亮了起来,捏着那铺子的图纸说:“那咱们租得起啊,那邻居是什么人?咱们能搞得定吗?”
辛长平不甚在意的说:“欺软怕硬的泼皮混混罢了,欺负些没根基的普通人他就横得很,要欺负到咱家头上谅他没那个胆子。”
辛月听着爹爹的霸气发言,偷偷笑了起来。
宋氏便不再犹豫,直接拍板说道:“那就租这个二楼的铺子,早点儿定下来,请人装潢一下,正好等出了月子就能开张了。”
辛长平点头,又说:“上回帮咱们回老家送信那个差役就负责巡视那一片,今天我去看铺子还遇到他了,以后铺子开了他自会多关照着,娘子放心吧。”
宋氏没见过刘差役,不过丈夫说没事,她就宽了心,瞧着铺子的图纸开始畅想铺子装潢好后的样子,想着想着叹口气说:“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瞧瞧。”
辛月也想去看看,这图纸毕竟不是实物,具体的格局,屋里有没有柱子,哪里视线佳,都得去看了才知道,宋氏出不了门,她却没什么妨碍,便拉着辛长平央求道:“爹爹去瞧铺子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吧。”
辛长平这几日见女儿在商业上时不时灵光乍现,已经确信了女儿有经商的天赋,本朝既不打压商人,也不禁止女人外出,作为一个希望儿女都成才的开明老父亲,他自然不会打压辛月的积极性,十分轻易的就应了辛月的央求,说:“行,明日我下值回来接你,一起去瞧瞧那铺子。”
辛月开心的笑了起来,宋氏也对女儿的眼光有信心,便嘱咐说:“月娘你仔细瞧瞧,回来给娘说说。”
晚间辛盛也知道了辛月明日要跟着去瞧铺子,他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那也不能耽误了学业,你既要随爹爹去瞧铺子,明日的课业可得早点完成,不能拖到爹爹回来了还没写完,要是没写完,我
可不同意你出去的。”
辛月气得鼓了脸,咬牙说:“知道了哥哥大人,小的定然早早就开始写,必不会惹哥哥大人生气。”
辛盛被辛月搞怪的样子逗得破了功,忍不住戳着妹妹肉肉的脸颊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下午辛月果然早早写完了作业,之前她总想磨磨洋工,非要墨迹到规定的时间前一刻才将将写完。
免得辛盛瞧着她游刃有余,又给她加数量。
可这铺子快开起来了,定然有得要忙的了,若不快快的把作业写完,辛盛可不会放她去干别的。
辛盛摆摆手让辛月走,之后自己瞧着辛月的作业心里想着,妹妹果然还有潜力,以后还要多多的逼一逼她。
郭玉娘瞅着表哥的表情,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怎么感觉表哥突然变的有点吓人了呢?
辛月跟在辛长平身后往朝市街走去,记忆里这地方原身也随着爹娘去过许多回,这条街算是整个县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了,整条街长几百米,道路两边都是铺子。
县里最大的酒楼醉香阁就开在朝市街最中心的地方,辛长平带着辛月去那铺子的路上就要经过醉香阁。
这时候已经开始有人进去吃晚食了,醉香阁的酒菜都不算便宜,简单的点几个菜要一壶黄酒,就得花去三、四钱银子,会去这酒楼吃饭的都是有些家资的人。
辛家搬来县城五年多了,还从未去这醉香阁吃过一回饭。
辛月鼻子极灵,到了门口就闻到了里边儿的饭菜香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吃不到闻闻就当是吃过了嘛。
谁知道被辛长平看在眼里,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问:“月娘可是想去里边儿吃饭?”
这店去吃一顿,爹爹小半月的薪俸就没了,她可没有那么奢侈,辛月连忙摇头说:“不不不,我就闻闻味道香不香,姑母做饭就挺香的,咱们还是在家吃吧,若是铺子挣钱了,再说来这尝尝。”
辛长平和人交际倒是来这酒楼吃过两三回,他听了女儿懂事的话,笑着说:“好,那到时候一定要给月娘点一只醉鹅,那鹅掌被焖又软又糯,有股子酒糟特有的香气好吃极了。”
辛月闻言咽了咽口水,郑重点头,为了吃好吃的,也要帮娘亲多多挣银子!
走过醉香阁,没多远就是间两层的小铺子,门口贴的招租条被揭了下来,余官牙和一个穿着学子长袍的青年正在铺子门口等候。
辛长平连忙过去歉意的说:“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
余官牙忙摇头说:“没有,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辛大人,这位便是铺子的主人,郑童生。”
这位郑童生虽说是童生,年纪却不小,估摸着比辛长平应该也小不了几岁,看他的穿着虽不是绸布,却也是上好的永州棉布,而且成色很新,应是没下过几回水的,面色白且红润,身形略微有点偏胖,长得圆眼圆鼻,瞧着是一副极有福气的面相。
听了余官牙的介绍,郑童生主动上前躬身一辑,嘴里说道:“学生郑绩,字业林,见过辛大人。”
辛长平连忙扶了郑绩起来,随和的说:“莫要这么客气,你我都是学子,说不得日后还能成为同年,咱们便表字相称吧,我字学洲。”
郑绩年过三十还是个童生,而辛长平已经是秀才功名,他说日后有可能成为同年,便是有祝福郑绩早日高中的意思。
郑绩听了这话自是欢喜,本就圆团团的脸上更添多了些和气,笑着说:“借学洲兄吉言。”
郑绩出身殷实的小富之家,家里好几个铺子,在城外的村里还有几百余亩地,他家兄弟两个,大哥管着家里的田庄,他则一心考功名。
他嫂子看不惯他日日花钱买书买墨,尤其是十七岁考中童生后,一直考不上秀才。
在他第四次秀才落榜后便开始对他阴阳怪气,说他不事生产在家吃白食,还这么费钱。
郑绩的娘十分疼这个小儿子,见大儿媳日日指桑骂槐的给小儿子气受,干脆做主给两个儿子分了家,田地给了大儿子家,县城的铺子给了小儿子,家里的宅子直接中间砌上一堵墙,两个儿子一人一半,她则跟着小儿子过。
郑绩有些书呆子气,他有几个铺子,这个是最小的一个,靠着铺子的租金他的日子过得十分宽裕,并不把这个小铺子的租金放在眼里,认准了那绸缎铺的老板不是好人,便宁愿空着也不租给他。
如今他瞧辛长平便觉得是个好人,辛长平租了他的铺子便帮他解了困境,而且说话又好听,都是秀才了还说要和他当同年,便十分大方的许诺道:“实不相瞒我这铺子本是家里分家分给我的,以往都是交给官牙租出去便等着收租,省心得很,自从招上那绸缎铺的惦记,这几年不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我只想在家安生的读书,却老被叫来给租铺子的人处理官司,我听余官牙说您要租这铺子,那真是给我省大心了,您放心这铺子说好了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一两银子一个月,只要您一直租着,就一直是这个价,日后也不会跟您涨租。”
辛长平和辛月听了都高兴的笑了,昨日在家里还说这铺子虽只要一两银子,但估摸着也是因为隔壁捣乱暂时的便宜,说不定签一年的书契,契约期满就得涨回二两银子了。
要一直租着这个铺子,还得还抵押田地的借款和利息,需得保证店里每月都有至少五两银子的利润才行。
现在有了郑绩的许诺,压力也算是小了些。
两边你情我愿的,也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郑绩便直接拿出钥匙开了铺子的门,余官牙随身带着书契,都先填好了内容,递给辛长平和郑绩两边查看确认无误,便让他们签字按手印,这书契一签,铺子的使用权就正式归了辛家。
郑绩拿着自己那份书契笑眯眯的说:“这铺子今儿钥匙就给你们了,租期从下个月算,这个月你们就可以寻人来归置了。”
辛长平见这人这么大方爽利,得了人这么些好处,有点受之有愧,便说:“业林贤弟,我家的地址书契上写了,我年长你些,举业上也小有点心得,你平时里要是学业上有什么不明之处,可来我家寻我,我一般每日这个点都下值在家。”
郑绩听了越发高兴,今儿又解决了铺子这个大麻烦,又认识了个有才学的学兄,还愿意好心指点自己,喜悦的应了下来,明明有些胖的身形,离开的步子却十分活泼轻快。
“祝辛大人家的铺子生意兴隆。”余官牙说了一句吉祥话,收好了两边交的税费,收拾了自己的纸笔也告辞离开。
隔壁那绸缎铺里据说十分难缠的老板安安静静的没有出现,辛长平便带着辛月开始仔细打量这铺子的内部构造。
这铺子是个木质的小楼,因为处在中间,左右都不见光便都是整面的墙,上二楼的楼梯开在屋子居中靠后的地方,之前的店主人在楼洞的正下面打了个柜台,后面越来越低矮的地方则是空置着,辛月便指着那里说:“爹爹,这里做些带门的柜子可以存放东西,也不显得乱。”
左右两边整面的墙,适合打两个整面的柜子,进门的两边可以挂上做好的成衣展示,到时候一楼卖成衣和成品绣画,二楼则中间摆上桌椅,两边摆上店里所有的布料,接待做定制成衣的客人,角落里隔出来一间小屋子做更衣室,方便给客人量体,来取衣服时也可以试试确定合身再取走。
辛月把这些设想都一一指着和辛长平说了,辛长平用心记着辛月的话,末了说了句:“我觉得月娘的想法极好,回去我画了给你娘亲看看。”
辛月停下叽里咕噜的嘴,爹爹和娘亲都会认真的听她说话,从来不因为她年纪小而觉得她胡闹,他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父母,这一刻辛月真的从心底认可了他们就是她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