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他面前 和人耳鬓厮磨

谢承谨进屋的时候, 只看见贺兰危一个人在屋子里。

这人坐在琉璃灯下看卷宗,衣冠楚楚,仪态漂亮,

但他唇间有道细小的咬痕, 像是刚和人交吻过。

若换作其他的世家子弟, 见人时多少都会将这些痕迹掩藏起来, 不过是个咬痕,用点灵力就能抹去,但偏偏贺兰危毫不遮掩,甚至他手上拿着卷宗, 手指上也有一圈深深的咬痕, 看起来分外暧昧,

但他就这样大大方方让它露在外面,任由旁人看着。

他气质里本就有两分若有若无的散漫轻佻,

这时候, 这种轻佻感就更重了。

谢承谨向来不允族中子弟们如此行为,

但贺兰危并非谢家人, 他自然也不会多管旁人闲事。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然而不知为何,心里的焦躁不安有增无减, 于是挪开视线后,他又破天荒地注意起屋子里的陈设摆布,刚才那女子分明站在窗前, 若要离开, 就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出去。

所以这屋子里不该只有贺兰危一人。

她藏起来了。

屋子里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柜子里,桌子下, 屏风后。

谢承谨一一看过去。

最后,他看见屏风后露出一截白色的裙角。

也就是这时候,

贺兰危察觉到他的异样,慢条斯理出声:“谢兄在找什么?”

谢承谨顿了顿。

按理说,他这时候应当直接问贺兰危屏风后是什么人,或者用法术把人揪出来看看,他行事一向直白,之前梦见谢延玉偷偷跟过来,他也当即来贺兰危这里找人了,上午贺兰危把人抱回来的时候,因为想把她的脸转过来看一眼,他也和贺兰危动了手。

但这时候,

他却反常地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坐在这里,随后非常突兀地升起一个念头——

倘若屏风后真的是谢延玉,他该怎么处置她,真的杀了她吗?

先前分明想过,她屡次三番不听话,迟早也会做出抹黑家门的事情,提前杀了以绝后患并无不可。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无法抑制地思考更多,他行事向来公正,皆是遵循规矩,而她尚未酿成大祸,他直接杀了她是否有失偏颇?是否悖逆规矩?

谢承谨不想承认,

但他面对她的时候的确有一丝微妙的恶意,

屋子中更漏响了声,他淡漠地将这念头压下,半晌后视线也从那截白色裙角收回,

然后他淡声回应贺兰危:“没找什么。”

他突然有些厌烦,不想再计较屏风后的人是谁,

兴许是他想多了,

他再一次说服自己,贺兰危怎么会让谢延玉扇巴掌,还让她咬手指,那样深的伤口,几乎是奔着把他的手指咬断去的,就算贺兰危不生气,谢延玉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有胆子这么做。

其实若再仔细想想,就能发现这说法没那么站得住脚,

但不知处于什么心理,谢承谨按住了思绪,没再继续思考这件事。

“刚才怨鬼动过手了,”

他开始和贺兰危说正事,强令自己静下心来,不再去关注与对付怨鬼无关的杂事。

然而也就在这时,

屏风后猝然传来一阵动静。

*

谢延玉之前站在窗前往外看,当即就认出了来人是谢承谨,

她很嫉妒自己这位继兄,但越嫉妒,反而把他的言行举止记得越牢,所以不需要看清他的脸,只看他的身影就能认出他。

她不想被他发现她和贺兰危回来了,

于是赶紧躲到了屏风后面,又用了个易容术。

等易完容,就听见他和贺兰危聊起了正事,那怨鬼已经动过手了,所以他们现在开始完善对付怨鬼的计划了。

谢延玉想借此拿到怨鬼的内丹,所以也需要知道他们的计划。

见他们聊起,

于是她呆在屏风后,安静地听了起来。

然而还没听几句,

就看见屏风上慢慢显现出一个阴森森的鬼脸,

紧接着,那鬼脸盯住她,甚至朝着她咧嘴笑起来,然后幻化成一道煞气,倏然朝她的脸扑过来!

谢延玉瞬间就顾不上自己还在躲谢承谨了,

她迅速抬手,出招回击了那道煞气。

那煞气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倒并不强,谢延玉筑基六境,本能莽了一招,竟直接将那煞气给打散了。

灵力打散煞气,随后落在屏风上,

紧接着,

结结实实的木屏风被打碎一半,发出哗啦啦的碎裂声响。

下一秒,

剩下半面屏风倒在地上,

又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整个变故也就发生在瞬息间,

谢延玉差点被屏风砸到,赶紧后退两步。

随后她本能抬眼,

没了屏风的遮挡,就直接和屋子里那两人对上了视线。

*

怨鬼刚开始对宅子中的人动手时,并不会直接取人性命,而是会选择温和一些的手段,

眼下它选择了用煞气随机攻击宅子里的人,这煞气虽不强横,但若不当场打散,就会被它缠上,被它控制心智。

谢延玉当场打散了那道煞气,所以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屏风也被她一并打碎了,

她没法再藏,因此不得不和谢承谨打了照面。

和他对上视线的那刹那,

谢延玉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刚才易了容,否则现在就该被他抓个正着了。

但即便如此,她对谢承谨还是有些发怵,

因为他有时候就像能读心一样,莫名其妙就能知道她的一些打算,以至于现在,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神态和平常一样冰冷,眼睛里也不含任何情绪,但她却还是生出一点心虚感。

于是她率先挪开视线,看向贺兰危,指了指地上的屏风,和他解释了一句:“刚才有煞气往我身上扑。”

她说这话时刻意压着嗓子,声线变得有点尖,

虽然听起来还是很自然,但已经完全听不出是她原本的声音了。

伪装得还挺全面。

见了谢承谨,当真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贺兰危视线从头到脚扫过她,有些讥诮地想着,也不知道她咬他手指、扇他耳光的胆子去哪里了,但神色还是不由自主温和了些,出声问她:“伤到了?”

谢延玉摇头:“没有。”

贺兰危好像只是漫不经心一问,

听见她这回答,

他也没什么旁的反应,轻飘飘“嗯”了声。

然后他看向谢承谨,出声帮她掩饰了句:“她怕生,刚才看见你过来,所以躲去屏风后面了。”

说完,

又同谢延玉说:“坐过来。”

*

贺兰危和谢延玉说完话,然后又继续和谢承谨商量对付怨鬼的计划。

他们并没有再坐在书桌前,而是在一个矮几前相对跽坐,这样的姿态更方便议事,也更方便他们翻看几案上的卷宗和舆图。

谢延玉则听从贺兰危的话,走过去跽坐在了他旁边。

她也不出声,只安安静静地听他们商讨。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眼下,她和贺兰危并肩坐在谢承谨的对面,

因为在谈正事,所以谢承谨说话时,是看着贺兰危的。

但不知为什么,

谢延玉总觉得,谢承谨其实并没有在看贺兰危,而是在看她。

谢延玉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毕竟她现在还易着容,并且以她对谢承谨的了解,他做正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分神去管无关紧要的杂事,他现在在和贺兰危说事情,怎么可能分神来看她呢。

但她对于视线格外敏/感,

不管理智上如何分析,她的本能都在明确地告诉她——

谢承谨就是在看着她。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甚至怀疑谢承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她甚至想摸摸自己的脸,确认一下易容术还在不在,

但她忍住了。

然而一直被谢承谨看着,她感到有些压抑,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把大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

谢延玉十分厌烦这种感觉,更对谢承谨生出一股子火气,因为这个人在用视线压迫她,她忍了又忍,已经有点忍不住想直接出声阴阳怪气,问谢承谨为什么看着她。

倘若换在平时,她真的会这样做。

但眼下,她还想听他们商讨对付怨鬼的计划,研究怎么借机拿到怨鬼内丹,所以她并不想出声打断他们,也不想横生枝节,若为了发泄一时的情绪,错过拿怨鬼内丹的机会,她才应该后悔。

她现在不能离开,又压着一股火气,更是坐如针毡。

又过了半晌,

她没忍住,往贺兰危身后藏了藏。

*

贺兰危并非没察觉到谢承谨的反常,

谢承谨行事直白,按照他的性子,若是怀疑,他该直接揭穿她,但现在却只是一边谈正事,一边看着她。

但即便察觉到了,贺兰危先前也并无动作,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他只是跽坐在原地,继续和谢承谨商谈着对付怨鬼的计划。

因为他有些想知道,谢延玉能忍到什么时候。

而眼下,她靠近他,往他身后躲,

动作间,她身体微微蹭过他,

衣物交迭在一起,能感觉身体若有若无地相贴。

谢延玉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所以没觉察到他们的距离已经这么相近。

但贺兰危却注意到了。

他顿了顿,终于停下了和谢承谨的对话,

然后他看向谢延玉。

他想起长在墙头的蒲苇,被风吹一下才动一下,平日里没什么动静,现在却因为被谢承谨盯着看,想躲谢承谨,就往他这里靠了。

他安静片刻,

然后突然轻轻笑了声,然后稍稍回头,

原本他和谢延玉就离得很近,这样一偏头,唇就几乎要贴在她额间。

但他却没有再靠近了,

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给了她个台阶,淡淡道:“累了就回去。”

他说话间,

唇近乎要碰到她额头,

谢延玉僵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她要是想走早就走了,往贺兰危身后藏,就是因为她得留在这,但藏在他身后,谢承谨就看不见她了。

谢承谨在说正事,

应该也不会突然出声,叫她从贺兰危身后出来。

谢延玉已经避开了谢承谨的视线,觉得这样事情就算过去了,于是她想了想,和贺兰危说:“不累,我留在这就好。”

这话一落,

她又看见贺兰危眼睫动了动。

他仍旧偏头看着她,但是神情变得有些晦暗,似笑非笑道:“所以过来找我,确实是为了打听对付怨鬼的计划?”

他说到这,

突然垂下头,凑在她耳边问:“不是害怕被谢承谨发现吗?就算被他盯着看这么久也要听完?”

他的吐息温热,落在耳廓,带来一点若有若无的痒意,

谢延玉背脊却僵直起来,

因为他的声音有点阴冷,给人一种下一秒要把她耳骨咬碎的错觉。

谢延玉见状,近乎有些无奈了,

但大约是因为彻底摸清了贺兰危想要什么,

她反倒没有那么无措了,他无非是想要她证明他喜欢他,于是她思忖一瞬,很快就同他道:“我是想听这计划,但也是为了公子才想听。”

贺兰危眼睫垂着,视线里有淡淡的讥讽。

但他也没出声,

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

谢延玉则铺垫起自己的目的:“我只是想听听这个计划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能帮上公子的。”

她偏了偏头反问他:“否则公子说说,我要听这计划有什么用?”

*

贺兰危与谢延玉在说话,

时而耳语,

时而又是低声正常对话,

姿态很亲密,有些耳鬓厮磨的意味。

谢承谨坐在对面,

即使眼下谢延玉已经躲到贺兰危的背后,这样的姿态之下,她也只露出了一小半身体,他也仍旧在看着她,视线漠然冰冷。

他刚才一直看着她,

她的脸其实很陌生,

但谢承谨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怀疑却反复冒出头来,死水微澜一样,他无法抑制地想起她会易容术,几乎想要抓着她,直接在她脸上用一个破开易容术的法术。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眼下看着她与贺兰危旁若无人地亲昵,他感到有些烦躁,又忍不住想——

如果这人真是谢延玉,

即便易了容,她有胆子在他面前与贺兰危这样亲密吗?

她分明知道,谢家规矩森严,他更是不允许谢家人在他面前如此不守礼,而她先前易容跟过来,分明已经被他抓到过一次,她不傻,也该吃一堑长一智,又怎么会大胆到在他面前易着容和人耳鬓厮磨。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

谢承谨又找出一个这人不是谢延玉的理由,

随后将心底的怀疑强按下去。

但大抵是因为他很厌恶旁人在他面前这样亲密,简直有悖礼教,以至于他皱了皱眉,手指尖都在泛酸。

于是他眼不见为净,干脆挪开了视线,没再看那女子,也没再看贺兰危,而是垂眼看着卷宗,出声继续说对付怨鬼的计划。

这计划并不复杂,

仅仅是需要等怨鬼动手后,依照怨鬼所用的手段再完善一下,

不过须臾,他们就将整个计划敲定下来。

正要依照计划分工的时候,

贺兰危的传讯符中突然有灵力波动。

贺兰危顿了顿,拿出传讯符看了一眼,发现是上清仙宫的长老发来的视讯请求。

视讯与普通讯息不同,

普通讯息皆是文字消息,

但视讯则是让双方能看见彼此那边的实时画面,听见彼此那边的实时声音。

贺兰危并不知宗中长老突然传视讯是要说什么,

但屋子里有旁人,

他不确定这话能否让旁人听见,于是还是打算出去接通视讯。

随后他告了声罪,拿着传讯符先出去了。

于是一时间,

屋子里只剩下了谢延玉和谢承谨两人。

谢承谨现在倒是没有再看谢延玉了,只是整理着桌上的卷宗。

谢延玉感觉自在了一些,

她和谢承谨保持着距离,安安静静没有出声,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风声。

外面风有点大,

大概是因为贺兰危出门时没将房门关紧,所以没过一会,风就直接将门吹开了,

然后冷风顺着门缝灌进屋里,

措不及防将桌上的舆图吹了下来。

谢延玉眼疾手快,下意识去抓那舆图。

也就是此时,

谢承谨也出手去抓那张舆图。

两人手一同抓住舆图,

也因此碰在了一处。

谢承谨不喜触碰旁人,原想立刻收回手,

然而动作间,蹭过她的手指,却留意到她手有些粗糙。

他垂眼看,

就看见她的衣袖很长,基本掩住了她的手,只露出手指在外面,

而她手指上有还未脱痂的伤痕,小小的,像是蝎子蜇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

谢承谨突然想起,谢延玉是养蝎子的。

于是原本要收手的动作就这样顿住了。

而那一边,

谢延玉和他手碰在一起,

他的体温很低,这人像冰一样,冷硬又毫无情绪,手也像冰一样冷,

她被冰得一个激灵,心想,他的手比她还冷,然后看他抓住了舆图,她便松了松手,直接要把手收回去。

然而她刚动了动,要把手抽走,

下一秒,

就措不及防被他按住了手。

谢延玉顿了顿,

因为太过突然,她愣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

他冰冷的手指像顺着她的指缝,一点一点往上,摩挲着她的肌肤,

动作有些暧昧,却让人难生旖旎之心,只觉得被毒蛇探索着,审视着,谢延玉一瞬间头皮发麻,又用力把手往外抽了一下。

谢承谨却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让她抽离,

他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她的手骨捏碎了。

因为手掌严丝合缝地扣住了她的手,他掌心粗糙的疤痕也因此磨蹭过她的皮肤,触感清晰,又往她手背上带起一点尖锐的痒。

然后他将指尖继续往上探,触碰到她被袖子遮住的手背,

再往上,就触碰到她的手腕。

也就是这时,

他指尖感知到了纱布的触感。

她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地缠着纱布。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

她常年为他放血疗毒,刀从小臂划到腕间,所以才会缠手腕——

谢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