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就你吧 诱饵
谢承谨近来时常梦见谢延玉,
有时候梦境以她的第一视角展开,他可以直接感知到她的想法,除此之外,还有时候梦境是以他的视角展开的, 都是些零碎的画面, 例如谢延玉被人撞破和贺兰危私通, 后来因为声名狼藉被他软禁了起来,又例如谢延玉投奔妖族,梦里的他后悔没早些杀了她。
这些画面没头没尾,因果不清, 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足够大逆不道,
然而到底是梦中画面, 零零碎碎的,
谢承谨没太当真,起来就模模糊糊忘得差不多了。
但眼下,
他攥着谢延玉的手,触碰到她腕上纱布, 突然一阵头痛,
那些向来只出现在他梦中的画面, 头一回在他清醒时从他脑中闪过,仍旧零零碎碎的,一闪而过他抓不住, 但却有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
杀了她。
她现在虽只是阳奉阴违, 但以后会酿成大祸,
趁现在杀了她,现在杀她还轻而易举。
谢承谨胸腔起伏起来,
那些画面强硬地在他脑中来回翻转, 好像不是梦,就好像他曾经历过目睹过这些画面,是他记忆的一部分,被他忘记了,现在却正在复苏,他试图抓住却又抓不住,被闹得头痛欲裂,好像有几千根针轮流往他额角刺。
连意识都混沌起来,
他只能本能地攥紧谢延玉的手。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定然捏疼了谢延玉,就连他自己掌心未愈的伤口都因此再次裂开,
血涌出来,渗入两人指骨间,
谢承谨试图借此让自己清醒些,往日里手心的痛感总能拉回他的神智,让他清醒。
但此刻,即便掌心刺痛,他却仍旧不够清醒,垂着眼睛,混沌中只能感知到掌心她手指的触感,微凉的,修长纤细的,又硬又粗糙,像竹,像她这个人一样,长了一副又倔又韧的反骨——
从来都不听话。
*
谢延玉原本还在用力把手往外抽,
然而越动,他攥得越紧。
到后面他掌心的伤都裂开了,她被沾了一手血,却也不见他松手。
她这才抬眼看他,就发现他现在好像不太正常。
依照他现在的样子,
不管她多用力把手往外抽,也都没用,说不定最后把自己手骨弄断了,他都不会松手。
她意识到这点,终于阴着脸停下动作,深呼吸了几下,才出声问他:“您怎么了?”
她仍旧压着嗓子,连这种时候都没忘了伪装,
如果不是已经察觉到她的身份,
谢承谨只听她的声音,是听不出来这人是她的。
此时她话音落下,
谢承谨好像被拉回一点神智,
他抬起眼看她,眼底有点赤红,视线和尖锐的刀子一样。
谢延玉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承谨,
他平时都是冷冰冰没有情绪的样子,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眼神,好像要剖开她的皮囊看她的血肉与骨头,分明是生气了。
有点吓人。
压迫感十足。
谢延玉被看得头皮发麻,
手上血液湿热的触感也同样让她头皮发麻,
但比起害怕,更多的是烦躁,她忍无可忍,再一次把手往外抽,阴阳怪气道:“公子看着也是个体面人,三番两次针对我做什么?”
她还不知道他认出她来了,
所以依旧装出这副无辜的样子,在这里阴阳怪气。
谢承谨见着她这样子,脑中那念头又随之勃发起来。
杀了她。
杀了她。
即使她还未酿成大错,现在杀了她就是悖逆规矩,他仍旧无法抑制地想杀了她,折断这支不听话的竹。
谢承谨口腔中溢出一点血腥味,死死捏着她的手腕,
他向来循规蹈矩,此时也不愿违背规矩,于是强压着那股杀意,心中竟荒谬地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倘若她自觉认错,他就小惩大戒,把这件事抹平,而不是取她性命。
抱着这样荒谬的想法,
他没有揭穿她,而是冷声反问:“我为什么针对你?你自己说。”
他这话意有所指,
谢延玉背脊僵直,有一瞬间以为他已经看出她的身份了。
她差点想要服软认错,
但是话要说出口的时候,她抬起眼,正对上他的视线,从他眼中的倒影看见她自己的模样——
易容术还好端端的,没失效。
她也一直压着嗓子说话,袖子足够长,遮住了她手腕上的纱布,没有露出任何属于她的特征。
即使他攥着她的手,刚才摸了下她的手背,但也只是蜻蜓点水碰了一下,应该也没摸到她腕间的纱布。
他没理由认出她。
况且就算他真认出了她,他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毕竟他这人一直没什么情绪,她这样无足轻重的人,怎么能挑动他的情绪,把他气成这样?
这话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谁会信?
谢延玉看着他的眼睛,又想起不久前,她去偷情丝蛊解药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他就在药阁等她,但他没有她拿情丝蛊的证据,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她。以他的性子,如果真的认出她了,他不会像这样诈她,而是会直接揭穿。
谢延玉顿了顿,收回了要认错的话,
总归谢承谨也不一定认出她了,他既不知她是谢延玉,在他眼里,她或许就是个陌生人,那她还忍什么呢?
于是她态度一下就硬气起来,不耐烦道:“我是贺兰危的人,随着他来到此处,此前应当也没见过公子吧,能与您有什么恩怨?公子若不喜欢贺兰危,自去针对他去,纠缠我做什么?”
这话一落,
谢承谨气血上涌,几乎要气笑了:“贺兰危的人?”
不知悔改。
到了这个时候还死不承认。
当着他的面和贺兰危耳鬓厮磨举止亲昵不说,现在还说她是贺兰危的人。
他肺腑中仿佛烧起一团火气,他寻常克制,很少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屡教不改,不守礼数,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此刻这情绪前所未有地激烈,灼烧着他,似乎将他体内的余毒都牵起来了,让他心口一阵阵发疼,浑身上下连手指尖都在发酸、发疼。
谢延玉很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他看起来比刚才更生气了,
她甚至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凛冽杀意,胳膊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觉得他古怪,只想甩脱他的手,离他远一些,恰好也就是这时候,她听见贺兰危回来的脚步声。
于是她赶紧重重甩手:“松手!”
这一下,
倒是把他的手给甩开了。
眼看着他脸色更难看了,她别过头,阴着脸坐定在了之前的位置。
*
顾念着谢延玉还在屋子里,贺兰危出去的时间并不久。
回来的时候,
就看见谢承谨和谢延玉还坐在原位,但谢承谨的脸色不太好,眼底有些血丝,正看着谢延玉,而谢延玉则低头看着舆图。
屋子里很安静,两人一言不发,谁也没说话。
有些奇怪,
贺兰危敏锐地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
但视线扫过他们,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只觉得谢承谨看起来与平时不太一样,看起来不是那副毫无情绪的样子,反倒是有点生气。
他坐回桌案前,挡在了谢延玉前面,
然后慢条斯理问:“我就出去一会儿,发生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因为贺兰危挡在了谢延玉前面,
谢承谨看不见谢延玉了,这才转开目光。
闻言,又冷冷睨了贺兰危一眼。
他话少,但平日有人问什么,他也会礼节性地回答。
这时候倒是破天荒地没出声。
贺兰危对旁人不上心,更难产生什么情绪,看见谢承谨冷脸,倒也没太在意。
他又回身看谢延玉,
她坐在原位,倒是看着很乖觉。
贺兰危甚至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些对谢承谨的排斥,他感到有些古怪,但心底却并无多少不悦。
思忖片刻,
他稍稍垂首,凑近她一些,似乎要同她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谢承谨突然出声,打断贺兰危的动作,声线冰冷:“说正事。”
他指了指舆图:“计划定了,还差分工。”
对付怨鬼的计划并不复杂,
贺兰危和谢承谨已推测出来,这座宅子就是由怨鬼的身体幻化而成的,亦或者说,这座宅子就是怨鬼的本体。
他们初到怨宅那天,怨鬼出来接待他们,用的是分身,而因为这座宅子是它的本体,它才能无处不在,才能控制煞气随机攻击宅子里的人。
它幻化成一座宅子,
若要用普通的法子,是无法伤到它的,只能找到它的丹田,
要用阵法摧毁它的丹田,才能重创它,逼它变回普通鬼怪的模样,然后再抓住它。
所以整个计划分为两步:
第一步,找到它的丹田,它既幻化成一座宅子,丹田必然也幻化成了这宅子中的某个部分,兴许是一座亭子,兴许是一座院子,找到这个地方,然后摧毁它的丹田,重创它。
第二步,等在宅子中央的亭台处,因为怨鬼是用了化形法阵才幻化成了宅子,阵眼就在那处亭台间,等怨鬼变回鬼怪的样子后,它会出现在那,只要在那与它打斗,然后抓住它即可。
谢承谨擅长阵法,负责找到它的丹田,然后布阵摧毁。
贺兰危则负责等在亭台处,抓捕怨鬼。
分工明确,
但若要完成这计划,还需要第三个人。
贺兰危轻飘飘道:“这第三个人应当就是诱饵,你我二人需要对付怨鬼,这诱饵,从我这随便找个侍从充当即可。”
怨鬼很狡猾,所以它时常会重塑这宅子中的地形,除了宅子中央那座亭台的位置不会变以外,其实这宅子中的每条路,每个院子都一直在变换位置,所以它丹田的位置也会不停地变,可能上一秒它的丹田还是西边的某座院子,下一秒就成了最南边的某棵树。
只有在它进食的时候,
它才暂时无法变换丹田的位置,因为它需要用丹田吸收“食物”,将“食物”转化成修为。
所以还需要一个人主动成为它的食物,呆在它的丹田处,这样它的丹田暂时无法变位,谢承谨才能有时间布阵法,摧毁它的丹田。
谢承谨需要布阵,确实无暇坐在那里充当怨鬼的食物,
他思忖片刻,应道:“可以。”
他道:“同你的侍从说,只需要坐在它丹田处,我自会保他无虞,不会让怨鬼真的把他吃了。”
谢延玉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听到这,
她突然拽了拽贺兰危的袖子:“不如由我来。”
她正好需要拿怨鬼的内丹,
内丹就在丹田之中,她主动成为怨鬼的食物,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拿到怨鬼的内丹。
再者,谢承谨说了会保护“诱饵”,他的修为摆在这里,说能保人无虞,就一定能保人无虞,所以这事应当很安全,她还能顺便借此卖贺兰危个好。
这话一落,
贺兰危垂眸看她,半晌,轻飘飘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谢延玉语气温和:“我之前就说了,我听这些就是想帮公子,公子不是要我证明吗?这样可够?”
*
听见谢延玉的话,
谢承谨脸色又冷下来。
他头又开始钝痛,像被针刺一样,他看着她,脑中又浮起那个念头——
杀了她。
她这样的人,他就应该杀了她,即便她未酿成大错,杀了她是悖逆规矩,但他难道不曾为她破例?
谢承谨突然意识到,
他已经不止一次为她破例,他纠结于是否遵从规矩,是否留她一命,可是这个屡次让他破例的人,难道不才是最该杀的吗?
杀了她一切都会回归往日,被不停打破的秩序才会复原。
杀了她才绝后患。
而此时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
当诱饵这件事本就危险,
他只需要冷眼旁观,不出手相护,她就会被怨鬼吞食,必死无疑。
是她自己送上来找死的。
谢承谨呼吸间都带着一点血腥味,
他胸腔起伏起来,手指收紧,目光变得阴冷。
兴许他的眼睛仍旧是赤红的,但他不在意了,他方才还想揭穿她,迫使她认错,但此时也觉得没必要了,他看着她这张脸,觉得很刺眼,她刻意变了声线,有些尖锐,此刻他也感到她的声音很刺耳,他想撕烂她的脸,毒哑她的嗓子,这样怨毒的念头本不该从他脑中蹦出,但他此刻,的确很想让他死。
于是循规蹈矩的谢氏公子,
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打破了规矩,决定要杀了她。
杀了自己这位罪不至死,却屡教不改,谎话连篇的继妹。
他看着她,
半晌后,突然冷冰冰地出声:“你既愿意当诱饵,那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