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阴魂不散 哦哦
贺兰危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说狼狈也不贴切,
他好端端地蹲在这里,衣衫整齐,袍角连一点灰尘都没沾到,以这样一个姿态居高临下地看她;反观谢延玉, 她头发有点散乱了, 因为摔了太多下, 衣裙也有点凌乱,白色的衣袍上沾了尘泥,非常显眼。
贺兰危垂下眼睑,安静地注视她。
看起来她才是更狼狈的那个。
但凭什么更狼狈的那个人, 却能拉动操控他情绪的绳, 好像她牵动着一把钝刀子在他心里胃里翻搅, 他感觉到有些不适,像被一股无名火气燎了一下,烧得慌, 还掺了点酸。
她却好像没受什么影响。
他看着她这模样,不由自主地又生出一点怨气来,
原本要抱她的动作顿住了,他将手收回来, 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想转头就走,又不甘心就这样走, 显得他像个上赶着找没脸的跳梁小丑, 好像此时此刻非要呆在这再做些什么,让她也同样不舒坦才能平衡。
于是他淡淡问她:“谁亲的?”
谢延玉闻声,抬眼看他。
他的面容不同于刚才的温和散漫,有点冷, 但即使这样也漂亮,她看着他,真的觉得很眼熟,许多破碎的记忆画面在脑海中乱转,但她偏偏就是想不起他是谁,也分不清他是不是刚才山洞里的那个人——
不对。
她甚至都记不清刚才洞里究竟有没有别人。
实在是太错乱了,大脑当前都无法处理他问出的问题,她只能含糊回应:“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直白木讷,和平日里那种低眉顺眼却满肚子主意的聪明样看起来相差甚远,贺兰危知道她现在意识不算太清醒,所以对这回答也并不意外。
他淡漠重复:“不知道?”
谢延玉这回听明白了,
她缓慢眨眼,然后点了点头,脸上表情还是木讷。
贺兰危看她这样,那股掺了酸意的火气直接从胸口烧到喉咙口,
她明明能听懂他的话,可是毫无反应,他问她话,就好像把石头丢进湖里,但湖面一点涟漪都没掀起。
他胸腔起伏起来,略微压低身体,脸上表情仍旧漠然平静,
但漆黑的眼底有克制的怨毒,温和的唇吐出刻薄的话:“是吗?被人弄出一脖子痕迹,却不知道那人是谁。谢延玉,别告诉我你千里迢迢跟过来,偷了我的令牌进妖界,就是为了上赶着来这给不知道哪来的妖物轻薄的——”
这话确实很恶毒,
谢延玉大致听明白了,但她脑子转得慢,这时候轻轻眨了眨眼,似乎在细想这话。
贺兰危看她有了点波澜,又冷冰冰地补完余下的话:“轻薄完就被他扔在这。”
他骨子里高傲,但向来披着温和散漫的皮,
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也能说出这样丑陋的话,有时候语言比刀还锋利恶毒,即便知道她现在不太清醒,她来这洞穴也未必真就是来私会男人的,但他知道她能听懂他的话,还能对此有波澜,于是恶意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想让这把刀落在她身上,让她也疼一疼。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样刻薄,
但凡她这一趟有别的目的,都会否认一句,说她不是来私会男人的。
他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解释,
然而下一秒,
却看见她摇了摇头,
紧接着,就听见她慢吞吞道——
“他没把我扔在这。”
贺兰危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句,
他顿了下,看着她。
谢延玉思绪混乱,脑子转得很慢,所以说话的语速也很慢,
她听懂了他刚才的话,解释道:“他好像说要回来找我。”
木讷而诚实,
像一汪安静的湖,石头用力砸下去,仍旧没激起半点波澜。
贺兰危差点被气笑了,他比刚才更生气了,太阳穴都突突跳起来,怨毒地看着她,这回不说话了。
喉咙口都泛上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一边,
谢延玉又抬起眼看他,
她试图回忆起他是谁,但怎么回忆,都觉得他和刚才山洞里的是同一个人——
倘若刚才山洞里是真的有人的话。
她思绪混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所有的记忆都碎成碎片,分裂重组,
不过是短短一两句话的功夫,她又头晕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于是她扯了下他的衣角,又含糊地问:“你刚才是不是说,要我在这等你,你回来找我然后带我走?”
这话一落,
贺兰危猝然站起身来。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跟着她跟到这里,又在洞外等了她那么久,他在等她的时候,她在里面和人卿卿我我私定终身,看见她身上的痕迹,他甚至也没立刻走人,在这里和她说话,越说越怒火中烧。
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她:“行。那你就等着他来找你吧。”
谢延玉懵懵的,也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毫无波澜:“哦哦。”
贺兰危这回真气笑了。
他看着她脖颈上的痕迹,脑海里无法抑制地勾勒出刚才她和那男人在山洞里的画面,
他忍不住去想她和那人做了什么,怎样亲密又是怎样温存,以至于她身上都是那人的气息,她虽从来都不曾完全属于他,上辈子也和旁人订亲成亲,可他都是远远看着,从来没有想到,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看见这些,他会愤怒至此。
就好像他的玩具被人抢走了。
他突然觉得,
他的东西,就应该一直属于他,若是被旁人碰过了,就应该撕毁弄坏,应该去死。
因为旁人的气息令他恶心。
山林之间,稠白色的毒雾已经渐渐蔓延开来,
他看见弥散过来的雾气,扯扯唇:“你慢慢等。我倒想看看是你先被毒死,还是他先来找你。”
她还抓着他的衣角,
他冷冰冰地把衣角从她掌心拽出来,直接转身离开了,没再看她一眼。
*
另一边。
妖宫寝殿中,
沈琅蓦地睁开眼,随后闷闷咳了几声,吐出口血来。
离魂对身体伤害不小,即使他有化神期修为,撑得住,但不过只是离魂短短一会,他的丹田处就有一种开裂般的疼,神魂受了一些伤。
按理说,
他应该休息一会,至少坐下来稍作疗伤,
然而这时候他却直接站起身,把唇角血迹擦掉,然后迅速往门外走,像是有什么极为要紧的事。
不过刚走到门口,
他又疾步走了回来,到了镜子前面,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很漂亮,他也一直知道自己漂亮,旁人只要看他一眼,就挪不开眼,以至于他平日里常常戴面具,他讨厌那些低贱的视线,不管是妖还是人,
但这时候他准备去见谢延玉,就不准备戴面具了,
他知道自己生得美丽,却怕面对她时状态不够好,怕她觉得他不够好看,
于是他对着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
他渴望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等整理好,才再一次疾步离开。
他帮她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在她身上留下了气息,
他希望她能记得他,
但不记得也没关系,
等他见到她,把她带回来,他会和她重新再认识一次,他什么都给她,
她总会再爱上他。
*
与此同时。
妖界边城,郊外山林中。
毒雾还在弥漫,茫茫白色雾气笼罩在山林间,让人的视线都不太清晰。
贺兰危在雾气边缘,
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走出毒雾覆盖的范围,然而这时候他却回头看了眼,
雾气里空茫茫的一片,空无一人,他停下脚步,脸色愈发阴沉。
半晌,
他一拂袖,
又往回走去。
*
谢延玉还蜷在山洞外,
她意识已经渐渐清醒过来了,完全不记得刚才在山洞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用了个避水咒,然后要游水,结果却突然晕过去了,再之后的记忆有一段零碎空白,想不太起来,再然后,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倒在山洞外面,已经出了山洞。
而天剑宗的玉牌,正在她眼前不远处的地上。
谢延玉:……?
谢延玉四肢无力,暂时没办法站起来,只能继续躺在地上缓缓,
她知道自己身在毒雾中,然而奇异的是,这些毒雾似乎都避开了她,她根本不受影响。
而她身上也并不难受,除了几处摔出来的浅浅擦伤外,近乎是毫发无损了。
比她预期的情况好太多了,
她以为进山洞拿玉牌,至少也要受个半重不重的伤,要调养十天半个月的那种。
这情况实在太诡异,她甚至有种不劳而获的错觉,于是她问系统:你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系统好似被问住了,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啊,刚才一会儿功夫没看着你,你怎么突然倒在这了?】
谢延玉:……
谢延玉知道指望不上系统,于是没有再问。
她闭了闭眼,准备等恢复一点力气,就捡起玉牌走人。
然而也就在这时,
她听见前面一阵脚步声。
抬眼看,
就发现是贺兰危过来了。
谢延玉没想到他会在这,刚想出声行个礼,
然而下一瞬,又想到自己现在还易着容,于是嘴巴张开又闭上,似乎在思索现在该说些什么。
不过不等她说话,贺兰危就先出声了。
他不像平时那样温和,表情甚至有点冷漠,居高临下睨着她:“清醒了?”
谢延玉闻言,顿了下。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知道她刚才有一阵子头脑不清很恍惚,
难道他一直在这里?
谢延玉之前进山洞时,确实看见他跟过来了,但当时只觉得他不会在外面等她那么久,没想过他会一直在这。
她有点摸不清状况,于是安安静静没出声。
那一边,
贺兰危看她一直不说话,倒也没准备再出声,
他直接走上前,俯下身,拽住她手腕,一用力就把她半个身子给拽起来了。
他动作其实是有些粗暴的,显得有些不耐,但仍旧半拖半拽把她拉起来,因为不知道毒雾会避开她,于是他又往她身上用了个咒术,尽量避免她吸入毒雾,然后才一只手穿过她后腰,直接把人横抱起来:“清醒了就走,别躺在这。”
说话也冷冰冰的,
不过这种冷并不像谢承谨那样,
不是那种漠然而毫无情绪的冷,而是能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他在不悦的冷。
谢延玉虽很难猜到他的想法,但一直很会察言观色,
她看出他不高兴,不准备触他霉头,然而他抱着她就要走,她一转眼看见旁边地上的玉牌,又不得不拽住了他袖子:“等等,我——”
话音未落,
就感觉到贺兰危又停下了脚步。
似乎是怒极了反而平静了,他语气反而回到了平时略显散漫的调子,慢条斯理的:“怎么,不想走?想留在这做什么?”
留在这等那个男人?
等到了吗?
怕是等不到那人,就先被毒雾毒死了吧。
他硬生生忍住这几句话。
垂眼看着她,视线发凉,等着看她要怎么回答。
抱着她的手臂也收紧,
给人一种如果她的回答不合心意,就要直接把她掐死的错觉。
然而谢延玉的回答却很简洁,
她指了指地上的玉牌:“我要拿一下它。”
贺兰危手臂的力道松开了点。
他安静地挪开视线,用了个法术,隔空将玉牌取了过来,塞进她手里。
然后他没说话,继续抱着她往外走。
谢延玉悄悄抬眼,看见他弧度漂亮的下颌线,目光再往上,看见他微微抿起的唇。
她忍不住觉得他奇怪。
他近日一直很奇怪,也不是一两天了,
但今天特别奇怪,
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他这样的人生气已是罕见,生气了还回来抱着她往外走,更是罕见。
她心里正想着,
脑中骤然响起系统提示音:【贺兰危剧情进度增长5%,当前贺兰危剧情线进度10%,请宿主再接再厉。】
谢延玉一顿。
她眼下还易着容,这次跟来怨宅,也是打算想走个易容的剧情点,但是原剧情中,易容的剧情点需要她给贺兰危当下人,伺候他好几次,不被他认出来,她到现在统共也就偷上清仙宫令牌时顺便帮他收拾过一次行李。
她有点不理解这进度,问系统:百分之五?这么多?
系统:【对。】
系统解释道:【原剧情中还有后半段,你情丝蛊发作了,很虚弱,他给你解蛊后从妖界拿了个宝物,顺手送给你。虽然你只帮他收拾了一次行李,但后面这半段剧情全都和现在重合了,你现在这么虚弱,他又拿了玉牌,然后把玉牌给了你,这些关键点符合了,就判定这个剧情完成了。】
谢延玉觉得奇怪:他拿的玉牌?
系统:【刚才不是他把玉牌捡起来的吗?】
谢延玉:……那山洞里呢?
系统不说话了。
谢延玉现在觉得系统也有点怪怪的。
系统说不知道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总觉得怪异,
不过现在这剧情点走完了,她也不用千方百计掩盖自己身份了,于是想了想,她又叫贺兰危:“公子。”
贺兰危声音冷淡:“说。”
谢延玉温和问:“虽然那山洞里只能进一个人,但我总感觉,刚才山洞里除了我还有别人。方才在山洞里,是公子帮我拿到这枚玉牌的吗?”
这话一落,
贺兰危停住脚步,垂眼看她。
就看见她表情是真的有些疑惑,像是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
忘记了山洞里发生了什么,
也忘记了她和山洞里那男人约定的,等那男人来找她。
全都不记得了。
还以为多亲密呢,不过短短一会,就忘干净了。
贺兰危看了她半晌,突然别开视线,轻轻嗤了一声,
听起似乎仍有不悦,眉眼的寒霜却似乎消散了些,他刚要开和她说话。
然而下一秒,
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气息靠近。
这气息很熟悉,
和她身上那股气息一样,
来自于之前和她一起在山洞里的男妖,阴魂不散——
分明已经被她忘记,
现在却又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