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久留
卫停吟心中思绪万千, 但江恣无从得知。
但看他面色阴沉晦暗,还因心中惆怅而眉头皱起,江恣便知他心情不对。
他身子前倾几分, 担忧道:“师兄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了?”
“无事。”卫停吟挠挠脑袋,“我听他们说, 你去了一趟凡世?”
“是。”江恣老实回答, “师兄让我把埋渊的事儿放一放, 可我想着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师兄想让我别再做恶事,也想让天下事态好转,所以我便打算,在天下做几个能吸收魔气的结界。”
“但做结界也要看地方是否合适, 所以上去了一趟,去找一找合适的地方。”
原来是因为这个。
卫停吟心中了然,可还是有些不高兴。江恣如今被三界所厌, 系统又说有很多人围剿过他, 那些人时至今日都在盯着他脖子上的人头, 时时刻刻都想把他杀了。
这个情况, 江恣还大摇大摆地上凡世去。
卫停吟又捋两把头发:“几个人陪你去的?”
“我自己一人去的。”
卫停吟手一紧, 差点儿没把手里的头发生薅下来。
他咆哮:“你自己一个人去的!?”
江恣吓了一跳:“是啊,我自己一个人……”
“你搞没搞错!”
卫停吟一拍摇椅扶手,“你知道外头多少人想杀你,你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就出去了!?你疯了!?”
“……又没人真能动我。”
“……”
卫停吟突然无言以对。
入魔成尊三年来,还真没人能动他一根汗毛!
卫停吟甩甩脑袋,怒道:“你总那么想当然做什么!就算从没人赢过你, 那你能保证下一个仍不能杀你吗!手段是人想出来的!这世事千变万化你怎么就不明白,人永远不知明日会如何这种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江恣沉默了。
他眉眼垂下,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恸从那眼底的腥红里河流一般缓缓流过。
卫停吟一哽,突然想起来,这话完全能用在他飞升那事儿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停吟讪讪缩了缩脖子,“我就是怕你……”
江恣对他扬起一笑。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师兄无意揭人伤疤的。”
他的笑看起来释然,仿佛真的浑不在意。
卫停吟心里一揪。
“今日也只是在上面转了几处地方而已,在何处立下结界,还没定下。日后还得上去查探,到时候我带上师兄同去。”江恣笑着说,“有师兄在,就算有意外,师兄也能助我。”
卫停吟心情复杂,含糊应下:“是。”
“别说这个了,师兄。”江恣拉了拉他的衣袖,“师兄快来。从凡世回来,我给师兄带了好东西。”
江恣拉着他起来,卫停吟便从摇椅上起了身。他拿起自己睡前挂在摇椅上的外衣,披在身上,跟着江恣往外走了些。
江恣带他到了桌案前。
看到桌案上的东西,卫停吟愣了。
桌案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东西,都是些从前卫停吟下山时会买的吃食。
江恣走到桌案边,跪下去,朝卫停吟拍了拍桌子上那坛酒。
“这酒是桃花酿,”江恣说,“师兄,从前最喜欢喝酒,酒里又最喜欢桃花酿。每次下山,师兄都要买几坛回山,埋在院子里那棵桃花树底下,每年都能从树底下挖出来几坛喝。不过挖出来几坛,就要下山时再买几坛,回去重新埋上。”
“我想着师兄应当想喝,就买回来了。”
“现今深冬,凡间在飘雪,路上有小贩在卖糖葫芦,我想师兄从前也爱吃的,买回来了一根。有家店家在卖麻婆豆腐,师兄爱吃辣的,我也又买了。记得从前,第一次跟师兄下山,师兄带我下馆子,就点了一盘麻婆豆腐。”
“我不喜辣,闻着师兄碗里的辣味儿就咳嗽,师兄还逗我,故意把菜盘往我跟前推……”
“……都是从前的事了,不说了。还有这个,这是师兄喜欢的冰酥酪。深冬本应没卖的,但我运气好,偶然碰见了……”
“师兄从前……”
江恣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手上把给他买来的东西一个一个分开摆好。
卫停吟站在原地,面色复杂地望着他。
江恣跪坐在桌边,说话的时候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外头天黑了,屋子里烧着血红昏暗的烛,卫停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听着他沙哑的声音病恹恹地向他说着从前。
真是太无力的声音。
“我做了惹师兄生气的错事,”江恣终于抬起眼睛看他,但那眼中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我知道是我错得离谱,所以我想,得做些什么补偿师兄。我脑子不好了,想来想去,就想着,这魔界无聊得很,也没什么好饭给师兄吃。”
“师兄从前最喜欢下山,下山就喜欢到处找些好东西吃,也给我吃。这次上去,我就想,给师兄找一找师兄从前爱吃的……”
“我本还找到了棵桃花树,想用法术让它再开,给师兄折枝桃花来的。师兄从前最喜欢桃花,师兄的院子里种了两三棵桃花树呢。可我一伸手,那桃树死了,我才想起来……我用不得让花再开的法术了。”
“我已成魔修了。”
他又低垂下眼睛。
那双惨白的手,缓缓抓紧手上装满吃食的竹篮柄。
卫停吟说不出任何话。
江恣跪在他面前,一身原本笔直的脊骨在他面前弯了下去,面前是讨好似的一桌子东西。
卫停吟忽然怎么都想不起来方才的梦了,想不起来那孩子是怎么跟他喊叫的了,想不起来那孩子是用怎么一种誓死都不会服输的眼睛看着他的了,也想不起来那孩子是怎么从地里爬起来的了。
江恣好像真的死过了,他再也没有那双誓死都不服输的眼睛,再也不会目光灼灼地瞪卫停吟。
卫停吟看着眼前那对他来说不过寥寥数日后就已经如此面目全非的故人,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坐到桌案旁,坐在江恣旁边。
他对江恣说:“拿两个酒杯来。”
“好,好。”
江恣慌忙应声,转身爬起来,匆匆忙忙地找来两个酒杯。
卫停吟打开酒坛子,倒了两杯酒。
他边倒酒边问:“能喝吧?”
江恣点点头。
“那陪我喝点儿。”卫停吟淡淡道,“我跟你聊聊。”
江恣神色一紧,莫名心里没底。
他心虚道:“师兄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我又不吃了你,也不会走。”卫停吟说,“聊聊吧,江恣,为什么会对心魔出手?”
江恣一怔。
“你不是以为那是心魔吗。”卫停吟斜他一眼,“那也就是说,你这些年一直对心魔做那种事?”
卫停吟朝他挑了挑眉。
江恣腾地红了脸。
他支支吾吾了几声:“也不是……倒也不是并非不是,我有的时候确实……呃,我……”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半句好话,卫停吟便懂了。
他一手支在案上,托腮望他:“隔三差五就做这种事儿呗。”
江恣脸更红了。他肉眼可见地绷紧骨头,脑袋深深埋下去,两手搁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的像个小孩被罚。虽然看不见脸,但卫停吟看见他耳朵尖儿红得都要滴血了。
“倒也无所谓,毕竟心魔这玩意儿就是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幻觉。”卫停吟偏偏脑袋,“又不是真存在的某某,没伤天害理的,你做就做了。”
江恣没吭声。
“你确实挺混账的。”卫停吟说,他回想了遍当晚的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又骂,“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头江恣。
江恣沉默着挨下来,还是没吭声。
卫停吟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平稳了一下心情。
他看着江恣,又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混账,心中矛盾得自己十分烦躁。
“我告诉你啊,”卫停吟气哄哄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我是心疼你,但我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原谅这件事。”
江恣点了点头:“好,我知道的……这事是我伤了师兄,师兄本就不该原谅我。”
他还挺讲道理!
卫停吟没来由地更生气了,这次照着他臂膊上狠狠地擂了一拳头。
他力气很大,照往常,这该是打得人骨头要断了似的疼的一拳头。
可江恣没什么反应,他甚至都没去伸手揉揉被打的地方,只是沉默。
还挺抗打了。
卫停吟心里嘟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刚拿起坛子又给自己倒酒,江恣就在他身边出声说:“抱歉,师兄……我知道如今道歉毫无用处,可……抱歉。”
“如果我知道不是心魔,真是师兄的话……一定好生对待。”
“净会说漂亮话。”卫停吟说。
江恣又不吭声了。
“……以后,我也会补偿师兄的。”他闷闷说,“师兄要什么,我都给的。”
卫停吟冷哼一声,捏着酒杯抿酒喝。
“……师兄。”
“干嘛!?”
“师兄真的喜欢这些吗?”江恣问他,“真喜欢桃花酿,和辣的东西,还有……这些吗?”
“哈?”
放下酒杯,卫停吟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那不是废话吗,我哪次下山不是带你去买这些吃?”
江恣顿了顿,苦笑起来。
“说的也是。”他说。
卫停吟又捏着酒杯送到嘴边,疑惑不解地偏眸看了他好久。
真是很奇怪的一个问题。
他这样想。
江恣只是苦笑着望着他。不知为何,他那只血眸里多了一些苍白言语无法说清的五味杂陈。
卫停吟忽然有点儿看不明白他了,他冥冥感觉江恣好像还瞒了他很多事。
是一些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
卫停吟再次放下酒杯,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跟我说?”
江恣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
卫停吟抽了抽嘴角。
他又喝起酒来,眼睛死盯着江恣。
江恣还是只是笑,那种苍白无力的、病恹恹的笑。
他瞒了什么。
卫停吟很确定。
但他没有再问江恣。以他对江恣的了解程度,刨根问底没什么卵用,还只会让他警惕。
于是卫停吟暂时把这个问题放下了。
*
水云门。
又是一天夜晚。魔气的蔓延已经影响到了水云门,这与凡世相隔甚远的幽静仙谷最终也难逃一劫,今夜空中不见明月,只见黑云一片,魔气在其中涌动。
一座屋舍中,仍然灯火通明。
赵观停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已经很晚了,他却并没睡下。他披着长衣散着长发,身着里衣,坐在榻上,困得已经眼皮子打架。
而没睡下的原因,就坐在他对面。
沈如春抱着双臂,散着一头血似的红发,盘腿坐在蒲团上,瞪着赵观停。
赵观停困倦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都说过了,师兄与我传过一次音,没听出来有什么大碍。他要是有事,肯定会说的嘛……姐啊,不用担心,那可是二师兄。”
“你也知道那是二师兄!?”沈如春勃然大怒,“明知道是二师兄,你们这群人倒好,他活过来还生骨未暖呢吧,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扔给了那孽障!”
赵观停茫然了,他没明白这句里的“生骨未暖”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他明白了。沈如春估计是想到“尸骨未寒”这个词了,但显然这词儿没法用到一位死而复生没几天的人身上。
于是她就造了个反义词:生骨未暖。
赵观停在这一刻服了,他真的服了。沈如春打小就不爱上课,因为课业遭谢自雪叫进山宫教训的事儿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次。
所以她经常会说出一些匪夷所思惊为天人的自造词。
赵观停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什么生骨未暖,你直说他活过来还没几天不就得了。”
“你少跟我说废话!”沈如春腾地站起来,气得手握成拳,“总之,师兄活过来才几天啊,你们就把他扔到那虎狼窝里!谁不知道江恣现今就是个畜生,去他身边不死也得掉层皮!”
“师兄一连好几天没传音回来,肯定是有问题!你们怎么能这么放心的,一点儿都不慌的吗!?”
“我都说了我前几天传音了啊,他完全没事儿。”赵观停无可奈何,“你这么担心,你就跟他传次音啊。”
“他不接我的,所以我才着急啊!你赶紧把你的那能寻到暗门阵的法器给我,我要去找魔界!”
“不借,”赵观停仍然无动于衷,还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没接你的传音也正常啊,二师兄从以前开始就不爱接这个。要么是没看到,要么是正忙呗,你等天亮了再传一个。”
“你!”沈如春气极,“你怎这般冷血!?”
“我怎么就冷血了?你也不想想,二师兄是过去治魔尊的。江恣从前对魔界不管不问,这回二师兄过去了,他便得着手治理整个魔界。那可是魔界啊,这才过去三五天,忙得完吗?得有多少东西等着忙活?能有空传那么多音吗?”
沈如春一哽,突然无言以对。
可她还是不太服气,梗着脖子嘴硬道:“难道忙得连看传音玉符的时间都没有吗!?”
“那当然了,江恣他管的是一个魔界,柳掌门还要他对天下魔气想想办法,能有闲空吗。师兄肯定不放心,要在旁边盯着,更没空了。”
沈如春又哽了哽,再次没话说了。
“总而言之,他要是有事,肯定主动来传音找我们了。既然没传音,就证明忙得两脚不着地,日子过得很充实,你少担心了。他是刚活过来,又不是傻了疯了不会剑了,担心他干什么,他从来不给自己委屈受。”
沈如春眼皮子抽搐,彻底找不到话来辩驳了。
赵观停这么说着,站起身来,边打着哈欠边脱下身上披着的白色长衣,挂到一边的椅背上,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明儿个一大早就要离开这儿了,得赶紧睡。”
沈如春怔了怔:“你去哪儿?”
“杀魔修啊。”赵观停摁着椅子,表情淡然道,“跟你们不一样,四哥儿我已经四海为家,慈悲天下,哪里有魔修哪里就要有我了。”
“岐城那边,听说最近多了一群魔修疯子,到处吃人杀人,我要去看看。”他回头看向沈如春,“二师兄回来了,江恣也会慢慢好一些的。沈如春,你或许得想想,你下一步想做什么了。”
“你还要杀江恣吗?”
“如果他真的治好魔界和天下的话,你还杀他吗?”
沈如春黑眸微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她缓缓低敛眼眸,闭上嘴巴,眼中几番情绪交杂涌动,似是心事重重。
赵观停把她的神色变化收进眼底,转过头,挠了挠后脑勺,看向窗外天上的黑云。
“我应该很久都不会回来了。”他没看着沈如春,但对她说,“这里没有我的地方了。我能住几天,也是看在顾兄与我交好的份上。”
“因为我是顾兄的旧友,我才能在这里住,而不被人唠叨。”
“不是因为我是赵观停。”
“更不是因为,我是上清山亲传的四弟子。”
沈如春抬起头,望向他。
“三清山没落了,我们都是没家的散修。”赵观停说,“我不便久留,想来你也是。如今我们住这儿才没几天,才会一切太平。但日子一久,虚清山的就会来说道,易宗主也会过来逼问。那个人一早就在找师尊了,想让师尊为江恣以死赔罪。”
“只有萧问眉一个人的话,他很难追问到底,更不好动硬的。再说她有上清山主的名号,名义上,他也很难对她追问太深,更何况柳掌门和水云门都护着她。”
“可是人一多,就不好说了吧,更何况还是两个在仙修界早就没名没分的散修。”
“你走吧。”赵观停转头看向她,又说了一遍,“我要睡了。”
沈如春说:“可我们都不知道师尊去哪儿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就算真是如此,易宗主会信吗?”赵观停说,“他不会信,他会严刑拷打逼供的。别说什么这样有违道义,这样的天下,四分五裂互相怪罪的仙修界,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沈如春沉默无言。
她站起身来,回头走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门吱呀一声关上。
*
不知是因为江恣收拾了三个魔修,还是因为卫停吟把李魔修揍成了猪头,总而言之,卫停吟第二天起来,魔界中人的态度好了很多。
至少一个个都对着他没有再轻蔑不屑了,好几个看见他立马都避着走路。
没有毕恭毕敬见面行礼,但好说歹说是好了不少。
“师兄昨晚又是在屋中打了地铺睡的,”江恣走在他身边,低声唠叨着说,“我还是给师兄找个新屋子睡吧?”
“不用,打地铺挺好,朴实无华。”卫停吟说,“很喜欢这种感觉。”
“打地铺有什么感觉可喜欢的……”
“你少管你师兄的事。”卫停吟斥他。
“好好好。”
江恣无可奈何地应下,又抬手捂嘴,咳嗽起来。
卫停吟看着他:“还咳嗽啊?”
“身体不好,自然的。”江恣笑了笑,“师兄不必在意。”
看着他这一副脸色惨白还强颜欢笑,边说着边拿个帕子出来,擦了擦嘴角鲜血的模样,卫停吟无话可说。
之后的日子就有些枯燥了。祁三仪死了,魔界中没了管事的,照理来说,江恣得找个新的出来。可魔修们各个都不太服气江恣,看起来都和祁三仪一样,都想趁其不备弄死他。
若说挑一个新的二把手出来,还真是挑不出来。
哪个看起来都不可靠。
但卫停吟想让三界太平,魔界自然也得好好治一治。江恣想让他高兴,就硬着头皮,自己上阵了。
于是,魔修们那些杂七杂八的文书就堆满了江恣的房屋。他很快被淹没在文书的海里,从早到晚挑灯五个时辰都批不完。
江恣和卫停吟这才发现,原来一天到晚的杂事就能把人淹死。
连两天都没撑到,本就身子不好的江恣在次日就起不来了。他前天熬了个小夜,第二天就咳得吐血,起了之后眼前一黑脑袋一痛,就倒了回去。
看他这样,卫停吟没什么办法,只好撸起袖子,也上阵了。
他看了几眼文书,一眼就看出来这些死魔修就是故意的。他们事无巨细地都往上提文书,放眼望去全是一件件鸡毛蒜皮全然无所谓的屁事。这就是想累倒江恣,逼他找一个新的二把手。
就连法宝要从那个箱子里移到这个箱子里这种破事,都要往上提交报告,要江恣同意。
江恣完全没有管理的经验,才被这群人骗得团团转。
卫停吟啪地就把文书没好气地重重拍到了桌子上。
他拍案而起,躺在榻上的江恣迷茫地看向他。
“不批了,”卫停吟面若寒霜,看着他说,“批了也没用,我要杀你手下。”
*
魔修,走的尽是罔顾人伦的歪门邪道,人人手上至少沾了几十条人命,自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们不服任何人。
会在这生死城里走动,听命做事,也只是因为觊觎那个尊位。
他们之中,没有谁看得起谁,只不过分成会演能演和演都不愿意演的两拨人罢了。
所以这次,在得到魔尊江恣聚众议事的要请之后,整个生死城中的魔修也都在明面和暗地里嗤之以鼻。
议事?
能议什么?就那个疯疯癫癫的半瞎子?
没有人看得起魔尊,正如同其实没人看得起祁三仪一样。
只是祁三仪很有手段罢了。
他走了,留下一个病秧子魔尊,就更好对付了。
于是在听说魔尊要接手原本是二把手的事务时,所有人就串通一气,提交上去了鸡毛蒜皮的诸多破事申请。
有那么一两三个不听话的,魔尊能杀鸡儆猴。
可这次所有人都这样做,你能怎么样?
你能把人全杀了吗?
他们轻蔑地想。
虽是看不起,但碍于是尊主要求,魔修们还是来到了生死城中的正堂中。
生死城中的正堂,有一魔尊的尊位。那尊位位于高堂之上,是一漆黑的龙纹椅。椅上雕着两条咆哮的黑龙,以及真如同往下流淌而去的血纹,十分“威武”。
至少在魔修眼里,相当威武。
龙纹椅前,是一片大空地。魔修们井然有序地站到高堂前,仿佛上朝来的文武百官。
虽说站得都很规矩,可他们没一个人有站相,都站得弯七扭八,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一出,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屑的笑意。
“没听说尊主找了二把手吧。”
“没啊。”
“多半是发现我们连小事都往上提,想开个会叫我们收敛收敛,不用这么事无巨细都往上交吧。”
“肯定是啊,不然他还能有什么手段?”
“要不是怕他那个血灵根,我早就弄死他了……”
“我还真想吃一口什么味道,我从没吃过血灵根呢。”
“是啊,我也想吃一口……”
“若有机会了,大伙谁杀了他,可得记得给兄弟们留点儿。”
“到时候分尸而食啊!”
他们小声地窸窸窣窣着,又笑成一团。
“来了。”
不知谁这样提醒了一句,所有魔修立刻收敛声音,看向高堂之上。
然而,来的却不是江恣。
只见一身白衣飘飘然走上高堂,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那魔尊才能坐的黑龙纹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