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受伤的李秉璋
那女医却摇头, 只茫然说不知,阿柠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她便顾不得其它了, 连忙去问李君劢, 他正接见当地县衙官员,众人突然见一女医来了, 连忙回避。
李君劢看她神情急切, 忙道:“怎么了?”
阿柠顾不得别的,劈头问道:“你父皇人呢?”
李君劢:“父皇正忙着——”
阿柠却直接打断他的话:“君劢,我要见你父皇。”
她的声音绵软,却很固执, 不容拒绝。
她望着李君劢:“我要立即见到你父皇,不然我不放心,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该瞒着我。”
李君劢看着眼前的阿柠, 她双眸雪亮,隐隐有些水光, 她显然在担心。
他略犹豫了下:“父皇受伤了, 不过你不必担心,并无大碍。”
阿柠其实早就料到了, 李秉璋必是受伤了,但从李君劢口中听到这话, 她的心还是一个抽痛。
她的无隅受伤了!
李君劢看她眼中已经盈满了泪,忙安抚道:“只是些许擦伤,御医说过几日就好了。”
然而阿柠哪里信:“若只是些许擦伤,他为何不来见我?你快带我去见他!”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气死了, 担心死了。
李君劢哪里敢说什么,只好连忙吩咐了一声,将手边事情交待出去,之后便带着阿柠前去州府的驿馆。
阿柠心里发慌,上马的时候脚都打滑,险些踩呲溜了,李君劢不敢大意,赶紧扶住她,温声道:“你小心些。”
阿柠含泪冲他点头,之后两个人匆忙赶往驿馆。
到了驿馆后,却见这里校尉林立,外面也有御医正匆忙进出,院落中隐隐可以闻到煎熬药材的味道。
阿柠鼻子灵,只凭这味道便分辨出里面有黄连、黄柏、黄芩和地龙,这都是清热解毒和止痛生肌的,她的心越发揪起来了。
看来必是烧伤了。
她赶紧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快走几步,就要踏入殿中。
谁知刚走到檐下,赵朝恩匆忙出来,竟把她拦住了。
阿柠诧异,拧眉看着赵朝恩。
赵朝恩忙弯腰赔笑:“娘娘,你怎么来了,外面冷得厉害,娘娘这边请,先喝口茶。”
阿柠:“陛下呢?”
说着她绕过赵朝恩就要往里去,赵朝恩却吓得不轻,慌忙拦住:“娘娘,娘娘,不可!”
阿柠有些恼了,可偏偏赵朝恩死活拦着,这时她看到一旁的李君劢,李君劢正略低着头,不闻不问的。
她便瞪他:“你没看到吗?你不帮我吗?”
她委屈,悲愤,简直要哭了。
李君劢愣了下,之后大不忍心,面现犹豫。
赵朝恩急了,脸都白了,他使劲给李君劢使眼色,不行啊,这可不行。
然而这会儿阿柠正瞪着李君劢呢,控诉:“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你父皇吗?如今竟被人拦着?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他拦我?你父皇不见我,你也趁机欺负我??”
李君劢忙辩解:“我没有。”
转首对着赵朝恩沉下脸:“还不让开!”
赵朝恩听到这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面有难色地转首往里看。
阿柠才不管这些呢,她闷头就往前冲,几乎要撞上赵朝恩,那赵朝恩哪里敢硬碰硬,连忙让开了,因为让得急,脚底下险些一个趔趄。
李君劢也赶紧跟上,后面赵朝恩急得跺脚:“回头陛下必是责罚!”
可没办法,他根本拦不住。
此时的阿柠也根本顾不得别的,心急如焚,直往前冲。
冲到房内,却根本不见人影。
她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帷幕轻荡,房舍空旷,而就在窗前案几上,有摊开的奏章,并尚且湿润的狼毫,以及一盏热茶,那茶汤还冒着袅袅香气。
她微蹙眉,疑惑地看向匆忙跟来的李君劢,问道:“到底怎么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你父皇出什么事了?”
李君劢目光躲闪:“我不知道。”
其实此时的阿柠心里也不那么慌了,毕竟还能批改奏章,可见确实没什么大碍。
不过她还是轻哼一声,故意道:“昨日我还在心里夸你,想着你年纪这么小,妥帖能干,敢情今日便和外人合伙骗我,瞒着我。”
李君劢听这话,微微抿唇,垂眼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阿柠扬眉:“是吗?”
李君劢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却是死活不再吭声了。
阿柠看着他这个样子,却想起他很小的时候,软软的小娃儿,却很会调皮,做错了事,会耷拉着小脑袋,又委屈又无辜。
这一刻,眼前的李君劢和昔日那个小娃重叠在一起。
她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其实想逗逗他,想怪罪他,可是想到这就是搂着自己撒娇的小娃儿,她怎么舍得呢?
于是她便道:“你喊我一声,我就原谅你吧!”
李君劢显然没听懂:“啊?”
阿柠看着眼神懵懵的他,道:“你该喊我什么?你不知道?你这么不懂事吗?”
李君劢听这话,“腾”的一下子,脸上便红了。
对于眼前女子,他曾鄙薄过,嘲讽过,甚至曾经冷漠地落井下石,可现在他知道,这确实是阿娘,记忆中的阿娘。
其实那个字眼在嘴边数次,就是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在逃避,现在她直接逼问自己了。
阿柠:“怎么,你不会喊吗?”
李君劢头脑一热,干脆豁出去了,大声道:“阿娘!”
一声突如其来的“阿娘”,沉甸甸地落在阿柠心里,砸得阿柠心酸。
那个属于她的儿子终于回来了。
她勉强压下眼角的泪意,道:“算你懂事…你父皇既不搭理我们,他又没什么大事,我们也不用管他,走,我们先回去。”
李君劢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又觉脸红耳赤的,自然是不假思索:“好。”
阿柠便握住李君劢的手,拉着李君劢往外走。
谁知刚走到一半,就听后方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我这里还病着,你就这么走了?”
阿柠听着李秉璋的声音,有些想笑,不过心头又浮着适才失而复得的酸涩喜悦,百味杂陈间,她停下脚步。
被阿柠牵着手的李君劢看看身后,又看看阿柠,他不出声。
父母之间的事,他不懂,但他知道阿娘显然对父皇不满了。
此时的阿柠咬着唇,故意绷着小脸,不高兴地道,“你不是让人拦着我吗?我才不要热脸贴着你的冷屁股。”
她重重地强调:“你既然不想见我,那我就不见你。”
说完,便对李君劢道:“走,我们走!”
李君劢不说话,也不动,只无声地看着。
阿柠便作势要走,才走了两步,就听后面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君劢,你先出去。”
李君劢征询地看着阿柠。
阿柠眨眼给他示意。
李君劢眉眼低垂,转身便出去,临走前回首看了一眼。
他父皇还是不见人影,不过阿娘却气鼓鼓地昂着下巴,分明要人哄。
他在心里一个叹息,体贴地帮他们关上门,出去了。
这房舍并不算太过宽敞,窗棂也不敞亮,此时又是冬日,门一关上,房中便变得朦胧起来。
阿柠也不回头,她看着窗外,软哼一声,嘟哝着道:“到底怎么了?”
身后的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之后她便听到脚步声,很轻的脚步声,专属于李秉璋的。
她清楚地感觉到,他走到自己身边,顿了顿后,便抬起手握住自己的。
他显然涂过药膏,很清凉的气息,这是专治烫伤的。
这时,那双手的主人似乎知道她还恼着,便用手指在她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这是求饶的意思。
阿柠抿唇笑,终于回头看过去。
不过一看之下,也是愣了愣,之后便忍不住笑出声。
李秉璋原本生得如雕如琢,俊美到没有半点瑕疵,可是此时,自他右边眼下颧骨一直到下颌处,都用白色软缎包裹住,以至于右半边只露出眼睛和嘴巴,这个样子对一位风华绝代的帝王来说,是略有些滑稽的。
阿柠实在没忍住,笑得不行了。
李秉璋看她这么笑,显然不高兴得很,他沉着脸道:“你竟然笑我?”
阿柠道笑眯眯地抬起手,摸了摸他脸上的绸带:“无隅怎么了?”
李秉璋没好气地道:“我这样子很丑吗?很好笑吗?”
他显然很生气,她竟然笑他!
阿柠笑着哄道:“怎么会丑呢,无隅这样很好看——”
然而李秉璋只觉得,假得不能再假了,她甚至在笑话自己!
他转过身去,冷冷地道:“你竟这么笑我,我都已经病了,受伤了,你还笑我!”
哎呀!
阿柠见此,也后悔了,不该笑,这人脾性好大!
她连忙跟过去,有些讨好地道:“无隅,你别恼了,我只是忍不住笑了 ,我是在笑那块布,也不是笑你……”
李秉璋转过身,冷着脸道:“那朕不要了,来人,朕要拆了!”
阿柠赶紧扑过去,一把搂住他的颈子,摇晃着,软声软气地撒娇:“不拆,不能拆,这样也很好看。”
馨香扑鼻而来,软嘟嘟的声音是如此动听,李秉璋受用一些了。
不过他还是绷着脸,别扭地道:“好看吗?”
阿柠赶紧道:“好看,真好看!”
她捧着他的脸:“无隅这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俊美!”
说完,踮起脚尖,“啪”的一声,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李秉璋幽怨地瞥她一眼,道:“我受伤了,你也不知道管我。”
阿柠:“我怎么没管,我这不是一直惦记着你吗?”
李秉璋闷闷地道:“现在才想起来?”
阿柠声音软绵绵:“一直想着你,这件事都怪君劢,还有赵朝恩,不让我见你。”
李秉璋自然知道她在说假话哄着自己,可……她在哄着自己啊!
声音又是那么绵软动听,谁听了不喜欢?
他心里缓过来了,不过想想自己的脸,还是不太高兴地道:“我受伤了。”
阿柠睁着水亮的眼睛,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嗯?”
李秉璋抬起手,覆住阿柠抚摸着自己的手,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提醒她:“特别疼。”
阿柠柔声道:“怎么伤的?”
李秉璋抿了抿唇,才低声道:“不小心被火星子溅上了。”
阿柠听了,让李秉璋坐下,她虽没拆开那锦巾,却试探着查看了外缘,可以看出确实是有烫伤,但应该不至于太严重。
她这么查看的时候,李秉璋一直略鼓着脸颊,仿佛和谁赌气。
阿柠叹了声:“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心里却盘算着,后续必须好生养护,万不可留下什么疤痕,若是留了,身为一国之君,面相有损,终究不雅。
正想着,一抬眼,便见李秉璋墨黑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
阿柠忙问:“怎么了?”
李秉璋略俯首,额头和她相抵,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刚才在想什么?”
阿柠:“啊?”
李秉璋不高兴地道:“是不是觉得我会毁了面相?会留下疤痕?”
阿柠赶紧道:“没有!”
李秉璋的睫毛掀动,他墨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牙切齿:“还说没有,你就是这么以为的!”
阿柠倒吸口气,心想他这性子还真是不好招惹!
她连忙捧着他的脸,吻他鼻子,又吻他脸颊,吻他嘴巴,啪啪啪地一口一口地亲,这么亲了一番后,才道:“无隅这么好看,脸上怎么会留疤呢?”
李秉璋这才勉强缓和下来:“反正你不许嫌弃我。”
阿柠赶紧点头保障:“当然不会!”
这么说着,外面赵朝恩来禀报,却是要给李秉璋换药了。
阿柠见此自然要帮着一起,李秉璋却非要她出去,他不想让她看到。
阿柠只好作罢,先在偏房候着,谁知这当口,恰见赵朝恩从廊前走过,她便喊住了。
赵朝恩一看到阿柠,小心翼翼地赔笑:“娘娘。”
阿柠:“殿下呢?”
赵朝恩:“适才李校尉过来,说是有事,殿下先行离开了。”
李校尉自然是李置,阿柠知道李君劢忙,也没在意,便道:“之前你拦着我,我还没和你算账。”
赵朝恩一听这话,脸都白了,连忙点头哈腰求饶。
阿柠便抿唇笑:“赵公公,你素来待人和蔼,我如今也不至于为难你,今日这事你是身不由己我懂,不过你好歹和我说说,皇上怎么受的伤?”
赵朝恩见阿柠笑,这才略松了口气,一时心里也是感慨,当初只觉这个小医女不一般,不敢慢待,可谁想到她竟有这般际遇。
宫里头的许多事他不懂,也不敢懂,少不得装聋作哑的,反正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听着就是了。
此时他便有些为难地道:“这个事小的恰好知道一些,只不过陛下吩咐了,不让提。”
阿柠轻轻挑眉,看着赵朝恩。
赵朝恩见状,赶忙躬身,急切又恭敬地说道:“不过娘娘既已问起,小的自是不敢有丝毫隐瞒。”
说着他长叹一声,这才仔细说起来。
原来昨夜火势凶猛,肆虐蔓延,李秉璋身为帝王,身旁自有众多护卫严阵以待,护其周全,并不需要以身涉险,可是就在行经庙宇偏殿时,却见庙宇已经摇摇欲坠,横梁发出“嘎吱”之声,可是众人却听到,庙宇内传来啼哭声,却是一女童的声响。
那女童被困在变形的窗棂中,不得逃出,可是此时火势弥漫,她危在旦夕,哭声凄厉。
阿柠听着,心都揪起来了:“然后呢?”
赵朝恩忙道:“陛下见此情景,自然连忙吩咐救人,因这时人手不济,陛下竟也亲自帮衬了一把,那女童倒是被救,可陛下他——”
提起这个他叹息心痛:“陛下竟被一旁坠落的瓦片刮擦到,烫到了脸,以至于落下伤!”
阿柠蹙眉,想着刚才自己问他,他还不说,却原来是为了救人才这样的。
想必是不好意思,不愿意和自己说这些?
赵朝恩小心地看了一眼阿柠,试探着道:“娘娘,要说这事儿啊,其实底下的人去办就是了,毕竟于陛下而言,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可陛下他向来仁厚,爱民如子!况且那只是一个年幼的孩童……情急之下,陛下竟全然不顾自己,冲了上去。”
他这话自然很有些歌功颂德的意思,甚至有些夸大其词,可是阿柠却丝毫不觉得他言过其实。
在她心里,李秉璋自然是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如今这一桩好也在情理之中。
她只是有些心疼李秉璋,他这个人往日最爱惜自己容颜,又是归为帝王,根本犯不着以身涉险,如今却为了救人伤了自己……
她欣慰,又觉酸楚,想着以后得好好照顾他,他要如何定要依他。
一旁赵朝恩小心翼翼地觑着阿柠的神情,知道自己说得极好,当下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没说谎,事情确实是那个事情,不过他就是要故意说给阿柠听的。
本来就赵朝恩来说,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毕竟帝王性情寡淡,目无下尘,可以说除了那双儿女,对任何事他都漠不关心,如今为了救人竟伤了龙体,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现在,赵朝恩多多少少领悟到一些了。
想着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有这样性情乖戾的帝王,就有这样柔情如织的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