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惊

阿柠抱着他, 小心地唤道:“无隅?”

她隐隐感觉到,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萦绕在他周身的阴霾息渐渐消散, 扣住她身子的手稍微松了下。

不过他的身形依然是僵硬的, 喷洒在她脸颊上的气息也很重。

阿柠生怕他处于梦魇中,不敢惊动, 小心地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 在颤抖。

阿柠轻轻摩挲着,用自己的温度来熨帖他的,渐渐的那双手仿佛有了知觉,反过来越发扣住她的手。

扣住的那一刻, 像是寻到了救赎,捉住不放。

阿柠仰起脸看向他, 朦胧的光线中,他视线涣散, 眼神仿佛是失焦的,乌发凌乱地黏在俊美异常的面庞上, 看上去既魅惑, 又脆弱,仿佛经历了莫大的痛苦。

阿柠心头酸痛, 这一刻突然就想起那一夜,那双死死抱住黑色灵牌的手。

她该怎么安抚这个忍受了十年煎熬的他?

她只能尽量地将那宽阔坚硬的身躯抱在怀中, 哆嗦着亲吻他的脸颊,暗夜中,两个人肌肤相贴,呼吸交缠。

男人似乎得到了安抚,低下头, 含住她的唇,像是得到了什么慰藉,如同孩童含住糖膏一般,叼住不放。

阿柠有些想哭,不过她拼命忍住,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别怕,我在,我就在你身边,抱着你,你感觉到了吗?无隅,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发颤,甚至带着些许哭腔。

不过这声音却传入李秉璋耳中,安抚着他躁动而晦暗的心。

他似乎渐渐清醒过来,或者说从刚才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他大口地喘着气,有些无力地将额抵住她的:“我刚做梦了,一个不好的梦。”

阿柠用很轻的力道拍抚着他的后背:“梦是假的,我是真的。”

此时的李秉璋眼神似乎有些迟钝,他沮丧地道:“我刚刚……是不是弄疼你了?”

阿柠摇头,声音柔软如绵:“有一点疼,不过现在不疼了。”

她的手指轻抚过他的眼角,看着那泛红的眼睛,试着以不惊动他的声音,轻声道:“你要不要用点茶水?”

李秉璋摇头,显然他没别的心思,他的心神还陷在那个梦中,没有完全出来。

他眼神晦涩,声音也有些嘶哑:“……我梦到你离我而去,我心中惶恐难安,四处寻你,可寻不到。”

阿柠的心便抽疼了下,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轻抚着他的发:“都过去了。”

李秉璋睫毛颤了颤,望着她,有些难过地道:“我只要睡着,就在做梦。”

阿柠:“那我一直牵着你的手,如果你做梦,我会感觉到,我就抱紧你,这样即使你在梦里也会感觉到。”

李秉璋含糊地应了一声,便低头,将脸埋在阿柠肩窝中。

阿柠抱住他宽大的肩,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又忙不迭地搂住他的头颅。

李秉璋自然感觉到了,她急切地想安慰自己,明明那么软绵绵地一个人,却拼命要抱住自己,仿佛要把自己一整个抱在怀中。

他心里好受了,也满足了,便越发用脸拱在她的怀中,甚至埋入她散开的衣襟中。

阿柠身子撑不住,险些往后仰,口中溢出一丝软哼。

李秉璋双唇分开,像一只吃奶的乳狗般,莽撞地埋入其中,急切地啃吃着散发了奶香的弹滑。

此时夜色很深,他在无边的黑暗中享用着甜美,贪心地将整张脸都埋进去,沉浸在那被饱满滑腻紧紧包裹的窒息感中,满足得魂都要飞了。

恨不得就这么死去,死在她怀中。

不,要两个人一起死去。

阿柠身子逐渐绷紧,她颤着唇,想劝他,还是早些睡,可是发出的却是破碎呻声。

不过她还记得,他是皇帝,他需要歇息,需要休养。

他已经在自己身上纵欲太多了。

身为一个女医,竟惹得一个皇帝如此放纵,她怎么可以这样?

哪怕以往日阿凝的身份,她也不舍得她的无隅太不珍惜自己身体啊。

她搂住埋在自己怀中的脑袋,喃喃地祈求道:“无隅,不要,睡吧,阿柠给你推拿好不好?”

李秉璋听到这话,闷闷地道:“阿柠明日给无隅推拿。”

因为埋在其中的缘故,他的声音喑哑,伴随着啯吃的湿润感。

阿柠赶紧答应:“嗯嗯嗯。”

李秉璋得了这句话,才满足地放开阿柠,他两只手托住阿柠的臀,一整个将她抱起,像是一个小孩子抱着什么心爱的至宝。

他又抬起长腿,有力地将阿柠的两条腿收拢在自己的控制范畴,整个禁锢住。

这才将脸重新埋在阿柠发顶,舒心地道:“就这么睡吧。”

阿柠觉得这个睡姿不好:“无隅放开我——”

然而李秉璋却格外执拗:“不行,就这么抱着睡。”

阿柠:“……”

阿柠觉得李秉璋很霸道,有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不过她觉得那是因为他有病,心里有病,所以他是脆弱的,惹人怜惜的。

于是她越发生了纵容之心,放软了声音,像是对待一个小婴孩般,柔柔地道:“好。”

李秉璋得逞了,他发现自己的手段在阿柠面前屡试不爽。

她心疼自己,觉得自己可怜,她就会让步,一让再让。

他满足地抱着她:“阿柠宝宝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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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睡了饱饱的一觉,醒来时候好像听到外面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远处还有隐隐的流水声。

这一刻其实有些疑惑,不知身在何处。

睁开眼睛,便望进一双幽黑的眼睛。

因为略带着些红血丝,而显得晦暗阴霾,就那么悬在她上方,无声地注视着她。

阿柠惊讶。

李秉璋显然也没想到阿柠突然醒来,他的视线迅速别开,抿唇,有些逃避的意味,不过很快又和她的重新对上。

他睁着墨黑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才发出声音:“阿柠醒了。”

阿柠这时候记忆才重新回笼,她好奇地看向四周围,却见帷帘低垂,行宫角落的宫灯似有若无地亮着,熏笼中的银炭半明半暗。

她好奇,听着外面的叽喳声:“这是什么时候了?我听着外面鸟在叫。”

李秉璋一听,忙问:“是山中鸟雀叫声吵到你了吗?那我命人把它们赶走?或者周围的树木都砍伐了?”

阿柠:“?”

她惊讶地看着他。

李秉璋突然意识到什么,试探着道:“你喜欢鸟鸣声?”

阿柠觉得他在自己面前过于小心翼翼了,她回想起往日,她身为医女时认知到的那个元熙帝。

她便斟酌了下,道:“我怎么都可以,并不在意,况且只是山中临时住几日,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

李秉璋见她这么说,便道:“好,我们随它吧,让它叫吧。”

说着他牵了她的手,起身:“你醒来的正好,可以用早膳了,你要用什么?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阿柠抿唇笑:“你吃什么,我便随着你吃什么。”

李秉璋便一抬手,却有女官并嬷嬷携宫娥捧了盥漱之具鱼贯而入,原本李秉璋身边只有内监,并不见这些,不知怎么一夜冒出来的,手中捧着金盆、白巾、青盐和香皂等准备服侍。

阿柠乍看到这些,其实有些不习惯,不过并没说什么,任由宫娥服侍着盥漱。

李秉璋显然早已洗漱过,如今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阿柠。

阿柠被他看得不自在,道:“你先坐一旁吧?”

李秉璋看阿柠面泛粉泽,贝齿轻咬着唇瓣,只觉娇憨动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不过听她这么说,还是道:“好。”

说着,他便有些艰难地收回视线,走到了窗棂前。

窗棂是落下的,帷幔低垂,房中只有宫灯朦胧亮着。

李秉璋再次回首看向阿柠,却想起她走在日头下的样子,想着自己习惯了黑暗,不喜光,但她不是的。

他这么一想,眉尖微蹙,视线扫过行宫内。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按照他的心思来的,可如果阿柠不喜欢呢?这样的住处,怎么能让阿柠住得安心舒服?

他越想越不对,以至于脸色逐渐阴了下来。

一旁女官自然时刻察言观色的,此时感觉到帝王那明显不悦的神情,便有些惧怕,也有些不知所措。

是帐幔不够严实,还是有风惊扰了帝王,还是外面的流水鸟鸣声惹得帝王不喜?

谁知这时,却听到元熙帝吩咐:“把窗槅支起来。”

女官听着,下意识以为窗槅没关严实,待要亲自前去关严了,待要动作,突然意识到元熙帝说的是“支起来”。

支起来?

为什么要支起来?

她心中疑惑,想着自己听错了吧?

然而此时,李秉璋却再次开口:“在把帐幔打开,让行宫中通透一些。”

女官越发困惑,这次她听得千真万确,是要打开,打开,要通透?

李秉璋却已经再次开口吩咐道:“这里,太过暗沉,把这些床褥全都换了,换为鲜亮的锦缎,这里,要摆花瓶,再放一些鲜花,还有这里——”

他盯着那处空荡荡的角落,感觉那里缺一个什么物件。

之后他突然想到了:“在这里放一面铜镜,一人多高的。”

这样阿柠便可以用了。

女官震惊到不敢置信,不过她到底训练有素的,不敢吭声,连忙依言照办。

于是阿柠盥洗时,女官和宫娥蹑手蹑脚又匆忙地走动起来,支起窗槅,落下纱屉,陈设桌案,挂起帐幔,并赶紧命人搬来铜镜。

等阿柠盥漱过,并换上崭新的长衣,自屏风后走出,却见这行宫内已然焕然一新。

她惊讶。

其实刚才听到外面似乎有脚步声,很是忙碌,但她并没多想,没想到这一会,外面已经大变样了!

她看向李秉璋,正好对上李秉璋的视线。

李秉璋的眼睛是乌黑中泛着些许的红,他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

当迎上她视线的时候,他微抿起薄唇,露出一个温柔的轻笑:“你喜欢这样吗?”

声音格外缠绵缱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阿柠再次觉得他似乎过于紧绷了,好像生怕自己长了翅膀飞了,又怕一眨眼自己不见了,所以一直紧盯着,要时刻不离开视线。

他又好像生怕自己不喜欢他,嫌弃他,所以格外用力地想让她喜欢。

阿柠并不想这样,她希望他放松一些,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就像以前一样,过着潺潺流动的温煦日子。

不过显然经过了这么多年,他脑中那根弦是绷着的,这让她愧疚,心想他们需要更多时间的相处,慢慢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熟悉和习惯彼此,这样他才能松懈下来,他们才能回到过去吧。

于是她主动走过去,握起他的手:“这样极好,我很喜欢,早膳有什么?我想吃了。”

李秉璋只觉得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

他忙不迭地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膳房走去:“让人准备了许多,都是山中野味,还有你往日最爱吃的酥油鲍螺和红绫饼。”

阿柠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李秉璋,她多少明白了。

其实他一直暗暗准备着,包括膳食,包括宫娥,随时都准备着,是要给他吃的。

别人都说他性情古怪难以捉摸,又说他阴晴不定,但其实他只是想给自己准备好一切。

这让她心里感动,也有些愧疚,她想不该逗他,应该让他早些知道她已经想起来了。

她可以用这种逗弄的心思对待任何人,但不该是他,他本身已经那么脆弱了,哪里经得起自己这样。

这时两个人走到膳房,那膳案恰好设在窗棂下,窗棂是落地的,如今半开着,便可以将山中风光一览无余,高山流水,白雾缥缈,以及远处的青松古柏。

当然也有阳光,山中的阳光澄澈干净,哪怕是冬日,依然是温煦舒服的,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洒进来,落在膳案上,膳案上的红漆金绘反射出些微的光晕来。

一切自然是格外温馨明亮的,不过阿柠却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似乎收紧了一些。

这一段她身为女医也曾几次为他探脉,知道他的病症,又用心暗中观察过,其实猜到了,他不喜欢日头,特别是这种明晃晃的日头。

一个人久居于阴暗中,便觉阳光刺眼了。

他只是要拼命伪装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试着让自己喜欢。

阿柠想到这里,她是心疼的,但她又觉得,若是告诉他自己察觉到了,他其实只会更加紧绷,甚至会自愧于他没做好。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忽略了此时他的紧绷,笑着拉他一起坐下。

她看到,当阳光落在他苍白面庞上时,他似乎倏然眯起眼。

她端详着这样的他,肌肤如雪,眼底泛着丝丝红意,薄薄的唇也是嫣红的,这样的他有种无法形容的病感,但又觉得,是透着诡异的艳。

阿柠发现李秉璋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了,但他依然有着年少时的气息,像一块浸在冰种的透玉,沁凉,脆弱,却又美。

谁能想到,人人畏惧的皇帝竟是如此艳美,美到让人窒息。

这时宫娥开始布膳,都是装在精致瓷碟中的,上等御用的瓷器,每一样都好看。

这么多早膳,阿柠便是再好的胃口,自然也吃不了,不过李秉璋却太殷勤,他拿了银箸,要她尝尝这个,要她吃吃那个,很快她面前的银碟便堆积了很高。

可他还是从旁不错眼地看着她,仿佛在期待她吃。

吃不下啊!

阿柠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吃?”

李秉璋怔了下,低头看自己箸子,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口都没吃。

他忘了自己也要吃了。

阿柠抿唇笑,用箸子夹了一块果糕,喂到李秉璋唇边。

李秉璋抬起眼,便看到如花笑颜就在眼前,她笑得甜美温柔,像日头下盛开的牡丹,白中透着粉的那种牡丹。

他望着她,完全无法挪开眼,不由自主张开唇。

于是便被塞入口中一块什么,是软的,甜的,并不是他往日会喜欢的,可现在,他心里眼里只有她,完全看不到别的什么。

她喂什么,他便吃什么。

阿柠喂他这一口后,也是满意的,她盘算着,其实可以慢慢为他调养身体,就用御药房的食疗之法。

看起来他听自己的,自己喂他,他便会吃,那这样的话,耐心哄着他吃就是了。

他已经而立之年,不是什么少年,不应该如此脆弱,更不该像小孩子一般挑食。

她又想起昨晚,昨晚好一番孟浪,她觉得他身子强健得很,其实正如莫先洲所说,他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她可以慢慢陪着他,陪他调理。

之前太医院似乎提起过要用药膳为他调理,可李秉璋并不接受。

太医院的大夫拿他没法子,不敢忤逆他,所以没人敢说什么,她以后可以管着他。

必须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