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温存

阿柠自然看到李君劢的震惊, 知道他并不相信李秉璋的话。

期待落空,她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告诉自己, 自己这一番经历匪夷所思, 若是换一个人,必然也是不信的, 可这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是她经过苦苦寻觅和挣扎后,才重新获得的。

所以她要说服李君劢,要试着和他讲清楚。

她直接起身,走下台阶, 走到李君劢面前:“君劢,你若是不信, 我可以和你说说你刚出生时的种种,或者你幼年的经历, 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些印象,你幼时贪吃桃子, 结果却引发红疹, 你自己吓得不轻,之后再不敢吃桃子——”

她正说着, 李君劢的视线陡然射过来,冷漠排斥。

阿柠怔了下, 还是试探着道:“君劢,你也可以问问我别的什么,或者你外祖父的家事,我都记得。”

李君劢却只是勾唇,不屑地一笑。

眼前女子神情柔软和诚恳, 若换一桩事,换一个处境,他一定信她。

可她不是,一定不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记事早,两岁多的记忆还残留一些影像,他至今记得母亲阖眼长眠的样子,他曾偷偷地用手去抓她的手指,但那手指是冰冷的,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所以他又怎么会被人用如此幼稚的手段欺骗呢?

他冷眼看着她,嘲讽地望着她:“顾女医,我怎么记得,往日你见到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处处恭敬,小心翼翼,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孤的母亲?如今你自以为得了父皇宠幸,倒是敢大言不惭和孤说这些?她已经不在人世,你以为你冒充得了吗?”

他厉声道:“你若只是仗着相貌有几分像她,在这里骗取父皇的宠爱也就罢了,可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冒充母后,你也配吗?”

阿柠知道他对自己成见已深,她只能耐心地解释道:“君劢,之前时候,我浑浑噩噩并不记得前生事,只隐约有些印象,如今我终于想起来了,自然记得自己原本的身份。”

然而李君劢却只有嘲讽:“简直是胡说八道!”

阿柠苦笑一声,问道:“君劢,你幼时记事早,难道你就没一丁点印象吗?”

她走上前,试探着伸出手:“我是你的阿娘,你曾软软地唤我阿娘啊!我曾经这样抱着你,给你哼唱陇地摇篮曲儿,我现在给你唱,你听听,会不会有些熟悉?”

李君劢却后退一步,恨道:“你不许碰我,我绝不会信你。”

阿柠一时也有些无措,其实早知道这个结果,可总是想试探着说服,如今迎着他防备厌恶的眼神,心里都是痛。

这时,李秉璋突然开口:“君劢,你怎么和你母后说话?”

他径自走到阿柠身边,握住阿柠的手,和她十指交缠,温柔地护住,之后狭薄的眼睑微抬,望向李君劢。

他的眼神冷锐,满是责备。

李君劢神情微顿。

李秉璋:“阿凝,是我的错,这个孽子实在是冥顽不灵,是我没教导好他。”

李君劢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他看到他的父皇挽着那女子的手,怜惜地半搂住她的肩。

那愧疚而无奈的强调,那温言软语的哄劝!

他不敢置信,父皇何曾对谁假以辞色,如今竟如此贬损自己!

他神情恍惚,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可是耳边依然传来父皇的声音,父皇还在哄着那女子,却是说什么,要让她登上后位,要让她母仪天下,还说穆清懂事,穆清听话,说这个孽子不必理会。

李君劢听得身体颤抖,几乎站都站不稳,怎么都想不到,父皇竟要其他女子彻底占据母亲所有的一切,覆盖她往日的痕迹。

眼睛迅速泛起湿润,鼻子更是酸涩得难受,可是他依然拼命地忍着,用沙哑颤抖的声音道:“父皇,把母后的牌位赐给儿臣吧,儿臣要带着母后的牌位走。”

阿柠正被李秉璋圈在怀里诸般哄劝,此时听得这话,心头一跳,牌位?自己的牌位?

她还活着,虽然是再世为人,可是活得好好的,她其实并不想看到自己的牌位!

她忙征询地看向李秉璋。

李秉璋冷硬拒绝:“当然不行。”

李君劢咬着腮帮子,红着眼圈盯着李秉璋:“为什么?”

阿柠从李秉璋怀中抬起头,直接道:“虽然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但我可不想看到自己牌位,不吉利。”

李君劢气得额头青筋直蹦:“你?”

差点想冲过去。

李秉璋搂着阿柠的动作温柔,对着李君劢说出的话却是冰冷的:“李君劢,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并没有半句隐瞒,你若不信,自己去查便是。可我现在要告诉你,在你母亲面前,你至少要有为人子女的模样,下一次,我不希望看到你对她的任何不敬重。”

李君劢听得这话,满腔的怒意突然化为无力。

他抿着唇,昂着头,倔强地望着李秉璋,却看到自己父皇眼底的冷硬和不容置疑。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惨然一笑,颓然地道:“好,那儿臣先行告退了。”

说完突然转身,大踏步离开。

因为过于匆忙狼狈,以至于在踏过台阶时,脚底下一个踉跄。

阿柠看着李君劢的背影,也是有些茫然,此时的他失了往日的矜贵傲气,分明是萧条落寞的模样。

于是第一次,她面对李君劢,并不是敬畏和陌生,竟也有些心疼了。

他往日看似孤高,但其实和李穆清同龄,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

她这么看着时,一旁李秉璋声音传来:“心疼了?”

阿柠收回视线,低声道:“他和穆清一样大。”

但却四平八稳的,像一块墨黑的砚台,还是御桌上的,沉稳内敛,一成不变。

于是这一刻,阿柠觉得往日这少年的矜贵骄傲让人心酸,心痛。

李秉璋低首看着她,见她柳眉轻蹙,柔润的面容间蒙着淡淡的轻愁。

他便柔声哄着道:“阿柠放心便是,我会命人慢慢劝导他,让他回心转意。”

阿柠却有些担忧:“怎么劝导?你如今待他是不是过于冷漠粗暴了?他是我们的孩子,年纪还小……他若是太过伤心,该如何是好?”

她开始反思:“或许应该先和他说一下,然后我再见他,他怎么突然来了,贸然看到我们这般亲昵,估计一时反而接受不了?”

她甚至忍不住低声埋怨:“你干嘛对他这样,你得好好和他说啊!”

李秉璋眉骨微挑。

他可不认为李君劢如此不堪一击,都十几岁了,也是见识过朝堂凶险的,难道事关自己的亲生母亲,反而不能明辨是非,甚至因此就备受打击?

不过……阿柠竟然说他“冷漠粗暴”。

他冷漠吗?他粗暴吗?

可她这么说了……

李秉璋活这一世,百官奏谏,市井非议,他都不在意,他死后,可以随意史官口诛笔伐,可以任凭万人唾弃。

可是唯独一人,他不能不在意。

她既再世为人,既活着,他就必须仔细声名,小心掩饰,不能叫她知晓了自己的各样行迹。

于是他低下头,略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道:“他冥顽不灵,我自然有些气恼,难免话重了一些,这都怪我。”

阿柠听他语气有些委屈,忙道:“当然不能怪你,是他不懂事……你这些年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李秉璋适当谦虚了下:“不太好。”

阿柠以为他难过,忙安慰他,李秉璋依然仿佛有些难过,阿柠见此,少不得搂住他,温声哄了一番,李秉璋这才好受一些。

刚才阿凝看着李君劢远处的背影时,那眼底的心疼太过真切,这让他不舒服。

所以儿子他也是心疼的,也是喜欢的,但他见不得阿凝这样,无法接受这世上任何人在阿凝心里占据了太多分量。

此时惹得阿凝对自己百般哄着,充分享受着这温香软玉的怜爱后,他才重新考虑李君劢一事:“这次你父亲安国公虽不曾随驾前来,但是廷幹就在赤扈山,我马上下一道旨,召安国公携家眷前来,只要他们认了你,铁证如山,君劢自然会信了。”

阿柠听此,微点头:“也好。”

李秉璋见她这样,意识到什么:“你不想见他们,是吗?”

阿柠摇头:“不是不想见,只是突然之间要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秉璋耐心地看着她:“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看你自己。”

阿柠想了一会,终于望向李秉璋,道:“上一世的许多事,除了你和两个孩子,于我来说其实都是过去了,我心里已经不会太在意他们,如今既是想说服君劢,那我觉得也可以见,不过见了后……”

她重活一世,有了新的阿爹阿娘,她很满足,父亲继母,她并不在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李秉璋听这话,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既如此,那可以见,届时一切依礼行事便是了。”

这么说着,他不知道想起什么,突而一顿,之后轻笑了下,用越发温柔的声音道:“阿凝以后便是皇后了,万人之上,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阿柠听这话便懂了,她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候,她再次意识到,身边的男人是昔日的李秉璋,但也不完全是。

他是皇帝,已经高居乾极之位九年了。

九年的时间手握重权,足以让他的性子发生一些改变,甚至在思忖一些事情时,会随意动用手中的权柄。

可她不一样,她纵然记得上一世的种种,但最后印在她灵魂中的是陇地几年的艰辛,以及后来十年的村女生涯。

所以他们其实和之前已经不能完全一样了。

她歪头想了想:“其实……倒也不必。”

李秉璋耐着性子看着她:“嗯?”

她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已经失去记忆十年了吧,这十年里,我再世为人,想法自然不同了……”

她蹙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自己的感觉。

李秉璋抬起手,拇指轻揉着她的鬓角,神情间是循循善诱的温柔:“然后?”

阿柠费劲地想了好一番,才道:“我没办法变回原来的阿凝了,对我来说,我更希望现在的样子,不能把现在的割断,重新衔接到原来。”

她说出的话一般人听不懂,不过李秉璋听明白了。

现在的李秉璋,几乎用全部的心神听着阿凝说话,她想什么,她要如何,他都急切地想知道,他所有的毛细孔都在汲取着她的一颦一笑。

他专注地望着她:“所以,你不想做以前的阿凝,只想做如今的阿柠?”

两个字音是很相似的,可阿柠知道里面的不同。

她点头:“嗯。”

她望着他,柔声解释道:“可我会陪在无隅身边,也想陪着君劢和穆清。”

李秉璋便懂了。

其实他有些不安,毕竟如今的阿柠有着他不曾参与的十年,不过他还是道:“好,其实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行,我就满足了。”

阿柠点头,却想起穆清公主,刚才李君劢的事让她难受,也就开始担心李穆清,万一李穆清也不认呢?

她当下问起来,李秉璋:“今日天晚了,穆清也歇了,明天便唤她来,和她说清楚,我这就派人前去知会安国公府,要他们全府女眷尽数赶到。”

全府?

阿柠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如今他是皇帝,安国公府自然不敢怠慢。

她又想起众位御医,毕竟是同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会担心,便提起想见见御医,和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挂心。

然而李秉璋自然不许,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阿柠,就要一直牵着搂着。

他可不想让她去见什么御医,便传来赵朝恩,要他传话。

赵朝恩进来后,一直低着头,都不敢抬眼看的,但他依然可以感觉到,皇帝眼睛几乎长在顾医女身上,就一直不放开人家。

皇帝吩咐什么,他自然连声应着,称是。

这时就听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劳烦赵公公说一声,明日请诸位御医前来,为陛下过脉。”

赵朝恩听到这声音,心也跟着一哆嗦。

往常也不是没听过她的声音,可现在听,那真是绵软动人,比上等丝缎都柔软!

他不敢大意,一叠声说好。

这时李秉璋道:“有顾医女在身边,朕身体康健,不必过脉了。”

阿柠却很坚持的样子,望着李秉璋,不太苟同地道:“陛下,不可大意。”

李秉璋接触到她的眼神,顿时服软了:“……好。”

玉阶下赵朝恩听着这几句话,已经心惊肉跳。

这顾医女突然承宠,得了元熙帝喜爱,这他倒是意料之中,可她竟然如此受宠,如此胆大,竟然反驳元熙帝的话,这可真是开眼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这情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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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时,在李秉璋几乎密不透风的呵护下,阿柠自然那歇在他的行宫。

两个人躺在龙榻上,就这么彼此搂着,对视着,突然亲吻,之后滚在一起,气喘吁吁。

不过李秉璋并没继续,他在关键时候停下,之后低低地喘着,贴着她的耳廓道:“阿柠还疼,是不是?”

滚烫却压抑的气息就在耳边,轻轻喷洒在她脸颊。

阿柠感动,又觉喜欢。

十年分离,再次归来,他还是他,永远会小心地顾虑着她的感受。

她偎依在他怀中,搂着他:“不太疼,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了。”

李秉璋:“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吗?”

阿柠忙道:“还是早点歇吧。”

她特意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

李秉璋看着阿柠打哈欠的样子,一看就是故意假装的,一脸娇憨。

不过他没戳穿,“嗯”了声,很听话地趴在她肩上:“睡吧,我们抱着一起睡。”

两个人就这么搂着,沉入梦中,也许是夜半时分,远处传来猿啼声,阿柠再次醒来。

醒来的她发现,李秉璋有力的臂膀牢牢地裹住自己的腰肢。

她有些担心他会压到胳膊手麻,便小心地挪了挪腰,又要拿起他的手。

谁知道这时,李秉璋陡然睁开眼,眼底晦暗幽深。

他似乎愣了一瞬,之后扣住她腰的手骤然用力,将她按在他怀中,死死地按住。

阿柠几乎透不过气,她诧异地仰脸看过去,朦胧的夜光洒进来,她看到男人过于俊美的面庞蒙着一层晦暗的阴霾,以及迷离的癫狂。

她吓到了,连忙唤道:“无隅,无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