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公主

晨间, 冬日的山中气息清新,李君劢骑马在山中小路上狂奔了一圈儿,额头渗出些许细汗, 待行至湖边, 恰看到穆清公主一行人等在,便勒住缰绳, 远远看着。

这山中因有地热, 所以即使严寒冬日依然有温泉汩汩而动,但是也有一些背阴处,浅湖,似乎远离地热, 是以湖水结了一层剔透的冰,冰下有小鱼灵动地游来游去。

穆清公主正兴致勃勃要凿冰捉鱼, 叶宣怀正小心翼翼地行在冰上。

李君劢一见这情景,便皱眉, 他往年来过这里,知道这些冰看似厚实, 其实禁不住踩踏, 当下忙要喊叶宣怀回来。

可话音未落,就听得“咔嚓”一声, 叶宣怀一只脚踩入冰窟窿中。

李君劢忙翻身下马,这时也有众校尉纷纷要救, 李君劢命道:“去取那边树叶树枝铺在冰面上!”

众校尉其实也是个中好手,经验丰富,此时听得李君劢吩咐,连忙捡了宽大树叶树枝等铺陈在冰面上,并缓慢靠近叶宣怀。

而冰中的叶宣怀也正用手撑着, 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平铺开,以攀附在冰沿上。

很快众人便接近了叶宣怀,并将叶宣怀救出,此时的叶宣怀自然已经湿漉漉的,面色发紫。

这样的严寒之日,浑身湿透,任凭是怎么样的硬汉都难熬,不过叶宣怀一声不吭,硬忍着。

一旁早有校尉匆忙拿来替换衣袍,穆清公主赶紧举着一旁大氅,冲过去要给叶宣怀披上。

她到底人小,够不着叶宣怀,垫着脚尖够。

叶宣怀忙半蹲下,恭敬地接过来,自己穿上了。

李君劢从旁看着,蹙眉:“穆清,你太过胡闹了,冬日冰层并不能承重,一旦陷入冰窟之中,要想挣扎而出,根本无从借力,水性再好的人也很难挣脱。”

穆清公主其实本来也很是担心叶宣怀,现在听李君劢这么说,反而不高兴了。

她哼了声:“只是捞个鱼而已,谁知道他这么笨!”

一旁叶宣怀面色依然泛青,不过还是上前,恭敬地道:“是属下无能,大意跌入水中,和殿下无关。”

穆清公主有些得意地冲着李君劢仰了仰下巴:“看到了吗?”

李君劢见此,完全不想理会穆清公主,淡漠地道:“是,你是对的,你永远是对的。”

说完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穆清公主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明显很生气。

两个人一起长大的,她从来没见李君劢这么耍脾气。

她莫名,问叶宣怀:“依你看,他怎么了?”

叶宣怀看着李君劢的背影,蹙眉。

往日的太子殿下总是孤高清冷,贵气凌人,可是此时不知为何,这少年的身影凭空多了几分萧条。

他若有所思:“或许是心情不好。”

穆清公主越发奇怪:“心情不好,他怎么了?”

叶宣怀其实隐隐猜到了,和那个顾女医有关,但是他不能多言。

穆清公主看他闭口,也就不追问了,她背着手,心想,她得自己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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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过后,李君劢依然闷闷的,坐在窗棂前,低垂着眼,捧着一本书看,见了人也不搭理。

穆清公主把脑袋探过去,歪着脸儿,贴近了端详着李君劢。

李君劢不搭理,抬起手,翻了一页书。

穆清公主越发睁着大眼睛,贴得更近了。

李君劢漠然别过脸去,不看她。

穆清公主碰了一鼻子灰:“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抬起手,薅住李君劢的脸,强迫他正过来面对自己。

她不容置疑地道:“谁惹了太子殿下不快,快说给本宫,本宫给你报仇雪恨。”

李君劢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穆清公主。

穆清公主叹:“这是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你十万贯银钱呢……这样吧,本宫赏你点好吃的。”

说着她拿出自己荷包,荷包中是桂花糖,阿柠送给她的,还没吃完呢。

她非常抠门地挑啊挑,总算挑出一块最小的,递给太子:“吃块桂花糖吧,甜滋滋的,本宫可是从来不给别人吃呢。”

也就那天心情好,赏给叶宣怀吃了很小的一块。

李君劢垂着眼,视线落在穆清公主的手心。

小小的桂花糖,是用黄油纸包着的,他知道这是那个女人送给穆清公主的。

他心里便油然而生反感,觉得桂花糖真是明晃晃地扎眼。

其实本来李君劢也不想和穆清公主提,不过此时,他忍不住了,凉凉地道:“桂花糖好吃吗?”

穆清公主道:“好吃呀,给你吃一粒。”

说着剥开来,就要塞进李君劢嘴里。

李君劢一脸别扭地躲开了。

穆清公主惊讶:“不吃?”

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

李君劢闷闷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穆清公主:“到底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李君劢:“这次出来,那个顾女医是跟着你一起来的?”

穆清公主点头:“是,这两天我都没看到她,昨日晚间时候还让人去寻,也没寻到,说不在房舍,我还纳闷呢。”

李君劢嘲讽:“你可长点心吧。”

穆清公主越发纳闷地看着他:“难道说,你现在这么闷闷不乐竟和阿柠有关系?”

李君劢想起父皇为那女医做主的样子,道:“阿柠?今日你叫得,只怕明日便叫不得了。”

穆清公主睁大眼:“什么意思?”

李君劢:“反正早晚你也得知道,不妨告诉你,如今顾女医便在父皇的寝宫,以后只怕不是女医了。”

穆清公主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李君劢。

李君劢看她不懂,有些不忍心,不过又觉得,她万事不通的样子,回头还不是遭人利用?

他便坦言相告:“她竟攀附上了父皇,你懂我的意思吧?”

穆清公主反应了一会,才恍然:“意思是,父皇宠幸她?”

李君劢瞬间眯眼:“是谁告诉你宠幸这种话的?”

她哪儿学的?

穆清公主:“谁还是傻子不成,我早知道这种事了!你就直接告诉我,是不是父皇宠幸了阿柠?”

她说得如此直白,李君劢倒是有些脸红。

他别扭地道:“那自然是了。”

穆清公主也是意外,她蹙眉,喃喃道:“昨晚我派人去召她来,宫人说她不在,我当时还纳闷,难道昨晚她就歇在父皇的寝宫?”

李君劢抿了抿唇,严肃地道:“是。”

穆清公主吃了一惊:“啊?”

李君劢听着她这反应,不悦地想,她可真迟钝,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谁知这时,却听穆清公主惊喜地一拍手:“极好,正合我意!”

李君劢疑惑:“什么意思?”

穆清公主却急急忙忙地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催问:“阿柠和父皇到底怎么回事,快和我说说!”

她急不可耐兴奋异常:“难道阿柠终于开窍了?她终于要给父皇做皇妃了吗?”

皇妃?

李君劢立即不高兴了:“什么意思?你还巴望着她做父皇的皇妃?”

穆清公主道:“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好吗?”

李君劢神情顿时沉下来,他猛地站起来道:“你倒是个心大的,别人把你当台阶利用你往上爬,如今攀附上父皇,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穆清公主也有些不高兴:“瞧你说的,可真难听,我看阿柠是个很好的人,她如果给父皇做皇妃,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李君劢道:“那母后呢?”

他盯着穆清公主,逼问,“你难道不知道吗,如今父皇宠幸她,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母后,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霸占母后的位置?她哪里有母后半分好?”

穆清公主:“若她长得像母后,那不是更好,只是要她做皇妃而已,又不是做皇后,怎么会霸占母后的位置?况且母后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们不是说往日母后最疼爱我了吗?我喜欢阿柠,觉得她有眼缘,她对我也算用心,我要她给父皇做皇妃,她也能更好陪着我,母后在天之灵不是也安心了?”

她自己想了想,也疑惑,低声喃喃道:“母后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是吗?”

她有些为难,如果生气的话,该怎么办?

那阿柠不要做皇妃了,只做个嫔吧?还是再降个份位?

李君劢却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以为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穆清公主疑惑:“到底什么意思,你就直接说吧。”

李君劢黑着脸:“你还不知道吧,父皇认为那个医女便是母亲转世,他是把那医女当成母亲的,替代母亲的位置。”

穆清公主挑眉:“竟有这等事,你再给我详细讲讲。”

李君劢也就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一些不太适合让她知道的细节。

穆清公主听了这么一番后,震惊得半天没说话,之后她低头沉思。

李君劢无声地从旁等着她的反应。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妹妹,他觉得她会想明白。

不过看着她那震惊茫然的样子,他还是有些愧疚,或者说后悔。

也许自己不该告诉她这些,这对她必然是个打击,不过他又想着,她也该知道了,不然平白被别人利用罢了。

就在这时,穆清公主抬起眼。

李君劢顿时愣了一下,他看到穆清公主澄澈眼底竟然有些湿润,眼圈微微泛红。

李君劢有些没想到,也有些心疼,他默了片刻,终于叹了一声,安慰道:“你也不要难过了,父皇只是被人蒙蔽了,他会醒悟过来的,至于那个小医女,你说一声,我自然会设法处置了。”

穆清公主却吸了吸鼻子,拖着一点哭腔,委屈地道:“可是我第一次见到阿柠,便觉她很熟悉,我甚至以为自己在哪里见过她,我就是喜欢她,想亲近她。”

她抬起湿润的睫,眼巴巴地看着李君劢:“皇兄,若父皇觉得她是母后的转世,说不得她真就是,也许真的是呢?”

李君劢一听,神情顿时凝住,之后他缓慢地拧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穆清公主,用很轻的声音道:“你在说什么?”

穆清公主软软地嘟囔道:“我觉得她或许就是……是母后的转世……”

她回想起初见阿柠时,自己病了,她却很关心自己,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自己。

为什么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小医女,忍不住想亲近她,因为她能闻到她的善意,她的气息,别人都以为她傻,可她真的知道,阿柠是真心对自己好的!

所以这就是自己亲生母亲的转世,哪怕已经忘记自己,但依然和自己连着心?

她又想起后来,阿柠似乎总是用异样温柔且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偶尔还会试探着和自己说起小时候,所以她记得自己?

可为什么刚开始,她不说呢?

穆清公主咬唇,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要去问问父皇,问问阿柠,若她真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她应该记得我!”

李君劢握住穆清公主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道:“她怎么会记得你,她根本不是!”

穆清公主却哭着道:“就要问,你不信,我信!”

李君劢额头青筋直蹦:“你这是胡闹!”

穆清公主:“父皇说她是,你凭什么说她不是?你难道比父皇还清楚?”

李君劢:“你不知道父皇他病了吗,他有病,一直没好,他关押了那么多和尚道士在宫里你不知道做什么吗?那我告诉你,他要招魂,他要把母后招回来,你觉得他是正常人吗?”

有病,都有病!

他分明是家里最清醒的那一个!只有他在努力坚持着,一直记着母后的样子,可是他们全都背弃了!

而父皇他简直病入膏肓,其实他就是疯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穆清公主:“父皇怎么不正常了,他好得很,你骗人!我不管,我要去找他们!”

说着,她挣脱了他的手,便往外冲。

李君劢静默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慢收回自己空落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