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母子

甜媚的清香就在耳边, 细软的热气洒在李秉璋的耳根,李秉璋眼底眸色转身,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忍不住放在唇边亲了一小口。

如果可以, 他希望这世间只有他和阿凝,要一直抱在一起, 永久地不分开, 永远偎依着。

任何人,哪怕自己的儿女,若是打扰了此时两个人的相处,他都会心生排斥。

不过他滚了滚喉结, 压抑下这种心思,他知道阿凝不喜欢。

其实他和阿凝完全不是一种人, 阿凝是雪白柔软的,他是暗黑冰冷的,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克制, 可以压下来, 让自己表现得更软和一些。

他便搂着她,柔声哄着道:“好, 你若想见他,那我便让他进来见你。”

阿柠:“嗯。”

其实如今想起李君劢就是自己儿子, 她心情复杂,很有些说不上来。

一点也不喜欢李君劢,虽然他也长得很好看,可那么大一个少年了,比自己都高, 站在那里冷漠孤高,目无下尘的样子,她素来不喜那些过于孤芳自赏目空一切的人,对于这种人她向来敬而远之。

至于李君劢更是莫名其妙,对自己敌意颇大。

结果现在,这个少年竟是自己儿子!

她回忆着昔日那软糯小娃的可人,完全没办法想象他怎么“嗖”的一下就变成这样了,甚至无法接受。

可是她也明白,她经历了一场轮回,这个世间也在向前行进,所以大梦醒来,一切都变了,那就是自己的儿子,她总归要面对。

李秉璋一直专注地凝视着阿柠,自然看出她心里的忐忑,他安抚地道:“可是担心他不认你?这你大可放心——”

他说到一半,觉得如今的李君劢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他没办法让人放心。

但他还是笃定而温柔地道:“他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喜欢。”

激动?

阿柠有些怀疑地看着李秉璋,她可不觉得李君劢会喜欢自己。

李秉璋用拇指轻抚着她的眉尾:“他性子倔强固执,一时分辨不清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你放心,他是我们的孩子,自小聪颖,自己的母亲,他自然认的。”

阿柠抿唇笑了笑:“无隅,我知道他对我有些误会,这会儿他既来了,那我们当面说清楚。”

李秉璋:“好。”

阿柠想起什么,又扯住他袖子,叮嘱道:“你不许说他,他还小,记不得我也正常,我们要慢慢和他讲道理。”

李秉璋侧首,专注地注视着她,听她说话。

她的声音总是绵软温柔的,慢条斯理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可他就是会听她的,她说什么,他都觉得极好。

李君劢是她为自己生的孩子,他当然会好好讲道理。

他当下吩咐了,让内监宣太子李君劢,又命宫人送来各样衣物盥洗之物,都放在屏风外。

他当然不能让那些太监看到阿凝一根头发丝,太监虽然不是正经男人,但原本也是男人,他对任何男人都充满怀疑和提防,不许他们靠近阿凝。

至于太子,虽然是亲生儿子,可也已经快十三岁了,是半大的少年了,李秉璋也不想儿子多看到阿凝。

况且此时的阿凝玉雪娇艳,温软娴静,实在是太过美好,这样的美好他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他亲自为阿柠擦拭过,又为她披上自己的里袍,是轻盈如雾的软烟罗,穿在身上柔若无物,阿柠生得粉玉一般,穿上这松绿软烟罗,自是娇艳欲滴,鲜润动人,如同被绿叶包裹着的荔枝,新剥的荔枝。

这么亲手照料着她时,他又想着,要为阿凝整修寝殿,要为她搜集各样华美衣料,还有珍奇玉石,各样好的,全都要好的。

但凡女子会喜欢的,所有的好物件都要拿最好的给阿凝!

而就在此时,阿柠看到,这软烟罗虽然是松绿色,可衣摆那里竟有暗纹的云,腾云驾雾的。

她疑惑:“我可以穿这个吗?”

她还有转不弯来,上辈子他们被迫离开皇都,前往偏僻的封地,活得小心翼翼,至于这辈子,她只是一个小女医。

李秉璋自然察觉到她的情绪,他当即道:“当然可以。”

他捧着她的脸,恋恋不舍地再次吻她的鼻子,嘴巴,口中安抚道:“你忘了,我已经是皇帝了,我可以穿,你也可以穿,我便是把龙袍裹在你身上,也没有人敢说半句。”

他说这话,只是想安抚阿柠,自然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偏执和不羁,当皇帝当了八九年,他唯我独尊,为所欲为,早就习惯了恣意行事。

阿柠听了,想想也有道理。

……他是皇帝了。

其实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说出这话的李秉璋已经是荒诞不经的昏君了,她只是纯粹地沉浸在夫君是皇帝的喜悦中。

李秉璋自己也没觉得什么不对,他还在想着该给阿凝穿上什么,虽然汤池内银炭烧得很旺,温暖如春,不过他还是担心她会冷,他将一件紫貂绒的大氅裹在阿柠身上,裹完后,发现大氅几乎拖在地上。

他低头盯着那拖地的部分,觉得这样显然不对,必须短一些。

他抬头恰好看到一旁的一把剑,当下抬手,拔起那把剑,就要——

阿柠惊了下,待看着他提剑便要割那大氅,赶紧阻止:“别!”

说完,她连忙将大氅拎起,掖在腰间:“这不就行了?”

李秉璋愣了下,之后将那把剑插回剑鞘,拥住她,满足地道:“阿凝真聪明。”

他自然不觉得自己提剑来割的动作有什么不妥,他只觉得他的阿凝聪明,真心实意这么觉得。

说着,他又检查了一番,从头到尾检查,确认不会被人看出任何痕迹,才命人宣太子李君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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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劢在行宫外等待了许久,氤氲水汽中,他的耐心几乎消磨殆尽。

上次与父皇的争端不欢而散,自那之后,父皇虽然依然会定时抽查他的课业和文章,但父子之间却显得有些疏远和冷漠。

他其实一直暗中留意着父皇的动静,生怕有什么不妥。

他深知父皇的性情与自己不同,父皇刚硬脆弱,一生心思全系于一处,太过专注,执念过深。

一旦那丝希望破灭,他也许会彻底崩塌。

况且——

如今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女医果然别有用心。

他在行宫外等候着,有些烦躁地踱步,一抬头,却瞥见一旁御医们,他们神情凝重,不知道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他不免觉得好笑,但也不想过多理会,只是负手上前,命道:“看来今日不敢劳烦诸位了,毕竟太医院出了位女神医,诸位大人先行退下吧。”

年少的太子往日总是沉稳贵重的,可是此时言语中却有着不加掩饰的尖锐。

诸位御医自然惶恐,毕竟谁都知道这位太子并不好惹,朝中文武百官也都对他敬重畏惧。

不过大家也不敢多言,只能先退至行宫外,听候宣召。

李君劢却依然不解气,周身覆着一层冰寒,背着手在那里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他听到里面传话,说是元熙帝有请。

李君劢听此,连忙踏入房中。

此时的温池行宫中香雾萦绕,淡淡雾气弥漫开来,他提着袍角,走上玉阶,转过回廊,进入暖阁中,却见南窗下设了黄杨木雕云龙纹屏风,屏风掩映间,案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果品,而旁边坐着的正是他的父皇元熙帝,他父皇怀中半搂着一个女子——

李君劢瞳孔骤缩,他不敢置信地定睛看过去。

他的父皇正坐在透雕嵌螺钿靠背椅上,微微俯首下来,下巴亲昵地贴着一个女子的脸颊,他略偏首,视线迷恋地望着对方。

那女子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父皇便搂住她,低头亲了她的脸颊,又仿佛温声哄着。

男人锋利的下颌线轻擦着女子柔腻的脸颊,其中暧昧缠绵几乎溢出!

李君劢停下脚步,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突然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是好。

虽说他少年老成,平日读书也约略知晓男女之事,但到底年少,突然见到这情景,实在是难以接受。

更不要说其中男子竟是自己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父皇,这让他越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自己为他操心劳力,他怎么可以这样?

就在这时,他看到,父皇怀中的女子自父皇臂弯中看过来。

她好像有些惊讶,之后便略显羞涩,再然后,她竟然对着自己抿唇一笑。

李君劢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她笑得甜美温柔,甚至有些说不出的亲切感,可在最初的一丝恍惚后,陡然醒悟过来,他便越发怒火中烧。

这心机女子先是蛊惑了穆清,接着又伺机接近父皇,现在是要故意针对自己吗?要让自己也着了她的道?

自己岂会让她如愿!

他抿唇,冷漠地盯着她,一脸阴霾。

女子愣了下,有些失望,又仿佛有些无奈,她收回了视线。

李君劢勾唇,嘲讽地笑。

这时父皇感觉到了什么,他侧首看过来。

父皇在看到自己时,仿佛并没什么意外的,一切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

之后他便收回视线,低头在那女子耳边说着什么,还抬起手轻抚她的发丝,很是亲密亲昵的样子。

李君劢只觉有火苗“嗖”的一声窜起,是怒火,也是羞窘,那火瞬间烧遍全身,让他脸红耳赤,让他气血翻腾!

他攥紧拳,僵硬地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拜见了。

此时的李秉璋自然感觉到儿子的没好气,他淡漠地抬起眼,端详着儿子。

这么端详许久后,他垂眼,笑了笑,才道:“朕有件紧要事,要给你和穆清讲,不过今日穆清不在,你先来了,便先给你提一提吧。”

他的话音轻描淡写,但李君劢却感觉到了一丝阴凉。

李君劢心中困惑不解,又觉悲凉,父皇的性情确实有些阴晴不定,但一般这都是对着那些文武百官,对着外人,从来不会对他这样!

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父皇当做“外人”了。

他抿了抿唇,僵硬地上前,用生硬而恭敬的声音道:“父皇有话,但请吩咐。”

阿柠自然感觉到了李君劢的排斥,其实她有些懊恼,她不知道李君劢突然就出现了,如果知道他来,至少她和李秉璋刚才不该那么亲昵。

可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冷漠的样子。

李秉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之后神情寡淡地看着自己儿子:“许多事对你来说或许匪夷所思,但我曾经和你说过,你母亲仙逝去后,我曾请几位大师为她念经超度,同时将自己的发剪下来,与她一起入化。”

李君劢垂着眼:“是,父皇曾和儿臣提起。”

李秉璋:“除此外,我还取了我的血,点在她的心口,据说这样可以结再世之缘。”

阿柠听到这话,惊讶地抬眼,看向李秉璋。

李秉璋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小幅度地摩挲。

阿柠咬唇,便也不再问了。

她其实隐约感觉到,自己走后,他必是度过一段煎熬的日子,以他的性情,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至于如今自己的种种际遇,原也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

李君劢面无表情地问道:“父皇突然提及此事,这是何意?”

李秉璋低眉一笑,笑意缠绵,眸光悠长:“君劢,我一直觉得你的母亲会回来,她一直在那里,在我梦里……如今我终于得偿夙愿,她回来了。”

李君劢听到这话,视线陡然落在阿柠身上,却恰迎上阿柠的视线。

她眼睛澄亮,有期待,有忐忑,充满爱意。

李君劢的心却越发冷硬,他攥了攥藏在袖下的拳,屏住气息,等着父皇接下来的话。

这时,元熙帝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她便是你的母亲,她如今再世为人,又重新回来,我们可以一家团聚了。”

李君劢只觉,父皇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他心上,敲得他的心阵阵颤痛。

这一刻他心底涌起浓郁的疲惫和无奈感,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无法支撑。

他不明白,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父皇竟然也能信?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皇虽偏执固执,但他是敏锐的、精明的,不会轻易被任何人所迷惑。

他应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现在,父皇搂着另外一个女子,用她来替代母亲,还要跟自己说这种话,这简直是对自己的羞辱。

他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