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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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带着胜利意味的笑声惊起林间栖息的鸟群,扑棱棱飞向天际。

她还不忘回头,冲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声音清脆地挑衅:“来抓我呀,哪吒三太子!”

哪吒抄起脚边的乾坤圈,拔腿就追,两道身影一红一白,在林间飞速穿梭,惊得松鼠仓皇逃窜,野兔四散飞奔。

与应故意放慢速度,待那带着莲香的热气几乎贴上后背,她又猛地提速,足下腾起云气,瞬间拉开距离。

“耍赖!用腾云术算什么本事!”哪吒在后面气得跳脚。

“又没规定不能用!”

哪吒眼珠一转,突然停下脚步,捂着胸口踉跄两步,眉头紧蹙,倒吸一口冷气:“嘶……伤口……”

与应心头一紧,瞬间折返,急切地冲到他面前:“怎么了?是不是那些花瓣又……”

话音未落,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她的腰肢,哪吒将偷袭成功的“猎物”牢牢锁在怀里,下巴得意地扬起:“抓到你了。”

与应又羞又恼,手做拳捶在他胸膛:“幼稚鬼!”

哪吒收紧手臂,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方才的得意褪去,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后怕:“别动,让我抱会儿。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与应安静下来,不再挣扎,脸颊顺从地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衣料,少年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又快又重,敲打着她的心弦。

“哪吒。”她在他怀里轻声唤道。

“嗯?”他应着,手臂又收紧了些。

“我们回去吧,”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柔软和向往,“回去……把那些樱桃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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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苗纤细稚嫩,在清晨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叶片上凝结着晶莹的晨露,折射着曦光。

与应蹲在新挖好的土坑旁,指尖轻抚过树苗根系。

“发什么呆?”哪吒的声音将她拉回,他卷着衣袖,露出小臂,腰间胡乱系着混天绫充当腰带,手上沾满泥巴。

见与应不动,他索性用手背蹭了下她的鼻尖,留下一道滑稽的泥痕。

“再不给这小家伙安个家,日头上来,它该蔫了。”

与应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年这副接地气的模样,竟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里土不够肥。”她收敛起翻涌的思绪,将树苗小心放入坑中,“玉泉山那边的仙土应该……”

话音未落,哪吒已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捧散发着淡淡灵光的土壤,得意地朝她挑眉:“早备好了!”

与应认出这正是乾元山莲池畔珍贵的灵土,最是滋养草木灵性。

她伸出手去接,指尖却在触碰到那温润土壤的瞬间失神,又想起旧日的幻影。

“怎么?不够?”哪吒见她捧着土愣神,以为她嫌少,又豪气地抓出一大把,“莲池边多的是!够把咱们整个山头都种满樱桃林!”

与应摇摇头,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灵土均匀地铺撒在樱桃树苗的根须周围。

“黎府的海棠……从来不会结果。”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哪吒正培土的手一顿,阳光穿透头顶繁密的枝叶,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与应这才惊觉失言,急忙伸手去够旁边的水壶,试图掩饰,手腕却被哪吒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

“这颗会。”少年的声音异常笃定,他将一颗从玉泉山带回的樱桃核放进她微微汗湿的掌心,“玉泉山的品种,师父说……一年就能挂果。”

少年眼神清亮,只映着她,与应却像被这光亮刺到,慌乱移开视线。

哪吒不再言语,将樱桃种好后,一把抱住她,试图用自身的温度驱散她心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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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还算热闹的街巷,如今行人寥寥,风卷起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几家店铺紧闭着门,门板上贴着催缴重税的告示。

与应站在李府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前,指尖绞着衣袖边缘,布料被揉出褶皱。

哪吒站在她身侧,他伸手,捏了捏她微凉的手指:“怎么了?又不是头一回见我娘了。”

与应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大门铜环上:“……不一样。”

她从未对哪吒提起过,在她混沌而冰冷的记忆里,那个名为“母亲”的存在。

褚云玺,她的脊背永远挺直如松,是叱咤风云的将军,是浴血沙场的战士,是黎府不容置疑的掌权者,却唯独不是一个会弯下腰,张开双臂拥抱孩子的母亲。

从前她摔破了膝盖,哭得不行,褚云玺只是站在那里,身影被廊柱的影子切割得冷硬。

“自己站起来。”

她第一次拿剑,掌心被粗糙的剑柄磨得血肉模糊,褚云玺递来帕子,眼神淡漠:“擦干净,继续。”

她记得那双属于母亲的手,握过染血的兵刃,抚过冰冷的铠甲,却从未牵过她的手。

可殷夫人不一样。

那扇门后透出的暖意,对她而言,既是向往,也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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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殷素知挽着竹篮站在门内,她先是一怔,随即眼角笑纹舒展,声音带着纯粹的惊喜:“应儿?吒儿?快进来!”

屋内的陈设依旧,殷素知为两人倒了温热的清茶,又端出一碟桂花糕。

“路上辛苦了吧?先垫垫肚子,早饭很快就好。”

与应低头看着碟子里金黄油润的糕点,麦芽糖的甜味在舌尖萦绕不散。

那是她记忆中屈指可数的甜,久违地让她做了一个没有刀光剑影的好梦。

她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混合着浓郁的桂花蜜香在舌尖化开。

殷素知一直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问:“怎么样?甜吗?”

与应指尖捏着剩下的小半块糕点,顿了顿,低声道:“嗯,很甜。”

殷素知的眼神柔软,温暖。

与应曾经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如果她也有母亲,是不是也会像殷夫人这般,会在她摔倒时心疼地扶起她,会为她缝制遮风挡雨的衣裳,会在每一个夜晚,留一盏灯,等一个归家的人?

年幼的她蜷缩在床榻上,浑身滚烫,意识昏沉,门外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她只是个孩子!”

“正因如此,才更该狠心!这点苦都熬不住,如何承载神临之力?”

“可她若死了呢?!”

“那就换一个。”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与应几乎要再次沉入黑暗,她才低低地诅咒了一句:“你会遭到报应的。”

“与应?”

哪吒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她这才惊觉自己正死死攥着茶杯。

殷素知正担忧地看着她:“应儿,脸色怎么这样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与应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挤出安抚的笑,但嘴角却僵硬得厉害:“……没事,夫人。”

殷素知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叹了口气,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与应的发顶。

她:“好孩子,心里若装着什么事,沉甸甸的,不妨同我说说?说出来,或许能轻快些。”

与应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千言万语,千般委屈,万种不解,在胸口翻涌冲撞。

可最终,她只是低下头。

“……谢谢夫人。”

哪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霍然起身,一把拉起与应微凉的手:“娘,我们出去透透气。”

殷素知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去吧,外头走走也好。记得早些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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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紧紧牵着与应微凉的手,走了好一段,他忽然开口:“你母亲……褚将军,她待你好吗?”

与应的脚步顿住,她抬起头,目光投向天际。

“……她教我练剑。”

“就这样?”

“就这样。”

哪吒沉默片刻,捏了捏她冰凉的手指,像是在传递某种力量:“我娘……不一样。”

与应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少年也正仰着脸,望向被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哪吒:“我小时候,皮得很,上房揭瓦,下海闹龙,闯过的祸事数都数不清。可我娘……她从不真的动怒。她只会一遍又一遍,用那种很轻、但很坚定的声音告诉我:‘吒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最不该辜负的,就是那些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人。’”

与应怔怔地看着他沐浴在稀薄阳光里的侧脸。她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哪吒能那样毫无保留地爱憎分明,能那样肆无忌惮地挥洒他的喜怒哀乐,因为他从生命最初,就被这样温柔坚定的好好爱着。

而她……

她从未被母亲拥抱过。

可此刻,殷夫人方才抚过她发顶的指尖温度,似乎还残留着。

她很想哭。为那个从未得到过拥抱的自己,也为这份来自另一个母亲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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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李府门前那盏温暖的灯笼再次亮起,殷素知提着灯站在院门口。

看到两个身影走近,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声音带着期盼:“回来了?快进来,饭菜都温着呢。”

与应停下脚步,望着灯影下殷素知温柔含笑的脸庞,方才在街上积攒的酸涩,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没有犹豫,上前一步环住殷素知的腰身,将脸埋进了那带着皂角清香和烟火气息的温暖怀抱里。

殷素知提着灯笼的手晃了一下,但随即,她放下灯笼,回抱住了怀中的她。

她的手掌一下一下,拍抚着与应的后背。

“好孩子……”

与应紧紧闭着眼睛,泪水滑过脸颊。

她想,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的感觉,温暖得能将人融化,安全得能隔绝世间所有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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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云海染成血色,莲池的水面映着碎金般的光。

与应和哪吒并肩坐在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渐沉的暮色。

哪吒仰首,烈酒倾入喉中,喉结滚动,酒液沿着脖颈凌厉的线条滑落,濡湿了衣襟。

那抹鲜红的唇被酒色浸染,在夕照下潋滟着惊心动魄的光泽。

他随手抹了一把,笑道:“等一切结束,咱们就开个酒肆,你酿酒,我打杂,怎么样?”

与应侧头看他,少年眉眼飞扬,眸底映着晚霞,亮得惊人。

她轻轻笑了:“好啊。”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连涟漪都未曾激起。

哪吒并未察觉,仍旧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到时候,咱们在院子里种满桃树,再养几只小动物,你肯定喜欢。”

“嗯。”

“对了,还得给师父留个雅间,省得他总抱怨咱们不孝顺。”

“好。”

她的应答总是这般温驯,带着柔婉的笑意,却像隔着层无形的琉璃,未曾真正踏入他用言语构筑的蜃楼。

哪吒终于止声,长眉一挑,指尖轻佻地捏了捏她颊侧软肉:“你怎么光说‘好’?就没点自己的主意?”

与应眼睫轻颤,抬手替他拂落肩头一瓣伶仃的落花,指尖温凉:“你的主意都很好。”

哪吒哼笑一声:“敷衍。”

她任由他闹,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的云海,那里正缓缓聚起一片暗色的云,隐约有雷光闪动。

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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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她独自去见了太乙真人。

“封神大劫将至,而你……是天道选中的容器。”

“容器?”

“怨气、杀孽、因果……这些都需要一个归处。你生来便是为了承载这些,待劫数终了……”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师父早就知道?”

“从捡到你的那一刻起。”

“哪吒……也知道吗?”

太乙真人摇头:“天命不可轻泄。”

“所以,我活着就是为了等死?”

太乙真人叹息一声,抬手轻抚她的发顶:“与应,这世上有些人注定是渡劫的舟,而非靠岸的船。”

这不公平。

但她听到自己说:“若我死,能换多少人活?”

一声叹息。

“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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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应?”

哪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蓦然转首,见少年正蹙眉望她,指尖拈着一颗玛瑙般红艳的樱桃,递至她唇畔:“发什么呆?尝尝,甜不甜?”

樱桃饱满欲滴,她垂首,就着他温热的指尖轻轻衔住,舌尖绽开一丝清甜。

“甜吗?”

她颔首,喉间却漫上无边苦涩。

哪吒得意地挑眉,眸中光华流转:“我就说嘛,咱们种的肯定比玉泉山的好吃,我还特意用法术催熟了呢。”

她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忽然很想问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难过?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活着就是为了死去,你会不会恨这天道?

万语千言终哽在喉,她只是将微凉的面颊轻轻倚上他坚实的肩头,阖上眼睫。

夜风微凉,带着莲池的清香。

哪吒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手臂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累了?”

“嗯。”

“那睡会儿,我守着你。”

她无声地笑了笑,多好啊,有人愿意守着她,守候这须臾光阴。

夜深露重,待哪吒呼吸渐沉,与应悄然起身,将外袍轻柔覆于他身上。独自行至莲池畔。

月华如水,倾泻在皎皎白莲之上,瓣瓣剔透,不染纤尘,可她知道,那亭亭玉立的风姿之下,是深埋于污浊淤泥的根茎。

“决定了?”太乙真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师父,我若死了,这具身体……还能不能留给他?”

她笑了笑,伸手触碰池水,涟漪荡开,映出她破碎的倒影。

“我只是想……留点什么给他。”

太乙真人走到她身旁,拂尘轻扫,池水平静如镜,映出哪吒熟睡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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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自梦中转醒,见与应已独坐崖边,凝望云海尽头喷薄欲出的朝阳。

晨光为她单薄的肩背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青丝被晓风撩起,丝丝缕缕,飘渺如烟,仿佛下一瞬便要羽化消散。

此刻的她,与平日同他争辩笑闹的少女判若两人,那纤细的脊背挺直如雪中寒梅的枝干,却又似被无形的重雪压弯,脆弱得令人心惊。

他揉散惺忪睡眼,随意抓了把披散的墨发,行至她身旁坐下,几缕发丝不经意拂过她微凉的脸颊。

“起这么早?”

与应侧首,眸光深深凝注,指尖带着近乎虔诚的眷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细细描摹那飞扬的眉骨,深邃的眼窝,像要将这轮廓镌刻进魂魄深处。

哪吒挑起一边眉:“怎么了?”

她指尖倏然收回,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如潮水般退去,换上惯常的浅笑嫣然。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哪吒耳根一热,心想这人真是愚笨,平时睡在一起,一同绾过头发,带她去了那么多地方,吃了那么多东西,她居然才发现自家师兄惊为天人?

这么想着,他别过脸哼道:“现在才发现?”

与应但笑不语,目光胶着在少年鲜活生动的、微微上扬的唇角,那原已认命沉寂的心湖,竟又被这抹鲜亮搅动,漾开不甘的涟漪。

她唇边笑意加深,引来少年羞恼的报复。他捏住她柔软的脸颊,带着惩罚意味地揉搓,末了竟俯首,在她细嫩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湿濡的齿痕。

与应却未如往日般与他嬉闹,只抬手,指尖抚过那微痛的印记,目光投向远方。

那里,一轮红日正磅礴跃出云海,将巍巍乾元山染成一片辉煌的金红,她沐在这无边的光明里,心却沉向永无止境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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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总觉得与应最近有些奇怪。

她总是看着他,目光柔软得像一泓春水,却又带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每当他循着那目光回望,她便又换上那副熟悉的笑靥,伸手来揪他散落的发丝。

有时夜半惊醒,会发现她独自坐在莲池边,素白指尖轻点水面,涟漪圈圈荡开,揉碎了水中惨白的月影,也揉碎了她毫无血色的容颜。

“怎么不睡?”他问。

她回首,对他展颜一笑:“睡不着。”

他便起身,将她冰凉的手紧紧裹入自己温热的掌心,故意板起面孔:“下次叫我一起。”

她含笑应允,乖巧温顺。

可下一次,她依旧会在寂寥的深夜独自醒来,独自坐在冰冷的池畔,独自凝望水中破碎的孤月,沉默如亘古的磐石。

他又做梦了。

脚下是尸骸堆积的峰峦,粘稠的血浆没过脚踝,苍穹是凝固的血痂般的暗红,劫火焚天的余烬。

云层深处,雷龙翻滚咆哮,引而不发,远处,天兵如蚁,旌旗蔽空,战鼓擂动,声震寰宇。

有人厉声断喝,穿云裂石:“哪吒!还不速速伏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纹路被血染得他茫然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

掌纹早已被污血覆盖,指节虬结着狰狞丑陋的疤痕,仿佛历经了万载酷烈的厮杀。

这不是他的手。

至少,不该是此刻他的手。

他猛然抬头,望向一洼血水中倒映的面孔,眉间戾气横生,双目赤红如焚,唇角撕裂般向上扬起,凝固成一个癫狂而陌生的狞笑。

梦里的战争永无止境。

他踏碎南天门的玉阶,掀翻凌霄宝殿的穹顶,将那些云端之上、宝相庄严的神祇一一击落凡尘。

无人能阻其锋。

亦无人敢撄其锋。

然而,当他独立于昆仑绝顶,俯瞰芸芸众生如蝼蚁般挣扎,心中却是一片荒芜的空洞。

仿佛遗失了最重之物。

遗落了何人?

他蹙眉苦思,记忆却如指间流沙,徒劳无功。

梦境的终焉,他回到了乾元山。

莲池依旧,白莲亭亭,可池边,再不见那个以指尖点水、搅动星月的素影。

太乙真人立于金光洞前,目光复杂难辨:“哪吒,当放下了。”

“放下何物?”

“她已应劫……何苦执着?”

她?谁?

心口骤然传来剜心剔肺的剧痛,仿佛生生被挖去了一块血肉,视野尽头,似有一抹缥缈的白影掠过,待他凝神望去,唯余空茫。

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对。

“师父,我是不是……还有个师妹?”

“非也,老道只有你一个徒弟。”

哪吒猝然惊醒,冷汗涔涔,浸透重衫,与应正安然枕靠在他肩头,呼吸清浅悠长,长睫在眼下投落两弯静谧的月牙。

他抬手,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小心翼翼抚上她温润的脸颊。

温热的。真实的。

还好……只是梦魇一场。

可梦里的空虚感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心慌,他轻轻将她搂紧,低头嗅着她发间的莲香,试图驱散那莫名的恐惧。

与应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抱紧少年的腰。

“……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他声音闷闷。那个没有她的世界,荒芜得令他憎恶,只想将其焚为灰烬。

她轻轻眨了眨眼,伸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擦过他眼尾的红痕,安慰道:“我在呢。”

“与应。”

“嗯?”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

“当然。”

可她的眼神却飘向远处的云海,那里,劫云正在聚集,与应轻轻挣开哪吒的手,起身走到莲池边。

池水映出她的倒影,脖颈上的金纹已蔓延至下颌,像是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与应?”

“哪吒,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少年顿时皱眉头,大步走到她身旁:“胡说八道什么?”

她笑了笑,目光依旧落在水面上:“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哪吒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会拉住我,你答应过的。”

与应望着他倔强的眉眼,眼眶有些酸涩,可她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嗯,我答应过。”

少年得到满意的答复,一把抱住她,随即与她十指相扣,握的那样紧,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哪吒……”

“怎么了?”

“……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好啊,正好我这几天也有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