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三合一】所有事端,都是阮宝林一人所为,同贵妃娘娘无关。

听到梦魇两个字,太后面色难看至极。

因近来不用处置宫事,她面容比之以前要慈和许多,不再经常质询宫人。

尤其请宫妃安时,她也都言笑晏晏,如同寻常长辈一般和蔼可亲。

然而今日这事一出,她还是那个威严的太后娘娘。

梦魇两个字,很容易让人多想。

宫中最忌讳巫蛊之术,但凡牵扯其中,不光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还会牵连其家,古往今来,最严重的巫蛊之祸,能弄得满门抄斩,人头满地。

太医不停强调,梅贤妃这一胎没有异常,也没有中毒迹象,御膳房也保证膳食安全可靠,并无差错。

那什么事情能导致梅贤妃无缘无故小产?

唯有巫蛊之术。

怕是梅贤妃被人诅咒,日积月累,终腹痛小产,失去了还未成型的皇嗣。

澄江说她一直梦魇,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仁慧太后管理六宫事二十几载,等到儿子继承大统,她也代为理事多年,如何会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冷着脸,眼眸寒冰,冷冷看向澄江。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鬼,巫蛊、诅咒,都是拿来攻讦旁人的借口,”仁慧太后一字一顿,“哀家在宫中将近三十载,什么事情都见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为了权利毒害谋杀的确有之,但用巫蛊诅咒就能祸害旁人的,还真没听说过。”

仁慧太后身上的凌厉气势扑面而来。

澄江面色煞白,她跪在地上,几乎泣不成声。

“若巫蛊就能杀人,那哀家……早就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

姜云冉叹了口气,柔声道:“太后娘娘莫要动怒,娘娘母仪天下,仁慈和善,定能长命百岁,长久陪伴陛下身侧。”

有她劝说,仁慧太后脸色稍霁。

在她身边,皇贵太妃也出言安慰:“贵妃所言甚是,姐姐可不能说这丧气话,不光我听了难过,便是陛下听了都要着急。”

仁慧太后看了看两人,才揉了一下眉心。

“宫里最忌讳此事,若此时闹出,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的确如此。

如今边关战事起,景华琰和肱股之臣们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本就分身乏术,后宫之中却又出了梅贤妃小产之事。

本来听到梅贤妃并无大碍,仁慧太后还略放下心来,只要人健康无忧,便就是大喜事。

至于她因何小产,慎刑司和尚宫局一起出手,总会查清真相。若是意外就好好安抚,若是人为……那必然要惩戒真凶,不能轻饶一人。

然而还没等开始盘查,澄江就忽然出来说了这番话,她没有明说,可人人都听出她话里有话。

明摆着,就是说梅贤妃被人用巫蛊之术诅咒,谋害了腹中的小皇嗣。

若是此事牵扯到巫蛊,那事情就难善了了,必要闹得宫中腥风血雨,到时候不可能不分薄景华琰的心思。

在国朝一门心思战事时,若是再闹巫蛊大案,可不是明智之举。

即便是多事之秋,也必要压下矛头,以大局为重。

根本不用犹豫,仁慧太后就做出了选择。

仁慧太后不愧是宫中的定心石,她一番话,就把众人心思拉了回来,不敢再继续深想。

然而作为苦主的澄江,却冒着被仁慧太后杖责的风险,强撑着躬身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娘娘,奴婢知晓娘娘仁慈,胸怀天下,可贤妃娘娘怀的是皇嗣,是陛下的骨肉,”澄江嘭嘭嘭磕头,声音震天响,“还请太后娘娘、皇贵太妃娘娘、贵太妃娘娘为贤妃娘娘做主,为小殿下做主。”

莫名其妙失去了未来的小皇子,梅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起小孙儿,仁慧太后也满心伤痛。

她语气缓和,温言劝说:“贤妃出了这样的事情,哀家等都很心痛,不可能弃之不顾。”

仁慧太后垂眸看向澄江,言语平静,但眼眸中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威仪。

“此事定会仔细详查,但肯定与巫蛊之术无关,你可明白?”

这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澄江愣了一瞬,她喃喃自语:“是,奴婢明白,可是……”

“可是娘娘方才说……她感觉腹痛难忍,好似有无数针扎在肚子上,让她难受得紧。”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脊背发寒。

若真是如同澄江所言,真有人行巫蛊之术,那会不会咒杀旁人?

姜云冉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安静垂眸,不言不语。

仁慧太后又要让她噤声,另一边的皇贵太妃却柔声开口:“你是叫澄江吧?”

澄江愣了一下,颔首道:“回禀娘娘,是。”

皇贵太妃问:“因为脾胃不和之事,贤妃日常可十分忧心?算算日子,她也有六个月了,可我瞧着她依旧消瘦,平日可是特别在乎用膳之事?”

澄江不知皇贵太妃因何这样询问,倒是姜云冉抬眸看向了她。

皇贵太妃面容温和,语气也十分平和,同威严的仁慧太后全然不同,让人很容易放下心防。

澄江顿了顿,才说:“是……”

“娘娘总担心因为自己让小殿□□弱,所以用膳时非常谨慎,日夜也都很忧心。”

皇贵太妃呼了口气,道:“这就对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贤妃应是太过焦虑,才导致夜里梦魇,与什么巫蛊之术全无关系。”

她这样一说,在场众人皆恍然大悟。

的确,却是是有这种可能得。

贵太妃也颔首:“的确是这个道理。”

澄江还想再说,却被仁慧太后制止:“皇嗣和小产之事,有司礼监、尚宫局和慎刑司加紧详查,哀家也会尽心尽力,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秉公处置。”

“如今最重要的,是医治好贤妃,让她早日康复,澄江,你是贤妃身边的老人,侍奉她多年,务必要好好侍奉,你可明白?”

澄江其实已经有些茫然了。

她今日经历了太多事,可以说是身心俱疲,现在被太后和皇贵太妃这一劝说,竟是下意识要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绯烟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嚎之声。

“太后娘娘,臣妾有事请奏。”

那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姜云冉和慕容昭仪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的了然。

仁慧太后的面色越发难看。

“三更半夜,因何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彭尚宫快步而出,片刻后,她快步回来,在仁慧太后耳边低声禀报。

“哦?”

仁慧太后冷笑一声:“那就让她进来,哀家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果然,等彭尚宫把人请进来时,慕容昭仪惊讶道:“阮宝林?”

是的,来人正是阮含珍。

她衣衫整洁,发髻也一丝不苟,显然这个时间还未歇息。

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落锁时分,她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阮含珍似乎看出气氛不同寻常,一进来就跪在堂下,给众人见礼。

除了方才的喧哗,此刻她看上去谨慎许多,脸上甚至还有着明显的忧虑。

尤其目光触及姜云冉时,她竟然瑟缩了一下,显得非常惧怕。

姜云冉平静看向她,目光不躲不闪,并未有任何惊慌失措。

两人之间的异常,被众人都看在眼中,仁慧太后今日心情不佳,不仅心疼贤妃母子,还忧心前朝战事,此刻见她这般瑟缩模样,平日里的温柔慈爱也维持不住了。

她一贯不喜欢阮含珍。

尤其她入宫之后,许多事情都是阮氏闹出来的,因此越发烦闷。

“有话快说。”

阮含珍低下了头。

“太后娘娘,臣妾有要事禀报,”阮含珍低声说,“但臣妾不敢说。”

仁慧太后不耐烦了。

“你只说便是,贤妃还要医治,你莫要耽误时间。”

阮含珍闭了闭眼睛,她似乎把心一横,直接了当说出了口。

“太后娘娘,臣妾检举姜贵妃行巫蛊之术,谋害贤妃和皇嗣。”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绯烟宫落针可闻。

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似乎完全没听懂她的话一般,脸上皆闪过惊愕。

“你说什么?”

慕容昭仪的语气里甚至带着怒气。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阮含珍躬身磕头,把地砖砸得嘭嘭响。

“臣妾不知贤妃娘娘今日如何,但若是有什么异常,定是姜贵妃诅咒所致。”

姜云冉是这其中最镇定的人。

她依旧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容,不仅不愤怒,甚至都不惊讶。

反正阮含珍针对她也不是一两次了,无论哪一次,都与姜云冉本人无关,最后吃挂落的都是阮含珍自己,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不光她这般想,就连仁慧太后也这样想。

她蹙了蹙眉头:“阮宝林,你之前数次与姜贵妃为难,念在你已经受了惩罚,贵妃又宽宏大量,哀家便不与你计较。”

“今日这样的场合,你若是敢信口胡言,哀家定不会再宽宥你。”

阮含珍慢慢抬起头,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太后娘娘,之前是臣妾不懂事,犯了错事,可今日臣妾检举,是有证据的,臣妾不是胡言乱语。”

她不等仁慧太后驳斥,立即就道:“一月前,臣妾去了一趟织造局,偶然瞧见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青黛从织造局出来,臣妾好奇就跟了上去,发现青黛鬼鬼祟祟把一个包袱藏在怀中。”

“臣妾当时不以为意,后来又听听雪宫的宫人说,昭仪娘娘也不知怎么了,非要把庭院中那棵长得好好的蔷薇挪地方,折腾了好几天才罢休。”

一个月前,姜云冉还是昭仪,阮含珍倒是长进了,说话一点疏漏都没有。

阮含珍慢慢直起身体,她说:“臣妾同姜贵妃关系不睦,满宫都知道,当时臣妾怕娘娘要谋害臣妾,就买通了扫洗宫人,去看一看原来种蔷薇的地方,果然……那里埋了一个木盒,那木盒上贴着明黄的符纸。”

————

姜云冉一直都觉得,阮含珍是很有本事的。

她每次出来惹事,总能让所有人哑口无言,说出一句又一句震惊心灵的话。

鲁莽、尖酸,却又不那么市侩,反而透着一股愚蠢。

此刻也不例外。

虽然姜云冉是被检举的那个人,但她却并不慌张,依旧平静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倒是宫人们有些惊慌,一个个白着脸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事情,生怕自己被灭口。

仁慧太后沉着脸,大抵见多识广,倒也并不惊讶,皇贵太妃则是叹了口气:“阮宝林,话是不能乱说的。”

“行巫蛊之术可是大罪,你若是真要检举姜贵妃行此事,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定会牵连家中,你自己也自身难保。”

“你若是这几日心绪不佳,胡言乱语,给姜贵妃道个歉,太后娘娘还能宽宥你几分。”

皇贵太妃已经给了阮含珍台阶下。

只要她愿意承认自己“错了”,那今日事可以大而化之。

但阮含珍却紧紧咬着下唇。

她不能退缩,也没有退缩的可能了。

事情已经做下,定要让姜云冉血溅当场,为母亲报仇雪恨。

阮含珍眸色坚定,她再度磕了个头:“臣妾所言句句为真,愿以性命担保。”

皇贵太妃又唉声叹气,这次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连贵太妃也蹙了蹙眉头,看向仁慧太后:“姐姐,您看……”

仁慧太后垂着眉眼,手里的佛珠没了,宫人们暂且不敢捡起,便只能虚虚颤动手指。

“姜贵妃。”仁慧太后抬起眼眸,看向姜云冉。

她的目光有审视,也有询问。

“此事牵扯你身,你意下如何?”

姜云冉起身对仁慧太后福了福,声音平静而清澈:“太后娘娘,既然阮宝林检举臣妾,臣妾想要再问一问事情细节,可好?”

仁慧太后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片刻后,仁慧太后嗯了一声,重新合上双眸。

“你问吧。”

姜云冉重新落座,她看向阮含珍,依旧平静淡然。

“阮宝林,你说那宫女取出盒子之后,如何了?”

阮含珍愣了一下,没想到姜云冉竟一点都不害怕,心中不由怨气更深。

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满是柔弱可怜:“当时那小宫女吓坏了,不敢多看,又怕被人发现,便把盒子埋了回去。”

“她告诉臣妾之后,臣妾便想着,可能是贵妃娘娘不喜臣妾,想要诅咒臣妾,”阮含珍说着,又委屈落了泪,“可贵妃娘娘手握权柄,又得陛下盛宠,臣妾左思右想,不敢得罪贵妃娘娘,就隐瞒不表。”

这个借口找得倒是很好。

虽然还是有不少疏漏,却也勉强能自圆其说了。

姜云冉点点头,又问:“那你今日因何忽然探袒露实情?”

阮含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声道:“今日傍晚,臣妾在宫中散步,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音,原是绯烟宫的宫女疾步去请太后娘娘。”

“当时臣妾就觉得不对,耽搁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过来看望贤妃娘娘,结果远远瞧见皇贵太妃和贵太妃娘娘都来了,臣妾便猜测贤妃娘娘出了事。”

阮含珍意有所指:“贤妃娘娘一直身体康健,小殿下也健康无碍,怎么会忽然出事?”

“当时,臣妾就想到了那个盒子……”

说到这里,姜云冉几乎要为她鼓掌叫好。

故事编到这里,阮含珍成功为自己塑造了柔弱可欺,忍气吞声,却又不畏强权,为了旁人勇敢出头的形象。

真精彩啊,精彩到不像是她能编出来的故事。

姜云冉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仰头看向太后:“太后娘娘,臣妾问完了。”

仁慧太后此刻才睁开眼睛。

她冷冷睨着阮含珍,满眼都是不屑。

很显然,她不相信阮含珍的话。

阮含珍吓得一哆嗦,眼泪再度落下:“太后娘娘,臣妾所言都是真的,绝无半分虚假。”

仁慧太后却说:“阮宝林,即便你所言为真,光凭这只字片语就要断定姜贵妃诅咒梅贤妃,简直是无稽之谈。”

顿了顿,仁慧太后还要继续训斥,阮含珍却忽然激动站起身,她声音洪亮,宫殿内外都能听清。

“太后娘娘这是要包庇贵妃娘娘吗?就因为她得陛下爱重,就因为她怀有皇嗣,做了错事就可以不被惩罚吗?”

这声音犹如晴天霹雳,落在沉寂的绯烟宫,殿阁内外众人皆是神情一肃,呼吸就放轻了声音。

无人敢开口,无人敢抬头。

无人知晓仁慧太后此刻是什么表情,更无人敢去看姜云冉。

阮含珍今日此举,是破釜沉舟,必要把事情闹大,不死不休了。

“你……”

仁慧太后气得心口发闷,她只说了一个字,正殿之外,一道熟悉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这么笃定,那就去听雪宫看一看,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盒子。”

众人齐齐抬头,就看到年轻的皇帝陛下大步流星而来,踩着月色踏入寝殿之中。

满堂皆静。

景华琰这几日都在忙碌,夜里都未好好休憩,此刻显得略有些疲惫,精神却还是抖擞的。

他只穿了日常的常服,头上戴着轻纱冠,自是清俊出尘,没有一丝颓唐。

忽然见他出现,*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仁慧太后就忙到:“皇帝怎么来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后宫之事不用你操心。”

这话有责备,也有心疼。

景华琰面无笑意,他直接来到姜云冉身边,一手安抚太后,一手按住了姜云冉的肩膀。

“无需多礼。”

他道:“朕听闻绯烟宫出事,正巧忙完,便过来看望。”

“没想到,听到的不是众人关怀梅贤妃,反而是诋毁姜贵妃。”

阮含珍站在堂下,整个人都傻了。

但很快的,她就重新兴奋起来。

“陛下同意去听雪宫观察看,再好不过,到时候就能证明臣妾所言不虚。”

阮含珍一边说,一边又委屈上来:“要不是关心贤妃娘娘和小殿下,臣妾也不敢故意惹怒贵妃。”

景华琰看都不看她。

他转头看向仁慧太后:“母后,今日事发突然,贤妃又要好好医治,不如直接去听雪宫,是非对错,一看便知。”

“有劳母后了。”

太后见他神情平静,右手一直稳稳搭在姜云冉的肩膀上,难得平顺了心情。

不得不说,她竟也开始依赖年轻的儿子了。

看到他过来,她竟觉得有了主心骨,一切麻烦都是小事。

仁慧太后叹了口气,道:“辛苦皇帝了。”

决定要去听雪宫,就不停歇,景华琰叮嘱白院正和后赶来的李院使仔细给贤妃请脉,务必对梅贤妃的小产有个交代,又叮嘱绯烟宫宫人好好侍奉,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出了绯烟宫。

夜里的宫道幽深狭长,寂静无声。

众人走在宫道上,无一人交谈。

绯烟宫距离听雪宫步行就能到,不过是前后巷的距离,一炷香之后,众人便来到听雪宫前。

守门的刘晓瑞听到脚步声,立即出门相迎。

熟料看到的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由有些惊骇。

但他却很快让小黄门去传人,自己则上前见礼。

景华琰直截了当:“你去取铁铲来。”

等众人在阮宝林指定的位置站定,自然是神情各异。

那里原本的确种了一棵蔷薇,奈何那枝树木枯死,青黛就让宫人换了一棵月季。

现在可好,这棵月季也要被请出来了。

听雪宫前殿已经点燃了所有的宫灯,照耀得天空如白昼。

景华琰站在最前面,左边是仁慧太后,右边是姜云冉,三人神情出奇平静。

另外皇贵太妃、贵太妃和慕容昭仪也一起来了,算是作为见证。

阮含珍站在人群另一侧,她的脸颊被火光照亮,显出不自然的红云。

此时此刻,她心中一片激动。

看着小柳公公一铲又一铲带出褐色的土壤,心跳如鼓。

快了,就快了。

马上,姜云冉就要获罪下狱,自戕狱中。

想到这个可能,阮含珍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众人就在眼前,她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强忍着满心激动和笑意,绷着脸沉默无言。

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的兴奋。

姜云冉淡淡睨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越挖越大的土坑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铲,又一铲。

坑挖得越来越深,几乎无法使力了。

慢慢的,小柳公公停了下来。

阮含珍再也维持不住内心的平静,她听到小柳公公开口了。

他禀报:“陛下,太后娘娘,土坑里并无任何东西。”

“不可能!”一道嘶吼响起。

阮含珍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

她又是要放肆大笑,又是难以置信,这一刻,千言万语凝固在脸上,显得狰狞无比,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恰好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阮含珍下意识捂住脸。

她嘶吼着:“不可能,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阮含珍最终再也忍耐不住,整个人扑在土坑之外,伸手就要去挖土。

仁慧太后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她蹙了蹙眉头:“阮宝林,休要再胡闹!”

阮含珍眼泪再度滑落,这一次,却不是做戏表演,而是真的恐惧害怕。

她检举失败了。

又一次。

上一次有凡霜,这一次呢?

阮含珍跪坐在地上,脸颊手上都是泥土,显得异常狼狈。

她一边哭,一边笑,几乎癫狂。

“不可能的,她告诉过我……”

姜云冉垂眸看着她,冷冷道:“谁告诉你的?”

阮含珍忽然噤声了。

她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内心深处只剩下绝望。

她清晰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算是完了。

怕是以后只能在冷宫苟延残喘,再无出头之日。

阮含珍放声痛哭:“陛下,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故意污蔑,定是贵妃娘娘把盒子转移了……”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奴婢曾经在长春宫见过一个封符木盒,”此时,阮含珍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直接跪倒在地,“奴婢要禀报阮宝林行巫蛊之术,意图栽赃嫁祸贵妃,扰乱宫闱。”

阮含珍瞪大眼睛。

说话之人,是她最后能依赖的人。

素雪跪在地上,面容冷肃,神情异常平静。

她匍匐在地,声音清晰。

“所有事端,都是阮宝林一人所为,同贵妃娘娘无关。”

————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的事情这样跌宕起伏,峰回路转。

这贼喊捉贼的戏码,竟在长信宫瞧见了。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几位太妃,也都回不过神,根本想不明白这复杂的事端。

倒是阮含珍忽然转过身,恶狠狠就要往素雪身上扑去。

“你这个贱人,你栽赃陷害!”

还好小柳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拽走了素雪,让阮含珍扑了个空,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

又落了一身灰。

素雪站在一边,神情冷淡。

“奴婢以性命保证,所言皆为真。”

阮含珍这辈子做了那么多糊涂事,唯一真心相待的就是素雪。

今日被素雪背叛,她心中难过,忍不住哭嚎出声。

霎时间,刺耳的哭声在听雪宫回荡,在这安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景华琰垂下眼眸,冷冷道:“噤声。”

一瞬间,哭声骤停。

景华琰并不耽搁时间,直接道:“去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东六宫,距离较远,众人都乘上了软轿。

路上,素雪禀报道:“这些时日,宝林娘娘总是避开奴婢行事,单独吩咐长春宫的小宫女阿幼,阿幼可能有些紧张,行事并不利落,便让奴婢看到了那个木盒。奴婢起初并不明白,后来隐约听阿幼禀报,说安置好,请娘娘放心,奴婢便起了疑心。”

说起来很简单。

阮含珍近来行事都避开了素雪,素雪不知她究竟在做什么,便也不可能检举,但今日这样一闹,素雪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阮含珍故意栽赃。

那个木盒,就是证据。

既然听雪宫没有,便只可能在长春宫。

众人来到长春宫时,长春宫里宫灯都灭了,苏宝林早就睡下,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嘈杂声惊动了苏宝林,她披着衣衫出来,就被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吓了一跳。

慕容昭仪安抚她回去,一行人就进了东配殿。

素雪也不废话,她上前一步,指着其中一个箱笼道:“就在那里面。”

这是在嫔妃宫中,便换成彭尚宫亲自搜查。

阮含珍已经被人挟制在众人之后,无法动弹。

她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恨意,却再也不是对着姜云冉,而是冲着素雪。

寝殿中很安静,只有彭姑姑搜查的声音。

一盏茶过去,彭姑姑空手而归:“没有。”

这两个字说出口,阮含珍冷笑一声。

她看起来已经有些癫狂,两名高大的嬷嬷需要用力才能挟制住她。

“不是我,不是我,是这贱人栽赃!”

“我是清白的!”

仁慧太后头痛欲裂。

折腾这大半夜,还被阮含珍这样胡搅蛮缠,她所有的耐心都已经耗尽。

本来就因贤妃小产而心痛,现在越发烦躁起来。

“闭嘴!”

阮含珍的眼泪扑簌而落:“太后娘娘,臣妾真是冤枉的!”

仁慧太后冷冷道:“你栽赃陷害贵妃,可不是冤枉的。”

此时,皇贵太妃轻轻拍了拍仁慧太后的肩膀,柔声道:“姐姐,今日天色已晚,既然没有结果,不如先各回各宫,明日再分辨清楚。”

仁慧太后面色稍霁,她看向景华琰,想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景华琰面容冷肃,他坐在主位上,自从踏入长春宫后便一言不发。

“搜宫。”

他没有任何迟疑,只冷冷说了这两个字。

莫名的,阮含珍一阵心慌。

然而对上景华琰冰冷的视线,她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等在明间,等候宫人搜宫。

一刻过去,两刻过去。

贵太妃有些熬不住,略有些困顿。

姜云冉也靠在椅背上,右手撑着额角,半阖着眼眸。

仁慧太后有些忧心,道:“让贵妃去一边歇一歇吧。”

姜云冉摇了摇头,对仁慧太后轻声道:“无碍,长辈们都在,臣妾因何就要单独休息。”

她话音刚落下,彭尚宫就捧着个盒子,面色沉寂出了寝殿。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她身上。

那是一个小巧的方盒,应该是枣木材质,并不十分名贵。

盒子上贴了一张黄纸朱砂符,不知符文有何作用,但看起来触目惊心,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惊愕。

“还真有?”贵太妃惊呼。

彭尚宫倒是并不显得害怕,她稳稳捧着那个方盒,放在了前方的方桌上。

“回禀太后娘娘,陛下,此盒是在阮宝林架子床之下寻到,藏得很深,费了一番力气才取出。”

听到这话,阮含珍呆愣愣看向前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超出她的意料,与先前说好的全然不同。

无论是出现在她宫中的木盒,还是素雪的忽然背叛,都让她忽然明白一件事。

今日的检举,或许不是要除掉贵妃,而是她。

对方做了万全之策,把她诱骗入圈套之中,而她自己心甘情愿上了钩。

多可笑。

多可笑啊。

她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方盒在她宫中出现,她再无转圜的余地。

阮含珍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莫名落下泪来。

此时,她甚至心存侥幸:“太后,太后娘娘,您之前也说了,并不相信巫蛊之术,即便如此,此事也与贤妃娘娘小产无关。”

“不是臣妾害的贤妃娘娘,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仁慧太后头风发作,此刻面色异常难看,她按揉着额角,一言不发。

皇贵太妃忧心她的身体,难得对阮宝林语气严厉。

“你自知罪无可赦,就又开始颠倒黑白,”皇贵太妃冷冷道,“今日这么多人陪你忙碌半夜,已是宽宥你的胡乱攀扯,想要彻查清楚,你还要如何?”

说着,皇贵太妃似乎有些激动,伸手就取过那个木盒。

木盒上的符咒贴得严严实实,无人打开查看过。

皇贵太妃眸色微闪,她直接了当就把符咒解开。

唰啦一声,符咒撕成两半。

即便并不信巫蛊之术,但仁慧太后还是白了脸色:“阿秧,危险!”

皇贵太妃面色沉寂,她对仁慧太后摇了摇头,干脆利落打开了木盒。

一瞬间,明间安静无声。

所有人屏息凝神,皆看向那个巴掌大的小方盒。

在场众人,多半都不信什么巫蛊之术,但宫人们吓得面色惨白,若非这么多贵人都没动,他们都要后退几步。

皇贵太妃本来想要安慰仁慧太后一句,说这巫蛊之术都是无稽之谈,可她目光所及,却倏然冷下了脸来。

景华琰淡淡道:“太妃,给朕看看。”

皇贵太妃犹豫片刻,却没有把盒子直接放到他手中,招来梁三泰,让他捧着给景华琰看。

景华琰淡漠地扫了一眼,倏然冷笑一声。

“难怪,你坚持贤妃小产与你无关,因你根本就不是诅咒的贤妃。”

梁三泰的手都要颤抖了。

他垂着眼眸,看着盒中木偶上,清晰写着姚若蘅三个大字。

那是仁慧太后的名字。

景华琰抬起眼眸,淡漠看向阮含珍:“你要诅咒的,是太后。”

“什么?”

仁慧太后忍不住捂住胸口,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其他人几人面色也很难看。

姜云冉蹙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景华琰,却见景华琰对她摇头。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最终没有开口。

仁慧太后此刻才是真正动怒了。

待她喘过气之后,执意要看那方盒里的东西。

景华琰让梁三泰给她看,温言道:“母后,巫蛊都是无稽之谈,稍后让钦天监处置,应该便无碍了。”

仁慧太后却摇了摇头。

她的脸色难看得可怕:“我说过,若巫蛊之术当真管用,我早就已经死了。”

“我不怕这巫蛊之术,我厌恶的是这歹毒的心思。”

仁慧太后冷冷看向面如死灰的阮含珍:“你今日敢诅咒哀家,明日是不是就要诅咒陛下,诅咒国朝?”

仁慧太后说到这里,心口一阵剧痛,面色煞白,冷汗岑岑。

景华琰立即看了彭尚宫一眼,然后直接道:“母后,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儿子办吧。”

说着,他看向阮含珍,眼眸中只有冰冷。

“阮含珍,你诅咒太后,诬陷贵妃,大闹绯烟宫,是为大不敬。”

“今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即刻打入诏狱,等事情水落石出再定夺处罚。”

阮含珍愣愣站在那,一言不发。

彭尚宫经验丰富,她一个眼神,阮含珍身后两名高大的嬷嬷就立即上前,狠狠捂住了阮含珍的嘴。

这让终于回过神来的阮含珍,一句话都喊叫不出来。

没有人给她辩驳的机会,也无人让她解释,今日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一切都已经证据确凿,尘埃落定。

而她,也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

景华琰说是等待水落石出再发落,可他已经给她定罪了。

大不敬,就是死罪。

没有任何可能逃脱罪责。

这一刻,阮含珍求生意识爆发,她拼命挣扎着,努力呜咽着,发髻散落开来,狼狈不堪。

可嘴上的手犹如铁钳,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最终,阮含珍就这样疯狂地被押解下去。

等她走了,明间重新恢复寂静。

景华琰直接起身,过来亲自搀扶起太后:“母后,今日天色太晚,母后身体又不适,还是回宫早些安置,后面的事宜,有贵妃处置,母后便不用再行操心。”

姜云冉已经洗清了嫌疑,因此对于贤妃的小产和阮含珍的大不敬,都能一起处置。

仁慧太后颔首,扶着他的手慢慢起身。

此时景华琰看了一眼姜云冉,姜云冉便也上前,搀扶住仁慧太后的另一只胳膊。

一家三口慢慢外出,姜云冉低声同慕容昭仪道:“慕容妹妹,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皇贵太妃和贵太妃。”

待三人离开,慕容昭仪才上前:“两位太妃娘娘,臣妾送你们回去吧。”

皇贵太妃幽幽叹了口气。

她看着远去的一家三口,才道:“不用,我们自己回去便是。”

说着,她对慕容昭仪温柔一笑。

折腾这一整晚,她一点都没有显露出疲态。

“我们健康得很,不用你们小辈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