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三合一】或许,小产与梦魇有关。
自从周宜妃生辰宴出事之后,各宫宫人都少了走动。
不过因姜贵妃晋升和有孕,让宫中重复热闹。
尤其这几日,西六宫正中央的飞鸾宫日日忙碌,敲敲打打不停。
这声音不远不近,却刚好能让后面的长春宫听得清楚。
自从幽闭宫中之后,阮含珍的睡眠就每况愈下。
重新出宫,她本来应该有所好转,但她“检举”姜云冉失败,很是落了面子。
后来又每每看她耀武扬威的模样,阮含珍心里的刺就越扎越深,几乎要恨得牙痒痒。
最怕仇人过得好。
现在不吃药,她完全睡不着了。
正因此,她如今瞧着消瘦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必要用厚重的珍珠粉,才能遮挡她的坏心情。
那日御花园事发,阮含珍也是先晕倒的人之一,等她醒来之后,只觉得头晕脑胀,天旋地转。
那时候太医才说,因为吸入了过多的迷香,与她平日吃的安神汤有对冲,她这几日会烦躁易怒,也必须要停了安神汤,等过了七八日再恢复服用。
当时阮含珍恍恍惚惚,没有听清,直到她半夜醒来,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之后,才彻底陷入癫狂之中。
那一夜,把宫人们折腾得不轻。
还是素雪细心陪在她身边,不停安慰她,那般温柔体贴,也用了将近大半夜才成功安抚阮含珍。
待阮含珍慢慢平复下来,她看着素雪,眼睛中满是血丝。
“素雪,我只剩下你了。”
这一刻,阮含珍难得有几分真心。
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最在乎的都不是自己,天底下,唯一待她真诚的居然是个低贱的宫婢。
阮含珍有时候觉得可笑,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可怜,爱恨交织,心绪难平。
越是如此,她越无法安眠。
就这样熬了一夜,等天光大亮时,阮含珍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困倦袭来,她半梦半醒地小憩了一会儿。
这一个白天,长春宫的气氛都很低迷。
阮含珍这边闹了一夜,苏宝林如何不知?她不想与阮含珍闹事,只低调行事,又叮嘱宫人们谨言慎行,不要嬉笑打闹,惊扰阮宝林的清净。
宫女桐舟有些不满:“娘娘,都是宝林,您又年长,因何处处忍让她?”
苏宝林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到这里,苏宝林又叮嘱:”千万别到处说姜贵妃晋升之事,我怕她又发疯,连累了咱们也不值当的。”
桐舟都替主子委屈。
阮宝林早就不是惠嫔娘娘了,却还是耀武扬威,不肯低头。如今长春宫的主事是他们娘娘,因何还要看她脸色行事?
倒霉同阮宝林同住一宫,一点好处没落下,还要处处忍让,这日子别提多憋屈了。
对此,苏宝林倒是很平静。
她抬眸看向桐舟,那张可爱的俏脸难得严肃起来。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桐舟顿了顿,才不甘不愿道:“奴婢遵命。”
苏宝林见她乖顺了,这才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低沉下来。
“她不会长久的,”苏宝林说,“早晚有一天,她会自作自受。”
“咱们总要明哲保身不是?”
桐舟眨着眼睛看她,见苏宝林面容严肃,才慢慢落下心来。
“是。”
另一边,阮含珍尚且不知宫中事。
她中午用过午膳之后,依旧昏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睡,顿时又觉得烦躁。
先是折腾了一圈宫人,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前面的宫殿又喧闹起来。
敲敲打打的声音犹如魔咒一般,在耳边炸响。
阮含珍抱着头,咬牙切齿:“怎么回事?”
素雪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帮她按揉太阳穴。
“娘娘,外面宫殿在修,过几日就好了。”
阮含珍慢慢放松下来,头脑逐渐清明:“不年不节,因何要修宫殿?”
她顿了顿,面色一变:“修何处?”
素雪没说话,沉默却是最好的答案。
阮含珍的面容重新狰狞起来。
“难道是映玉宫?还是临芳宫?”
如今灵心宫还有德妃住着,已经病病歪歪好几个月了,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无。
不可能是灵心宫。
也不可能是长春宫和荷风宫。
前面的宫殿,唯一空置的便是映玉宫、飞鸾宫和临芳宫了。
宫中份位,只淑妃份位空置,而淑妃恰好主位映玉宫。
想到这里,阮含珍面目越发狰狞。
她几乎是嘶吼着说:“那贱人升为淑妃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不可能,不可能,凭什么啊!”
素雪忙安抚她,立即回答:“不是的,不是的。”
听到她否认,阮含珍倏然安静下来。
她那双充血的眼睛凸起,看起来狰狞可怖。
“不是吗?”
她盯着她,犹如恶鬼盯紧猎物,似乎随时都要把她拆吃入腹,啃得骨血不留。
素雪沉默片刻,才说:“不是的,姜娘娘并未被晋封为淑妃。”
她可没有撒谎,因此语气分外坚定。
那双猩红的眼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眨了一下。
莫名的,阮含珍整个人又开心起来,她癫狂地笑着:“我就说不可能。”
“她出身那么低贱,怎么可能呢?”
她的语气是那么坚定,那么理所应当,仿佛普通出身的人们无论多努力,却永远无法改命,一辈子只能卑躬屈膝,成为被践踏的蝼蚁。
素雪沉默着,没有开口。
阮含珍笑了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却又问:“那为何那样吵?”
素雪想了想,才说:“是各宫都要修,过几日便结束了。”
“嗯。”
阮含珍看向她,眸色幽深。
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素雪的手。
“好素雪,你最好了。”
阮含珍紧紧握着她的手,把素雪的手腕捏得通红。
“你放心,以后我若是飞黄腾达,定会给你升职,咱们共享富贵。”
素雪忽然红了眼眶。
她抬眸看向阮含珍,眼泪甚至都要落下来。
“娘娘,娘娘您真好。”
阮含珍伸出手,轻轻环抱住素雪。
她的目光依旧闪烁着让人胆寒的戾气,可拍素雪后背的那双手,却温柔无比。
“因为只有你真心待我啊。”
自从长春宫宫人减少之后,素雪就越发忙碌了,又因之前凡霜之事,如今素雪都是亲自领着小宫人去取膳食,不敢怠慢。
这一日午膳时分,素雪刚出宫门,两道身影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东配殿之外。
此刻东配殿只一名小宫人侍奉,她看到来人,直接愣在原地。
稍后一些的身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小宫女吓得紧抿双唇,低头不敢多看。
两道身影直接踏入东配殿,瞬间便隐没了踪迹。
阮含珍正坐在贵妃榻上发呆,她夜里睡不好,白日就总是困顿,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即便寝殿里忽然多了两个人,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坐在那发呆。
“含珍。”
来人声音温柔,轻声细语唤她名字。
阮含珍慢慢抬起头,目光上移,落在了来人脸上。
片刻后,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
来人没有让她开口,她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顾自在对面的官帽椅上落座。
“我就知晓,你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阮含珍垂下眼眸。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猜到了。”
“那贱人怕是升为了淑妃吧?否则也不会修映玉宫。”
虽然素雪下意识否认了她的话,但阮含珍又不是真傻,光听那宫殿的声音,就不可能是简单修。
她当时以为素雪怕她难过,才故意欺瞒她,因此没有多问。
现在,来人的态度让她确定,她的猜测没有错。
然而下一刻,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就被打破。
“不是淑妃,”来人淡淡道,“是贵妃呢。”
来人垂眸,唇角却噙着一抹笑:“也不是映玉宫,而是……”
“而是飞鸾宫。”
阮含珍瞪大眼睛。
“什么?”
她声音嘶哑,几乎要怒吼出声:“贵妃?飞鸾宫?”
她的语气都变了调,声音凌厉,蕴含着浓重的怨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维持的平和被破坏了。
“这贱人她也配?”
阮含珍心中的戾气再也压不住,尽数喷薄而出。
来人依旧面容平静,她淡淡看着阮含珍,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怒火中烧,看着她逐渐失去理智。
“姜贵妃可是一路踩着你上位的,”她说,“若是没有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你甘心吗?”
“如今你母亲被逼自缢,你父亲贬官降职,你自己从惠嫔降为了宝林,被罚闭宫思过数月。”
来人一字一句,狠狠刺入阮含珍的心口中。
疼痛难忍。
阮含珍瞪大着眼睛,在听到母亲被逼自缢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流出了血泪。
这眼泪不是痛苦,不是伤怀,只有无尽的怨恨。
不悲伤自己失去至亲,只是痛恨自己在博弈中惨败收场。
“我恨她。”
阮含珍哭着重复:“我恨透她了,我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来人面容慈悲,仿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那般,普度众生。
“含珍,我今日来,就是想要帮你。”
阮含珍满心戾气,却还未彻底失去理智,她看向来人,问:“你为何要帮我?”
“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来人叹了口气。
“还有一个消息,看来你不知晓。”
来人平静地诉说着另一个噩耗。
“姜贵妃有孕了。”
阮含珍愣了一下。
“什么?”
来人叹了口气,说:“是的,她有孕了。”
她说着,看向阮含珍:“你难道想看着她诞育皇嗣,荣登后位,母仪天下,风光一世吗?”
相比方才的癫狂,现在的阮含珍反而沉默了。
她瞪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最终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来人弯了弯眉眼。
“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
“很好。”
阮含珍说:“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那贱人一尸两命。”
“你能做到吗?”
来人慢慢笑了起来。
她说:“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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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宜妃甚至不等夏日来临,圣旨刚一颁布,她那边就开始收拾行李。
就连瑞亲王的封王大典,都以景明宣年幼而免了,可见离宫的心意是多么坚定。
反正周氏全部获罪回乡,如今周氏唯一还是官身的只有周宜妃,她自己就能为自己做主。
等她收拾好行李,也同仪鸾卫指挥使商议过出宫后的行程,特地派人请来了姜云冉。
再度踏入锦绣宫,景色一如往昔。
只是宫人们行色匆匆,不见笑颜。
周宜妃带出宫的宫人不多,除了百灵姑姑,还有两名侍奉多年的大宫女,除此之外,就是景明宣的两位奶嬷嬷和几名宫人,其余都留在宫中,不带在身边。
如今锦绣宫这个情形,以后前程还真是不好说,因此被留在宫中的宫女们都愁眉苦脸,看不到任何欣喜。
姜云冉被青黛和红袖侍奉着,直接往正殿行去。
百灵姑姑匆匆迎出来,福了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大喜。”
姜云冉笑了一下,红袖就送上红封,道:“同喜。”
待踏入正殿,百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里面周宜妃的嗓音:“那些花里胡哨的首饰都不带,只带日常体己之物便好,珍贵的衣料也都不带,多寻坊间常有样式,咱们是去治病的。”
百灵立即开口唤她,周宜妃这才回过神,看向姜云冉。
四目相对,周宜妃笑了一下。
她如今面容平和,周身戾气似乎都消散,整个人也卸去沉重的负累,显得十分平和。
“你来了。”
姜云冉点头:“我来了。”
周宜妃请她落座,也不废话,直接道:“在明宣康复之前,我们都不会回宫,这锦绣宫就封宫便好,宫人们直接发回尚宫局,还请你多多照料。”
说是康复,实际上两人心照不宣。
姜云冉没有挑明,直说:“你放心便是。”
周宜妃安静看着她,终是说:“你照顾好自己,别像我一样。”
被人害了那么多年,都一无所知,若非幕后之人熬不住,让韩才人挑拨离间,她可能到死都不知真相。
姜云冉颔首:“我会的。”
明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周宜妃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姜云冉明白她的意思。
她压低声音,告诉她:“陛下不会放过他们的。”
周宜妃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在眼角抹了一下,苦笑道:“这就好。”
“一切都已经发生,无法挽回,我只能祈求上苍奇迹发生,也祈求上苍降下惩罚,恶人恶报。”
姜云冉说:“会的。”
周宜妃看向她,难得同她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
在姜云冉离开之前,周宜妃抱了景明宣过来,她跟孩子说:“明宣,你说谢谢姜母妃。”
小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事发当日他没受到一点惊吓,因此同之前并无区别。
他看着姜云冉,忽然笑了一下。
孩子的笑容纯真,让人心中安然。
“谢谢姜母妃。”
姜云冉揉了一下他头发稀疏的小脑袋,说:“小家伙,好好治病,听你母亲的话。”
景明宣似懂非懂,依旧傻笑着看向她,目送她一路离开锦绣宫。
四月初,周宜妃同瑞亲王景明宣,低调离开了长信宫。
他们的离开,似乎并未在长信宫掀起波澜。
因为此时的九黎,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
四月初二,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尤其在边疆重镇,百姓们早早就开始在地里劳作,为新一年的耕种做准备。
战事发生的措手不及。
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上千高大威猛的西狄骑兵忽然出现在防守最为薄弱的东城门前。
他们手中的长矛锋芒尖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一瞬间,战事便激荡起来。
定国军奋勇杀敌,鏖战三日,才击退了来犯的西狄铁骑。
军报传入京中,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自从十五年前,定国公沈穆击退西狄狼□□兵,西狄元气大伤,这些年来不过小打笑闹。
后来礼泉开放榷市,贸易往来互通有无,西狄也不再缺医少药,贫瘠萧瑟,便逐渐平稳下来。
然西狄依旧是丰庆草原上的庞然大物。
无论是驻守在礼泉的护国军,还是驻守在九黎的定国军,都不敢放松。
这样大规模的进犯,还是十数年来的第一次。
果然,异族蛮子还是狼子野心。
中原富饶,沃野千里,谁看了不会心动呢?
尤其大楚幅员辽阔,不仅有丰茂的产粮平原,还临海靠山,贸易和珍馐皆不匮乏。
丰庆草原的确富饶,可同大楚的锦绣山河相比,却显得贫瘠单薄。
隐忍十数年,今岁终于隐忍不住了。
景华琰看到战报,面色随之一沉,他直接命京中驻守的各将军都督入宫,这几日都在凌烟阁议论政事。
前朝繁忙,后宫倒是平顺。
如今宫中之人越发少了,倒是显得清净不少。
这一日,姜云冉刚处置完宫事,正扶着红袖的手在宫中踱步。
四月初*,院中的牡丹又开了一茬。
随着姜云冉升为贵妃,听雪宫中的宫人自然水涨船高。
甄承旨、青黛姑姑和红袖姑姑还是原来的官职,但俸禄加了一倍。
另外紫叶升为从六品管事姑姑,俸禄与青黛红袖等同。
莺歌和蓝韵升为司职宫女,莺歌贴身侍奉姜云冉,蓝韵主管库房,众人各司其职。
黄门们也可有升职加俸,整个听雪宫犹如初夏一般欣欣向荣。
回到姜云冉身边的红袖一如既往稳重。
虽然之前分别数月,情分却没有生疏,还如以前一般亲近。
此时红袖扶着姜云冉,一边禀报着宫中琐事。
“夏日的份例都已发放下去,今年春日又放出去一批宫人,足有一百三十七人,因此今岁的份例少了两成,娘娘吩咐给各宫人多发了两匹细棉布,剩余还有一成。”
姜云冉点点头,红袖对于织造局事烂熟于心,不用看折子,都能把数字说得分毫不差。
“这一成先归东寺库,到时你跟彭大伴一起去,务必当面交接清楚。”
如今宫中宫妃数量比之前朝少了六七成,尤其这两年来,人数越发少了,伺候的宫人自然相应减少。
尤其前朝时候,还有不少没名没分的庶妃,伺候的宫人越发庞杂。
到了元徽五年,虽然当时有新秀女入宫,但宫人数量足以应对。
到了元徽六年,即便今年有一百多名宫人出宫,却并不影响宫中事务。
各宫室和司局的宫人数量不变,但伺候娘娘小主的宫人却大大减少。
之前姜云冉就同景华琰商议过,两人都认为不用再小选宫女入宫,不仅劳民伤财,还让各州府借机行事。
即便以后还要小选宫女,大多也会选择慈养堂的孤儿,出宫和入宫的宫人数量足可持平。
宫人减少,四季份例、岁银都会相应减少,姜云冉会取出其中一部分余额赏赐宫人,剩下的就开设东寺库,留存储备,以待荒年用来赈济。
因为东寺库经手都是银钱,所以须格外谨慎,姜云冉反复叮嘱红袖。
红袖便道:“诺,奴婢知晓的,娘娘放心。”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呢喃道:“也不知今年是否还去东阳围场了。”
姜云冉有孕之后,身体一直十分康健。
她除了最开始有些嗜睡,之后就再无其他症状。
能吃能睡,前两个月便平顺度过。
到了四月上,她才开始有些害喜。
不过她对吃很是执着,即便害喜也不会不用膳食,讳疾忌医,倒是慢慢有所改善。
听到这话,红袖就低声道:“边关起了战事,倒是不太好说,不过东阳围场之行本就是为了选拔年轻俊才,积累武将,倒也与战事不太冲突,只是……”
“只是娘娘如今有孕,路途就有些艰难了。”
姜云冉却拍了一下小腹,道:“孩子坚强着呢,不会这般脆弱。”
“再说,等到了四月末,宫里又闷又热,怕是还不如熬过那十日路途,到东阳围场消暑。”
她说着,叹了口气。
“只希望战事能早早平息,不要再有杀戮,也不要耽误边关百姓的春耕。”
然而,边关战事究竟是什么走向,现在的玉京无人能知,这金碧辉煌的长信宫中,最先出事的并非武英殿。
这一日景华琰依旧在前朝忙碌,只让梁三泰过来看望她一眼,见她平安才能放心。
梁三泰十分客气:“贵妃娘娘,陛下特地让御茶膳坊给娘娘准备的八宝烧鸭,娘娘最爱吃这一口,陛下心里记挂得很。”
姜云冉笑道:“谢陛下恩赏,本宫也给陛下准备了银耳莲子羹,好让陛下清清火气。”
“梁大伴。”
姜云冉点了一句梁三泰的名字。
梁三泰忙点头哈腰:“娘娘您说。”
“本宫知晓陛下国事繁忙,但龙体要紧,梁大伴还是要好好侍奉陛下,务必要让陛下准时准点用膳,若是陛下不肯用,你就说是本宫特地叮嘱的。”
梁三泰定是说不动景华琰,但贵妃娘娘一定可以。
见贵妃愿意担这个责,梁三泰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越发恭敬:“娘娘对陛下的关怀,让下臣感动不已,难怪娘娘能简在帝心。”
对于这种奉承话,姜云冉不置可否,只让他回去忙了。
景华琰不过来,姜云冉便领着宫人们一起用晚膳。
晚膳过后,她正同几人一起散步,就听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密密匝匝,犹如鼓锤敲在鼓面上,惹得心跳咚咚作响。
姜云冉慢慢转过身来,就看到钱小多苍白的脸色。
“娘娘,绯烟宫刚急招太医。”
“说戌时二刻,贤妃娘娘忽然腹中剧痛,已经见红。”
————
算起来,梅贤妃有孕已经六个月。
她虽然一直没有显怀,人也瞧着一如既往消瘦清雅,不过既然白院正都说她无碍,那她应该就是没有大碍的。
她这一胎怀相可比吴裕妃的要好得多,听闻也比当年周宜妃的要康健,本来应该一直平安顺利,怎么才六个月就见红了?
姜云冉同甄承旨对视一眼,甄承旨立即道:“红袖,紫叶,你们看好听雪宫,娘娘,奴婢和青黛陪您去绯烟宫。”
姜云冉颔首,她看向钱小多:“肯定已经有人请了太后娘娘和慕容昭仪,你另外派人,请皇贵太妃和贵太妃至绯烟宫,请两位太妃一起定夺此事。”
如今宫中能主事的人越发少了。
徐德妃重病,周宜妃出宫。
高位妃嫔只有三位。
姜贵妃、梅贤妃和慕容昭仪。
其中一位还是今日的苦主,根本无法主持宫事。
事关皇嗣,可马虎不得。
尤其景华琰在前朝忙碌数日,也不能叫他分心,还不如多请几位太妃坐镇,也好稳住局面。
听到姜云冉的处置,甄承旨了然地颔首,她思索片刻,又看向钱小多,道:“娘娘,小多也一起去吧,只在宫门口接应也好。”
甄承旨处事周密,从来不用姜云冉多费口舌。
绯烟宫距离听雪宫很近,不过几步路的工夫,等姜云冉赶到绯烟宫时,就在门口碰见了慕容昭仪。
两人同住东六宫,路程时间一致。
等两人快步踏入绯烟宫,才发现绯烟宫中气氛非常沉寂。
宫人们白着脸,低垂着头,谁都不敢开口。
梅贤妃身边的澄江姑姑此刻并不在前庭,只有一名叫如练大宫女出来相迎。
这名大宫女面生,显然平日很少跟随梅贤妃出宫行走,此刻显得分外紧张,额头都是冷汗。
姜云冉和慕容昭仪对视一眼,慕容昭仪对她摇了摇头。
两人并未询问如练细节,只跟着她沉默前行,很快就来到正殿之前。
殿中已经点燃所有宫灯,此刻灯火通明,一片肃静。
仁慧太后正坐在主位上,半阖着眼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显然,绯烟宫最先请的是仁慧太后和太医,等仁慧太后到场,才安排宫人请来了姜云冉和慕容昭仪。
听到通传声,仁慧太后的动作不停,姜云冉和慕容昭仪两人也安静站在堂下,没有打扰。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仁慧太后手上动作骤停。
两人行礼,仁慧太后慢慢睁开眼睛,道:“坐下说话吧。”
坐下之后,姜云冉先说:“太后娘娘,今日事关皇嗣和贤妃,臣妾不敢擅专,特地又派人请了皇贵太妃和贵太妃,娘娘们都是长辈,能指点一二。”
仁慧太后看向她,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也不知贤妃如何了。”
此刻寝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有孕之后,姜云冉对气味很是敏感,此刻她没有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便以为并无大碍,因此神情还算平静。
她看向一边守着的如练:“哪位太医到了?如何断言?”
低垂着头,听到询问便福了福,道:“今夜刚好白院正值夜,他同两名女医正在给娘娘医治,刚进寝宫没多久,娘娘究竟如何尚且不知。”
如练说到这里,仁慧太后就冷着脸问:“贤妃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腹痛?这几日可有异常?若有异常或者其他病症,为何不上报?”
被太后这一斥责,如练哆嗦了一下,脸色煞白。
姜云冉看到她一直紧紧攥着双手,显得分外紧张。
“奴婢,奴婢……”
如练到底也在宫中数年,熬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还是稳住了心神,她膝盖一软,直接在跪在地上,躬身磕头。
“贤妃娘娘这几日一切如常,甚至昨日白院正还请了平安脉,”大宫女认真说道,“今日娘娘也一切安好,并无不妥啊。”
她顿了顿,才说:“娘娘晚膳之后本来要沐浴,可没过多久,娘娘就腹痛难忍。”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仁慧太后看向姜云冉,道:“应立即盘查今日贤妃所用膳食。”
姜云冉颔首,直接让绯烟宫的宫女去一趟尚宫局,把穆尚宫和御膳房的颜总管一起唤来。
这边刚刚吩咐完差事,门口就有传来交谈声。
抬眸看去,就看到皇贵太妃和贵太妃联袂而来。
两人住在东六宫之后,又是最晚被通传的,因此耽搁了将近两刻才到。
等众人都落座,如练又上前禀报了一遍情形。
皇贵太妃也念了一声佛偈,她看向仁慧太后,有些欲言又止。
仁慧太后叹了口气,道:“沈妹妹,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两位太妃都是急匆匆赶来的,贵太妃显然入睡很早,发髻都有些凌乱,皇贵太妃好一些,发髻还算整齐,但因为牵扯皇嗣之事,面色也不甚好看。
“姐姐,”皇贵太妃顿了顿,依旧有些犹豫,“皇嗣事关重大,只咱们几个做主可能行?万一……”
“还是禀报皇帝为好。”
仁慧太后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才说:“陛下有国事,兹事体大,不容分心。”
“无碍,今日无论是什么事,哀家都能做主,莫要担忧。”
有仁慧太后这一句话,众人心中稍安。
此刻寝殿中依旧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痛呼,没有一盆盆血水,也没有满脸是汗的太医。
明间之中一时安静下来,随着沉下来的暮色一起落入深夜之中。
刻香掉了两节,寝殿中忽然有喧闹声音响起。
伴随着喧闹,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雕花门扉倏然打开,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人正是白院正。
这位在宫中侍奉二十几载的老太医,此刻面容苍白,冷汗岑岑,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两鬓都已斑白,显得异常苍老。
他见到在场这么多娘娘,面色不变,一撩衣袍就要跪下。
仁慧太后直接道:“免礼,白院正,贤妃如何了?”
白院正动了动嘴唇,他最终长叹一声:“贤妃娘娘腹中剧痛难忍,在臣等到绯烟宫之前已经落红,臣到来之后诊脉,发现娘娘有早产的迹象,便让女医用金针保胎。”
随着白院正的话,众人脸色为之一变。
“然而金针并无用处,后来臣又加用了保胎丸和护心丸,也没有任何效果。”
白院正的脊背彻底弯了下去。
此刻得他,显得那样苍老颓丧。
“一刻之前,贤妃娘娘小产……”白院正低声道,“是位没有成型的小皇子。”
听到这里,仁慧太后手指一松,那一串莹润有光的蜜蜡佛珠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上。
绳索断裂,佛珠滚落开来,犹如散开的泪。
仁慧太后长叹一声:“贤妃如今如何了?”
孩子没了,母亲还在。
总要把人好好救回来,不能像吴裕妃那般年轻早亡。
说到梅贤妃的身体,白院正面色稍霁。
“贤妃娘娘并无大碍,她与裕妃娘娘不同,并未难产血崩,于身伤害不大。”
“只要坐好小月子,好好将养,两月后就能恢复如初。”
这是今日难得的喜事了。
众人面色稍霁,仁慧太后也呼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此时,姜云冉却微微垂下眼眸。
她嗅觉灵敏,之前吴裕妃早产时,殿阁中有一种很压抑的苦涩血腥味,味道非常之浓重,让人胆寒。
但此刻,绯烟宫的宫殿之中,却没有这么浓重的血腥气。
要说也是有的,但微乎其微,似乎梅贤妃并未流那么多血。
不过之前白院正也说过,梅贤妃只是小产,并未血崩,或许出血不多,所以才没有那般气味。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看向仁慧太后,才发现仁慧太后也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长信宫中的前后两位掌权者,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慎重。
事关皇嗣,太后没有吩咐姜云冉行事,而是慢慢抬起头,冷冷看向白院正。
“你可知梅贤妃因何小产?”
这一次,即便有太后宽宥,白院正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贤妃娘娘的这一胎一直都是臣在侍奉,娘娘虽然消瘦,却是脾胃不和所致,为了小殿下,娘娘日常都努力用膳,这几个月来小殿下和娘娘一直还算健康。”
白院正说到这里,顿了顿。
“昨日臣还给贤妃娘娘请脉,母子平安。”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惊惧,都察觉出不同寻常来。
梅贤妃忽然小产,肯定不是因她身体缘故。
那又是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所害。
下毒吗?
白院正也知道众人如何想,他躬身在地上磕头,道:“太后娘娘,臣方才给贤妃娘娘请脉,娘娘身上只有早产迹象,并无其他异常……”
白院正似乎下定了决心,说:“以臣之见,贤妃娘娘并非中毒导致小产。”
那贤妃因何好好的,忽然就这般了?
这长信宫中,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祸事。
仁慧太后面色沉寂,她蹙着眉头,显得非常忧虑。
倒是皇贵太妃开口:“一个人好端端的,可不会生病。”
“白院正,怕不是你医术不精,故意隐瞒犯上吧?”
白院正吓得匍匐在地,根本不敢起身。
“臣句句都是实情,”白院正顿了顿道,“若皇贵太妃娘娘以为不妥,可再传太医给贤妃娘娘请脉。”
皇贵太妃冷笑一声:“来人,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来。”
等候太医的时间并不算漫长,因为穆尚宫和颜总管到了。
颜总管可精明着呢,他一来就跪下,道:“回禀太后娘娘,这是贤妃娘娘近一月的膳食单子,因娘娘有孕,所有膳食都有尚宫局和司礼监宫人监督,小的已经查过今日娘娘的膳食,没有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寝殿中慢慢踱步而出。
她衣衫凌乱,神情古怪,平日里的端庄和体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忧伤。
“太后娘娘,奴婢有话说。”
澄江姑姑直接跪在地上:“贤妃娘娘这几日一直在梦魇,或许,小产与梦魇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