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三合一】等到了行宫,朕教你骑马可好?
对于景华琰的安排,梅贤妃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她甚至主动让宫人收拾好后殿的偏殿,做好了接纳韩才人的准备。
慕容昭仪也很随意,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
周宜妃闹得这一场事端,就这样风平浪静过去了。
待尚宫局来禀报已经准备好宫室和家具之后,姜云冉亲自去了一趟锦绣宫。
这是姜云冉入宫之后,第一次踏入锦绣宫的大门。
满宫嫔妃,除了太后偶尔来看望大皇子,基本无人会主动踏入锦绣宫。
谁也不愿意主动招惹周宜妃。
其实姜云冉并不讨厌她,周宜妃总是嘴上不饶人,却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一身尖刺或许都是为了自保,她最关心的无非就是大皇子。
不过周宜妃总是喜怒无常,因为大皇子的身体状况,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也对旁人戒备深重,根本无法与之相交。
姜云冉不会自讨没趣,平日里同周宜妃不过点头之交,若无必要,也不会来锦绣宫走这一趟。
今日她刚踏入锦绣宫,就看到周宜妃身边的百灵姑姑等在宫门口。
百灵比周宜妃要沉稳得多,也更懂得审时度势,她一见面就福了福,道:“有劳姜昭仪走这一趟。”
姜云冉笑道:“无碍,宜妃娘娘和明宣可好?”
百灵也说:“都很好,就等昭仪娘娘来了。”
两人一路绕着回廊往正殿行去,路上,姜云冉发现整个锦绣宫的宫人都一丝不苟,恭敬有加。
侍奉周宜妃,看来需要万分用心。
待踏入寝殿,姜云冉立即感受到一股闷热来。
此时她注意到锦绣宫正殿门窗紧闭,明明已经到了温暖的早春时节,似还怕冷一般,并未开窗通风。
她记得景明宣因为身体孱弱,一直居住在正殿,并未单独搬离。
这样看来,景明宣的身体,怕是尚未痊愈。
周宜妃正坐在主位上,见姜云冉到了,也淡淡颔首:“你来了,坐下说话吧。”
姜云冉福了福,在一侧落座,道:“今日臣妾前来,是为处置韩才人和冯采女挪宫一事,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周宜妃摇了摇头。
百灵上了茶水,就乖顺退了下去。
这时周宜妃却站起身来,往东配殿行去。
不多时,她抱着景明宣踏出碧纱橱,面容也比方才柔和许多。
景明宣身上裹着小斗篷,看不清面容。
周宜妃难得给景明宣取下斗篷,对他道:“明宣,见过姜母妃。”
姜云冉觉得稀奇。
周宜妃轻易不让外人见景明宣,今日却把孩子带出来给她见礼,不知所为何事。
不过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只笑着起身,来到两人面前。
相比之前那次请安,景明宣看起来并无变化,还是那副病弱消瘦的模样。
姜云冉注意到,景明宣头发越发稀疏,几乎都要掉没了,更显得他一双眼睛滚圆,看起来让人心惊。
她没有对此表现惊骇,只伸出手,对景明宣笑了一下:“明宣,姜母妃抱抱你可好?”
景明宣见过姜云冉许多次,却还是害怕,往母亲的怀里缩了缩。
周宜妃立即阴沉下脸来。
姜云冉都有些无奈了。
周宜妃一会儿满脸慈爱,一会儿恨铁不成钢,这情绪变化太快,便是个健康的孩子,怕也养不好。
稚子无辜,姜云冉还是很心疼孩子,便伸手直接把景明宣抱了过来。
万幸的是,景明宣没有哭闹,也没有反抗。
在他成长的过程里,每天都有无数人伺候他,他并不会太过抗拒。
孩子瘦小的身体乖顺依偎在姜云冉怀中,很轻,犹如怀抱一团云朵。
景明宣身上没有其他孩童浓厚的奶香味,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那是娘胎里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药味。
姜云冉第一次这样抱孩子,心里莫名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慈爱来。
这让她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容,眉眼都柔和下来。
尤其景明宣还这样乖巧,很自然把小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又软又可爱。
周宜妃看着她的面容,慢慢卸下心防。
她轻声开口:“他很乖的。”
说到这里,她又苦笑一声:“有时候,我还嫌他太乖,这样以后长大了,可要被人欺辱。”
景明宣安静缩在姜云冉的怀抱中,他一动不动,是最乖巧的玩偶。
姜云冉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力道温柔,让景明宣的眼眸慢慢合上。
他听不懂母亲说的那些话,却能感受到温暖怀抱的安慰。
周宜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熟睡的孩子,最终没有再多言。
很快,奶嬷嬷就上前来抱走了熟睡的景明宣。
姜云冉和周宜妃回到椅子上落座,百灵姑姑沉默合上了殿门。
一瞬间,原本还算明亮的正殿陷入黑暗之中。
姜云冉端起茶盏,她抿了口茶,才说:“不会有人敢欺负他,娘娘多虑了。”
周宜妃却冷笑一声。
那声音里的冷漠和嘲讽清晰可见,却不是针对姜云冉。
“我知道,你今日来不仅要盯着她们挪宫,还要问我究竟为何。”
姜云冉轻笑一声:“娘娘既然知晓,臣妾便不多言语,娘娘直接告知便是。”
周宜妃垂眸看向她,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凌厉模样,但若仔细看她眼眸,却已经少了曾经的戾气。
或许,大皇子的好转,卸去了她的脾气,让她的心也跟着安然起来。
姜云冉平静回望她,等待她的“真相”。
两人对视许久,最终,是周宜妃先开了口。
“前几日,韩才人来寻我,说有件事一直藏在她心里,她想告知我真相。”
姜云冉不由自主坐直身体。
周宜妃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控。
“她说,她知道明宣为何生来体弱多病,也知晓我之前为何情绪失常,暴戾乖张。”
说到这里,周宜妃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哽咽地开口。
“她说,害了我们母子的,就是我父亲当时送入宫中的莲花琉璃茶盏。”
这个物件姜云冉是听说过的,但从何处听说,姜云冉已经不太记得。
她略一思考,才隐约想起曾经有一次闲谈,就是韩才人同她说的。
当时韩才人此言,是为了告诉她周宜妃大方宽和,对她极好。
时过境迁,现在回忆起来,姜云冉已经无法想起当时韩才人的表情。
她只知道,这一套茶盏极为名贵,若非周家贪墨巨甚,否则根本无法得到这一套珍贵宝物。
现在周宜妃和大皇子的弱症,居然与这套茶盏有关吗?
姜云冉有些不解。
周宜妃说:“我也觉得她信口开河。”
周宜妃笑了一下,说:“想来你也看出来,她如今又有了新的靠山,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我以为她只是胡说八道,想要借此离开锦绣宫。”
周宜妃这样一说,倒也的确如此。
之前她虽然从德妃的灵心宫来到宜妃的锦绣宫,但却是因为得罪了德妃,德妃见她不喜,这才打发出来。
周宜妃那时刚有孕,并未发病,人也还算和善,因此就收留了她。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韩才人就是人往高处走。
德妃是得势,可周宜妃却有孕,当时的锦绣宫是比灵心宫是更好的去处。
如今周家败落,周宜妃身上无利可图,韩才人想要离开也无可厚非。
更凑巧的是,景华琰偏巧把她安排进了如今红红火火的绯烟宫,可不是越走越高,越过越好?
周宜妃会那样“误会”韩才人,也情有可原。
“事关明宣,姐姐还是不敢耽搁,立即就调查起来?”
姜云冉虽然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周宜妃叹了口气,说:“正是如此。”
“当时韩才人同我说,她如今很是喜欢明宣,见明宣一直病殃殃的心里过意不去,她原本想等一切尘埃落定才同我说实话,但时间拖得太久了,她不敢再继续等下去。”
这话里就很有深意了。
周宜妃继续道:“她说,那莲花琉璃茶盏是用特殊工艺烧造的,越是清透明亮,越是声音清脆,越蕴藏剧毒。”
剧毒?
姜云冉若有所思。
周宜妃见她也有些意外,说:“我也很不解,但韩才人说,一般用这种器皿饮水吃茶久了,很容易脱发虚弱,夜里无法安眠,脾气暴躁多疑。”
“大人还好一些,久之不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但孩子……”
“孩子天生体弱,根本抵抗不住,即便停止继续使用,也不会痊愈好转。”
说到这里,周宜妃有些哽咽:“我的孩子,会重病缠身,年少夭折。”
姜云冉听了心里一阵难过。
对于景明宣的身体,景华琰一直非常在意,隔三差五都会同太医询问,看是否有治愈之法。
奈何景明宣底子太差,太医翻遍了典籍,也无可奈何。
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即便是太医,也难于登天。
而现在,周宜妃却又说是娘胎里带的毒。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那一套茶盏是有人故意给的令尊,他知晓你喜欢,特地送入宫中,当时娘娘已经怀有身孕,日日用其饮水,不光自己中毒,连带孩子也胎里带毒。”
周宜妃的眼底一片通红。
她父亲不可能故意害她,周氏的荣辱都在她与明宣身上,因此那茶盏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不用想,两人都能明白。
周宜妃颔首,她道:“之前周家出事,我心情不愉,也不敢再奢华度日,便把那套茶盏收了起来,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身体好转。”
周宜妃并不蠢笨,这样一回忆,的确可以印证韩才人的话。
“当时我不敢确定,心中抱有侥幸,特地命人在京中寻名医询问,名医皆不知晓,”周宜妃说,“后来我有让人去询问琉璃工匠,倒是有工匠说做他们这行的,若是手艺不行,会早早过世。”
姜云冉心中一沉。
周宜妃回过头来,眼泪已倾泻而下。
“根据韩才人的说法,明宣活不过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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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活不过五岁。
这对于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最沉重的打击。
即便是天潢贵胄,皇嗣龙孙,也抵不过病痛无情。
姜云冉听到这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她只觉得嘴里一片苦涩,来之前喝的茉莉香片也失去了香味,只剩下难以抑制的苦来。
她想起方才那瘦小的身体,心里也涌起不舍,甚至还有一抹说不出的恨意。
那些人,太可恶了。
“稚子何辜。”
姜云冉低声感叹,心中又痛又麻,那种滋味说不上来,却相当不好受。
更何况是作为母亲的周宜妃了。
她现在还能这样同姜云冉讲述实情,没有发疯暴怒,已经是极力压抑过的。
对于现在的周宜妃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生气,而是治好景明宣,找到真凶加以严惩。
周宜妃听到这话,使劲攥着手指,指甲刺入柔软的手心,只剩下一片刺痛。
这几日,她无数次刺痛手心,手心上早就伤痕累累。
再也无法痊愈了。
她深吸口气,压抑着满心恨意,才道:“韩才人说,给我下毒的人是徐德妃。”
姜云冉心中一惊。
“徐德妃?”她不由看向周宜妃。
周宜妃颔首,脸上一片冰冷,她道:“韩才人说,当年她还在徐德妃的灵心宫,作为宫女日夜侍奉她。”
“徐氏是武将,走南闯北,经常与异族打交道,因此这琉璃烧造瑕疵有毒的事情,就是同西域客商中听来的。”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周宜妃呼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韩才人说,当时她伺候在左右,听到徐家的老夫人同徐德妃说过此事,还说家里有所准备,只等她指点。”
“不过后来宫中风平浪静,并无异常,她又成为宫妃离开了灵心宫,后面的事情便不知情,渐渐遗忘。”
“直到我把那套琉璃盏赏赐给了她。”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娘娘是何时给的她?”
这几日,周宜妃反复思量过其中细节,她沉声道:“是在明宣满月之后。”
孩子满月,即便孱弱瘦小,但周宜妃还是十分开怀,对锦绣宫众人多有赏赐,也就是那时,这琉璃盏送到了韩才人手中。
姜云冉听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心中对韩才人越发留心。
周宜妃今日会坦诚相告,必有事所求,也必没有怀疑她。
毕竟,周宜妃有孕时,姜云冉尚且还未入宫。
因此,姜云冉也不虚与委蛇,她直接了当:“若韩才人说的是真的,此事她隐瞒超过一年,若她所言为假,那其用心究竟为何,不得而知。”
周宜妃抬眸看向她,对于她的坦诚略微放松。
她道:“实话告知妹妹,韩才人同我说了真相之后,我并不相信。”
“对于明宣的病症,我总认为是有孕时没有养好,只要悉心调养,总能重复健康。”
“可她所说的病症都能对得上,这让我不得不上心,经过调查之后,我隐约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
姜云冉认真听她说,没有打岔。
“就如同妹妹所言,若她一开始就知晓明宣和我因何而病,为何当时不说?要一直到现在才坦诚相告?”
“她给你的借口,是现在徐德妃重病,无暇旁顾,徐氏也败落,她才敢开口,对吗?”
周宜妃看向她,难得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还夸了她一句:“难怪您能把宫事处理得这样好,简直能看透人心。”
姜云冉没有如常微笑,她只是说:“我只是知晓韩才人这样的人,会如何说话办事,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给自己找足了借口,表现自己的无辜。”
“是的,她就是如此说的,一字不差。”
宫殿中只点了两盏宫灯,因门窗紧闭的缘故,显得尤其昏暗。
周宜妃心情不愉,也不愿见光,就这样缩在黑暗之中,似乎这样才能让人觉得安心。
姜云冉虽然觉得闷热,却并未提醒,她陪着周宜妃细心分析如今的局面。
“娘娘查清之后,认为自己和明宣的确中毒,却没有禀报陛下,反而把韩才人和冯采女都赶出了锦绣宫,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问出口,周宜妃安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才道:“因为我不相信,是徐德妃害的我。”
对于她的回答,姜云冉有些意外。
诚然,她也不认为是徐德妃害的周宜妃,但周宜妃一贯同徐德妃不对付,两人剑拔弩张多年,此时却这般信任她?
这让姜云冉有些不解。
似乎也看出姜云冉的疑惑,周宜妃叹了口气:“我同徐如烟自幼相识,她是习武出身,一贯直来直去,不会做这样的腌臜事。”
她说着,又道:“不过,都入了这长信宫,谁又说得准呢?”
“或许是舍弃不掉年少时的情分,我不愿意相信是她所为。”
“她身体不好,不宜有孕,除掉我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惹出一身事端,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是她。”
她分析得非常在理。
姜云冉也颔首,道:“我认为,也不是她。”
周宜妃并不惊讶,不过听了姜云冉的肯定,倒是越发放松下来。
不是徐德妃,似乎对于周宜妃而言,也算是苦闷日子里的好事一桩。
周宜妃没有询问姜云冉因何这样确定,她只是道:“由此我肯定,韩才人同我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
“若她不是从灵心宫知晓的那些事,那么肯定另有其人,躲在韩才人身后,时刻窥探锦绣宫的事情。”
“也正是那个人,教给韩才人说的哪些话,挑唆我同徐德妃的关系,让我们两败俱伤。”
“时至今日,她还隐藏在之后,没有露出半分马脚。”
听到这里,姜云冉不由不感叹,这宫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愚蠢的。
看起来最随心所欲的周宜妃,都这般聪慧机敏,让人不敢小觑。
“所以娘娘干脆把韩才人和冯采女都赶出去,永绝后患。”
周宜妃颔首,说:“我怕了。”
孩子的病弱,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
无论如何也拔除不掉。
此生此世,她大抵都会活在对下毒之人的怨恨之中,恨不得对方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两人皆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姜云冉才问:“娘娘有什么打算?”
周宜妃看向她,眸子里多了几分笃定。
“我知晓,明宣的病,其实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我还想要尝试一番。”
若能医治,太医早就治好了景明宣。
可无论是宫中侍奉多年的太医,还是京中的名医,无一人能治好景明宣,他们甚至没能看出景明宣的奇特之症。
对此,周宜妃已经不报希望。
姜云冉被她真诚凝望着,不由心中一动。
“娘娘可是有事情要吩咐臣妾?”
周宜妃摇了摇头。
“我不是吩咐你,也吩咐不了你任何事情,姜云冉,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姜云冉眼眸一瞬不瞬回望她,表情平静,并不惊讶,也不惧怕。
她能走到今日,全靠自己。
她相信自己一身本领,也相信自己在这长信宫,可以迎刃有余。
危险不怕,落寞不怕,她总是一往无前,锐不可当。
“娘娘说来听听,”姜云冉淡淡笑道,“若臣妾能做到,自然不会推辞。”
她顿了顿,说:“毕竟,我也很喜欢明宣。”
周宜妃身上所有的冷意悉数退去。
她犹如抚平了尖刺的刺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多谢你,姜云冉,”周宜妃眼底的泪水终于一涌而出,“多谢你。”
这一次,她唤的是姜云冉的姓名。
她感谢的,也是姜云冉这个人。
姜云冉看着她垂泪,也叹了口气。
“娘娘,你何不告知陛下?”
听到这个问题,周宜妃并未纠结,她淡淡道:“告知陛下,告知他儿子生来中毒,或许无法长大成人,你说,他会如何做?”
周宜妃眼中的景华琰,堪称冷酷。
她想要的未来,她给明宣安排好的未来,不想让景华琰插手。
她怕会生事端。
“对于我而言,无论明宣是否能长大成人,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不那么痛苦,不那么病弱,哪怕人生短暂,也总要好好看看大好山河。”
姜云冉终于明白了周宜妃的想法。
她想带景明宣离开长信宫。
遍访名医,寻找微末的希望。
与其困守在这牢笼一般的长信宫里,还不如去广阔天地里,哪怕希望渺茫,也不能放弃。
姜云冉微微叹了口气。
到底慈母心肠。
为了孩子,周宜妃看起来已经想要放弃一切。
周宜妃看向姜云冉,道:“姜云冉,你如今恩宠加身,权柄在手,唯一缺的就是份位。”
“我在宜妃这个位置上盘桓多年,失去了家族,离开了至亲,现如今,就连唯一的孩子都守不住。”
“这个份位,对于我来说是桎梏,对于你来说,是更上一层楼的阶梯。”
姜云冉看向周宜妃,目光平静,并没有被这天降的好事诱惑。
“只要我能离开长信宫,你就能一步登天,”周宜妃说,“这个买卖,划算吗?”
姜云冉却淡淡勾起唇角。
她说:“听起来是划算的。”
“不过……”
听到这两个字,周宜妃面色一变,难得显露出清晰的情绪。
“不过,我帮娘娘,并非为了份位和荣华,”姜云冉淡淡道,“我是为了明宣。”
“天地广阔,大楚地大物博,说不定在锦绣山川里,会有明宣的希望。”
姜云冉语气十分真诚。
“宜妃娘娘,哪怕没有希望,你也可以带着明宣看看世界锦绣,看看万里山河,看看大千世界。”
“总不枉此生。”
————
锦绣宫的后殿比前殿要宽敞许多,许是韩才人和冯采女都不喜花草,庭院中只有一棵海棠,再无其他花木。
阳光散落,照得澄浆砖一片光洁,甚至都有些刺目。
此刻院中的家具妆奁摆放整齐,宫人们安静行走,一样样往外抬去。
姜云冉眸色一扫,被百灵姑姑侍奉着,先往韩才人的西配殿行去。
此刻韩才人自己倒是得闲,她坐在明间的主位上,正安静看着忙碌的宫人。
没有过多的言语,似乎也没有更多怨怼,很淡然就接受了周宜妃的“驱赶”。
见到姜昭仪到来,韩才人的大宫女翠喜忙上前来,福了福:“见过昭仪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此刻韩才人似乎才回过神来,她忙站起身,有些窘迫:“见过昭仪娘娘。”
姜云冉摆了摆手,她态度和善,面带微笑,看起来亲切有礼。
“贤妃娘娘一早就给你安排好了住处,家具摆设都是娘娘亲自挑选,足见用心,你安心就是。”
听到贤妃娘娘这四个字,韩才人面色一暗,却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道:“贤妃娘娘一贯仁和,宜妃娘娘也慈和体贴,无论在绯烟宫还是锦绣宫,都是妾的福气。”
倒是谁都不得罪。
姜云冉也不落座,她就站在明间里,看着宫人们里里外外搬箱子。
“韩才人,”姜云冉脸上依旧是柔和笑容,“今日之事,你不要多想,本宫已经询问过宜妃娘娘,娘娘说就是为了小殿下着想,才让你们一起搬离。”
“并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韩才人身上。
韩才人的眼睫轻颤,手指不自觉缩紧,慢慢扣进手心里。
她紧张了,呼吸都有些急促。
姜云冉清晰意识到,她很害怕自己知道这些事情。
“这是宜妃娘娘给你的赏赐,还望你们在新的宫殿也能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姜云冉一挥手,百灵就上前,把捧着的木盒呈了上来。
韩才人面色微变。
方才周宜妃说过,这木盒跟莲花琉璃盏是一套而来,当年她给韩才人的也是一整套,所以韩才人是认识这木盒的。
此刻这一套琉璃盏,仿佛大石一般,重重压在了韩才人肩头。
让她立即就出了冷汗。
见她没有立即接下,姜云冉有些不解:“怎么?这赏赐有何不对?”
听到姜云冉的疑惑,韩才人略微松了口气。
也是,这等秘密之事,周宜妃如何会对外人明言?难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景明宣命不久矣?
她微微松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开口道:“多谢,多谢宜妃娘娘。”
韩才人有些结巴。
姜云冉倏然轻声一笑。
“韩才人,咱们都是宫人出身,本宫知晓你日子不易,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本宫开口。”
姜云冉上前一步,伸手在韩才人肩膀上轻轻一拍。
“本宫必不会袖手旁观。”
韩才人一惊,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多谢,昭仪娘娘。”
韩才人勉强一笑,面色越发灰败。
姜云冉没有多言,她只淡淡叮嘱宫女们好好伺候韩才人,就转身扬长而去。
只留下清丽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对面的东配殿中。
百灵还未离开,她就捧着那个木盒,脸上是完美无缺的笑容。
“韩小主。”
她忽然出声,吓了韩才人一跳。
“还请受礼。”
韩才人面色惨白,她哆嗦上前,最终还是跪地接住了那看似普通的枣木方盒。
木盒里面有一整套琉璃茶盏,韩才人自然是知晓得,但她却不知道,这一套茶盏居然这样重。
重得她的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重得几乎要压垮她的脊背。
百灵居高临下看着她,依旧是慈眉善目的笑容。
“韩小主,前殿事多,娘娘便不亲送了,您且一路顺风。”
说到这里,百灵转身离去,多余话一概没有。
翠喜原本不觉有事,但看韩才人惨白的面色,还是慌张地跪倒在地,要帮她拿走手上的方盒。
“小主,您……”
韩才人的手一抖,啪嗒一声,方盒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翠喜吓得瞪大眼睛:“小主……”
“无事。”
韩才人忽然开口。
她声音低沉,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
她慢慢抬起头,面色恢复如常。
“收拾好,同宜妃娘娘之前送来的锦盒放在一起,一定要精心养护,莫要损坏。”
说着,韩才人不用翠喜搀扶,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她说:“我累了,歪一会儿,忙完了再来唤我。”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翠喜茫然又担忧,她跪在地上,仔细检查方盒中的茶盏,最终还是道:“是。”
寝殿之中,韩才人慢慢落座。
面色阴沉得可怕。
她忽然握住手边的茶盏,冰冷的瓷片莹润光滑,减轻了她手心中的燥热。
倏然,韩才人猛地一掷,那青花茶盏向前飞去。
啪的一声。
在墙壁上撞得粉身碎骨。
韩才人的呼吸越发粗重,最后,她裂开嘴笑了起来。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又哭又笑,骇人至极。
为什么?
她不是个蠢货么?
一个蠢货,因何能不被蒙蔽?
琉璃茶盏送到她手中,就意味着周宜妃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这等重要的证据拱手让人,让她意想不到。
这也说明,她也不会被她挑唆,同徐德妃大闹一场。
还因为此事,惹周宜妃不喜,被赶出*锦绣宫,从此再也不能回来。
这么简单一件事,她都办砸了。
怎么办?
怎么办?
韩才人表情扭曲,涕泪横流。
此刻的她犹如恶鬼,在昏暗的寝殿中无声哀嚎。
另一边,姜云冉踏入东配殿,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冯采女别的不多,唯书多。
她所有的箱子中装的都是书籍,宫女们根本抬不动,尚宫局只能差遣了十数名黄门过来,努力把她的藏书搬到外面的马车上。
冯采女站在书房里,正紧张叮嘱,生怕别人碰坏了她的珍稀。
见了姜云冉,冯采女立即见礼。
“有劳昭仪娘娘。”
她依旧佩戴者那副琉璃镜,腹有诗书气自华,安静平和,润物无声。
她是这长信宫的异类,却也是这世间的珍宝。
姜云冉见这里井井有条,不用她多操心,不由笑道:“慕容昭仪是个很直率的人,你同她会相处融洽,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以直接来寻我。”
冯采女以前总是看不清景物,所以看起来有些木讷,现在有了这副琉璃镜,让她变了个样。
她的眼睛是那样明亮,神情是那样笃定,仿佛天地万物都不重要,唯一那一本本书页,才是她最在乎的事情。
听到姜云冉的话,冯采女开朗一笑:“多谢姜姐姐。”
说着话,两人来到明间落座,冯采女继续道:“慕容姐姐人很好的,她一早就同我说,给我收拾了一个大书房,让我尽情读书。”
冯采女因何入宫,宫中许多人都知晓,并非秘密。
她的入宫,是景华琰对冯家的格外宽宥,现在虽是宫妃份位,但以后可能会有所改变。
冯采女在水利和农耕一道都有涉猎,她天资卓绝,现在也偶尔会去上书房,同王爷公主们一起听讲农桑,最近已经开始研究新型水车,以方便灌溉。
对于学术,冯采女专心又刻苦,她的这种钻研精神,很让姜云冉敬佩。
姜云冉便道:“听闻你的研究有了进展,那就提前祝你成功。”
冯采女笑容灿烂,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借你吉言。”
忙完了锦绣宫的事情,姜云冉就回到了听雪宫。
这几天总觉得困顿,她忙了这一会儿,就又想小憩了。
谁知这一躺下,她就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
并非有人故意吵她,而是腹中饥肠辘辘,叫醒了沉睡的美人。
姜云冉醒来的时候,人还没清醒呢,就听到腹中叫了一声。
咕噜噜。
姜云冉:“……”
姜云冉自己都笑了一声。
“这么高兴?”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姜云冉偏过头,就看到景华琰坐在一侧的贵妃榻上,正在读书。
今日忙完回来,他直接换了轻薄的素色常服,发冠也都取下,只戴了一支白玉簪。
兴许是今日不忙,他看起来悠然自得,颇有一种种豆南山的闲适。
姜云冉撑着手肘坐起,一边醒神,一边笑道:“陛下今日可早。”
景华琰放下书本,倒了一碗温茶来到床边,递给姜云冉。
温茶润喉,姜云冉浅浅呼了口气。
“不早了,”景华琰指了指窗棱,“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姜云冉有些惊讶:“我睡了这么久啊?”
景华琰伸出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
他眉目含笑,语气却有些关心:“可是近来太过劳累?青黛说你近来午歇时间都比以往要长了。”
姜云冉摇了摇头,她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茶杯放下,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无碍,倒也不是累,”姜云冉笑着说,“我一直都很容易春困,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就总是睡不醒,待到了夏日就好。”
见景华琰还要说话,姜云冉忙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不吃药。”
景华琰愣了一下,随即跟着笑起来。
“这么大人了,还怕吃药?”他说,“之前那两个月,你不是吃得很好?”
姜云冉一本正经:“当时是生病,现在又没病,可不兴动不动吃药的。”
“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姜云冉笑道,“陛下真不用操心,过几日就好了。”
见他坚持,景华琰没有再劝。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宫人都不进来伺候,姜云冉起身穿好鞋,景华琰就帮她取来衣衫,让她穿好。
天长日久,都成了习惯。
姜云冉坐在妆镜前,用篦子仔细梳头。
景华琰坐在她身后的贵妃榻上,透过妆镜看她睡得粉嫩的面庞。
“云冉,你会骑马吗?”
姜云冉梳好发髻,在妆匣里寻找合心意的发簪。
“自然不会。”
景华琰眉目舒展,他说:“等到了行宫,朕教你骑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