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三合一】陛下,你应该相信你自己。
这人怎么忽然说起了骑马?
姜云冉狐疑地与他在镜中对视,景华琰怡然自得,满脸写着诚恳:“真是骑马。”
姜云冉:“……”
这一强调,更觉得他没安好心。
景华琰这人生了一张俊逸非凡的容貌,一身鹤骨松姿,任何人瞧了,都以为他是谦谦君子。
实际则不然。
姜云冉与他朝夕相对,最是知晓,他这人乖张肆意,根本不把礼法教条看在眼中。
唯喜快活。
尤其是夜里的那些事,姜云冉都不敢回忆,一想都要脸儿飞霞。
景华琰不知爱妃在心里念叨他,竟是自顾自怀念起东阳行宫的草原。
他说:“东阳行宫的建筑皆有北地风情,没有长信宫这般精致,殿阁宽广敞亮,自是冬暖夏凉,十分宜居。”
“尤其是连带的御马厩和一望无垠的草原围场,更是风景宜人,春夏时节绿草如茵,碧空如洗。”
姜云冉虽然是民间长大,但她所经之地少之又少,闻言不由放下篦子,回过头来看向景华琰。
“东阳围场好玩吗?”
景华琰站起身,走到妆镜前牵起她的手。
“自然是好玩的,”景华琰说,“应该说,离开了长信宫,哪里都是好地方。”
姜云冉却道:“可是人人都想住进长信宫。”
景华琰又笑了一声,没有多言。
最近国泰民安,富饶喜乐,景华琰松快许多,整个人都看着轻松了。
就连眉心的川字,似也浅了许多,仿佛随时都能消失。
两人踏入膳厅,姜云冉立即嗅到了一股饭菜的香气。
不由的,肚子又发出咕咕叫声。
姜云冉面上一红,景华琰却觉得喜悦:“能吃能睡,说明身体已经康复,这是好事。”
姜云冉睨了他一眼,嗔怪地道:“到时候臣妾胖了丑了,陛下反而要厌弃,那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景华琰瞬间顿住脚步。
他回过头,垂眸看向姜云冉。
他那双星眸瞳孔颜色幽深,凝望着人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仿佛在星河中漫步。
姜云冉有些不解,她坦荡地回望景华琰,轻声问:“陛下,怎么了?”
景华琰抿了一下嘴唇,看着她眼眸中的茫然,到底没有发火。
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此刻他说出真实想法,姜云冉定也不觉得自己失言。
在这长信宫里,景华琰所求不过一人真心,而他渴求的这个人,却似乎根本就没有真心。
景华琰不知她是如何长大,但他可以肯定,对于姜云冉来说,她想要完成的事情,自己设定的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都无关紧要。
哪怕是帝王真心,也不在姜云冉的渴求之中。
她会泰然处之,会坦然接受,甚至会小意哄劝,让他甘之如饴。
她唯独不能的,就是同样交付真心。
真心这两个字,对于姜云冉来说,似乎从来不存在。
景华琰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姜云冉都有些疑惑。
“陛下?究竟怎么了?”她顿了顿,才轻声问,“可是臣妾说错了话?”
其实,姜云冉说得没错。
天下众人,谁不是以貌取人?尤其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们,最是三心二意。
许多事,许多人,他们可以轻松拥有,所以真心便也一文不值。
可景华琰却是异类。
若非他是这个异类,姜云冉利用起他来,或许完全不会心慈手软。
景华琰只觉得心里发堵。
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是长叹一声,道:“这些话,以后莫要说了,朕绝非这般薄情寡恩之人。”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她伸手挽住景华琰的臂弯,拉着他在桌边落座。
一双银筷塞入手中,耳边是女子带着笑意的轻柔嗓音:“知道了。”
姜云冉先给景华琰加了一筷子腐乳烧肉,才道:“我就是心里笃定陛下非三心二意之辈,才会同陛下玩笑。”
这一次,倒是换成景华琰愣神了。
原是如此吗?
原是因为信任自己,所以才会玩笑,说明她根本就不怕自己三心二意,笃定自己是心意坚定之人。
姜云冉不过三两句话,就把阴云密布的皇帝陛下哄得由阴转晴。
当真是厉害极了。
梁三泰在边上伺候着,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若是姜娘娘出去做坑蒙拐骗的活计,或许用不了几日就能富可敌国。
这般能言善辩,怕就是凌烟阁那些阁臣们,都自愧弗如。
还有他们这位陛下。
平时不是挺精明的?怎么现在跟个傻子似的?
若是其他朝臣,哪怕是他,胆敢说错半个字,这位皇帝陛下都要心生疑虑,现在换成姜昭仪,却就这样轻拿轻放,甚至因为一句哄劝而心花怒放。
真是……
梁三泰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只能说,感情真是让人头脑发昏。
两人自然不知梁三泰在边上腹诽什么,亲亲热热一起用晚膳,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盛一碗汤,犹如寻常人家那般,并无半分隔阂。
景华琰多在听雪宫用晚膳,因此听雪宫的晚膳也换成了御茶膳坊出品,不仅菜色更为丰富,还有许多不同的菜系。
今日就有一道桂南道刚进贡的山菌四时鲜,用的各种野菌,味道极为鲜美。
姜云冉尝了一口,简直惊为天人。
“蘑菇还能这样香?”
景华琰道:“这是桂南道特有的几种野菌,旁人是不能轻易食用的,非要当地老手采摘,才能采摘到能供人品尝的品种。”
“本来桂南道的布政使不敢进贡,后来有一次偶然送入宫中,颇得好评,这才纳入了御贡之中。”
姜云冉颔首道:“的确。”
她笑着说:“之前臣妾在坊间时,还听人说若是菌子没吃好,轻则头晕目眩,眼见奇观,重则或中毒殒命,外地人不能随意食用。”
景华琰给她夹了一筷子,说:“喜欢就多吃一些,过了这个季节,就没有了。”
两人用完了晚膳,照例在宫中散步。
姜云冉主动提起锦绣宫事。
“韩才人和冯采女都已经安排妥当,今日已经搬去绯烟宫和望月宫,宜妃娘娘也已安心,今日事未曾惊扰明宣。”
景华琰颔首,他顿了顿,没有等到姜云冉接下来的话,这才询问:“宜妃可告知你真相?”
两人相处,最重要的便是坦诚。
除了涉及身家性命之事需要隐瞒,姜云冉从不欺骗景华琰,今日因周宜妃所托,事情真相不便告知。
即便景华琰是皇帝,姜云冉也不会背信弃义,她答应了周宜妃,便不能出尔反尔。
另一个,姜云冉也不想让景华琰知晓,自己的孩子无法长大,只能年少夭折。
一时间,姜云冉竟是沉默了。
她无法编造谎言,不想欺骗景华琰,只能以沉默相对。
景华琰的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宜妃不愿与你明言?”
姜云冉顿了顿,摇了摇头。
“并非。”
月色皎洁,点亮了两人年轻俊美的眉眼,也让两人的表情无所遁形。
景华琰停住脚步,他垂下眼眸,一瞬不瞬看向姜云冉。
他知晓,方才姜云冉是在哄他,可那又如何?
他甘之如饴。
然而再度被姜云冉沉默相对,心底深处埋藏最深的惶恐终究无法掩盖,直接破土而出。
的确,姜云冉给出过承诺,承诺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会放下心防,拥抱幸福。
可承诺是一回事,结局又是另一回事。
她最终能否爱上他,尚未可知。
在遇见姜云冉之前,景华琰以为自己是个冷酷到无情的人,他杀伐果断,当年即便父皇龙驭宾天,他心中也没有半分哀伤。
多年的挣扎与血腥,铸就了他冰冷的心,让他以为自己坚不可摧。
可遇到姜云冉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终于意识到,不是他自己无情,而是能牵动他感情的唯一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当她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天地都明亮起来。
哪怕她藏了无数秘密,哪怕她诈死重生,哪怕她筹谋了那么多事情,景华琰也甘之如饴。
原来,他是会这样感情用事。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感情用事并非不好,姜云冉也值得他付出真心,景华琰唯一害怕的,是永远也无法得到姜云冉的真心。
此刻,姜云冉的沉默犹如一根尖刺,狠狠刺在景华琰的心尖上。
疼痛入骨。
皎洁的月色之中,沉默震耳欲聋。
姜云冉慢慢抬起头,借着月色,她看到了景华琰眼眸中的不安。
多么神奇。
堂堂皇帝,也会不安,也会痛苦。
姜云冉呼了口气。
她握住景华琰的手,问:“陛下,我答应过周宜妃,必须为她保守秘密。”
景华琰的眸子微闪,直勾勾看进姜云冉眼底深处。
她那双漂亮的凤眸总是明亮,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漫天星光都明亮起来。
眼尾一抹弧度,犹如凤尾,闪亮着动人的光华。
好似随时都能在月光中起舞。
“陛下不信任我吗?”
姜云冉握着他的手,轻轻在手心里捏了一下。
景华琰骨节分明,因常年握笔,手指上有着清晰的笔茧。
握在手心里,总觉得是那么安心。
这双手,守护着大楚万里山河。
三餐四季,衣食住行,百姓们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在这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掌之中。
“不,”景华琰叹了口气,他回握姜云冉的手,淡淡道,“朕只是怕你不信任朕。”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
她忽然松开了景华琰的手。
手掌垂落,在腿侧砸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景华琰的心也随着这个动作下沉。
然而下一刻,那双温柔的手,就伸到他眼前,慢慢捧住了他坚毅的俊脸。
“陛下,你应该相信你自己。”
景华琰垂眸看着他,一瞬不瞬,挪开分毫都觉得浪费。
姜云冉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你要相信,你是非常好的人,”姜云冉温柔的声音合着晚风,落在景华琰心尖,“我多么聪明的人啊,肯定不会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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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暖,柳亸莺娇,杏雨梨云。
正午午后,金乌高悬,阳光落在赤金琉璃瓦上,映衬的天光辉煌。
朱红宫墙巍峨肃立,在碧蓝苍穹之下尤其鲜艳。
一阵暖风席卷而来,吹动翻飞裙摆。
到了春日,宫人们都换上了粉白的宫装,头上戴着桃杏绒花,显得年轻俊俏,春意盎然。
小宫女们欢笑走过,脸颊上是动人的梨涡。
今日是周宜妃的生辰。
虽母家败落,却因着大皇子,周宜妃依然能高居妃位,随着身体逐渐康复,周宜妃越发活跃,这些时日多在宫中行走。
因此周宜妃的生辰,自是办得热闹。
她一早就吩咐御膳房,要在御花园举办宴席,款待姐妹赏景,一起欢度生辰。
周宜妃可谓大方,不仅自己宫中的宫人都得了厚赏,就连御花园帮忙的扫洗宫人都给了赏赐,这一下,原本都很惧怕周宜妃的宫人们,立即对她赞赏有加。
宫人们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手里的银子最实惠。
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阮宝林同苏宝林一起往御花园去时,就听宫女们叽叽喳喳,称赞周宜妃的大方。
苏宝林沉默不语,阮宝林则嗤笑一声:“之前训斥他们的事情都忘了,现在不过得了三瓜俩枣就高兴成这样,眼皮子太浅。”
经过上次寿康宫闹事那一遭,阮宝林的气势越发弱了。
她虽然是苦主,可太过心急,闹那一场也不太好看,最重要的是她可把姜昭仪得罪狠了,宫人们心里都门清。
姜昭仪不动手,只是因为人家大度,可不是真的同她没有过节。
况且,如今姜昭仪可谓是如日中天,而阮宝林呢?
她根本没必要同阮宝林置气,反而还脏了手。
阮宝林家中不仅犯了重罪,父亲也降了职,原本幺弟还争气,今年若是能科举,怕是能光荣登科。
奈何事与愿违。
哪怕陛下宽宥,阮含栋也要三载后才能科举,时间一久,谁还记得他少年俊才?
三年能发生许多事,现在的天才,到了三年后就不好说了。
而她自己无恩无宠,虽是宝林娘娘,却不过空有份位,一点好处都无。
如今在长春宫,主事的可是苏宝林。
她原来如何瞧不上苏宝林,如今还要仰人鼻息,日子越发难过。
这样熬着,忍着,让她越发乖张,尖酸刻薄的本性暴露无遗。
宫人们当面不敢说,背地里都说现在的阮宝林比徐德妃和周宜妃当年加起来,都要讨人嫌。
她也不过只能折腾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让人不齿。
论说现在宫里谁最不讨喜,一定是阮宝林。
因此她这样贬低宫人们,宫人们心里厌恶,却不敢开口,只能闭嘴躲开。
苏宝林听到这话,有些为难。
她只能低声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以和为贵。”
阮宝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不屑,嘴上却说:“姐姐也是好性子,人家看咱们两个份位低,就故意磋磨,如今长春宫的日子可不好过。”
诚然,她还是惠嫔的时候,长春宫风光无限,可风光每两日就落到今日下场,也是因为她恶毒,做错了事被罚。
对于苏宝林来说,可是无妄之灾。
然而这话里话外,如今长春宫日子不好过,阮宝林竟是要怪苏宝林性子好。
苏宝林垂下眼眸,安静了许久都没说话。
倒是素雪出来打圆场:“娘娘,如今可是多亏了苏娘娘,咱们才不至于药食无依,苏娘娘待娘娘的好,平日里娘娘总是念叨呢。”
自从凡霜欺上瞒下,贪墨下狱之后,阮含珍宫中唯素雪一人独大。
她照顾阮含珍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甚至表面上唯她马首是瞻,比之以前邢姑姑在时还要忠心。
或许是因为她的忠心,或许是无人可以依靠,现在阮含珍最听素雪的话。
并非事事听从素雪安排,而是素雪出来劝说的时候,她不会发怒训斥。
这已经好过其他宫人了。
果然,此刻素雪一开口,阮宝林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她叹了口气,努力缓和了语气。
“都是我连累了姐姐。”
她喜怒不定,苏宝林轻易不招惹她,现如今见她低头道歉,也不再纠结:“无碍,都是自家姐妹,一两句玩笑不打紧的。”
依旧十分大度。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就绕过了螽斯门,一路往西一长街以北行去。
天暖气清,惠风和畅。
温柔的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苏宝林才感叹:“听闻大皇子已经康复,还是宜妃娘娘命好,那样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以后都是柳暗花明了。”
她顿了顿,道:“妹妹也能好起来的。”
她都给了台阶,阮宝林自然要顺驴下坡,她勉强笑了一声,说:“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若说以后长春宫,还得看姐姐,若是姐姐能得皇嗣,咱们就有了指望。”
说起这事,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如今陛下谁人都不看,唯独捧着姜昭仪,日夜相对,犹如寻常夫妻一般。
景华琰贵为天子,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他喜欢谁,就一心只爱宠谁,宫里无人敢多言。
也就前朝的言官们偶尔说上两句酸话,倒也无伤大雅,基本没什么用处。
尤其姜云冉本是寻常民女,一无显赫家世,二不嚣张跋扈,三管理六宫事得心应手,公允慈和,甚至偶尔景华琰发脾气,她还能劝一劝,让许多朝臣都松了口气。
这样一位宠妃,历朝历代怕是都要供起来,因何要反对驳斥?
因此两三次谏言之后,言官们也没了说辞,不敢多言语。
论说缺点,唯有膝下无子,显得有些单薄。
不过姜云冉入宫日浅,倒也不用那般着急,若是以后还是如此,不仅言官,怕是近臣和宗亲都要奏议了。
没有面圣的机会,又何谈皇嗣?
苏宝林不知心中如何想,嘴上却说:“如今日子也挺好的。”
可实在不好。
阮宝林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埋怨她懦弱无能,依旧劝说:“姐姐这般品貌,若是能入圣心,以后必然飞黄腾达,稳坐妃位。”
“如何就要放弃呢?”
苏宝林低下头,没有说话。
“再说,她就是霸占陛下又如何?”阮宝林眸子里闪过一抹冷意,“还不是膝下空空,至今也没得一儿半女,还好意思……”
“阮宝林。”
苏宝林柔声开口,打断了阮含珍的胡言乱语。
“前面御花园就到了,”苏宝林说,“今日是喜日,合该高兴才是。”
阮含珍噤声。
她叹了口气:“我都听姐姐的。”
说着,她低下头来,眼眸中闪过一抹冷然。
今日的御花园格外热闹。
不仅花木缤纷喧闹,还有宫装丽人行走其间,翠叶层叠,桃红柳绿,小桥流水,犹如仙府之国。
姜云冉到的时候不早不晚。
作为主人的周宜妃和景明宣已经到了,另外梅贤妃、慕容昭仪与冯采女都已经到了。
韩才人没来,说是今日腹痛,来不了了。
除此之外,奶嬷嬷抱着大公主,也已经在坐。
姜云冉一出现,周宜妃就淡淡开口:“姜昭仪都赏光,真是给本宫面子。”
这话颇为挑衅。
慕容昭仪挑了挑眉,梅贤妃倒是满脸紧张。
姜云冉淡笑道:“今日姐姐生辰,妹妹自然要来道贺,顺便蹭一杯桃花酿,尝一尝姐姐的手艺。”
“哼。”
周宜妃冷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倒是她身边的景明宣睁大眼睛,好奇看着姜云冉,似乎在回忆她是谁。
姜云冉过去揉了揉景明宣的虎皮帽:“明宣可还记得姜母妃?”
景明宣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不爱说话,因此只努力冲她笑了一下。
姜云冉直接把手腕上的鎏金贵妃镯摘下来,套在景明宣手上。
“还是孩子可爱,”姜云冉说,“这是姜母妃给你的礼物。”
景明宣愣了一下,他有些局促,不知道接不接,只能茫然看向母亲。
周宜妃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她说:“姜昭仪,可不能反悔啊。”
一边说,一边直接拿过镯子,放在手里掂量:“明宣,还不谢过姜母妃的大方。”
景明宣赶紧说:“谢姜母妃。”
他说话还不利索,磕磕绊绊的,但很认真。
姜云冉很喜欢他,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才在边上落座。
她刚一坐下,就被一道炙热的视线注视,不由抬头回望过去。
居然是小公主。
小公主今日穿了一身粉嫩嫩的小衫裙,头上戴了一朵粉玉桃花,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她一瞬不瞬盯着姜云冉,却没有说话。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只给了景明宣礼物,没给景明舒,小姑娘有些吃味。
不过她从小被教导得很好,不会主动开口讨要礼物,因此只能委屈巴巴看着姜云冉。
奈何姜云冉今日只戴了一支贵妃镯,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她想了想,把发间的一支繁花鎏金梳篦取下,用帕子仔细擦干净,送到了景明舒的手上。
“一人一个,见者有份。”
姜云冉笑着说:“明舒可喜欢?”
景明舒并非想要礼物,她只是不想自己被忽略。
无论姜云冉给她什么,她都很高兴,小心翼翼接过礼物,冲姜云冉羞涩一笑。
“多谢姜母妃。”
姜云冉也揉了揉她的头,顺便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
她睨了一眼景明舒身后的奶嬷嬷,声音依旧温和:“你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就自己告诉林祖母,或者来告诉姜母妃也好。”
小孩子似懂非懂,却还是乖巧点头:“是。”
这边寒暄完,那边众人陆续到场。
今日人来得很全,除了重病的徐德妃,所有人都到场了。
众人一起围坐在桌边,眉目舒展,言笑晏晏。
周宜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在姜云冉面上盘桓一瞬。
随即,她端起酒盏起身,阳光落在脸上,依旧还是明艳灵动的宜妃娘娘。
“今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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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元灯会之后,御花园许久都未曾这样热闹了。
芳菲竹林边上的赏梅亭中,此刻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姜云冉左手边坐着的是慕容昭仪,右手边是孟熙嫔,一个安静无言,一个豪迈奔放,真是迥然不同。
慕容昭仪是草原儿女,最是喜欢吃酒,此刻完全不顾及旁人眼光,端着酒杯同周宜妃把酒言欢。
兴许太过欢喜,周宜妃竞也来者不拒,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喝得脸颊绯红,眼神迷离起来。
倒是慕容昭仪依旧精神奕奕,似乎那成壶的桃花酿都没吃进肚子里去。
不愧是草原儿女,酒量真是惊人。
姜云冉淡定吃菜,坐了一会儿,竟是觉得困了。
孟熙嫔同她说了句话,她也没有回答。
见她几乎都要合上眼了,孟熙嫔就小声关心:“姜姐姐这几日不太舒适吗?”
“未曾。”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心,说:“往常这个时候,我都已经午歇了,今日又吃了酒,便觉得更是困顿。”
经历过吴岁晚的事,孟熙嫔越发安静。
不过她并非惊吓过度,只是比以前沉稳许多,隐隐有了九嫔之首的风范。
孟熙嫔听到姜云冉这样回答,越发关心起来。
“宴席过半,但娘娘们兴致都很高,一时半会儿离开不了,再说,下午还有水戏呢,”孟熙嫔说,“姜姐姐若是实在困顿,先去小憩片刻也无妨。”
她这番体贴,倒是让姜云冉刮目相看。
或许是听到两人的交谈,周宜妃的眸子就凌厉逼了过来。
“怎么?”
兴许是有些吃罪了,她眼眸中的嘲讽格外明显。
“如今咱们的大忙人风光无限,可是瞧不上我这小宴会,这就想走了?”
周宜妃跟姜云冉一贯不对付,众人此刻都还记得,去岁姜云冉刚成为妃嫔时,还被周宜妃当众刁难过。
如今风水轮流转。
倒是谁都未曾想到的。
姜云冉不怒不恼,她一贯四平八稳,以不变应万变。
“宜妃姐姐哪里的话,只是春困而已,是我自己不争气,到了这时辰就要困顿。”
周宜妃阴恻恻睨了她一眼,可能怕闹了今日雅兴,才没继续为难。
亦或者知晓如今姜云冉已不可同日而语,不好太过刁难。
她冷嗤一声,说:“既然困了,那就去休息吧,强撑着不去,还当本宫是什么恶人。”
姜云冉瞧着的确满脸困顿,闻言倒也没有推辞,只起身道:“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这样剑拔弩张,一时间让膳桌上气氛紧绷,随着姜云冉的离开,热闹再度回归。
梅贤妃面带笑容,她端起茶盏,笑着打圆场:“今日还未曾祝宜妃姐姐松鹤长青,我以茶代酒,还望姐姐不弃。”
周宜妃同众人关系都很紧绷,唯独梅贤妃温言软语,还能同她说上两句话。
此刻梅贤妃打圆场,周宜妃面色稍霁,慢慢勾起唇角,也端起酒盏。
“多谢贤妃妹妹,”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落在梅贤妃面上,目光里有着怀念,“这多年来我们相互扶持,如今也算柳暗花明。”
梅贤妃眼眸不躲不闪,依旧温柔回望。
四目相对,两人都很动容。
场面一时很是感人。
梅贤妃先叹了口气,她把杯中茶一饮而尽:“望以后我们皆顺遂平安。”
说着,她看向众人,又说:“所有姐妹亦然。”
还是这般温柔体贴,谁都不落下。
周宜妃笑了一声,也跟着把酒吃尽,她看着梅贤妃道:“如今妹妹有孕在身,我时常挂念,你之前不便走动,我就没有打扰,现在见你健康无忧,我这才放心。”
“不过,妹妹如今瞧着怎么这般消瘦?”
说来也奇了,之前吴岁晚有孕,容貌都有些变了,尤其是显怀之后,她更是如同变了个人,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
但梅贤妃依旧还是那般窈窕模样。
算算日子,她已经有孕五个月,还是窈窕纤细,飘然若仙。
多孕育了一个孩子,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这个孩子从来都不存在。
见周宜妃正关怀凝视自己,梅贤妃浅笑一声,淡淡道:“有劳姐姐关怀,太医也觉得我有些消瘦,不过白院正诊脉之后,说只是因为体质特殊,并非病症。”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我也想多吃些东西,好让孩子健壮,无奈实在没有胃口,吃多了还容易吐,反而伤了肠胃,只能做罢了。”
在场众人,只周宜妃一人曾经孕育过孩子,对此便只能安慰。
倒是周宜妃说:“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得让白院正给你开一些开胃顺气的方子才好。”
她这般关怀,梅贤妃很是受用,笑容都温暖几分。
“自是有的。”
“因我体质特殊,胃口不开,白院正才特地让李院使给我请脉,看能否医治。”
李院使在宫中多年,最擅长脾胃不协,一般很少侍奉宫妃孕事,这样一讲,一切就说得通了。
周宜妃闻言颔首:“望妹妹早日康复。”
一时间,赏梅亭中气氛融洽,娘娘们把酒言欢,言笑晏晏,好似是自幼相识的闺中密友,友善相宜。
又闹了一会儿,周宜妃才看到两个孩子都已昏昏欲睡。
她笑道:“奶嬷嬷,把两位小殿下带下去,去杏雨梨云小憩一会儿。”*
奶嬷嬷应声,一群宫人浩浩荡荡伺候着小殿下们,浩浩荡荡离去。
回到膳桌上,一直未曾开口的阮宝林眸色微闪,她笑着说:“既然姐姐们都困顿了,咱们不如去游园?”
“如今正是一年中的好时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都很心动。
周宜妃睨了她一眼,说:“好,咱们去游园。”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御花园杏园一角,门厅开阔,古朴典雅的杏雨梨云坐落其间。
正是杏花盛开时节,一阵微风扫过,粉白的杏花花瓣飞扬飘落,倒是迎合了那句杏花吹满头。
姜云冉躺靠在贵妃榻上,双眸紧闭,正在酣睡。
今日是紫叶陪她出门的,此刻就坐在贵妃榻边,轻轻给姜云冉打扇。
窗棱大开,杏花纷飞而入,在贵妃榻上浮了一层粉白。
紫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伺候姜云冉,一边听着门外动静,并不松懈。
姜云冉一趟下就睡着了,这会儿正陷入美丽梦境之中,唇角染笑,显得十分祥和。
紫叶心中甚安,手脚更是轻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紫叶抬起头,顺着窗棱往外看去。
她特地选的这个位置,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杏雨梨云的院门。
外面慢慢出现几道青绿身影,其中还有打着油纸伞的小宫女,紫叶眯了眯眼睛,见是奶嬷嬷伺候小殿下们过来小憩,便放下心来。
兴许是知道姜昭仪在此休憩,奶嬷嬷们轻手轻脚,安顿好小殿下后就把宫人打发在外。
杏雨梨云再度安静下来。
伴随着春风,姜云冉睡得香甜。
似是过了许久,姜云冉才迟迟醒来。
她虽然春日爱困,时间却把控精准,若是在听雪宫还能躲懒,出门在外,她还留了三分谨慎,不会陷入沉眠。
这一小憩,刚好两刻,不多不少。
见她睁眼,紫叶轻声开口:“娘娘可要起了?”
姜云冉颔首,说:“起了吧,一会儿水戏该开始了。”
紫叶扶着她起身,姜云冉不用她伺候,自己穿鞋。
“方才大公主和大皇子都被送来,在梨云阁小憩。”
紫叶取了温帕子过来,给她净面。
温热的帕子覆在面上,姜云冉精神一振,整个人清醒过来。
等她坐到妆镜前,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整个杏雨梨云太安静了。
安静得仿佛只她们两人。
姜云冉微微蹙起眉头:“小殿下们都走了?”
紫叶愣了一下,摇头道:“未曾。”
“有些不对。”
紫叶一听,立即扶着她起身,两人迅速离开杏雨阁,往另一侧的梨云阁行去。
刚穿过游廊,姜云冉就看到梨云阁门外的小宫女东倒西歪,已经陷入沉眠。
姜云冉面色一沉,这就要上前推开房门。
倒是紫叶机敏,一把拽住了姜云冉:“娘娘,让奴婢来,您别靠近。”
姜云冉没有坚持,紫叶便上前,在房门前静听片刻,才压低声音道:“好似无人。”
“开门吧。”
紫叶听话地推开一条门缝,瞬间,一股苦涩的香飘散出来。
她非常伶俐,瞬间退后两步,拉着姜云冉连退三五步才停下。
“好似有药。”
紫叶说着,立即取出帕子,捂在了姜云冉的口唇处。
“娘娘莫要靠近,将就一下。”
紫叶是宫中老人,又跟了姜云冉大半年,练就了如今谨慎伶俐的模样。
遇到这等大事,她丝毫不慌乱,反而果断处置起来。
姜云冉让紫叶回杏雨阁打湿帕子,围在口鼻处,然后用快速打开梨云阁门窗,先行通风。
紫叶手脚麻利,不过转瞬功夫,就已经回到姜云冉身边。
她把帕子取下扔到一边,换了一条新的。
“娘娘,”紫叶面色有些沉寂,“殿中少了大皇子。”
方才那片刻功夫,紫叶不仅打开门窗,还仔细看了殿阁中的情景。
两名奶嬷嬷东倒西歪,靠在床榻上。
大公主躺在床上,睡得安详,没有受伤。
另一侧还倒着一名奶嬷嬷,她当时应该在煮水,此刻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睡得人事不省。
紫叶这样一说,姜云冉面色一凛。
“是迷药?”
紫叶颔首,她压低声音说:“肯定是迷药。”
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带走了大皇子,看来早有准备。
姜云冉眸色幽深,她蹙眉道:“先不管对方是如何办到,当务之急是寻到大皇子。”
否则以大皇子的孱弱身体,一旦有什么闪失,当真是无力回天。
姜云冉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就听另一侧传来树丛晃动的簌簌声。
两人对视一眼。
姜云冉眸色一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