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可也想孕育皇嗣?【三合一】

一晃神便是端午宫宴前日。

阮含璋心里算着日子,再有十日便是徐德妃生辰。

她在宫中每日忙碌徐德妃的寿礼,时刻都在数日子,引得佩兰越发焦虑,她不是个能成事的人,心中焦急,晚上便夜不能寐。

阮含璋便又唤了一次赵庭芳,特地给佩兰开了安神汤。

佩兰并不感动她的“真心”,只埋怨她时常召太医不妥,一边吃药一边要来数落她。

阮含璋看着她把一碗药都吃下去,眯着眼睛笑了:“为了姑姑,任何事情都值得。”

说着,她搀扶佩兰躺在床榻上,温柔给她盖上薄被。

“姑姑,我自幼便孑然一身,孤独长大,如今能得姑姑照拂,心中已然把你当成至亲。”

“姑姑放心,我会好好照料你。”

佩兰吃了药,便觉得困顿,她迷迷糊糊躺在床榻上,看着眼前面容模糊的女子。

倏然间,当年满脸血泪的脸孔闪现,佩兰心中惊骇,挣扎着坐起身来。

“你!”

“姑姑,怎么?”阮含璋疑惑地问。

佩兰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她的面容,这才松了口气。

为何……会那么相似?

不可能,她们早就已经死了。

佩兰心中安慰自己,重新躺下,一眼都不想再看阮含璋。

“娘娘去歇着吧,不用顾念奴婢。”

阮含璋站起身,从厢房出来,就看到钱小多满头是汗回了棠梨阁。

“娘娘。”

钱小多给她行礼。

阮含璋问:“听佩兰姑姑说,你家里有急事?”

钱小多叹了口气,苦笑道:“如今宫里人手短缺,是小的过错,家中暂且安置好,之后会留在宫中侍奉娘娘。”

阮含璋摆手,领着他往正殿行去。

“青黛,你去给小多取二十两银子,”阮含璋道,“你母亲重病,自要回家尽孝,如今宫中事情不算多,我吩咐扫洗宫女多做些活计便是。”

钱小多感动得红了眼眶,跪地就是磕头。

“谢娘娘恩典。”

阮含璋垂眸看他,说:“日后家里有事,你直接同佩兰请假便好,她那边有棠梨阁的腰牌,我皆应允。”

“是。”

钱小多不由流出泪来。

“谢娘娘恩典。”

他重复了一遍这话,已经无暇再去措辞。

“去忙吧。”

待他离开,阮含璋才对青黛道:“给德妃娘娘的寿礼可准备好了?”

青黛道:“造办处的宫人很用心,说再过两日就能完工。”

“娘娘这般用心,德妃娘娘定会喜欢。”

阮含璋笑了,说:“但愿吧。”

傍晚时分,佩兰依旧没有醒来。

阮含璋让赵庭芳准备的安神汤药量极重,初次服用能睡上六七个时辰,之后依次递减。

但人会随之困顿无力,虚弱无比,不仅会失去胃口,也会暴躁阴郁,几乎能改变心智。

这药自然是赵庭芳偷偷送入宫中,让阮含璋每日单独加入,从太医院送来的安神汤再寻常不过。

阮含璋清楚佩兰不会醒来,便唤了青黛一起准备明日的礼服。

“青黛,明日我领你去百禧楼,你今日早些安置,省得明日疲累。”

青黛问:“佩兰姑姑呢?”

阮含璋叹了口气:“姑姑瞧着身体越发不好,还是好好休息,多睡上两日我才好放心。”

“娘娘待姑姑真好。”

青黛说着,笑着伺候她洗漱,等阮含璋睡下了,便也按照吩咐回去安置。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时阮含璋便醒来。

今日是端午佳节,宫人们虽忙碌,但各宫都有赏赐,因此整个长信宫斗沉浸在过节的喜悦里。

端是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

宫人换上夏日宫装,头戴绿丝绦,青春洋溢,清新自然。

棠梨阁少了红袖,佩兰依旧昏睡不醒,阮含璋却也有条不紊。

青黛端水,阮含璋自己洗漱,青黛梳头挽发,阮含璋自己上妆。

待及准备依妥当,时辰刚好,并未延迟。

青黛狠狠松了口气。

用过早膳,主仆两人便踏着上午炙热的灿阳,慢慢往百禧楼行去。

天际喜鹊鸣叫,飞于琉璃之上。

百禧楼位于东六宫之后,与御花园并肩,从百禧楼三层高的戏楼上,能俯瞰整个御花园的琳琅景致。

两人走了一刻,就听身后传来苏采女的声音。

“阮姐姐。”

阮含璋回头,就看苏采女依旧穿着粉嫩的衫裙,明丽可爱而来。

“苏妹妹。”

阮含璋脚步微顿,停下来等她。

“怎么自己来了?”

往常苏采女都是同李选侍一道,今日却不见李选侍的身影。

苏采女笑道:“李妹妹可是要好好打扮,我出来时还未出宫,我便先来了。”

阮含璋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

“姐姐,我闲来无事,自己编了五彩绳,想要送给姐姐。”

苏采女说着,从荷包中取出五彩绳,递给了阮含璋。

她的手很巧,五彩绳上面编织有米珠、贝壳、小金珠,精致漂亮,看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于织造局。

“哎呀,真好看。”

阮含璋道谢:“我不擅长做这些,戴的是织造局送来的五彩绳,妹妹帮我戴上吧。”

苏采女笑眯眯给她戴上,然后才说:“我还给孟妹妹准备了一条,不知她是否喜欢。”

“定是喜欢的。”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就到了百禧楼。

她们份位低,来得比娘娘们要早,等两人落座,才发现其他几位小主也都到了。

几人客套几句,陆续便有主位娘娘到来,宗亲及内命妇、勋贵重臣夫妇也陆续到场,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百禧楼观楼分上下两层,能坐百人不止,待及吉时前所有朝中贵胄皆已入场。

阮含璋在人群中看到了阮忠良和廖淑妍。

她没有多言,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熙熙攘攘的虚荣。

不多时,梁三泰的清亮嗓音响起。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皆起身,恭迎景华琰和仁慧太后大驾光临。

景华琰身着玄色官服,头戴朝天冠,脚踩玄靴,器宇轩昂而来。

他先扶着仁慧太后落座,才直接坐下,道:“众卿平身,赐座。”

等众人落座,景华琰才端起酒盏,道:“今日端午佳节,合家团聚,诸位爱卿随心享席,不必拘礼。”

说着,景华琰大手一挥:“开席!”

宫人陆续端上冷碟及粽子,盘中皆有艾草香囊及五色绳,是宫中御赐的恩赏。

满朝文武,宗亲命妇随着景华琰端起酒盏,一起饮尽杯中雄黄酒,前方春和景明戏台上,锣鼓声起,大戏已然开场。

戏伶红装高跷,锣鼓紧密,戏曲高亢铿锵,你方唱罢我登场,好把盛景呈现。

端午是大节。

宫中必要举行端午宫宴,不过为了让文武百官能自家团聚,景华琰缩短了端午宫宴时间,只叫唱一出折子戏,两个时辰便各回各家,不再滞留宫中。

戏台上锣鼓喧天,好戏不断,这边观楼中,众人也在表演众生相。

阮含璋身边刚好是吴美人,戏未至繁,就看她不停用帕子擦嘴,额角汗津,面色苍白。

吴美人是元徽元年入宫,其父为督察御史,只是个正八品的督官,家中并不显赫。

她生得含羞带怯,杏眼粉腮,倒是个可人儿,因此入宫后一路从选侍升为美人,至今尚有恩宠。

阮含璋记得她住在西六宫长春宫后殿,早年长春宫后殿主位为惠嫔,但惠嫔早逝,长春宫主位便空置,至今依旧只有吴美人和王选侍居住于此。

“吴姐姐,”阮含璋声音压得很低,“你可是不适?”

美人为从五品,比宝林高一级,再往上便是主位九嫔了。

吴美人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摇了一下头,待回过神来,才歉然一笑:“我不太喜欢雄黄酒的味道,只吃了一口就觉得恶心,没有大碍。”

说到这里,她忙补充:“多谢阮妹妹关心。”

阮含璋点点头。

她让宫人给吴美人端上一盏清茶,才道:“姐姐手上的五彩绳真好看。”

吴美人见她不再纠缠方才的问题,便放松下来,伸手给她看。

阮含璋很自然扶了一下她的手腕,称赞道:“这是姐姐的手艺?这如意结打得真好,我以前并未见过。”

吴美人抿唇浅笑,更显得柔软可人:“是王选侍的手艺,她女红极好,人也细心。”

“真好,王选侍也是心灵手巧。”

阮含璋笑着松开了手。

台上大戏继续唱着,观楼里觥筹交错,上演盛世景象。

很快,一折戏就唱完了。

景华琰起身,朗声道:“端午礼成,朕愿盛世清明,浊气拂轻,祝诸位爱卿阖家团圆,安宁无忧。”

这是惯例的吉祥话。

在场所有人接起身,跪地给景华琰行大礼。

“谢陛下金口玉言。”

“祝愿国朝昌盛兴隆,陛下千秋万代,太后娘娘福寿康健,端午安康。”

场面话说完,景华琰便直接扶着仁慧太后起身。

身后,宫妃们依次起身,准备下楼离开观楼。

阮含璋就站在吴美人身边,见她动作迟缓,似很是谨慎,便上前道:“我陪着姐姐一起走吧。”

两个人跟在众人之后,不急不慢。

本来诸位宫妃都是依次而行,谁知吴美人和阮含璋两人刚行至楼梯处,迎面就瞧见周宜妃逆流而上。

因她突然反悔,狭窄楼梯上的妃嫔们只得尽量避让,给她空出位置。

无人敢招惹与她。

阮含璋两人都愣了一下,她忙询问:“宜妃娘娘,您这是?”

周宜妃蹙着眉头,显得有些焦急,她根本就没听阮含璋说了什么,直接上前挥开了吴美人。

“让开。”

周宜妃力道很大,吴美人本来身体不适,被她忽然这么一推,整个人就晃了一下。

下一刻,她无法阻挡地往前栽倒。

“哎呀。”

吴美人一贯柔弱,就连呼救的声音都很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阮含璋想起方才摸到的脉相,心中一横,直接伸手就去拉吴美人。

“姐姐,小心。”

阮含璋的惊呼声音清亮,让上下所有人都能听清。

她身姿矫健,自不是身娇体软的闺阁千金能比,因此一把就拽住了吴美人的纤细手腕,把她重新拉回了二楼楼梯口。

两人身形交错,一个上,一个下。

阮含璋自己一个不稳,眼看就往下栽倒而去。

她自己算过,只要她踩稳转角平台,刚好借力抓住栏杆,立即能稳住身形。

虽然可能会撞疼胳膊,却有惊无险,不会受伤。

阮含璋心中一横,没有勉强稳住身形,直接往楼梯口跌落下来。

一切都是电光石火。

在一片惊呼声里,预计的疼痛没有到来,阮含璋只觉得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把她揽在了怀中。

她愣了一下,下一刻睁开眼眸,对上了景华琰深邃的星眸。

“陛下?”

————

景华琰未曾想阮含璋竟然这般舍己为人。

这与她平日的表现十分不符。

但若人心底存善,自然愿意伸出援手,如此可见阮含璋到底是个良善之人。

景华琰自幼习武,身手矫健,两三步踏上台阶,一把把阮含璋抱在了怀中。

阮含璋由上而下跌落,即便身形纤瘦轻盈,力道却不轻,狠狠在他怀里撞了一下。

“怎么回事!”

等人接稳了,景华琰才轻忽口气,皱眉质问。

“陛下,臣妾不是有意为之!”

周宜妃未曾想闹了这样的事端,她冷冷瞪了一眼吴美人,就要训斥她故意跌到。

然而她一个“你”字还未说出口,转眼便看到吴美人眼睛一翻,整个人往后一仰,直接晕倒在宫女的怀中。

“娘娘!”

吴美人的宫女素素急得眼睛通红:“娘娘您没事吧。”

那宫女也是机灵,直接看向景华琰:“陛下,救救美人娘娘吧。”

景华琰扶着阮含璋站稳,身形利落,两步踏上二楼,弯腰直接把吴美人拦腰抱起。

“传太医。”

他大步流星下楼,一边走一边吩咐:“贵妃、德妃,安排朝臣出宫,宜妃、阮宝林随朕来。”

景华琰处事一贯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他根本不管事情牵扯到谁的头上,出事立即便解决。

阮含璋福了福,立即跟上,并未管身后周宜妃怨恨的眼神。

景华琰把吴美人抱到百禧楼休憩用的厢房,等人安顿好,一直在百禧楼待招的白院正和麦院正便联袂而来。

“陛下。”

景华琰道:“麦院正,给吴美人看诊。”

暖阁中,麦院正和白院正给吴美人请脉,外面的雅室中,景华琰坐在上首,淡淡看向阮含璋:“阮宝林,你来说。”

阮含璋抬眸看了一眼周宜妃,似有些胆怯。

景华琰道:“朕在此,尽管畅意直言,不用害怕。”

阮含璋便重新看向景华琰,眼眸中立即氤氲出委屈的泪花。

美人含泪,如莲花纯洁。

“回禀陛下,方才妾陪同吴姐姐下楼时,正巧偶遇宜妃娘娘上楼,因楼梯口狭小,宜妃娘娘便……拉扯一下吴姐姐,以致姐姐身形不稳,向下跌去。”

她没说周宜妃推搡吴美人,已经够给周宜妃脸面了。

但周宜妃还是火气冲天:“哪里是本宫拉扯,本宫已经提前说了让你们让开,还堵在那里,本宫便挥手让你们让开而已。”

阮含璋不理她,只看向景华琰,委屈地要落泪。

“陛下……”

景华琰睨了周宜妃一眼:“阮宝林,你说。”

周宜妃气得面色发青。

阮含璋这才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宜妃,回过头来道:“妾方才就瞧见吴姐姐面色不好,知她今日身体不适,那一刻也未曾多想,只是不想吴姐姐受伤,伸手就去救她。”

说到这里,阮含璋好似后怕地道:“未曾想妾自己无法站稳,跌了下去,还好有陛下所救。”

说到这里,阮含璋站起身,给景华琰行福礼。

“妾谢陛下救命之恩。”

这般心地善良的美人,谁会不喜欢?

景华琰听到此处,便起身扶了一下阮含璋的胳膊,声音也十分柔和:“你做的很好。”

他让阮含璋重新落座,才淡淡瞥了一眼周宜妃。

“宜妃,可是如此?”

周宜妃手里狠狠绞着帕子,阮含璋说的的确是实话,甚至没有添油加醋,这让周宜妃即便要反驳,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她不甘,愤恨,还有些委屈。

这些女人哪里就这么脆弱,只轻轻一推就要倒地不起,甚至还吓得晕了过去。

吴美人自己身体孱弱,与她何干?

周宜妃心里如此思忖,可抬眸看到景华琰淡漠的星眸,却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她入宫多年,自是知晓景华琰的脾气。

有时候,说真话要比说假话来的轻松。

“陛下……”

周宜妃最终还是低了头:“是臣妾之过,臣妾只是心急香囊掉落,着急回来寻找,并非有心害人。”

如此说着,周宜妃竟忽然落下泪来。

“那香囊是臣妾母亲特地上洪福寺求来的,就为保明宣健康长大,若是丢失,臣妾心中实在难安。”

说到这里,周宜妃眼泪汹涌,竟然真的痛哭起来。

大皇子生来孱弱,还在襁褓之中就几次气绝,多亏太医院妙手回春,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但到底没能恢复康健,一直病歪歪的,时至今日也不敢带出来见风。

周宜妃作为母亲,为了孩子焦虑至此,其实情有可原。

阮含璋垂下眼眸,她并非物伤其类,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眼泪潸然而落,阮含璋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哽咽地道:“陛下,妾有陛下相救,并无大碍,若吴姐姐也无事,还请陛下宽宥宜妃娘娘。”

这话一出口,周宜妃都忘了哭。

一时间,暖阁中气氛竟有些迟滞。

“你啊。”景华琰忽然笑叹一句。

他语气里的宠溺清晰明了,即便周宜妃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还是把那久违的爱重听进了心里去。

世间千般,白驹过隙,人不因得到而喜悦,只因不得而彷徨。

周宜妃的眼泪如珍珠滑落,泪盈于睫,反而有种楚楚可怜之姿。

景华琰与她,从未有这般轻言细语时。

周宜妃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最后也只说了一句:“多谢阮妹妹。”

她到底说了一句软话。

不过再抬头看向景华琰时,她眼中却少了几分委屈,多了几分坚定。

“陛下,若吴妹妹当真因臣妾而病,陛下尽可责罚,的确是臣妾的过错,臣妾不会逃避。”

倒是还挺有骨气。

阮含璋有些意外看向她,见周宜妃已经擦干眼泪,坐在那垂眸不语。

景华琰道:“宜妃只因明宣之病烦忧,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朕心中有数。”

周宜妃安静不语,没有回答。

一时间,雅室安静至极,无人再开口。

略坐等了片刻,暖阁中传来脚步声。

片刻后,年逾四旬的白院正大步而出,神色如常地来到景华琰面前,撩起官服直接跪地。

“回禀陛下、宜妃娘娘、阮宝林娘娘,”白院正声音平稳,吐字清晰,“吴美人娘娘昏厥,只因气虚体弱,并非惊吓过度导致。”

如此看来,此事便同周宜妃无关了。

周宜妃未曾显露出喜悦,依旧眉头紧锁:“本宫记得,吴美人并非身弱之人,多年以来也不曾缠绵病榻,因何会气虚体弱?”

白院正拱手行礼:“宜妃娘娘所言甚是。”

他恭维完周宜妃,转头看向景华琰。

方才重新躬身行礼,恭敬至极。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吴美人娘娘有孕,刚足月余。”

这话一出口,雅室陡然一静。

阮含璋没有去看周宜妃的神情,她立即起身,笑意莹莹道:“恭喜陛下,宫中又要添丁,这是大喜事。”

她的恭喜不似作伪,是真心实意恭贺。

紧接着,周宜妃也跟着起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景华琰此刻才慢慢有了笑容。

他眼眸深邃,淡淡看向众人,唇角却微微勾起,不怒自威,即便喜悦也从不张扬。

“甚好。”

“白院正,起身回禀。”

白院正起身,才继续道:“吴美人娘娘是头胎,加之最近春夏交替,因此夜里时常不能安寝。”

“娘娘的月事一贯不顺,此番间隔略长也并未在意,并不知晓自己身体不适是因有孕,以为害了暑热,这些时日便有些贪凉。”

“故而娘娘气虚体寒,越发病弱,这才因担忧阮宝林娘娘而晕倒。”

白院正到底是宫中的老资历,颇得两代帝王的认可,他说话办事极为沉稳,诊断病情也都是望闻问切,从实出发,从不会教条固执。

他说到这里,景华琰犹自放松,不再凝眉。

“吴美人现下如何了?”

白院正道:“回禀陛下,麦院正正在给娘娘行针,暂且稳固娘娘的气元,待娘娘醒来,以汤药调理月余就能恢复如初。”

景华琰这才淡笑道:“好!”

“你们办的很好,有赏。”

他大手一挥,身边的梁三泰便朗声道:“陛下有赏。”

白院正谢恩之后,景华琰才看向周宜妃。

“此番虽并无大碍,但诸事由爱妃而起,还需小惩,以免乱了宫规礼法。”

周宜妃倒是心平气和,没有往日那般乖戾,她起身道:“是,臣妾知错,但凭陛下责罚。”

景华琰道:“宜*妃行事慌急,体统有失,罚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这个责罚,已经相当温和了。

甚至责罚的理由都不是冲害有孕宫妃,只是体统有失,以此可见,景华琰对周宜妃温情尚存。

周宜妃便又红了眼眶,她躬身行礼:“谢陛下宽宥,臣妾这就告退,回宫思过。”

景华琰颔首,见她要离去,才道:“白院正,你随宜妃一起去锦绣宫,大皇子的身体务必经心。”

“是。”

周宜妃站在宫门口,听到此言也未曾回头,只遥远说了一句:“谢陛下。”

等人都走了,阮含璋在微微松了松腰肢,起身来到景华琰身边。

她给景华琰倒了一碗温茶,巧笑倩兮:“恭喜陛下。”

私下相处与有外人时,虽看起并无太大区别,但那种亲昵却显而易见。

这种相处方式,更让人觉得舒服。

景华琰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眸看向阮含璋,拍了一下身边的位置。

阮含璋靠坐在他身边,一时间安静无言。

过了许久,景华琰才问:“你可也想孕育皇嗣?”

阮含璋勾了勾唇角,她挽住景华琰的胳膊,依赖地靠着他。

“妾自然是想的。”

她说着,在繁复的衣袖中找到景华琰的手,温柔地握住了他的。

“然运道不同,天机难违,孩子都是大机缘,何时而来,因何而来,人力不能改。”

阮含璋声音轻软,娓娓道来。

“等到机缘降临那一日,妾一定好好爱护他,成为最好的母亲。”

景华琰反手握住了她细腻的软手。

“你会的。”

——————

当日,景华琰下达数道圣旨。

其一,宣告长春宫吴美人有孕,特此升其为从四品端嫔,赐住永福宫后殿,王选侍因侍奉有功,升为正七品采女,一并挪入永福宫后殿。

其二,因阮宝林救人有功,以身相救,保全皇嗣,特晋封为正五品庄嫔,赐住长春宫后殿。

不过因吴端嫔需养胎一月,暂不挪宫,阮含璋便也请旨暂住棠梨阁,不打扰吴端嫔的调养。待吴端嫔身体康复,搬至永福宫,她再搬入长春宫。

宫中的宫殿皆有定数。

九嫔之上,所有主位娘娘皆按主位宫殿而住,九嫔之下依附于主位娘娘,居住不定。

比如端嫔,其寝殿为永福宫后殿,比如庄嫔,主位长春宫后殿,此宫规自古有之,不过历代皆有特例,因此非确凿定例。

诸如此等延迟一月挪宫,更有甚者,不足为虑。

故而延迟搬宫一事并未引起波澜,倒是吴端嫔有孕和阮含璋入宫未及两月便升为主位娘娘,实在让人侧目。

宫里人议论纷纷,对阮含璋的荣宠羡慕有之,嫉妒亦然,一时间,长春宫和听雪宫皆是热闹场。

倒是慕容婕妤和卫宝林并未表现出嫉妒,皆为她欢喜,特地至棠梨阁庆贺。

阮含璋便命让钱小多跑了一趟御膳房,当夜便请两人宴席吃酒。

“我是运气好,”阮含璋对两人敬酒,“当时并不知道那些关节,只看端嫔娘娘要摔倒,下意识就去救她,全不知她竟有了身孕。”

慕容婕妤惯是武将义气,心下很敬佩这等心善之举。

她端起酒杯回敬:“说到底,还是善心为上。”

若阮含璋没有善心,因何有这般机缘?

虽说天意弄人,然善心不可灭。

“姐姐这般说的,我都要羞赧了,倒是不知自己这样好。”阮含璋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们今日饮的是御膳房刚酿一月的青梅酒,味甜微酸,酒味不重,有很香甜的果味,芬芳宜人。

慕容婕妤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感叹道:“吴端嫔入宫多年,一直不算盛宠,不过每月也多少能同陛下见上一见,到了今年花开结果,自也是她的福气。”

“这宫中事,未来几何,谁又能铁口直算呢?”

阮含璋见她并不羡慕,卫宝林也神色如常,不由好奇:“姐姐不想孕育皇嗣?卫姐姐呢?”

卫宝林笑了一下,说:“以后得我唤你姐姐了。”

“我身体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不说有孕,每年春夏时节我自己都活得艰难,就不想那些福气了。”

慕容婕妤道:“有没有孩子,我都是婕妤,过些年月,我大抵也能升为妃位,不用羡慕那许多。”

两个人倒是都很豁达。

阮含璋笑了一下,道:“如此甚好,我再敬姐姐们一杯酒,他日搬宫,咱们还要时常走动。”

一顿饭,宾主尽欢。

最后送两人离开的时候,慕容婕妤都有些醉了。

卫宝林因咳症,只吃了半杯酒,倒是很清醒。

阮含璋问她:“卫妹妹,还有八日就是德妃娘娘的生辰了,寿礼可准备稳妥?”

“已经都绣完,这几日让宫女仔细检查,就可清洗熨烫,装盒备礼了。”

阮含璋感叹道:“真是用心。”

卫宝林有些好奇:“庄嫔姐姐准备的什么礼物?”

阮含璋挑眉浅笑:“保密。”

“到了那日,你就知道了。”

她可是给整个长信宫都准备了的大礼。

封嫔第二日,尚宫局、织造局和典物局你方唱罢我登场。

尚宫局问她是否要增加侍奉宫人,被阮含璋回绝,说让尚宫局先挑选,待搬宫之后再选新人。

织造局来了两位织绣宫女,仔细给她量尺寸,封嫔是有封嫔大典的,需按照她的尺寸改制嫔位冠服。

典物局则是过来送景华琰的赏赐,几乎都是西寺库存的古董,样样都是独一无二,端是精美绝伦,让人目不暇接。

阮含璋也未让人直接送往棠梨阁,只说先暂存西寺库,等搬入长春宫再送。

看似事情不多,这一忙就忙了一整个上午。

待佩兰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才知道她这样突如其来成了庄嫔。

佩兰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思维迟滞,根本无法迅速做出反应。

她坐在床榻上,呆愣了许久,才重复一遍:“因为你救了有孕的吴端嫔,所以陛下升你为庄嫔,赐住长春宫?”

阮含璋笑道:“是。”

她亲切地扶着佩兰坐起身来,道:“不过吴端嫔身体不适,这个月都需要静养,我便暂时不搬宫,封嫔大典也要等她康复之后,下月初再举行。”

既然两人一起封嫔,倒也没有让阮含璋先行行大典的规矩,反正她的规制已经改为嫔位娘娘,月俸和仪驾都已备好,不需她额外操心。

佩兰眨了一下眼睛。

片刻后,她才欢喜道:“是喜事。”

虽说欢喜,瞧着却也不像是欣喜若狂的样子,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犹豫和勉强。

阮含璋自然知道因何。

她不点破,也不探寻,只道:“姑姑这几日好好歇一歇,待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就要搬去长春宫了。”

佩兰勉强一笑:“娘娘有心了。”

她道:“这样的好消息,定要告知老爷夫人,娘娘,奴婢想给老爷夫人去信。”

阮含璋自然应允:“姑姑定夺便是。”

说罢,她直接起身,道:“姑姑好生休息,我去忙了。”

等阮含璋离开,佩兰才紧紧攥着手里的薄被。

她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翻涌情绪,挣扎着下了床榻,展开书信,她凝眉深思。

如今阮含璋这般得宠,未及两月便直升为主位娘娘,放眼整个后宫,都是独一份的存在。

这般有本事,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佩兰知晓,即便阮含珍再入宫闱,怕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盛景,或许要在宫中苦熬多年,才能一步步往上爬,就如同今日的吴端嫔这般,入宫四年,才因有孕升为九嫔。

阮含璋这般轻松,实在无人能及。

此时,宫外阮家肯定收到了消息。

万一老爷和夫人舍不得这棵摇钱树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阮含璋绝对不能活着。

她早就想要杀了她。

每每看到她,她总是会回忆起那张七窍流血的面庞,闭眼都是噩梦。

她忍不下去了。

阮含璋必须得死。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这样畅快肆意,荣华富贵。

她不能过好日子。

佩兰深吸口气,提笔奋笔疾书。

之后几日,棠梨阁赏赐不断。

阮含璋临时叫了两个扫洗宫女,让她们跟着青黛忙碌,才勉强忙完了那些迎来送往,客套走礼。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距离徐德妃生辰只剩三日了。

最近这几日,因昌河等地水患,景华琰一直忙政事,并未招寝妃嫔,等阮含璋在棠梨阁看到小柳公公,都有些意外。

小柳公公道:“庄嫔娘娘,陛下召您至乾元宫伴驾。”

阮含璋呼了口气,温婉一笑:“好。”

等到了乾元宫,阮含璋直接被带去了小书房。

景华琰还在处理政事,桌案上的奏折一摞接着一摞,看着就十分累人。

他眼睛微红,这几日可能都没休息好,精神倒不显疲惫。

到底年轻,干劲十足。

阮含璋轻手轻脚来到景华琰身后,轻轻给他揉捏肩膀。

景华琰写完最后一份奏折,扔回桌上。

梁三泰小碎步上前,把奏折全部收拾干净,连人带折一起滚了下去。

书房安静,只龙涎香冷燃。

景华琰闭上眼眸,往后靠在椅背上,享受阮含璋的服侍。

“陛下的肩膀都有些僵硬了,”阮含璋声音很轻,“还是得时常捏一捏,否则以后脖颈会痛。”

她轻巧说着家常话,没有矫揉造作的词语,也没有其他深意。

景华琰应了一声:“好。”

“国事再忙,陛下也要好好用膳,不能废寝忘食,以免伤了脾胃。”

景华琰彻底放松下来。

他脸上难得露出这些时日来第一个笑容,声音虽依旧喑哑,语气却很闲适。

“知道了。”

阮含璋垂着眼眸看他。

景华琰的容貌犹如工匠雕刻,精美绝伦,尤其是长眉飞扬,凝眸浅笑时,越发英气逼人。

端是芝兰玉树,鹤骨松姿,戛玉锵金。

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皇帝长子,气势斐然,不怒自威。

陪伴这样一个男人,阮含璋从不觉得自己亏了。

不过今日一别,他日机缘尚未可知。

阮含璋凝眸深望,似要把他铭记于心。

景华琰似乎感受到别样气氛,他倏然睁眼,星眸一瞬便凝聚光彩。

他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彻底放松的。

“怎么?”

景华琰伸手拍了一下阮含璋的手背,道:“若是累了就不要忙了。”

阮含璋摇了摇头。

她抿唇对他笑,犹如远山芙蓉,端丽无双。

“只是忽然觉得,臣妾很幸运。”

阮含璋抬起头,遥遥看向前方。

一片琉璃珠帘之外,是影影绰绰的雅室景物,再往外有碧纱橱阻挡,只余落日的余晖洒入罗汉床一隅。

宫中的荣华富贵,雕梁画栋,似与她无甚关系。

想要把这些都牢牢握在手心里,她要踩着恶鬼尸骨,要用尽浑身力气攀爬。

“臣妾能入宫侍奉陛下,得陛下这般恩宠,午夜梦回,总觉的好是在仙侠梦境,一切都如梦如幻。”

“总怕有一日,海市蜃楼破灭,自余一地灰烬。”

景华琰坐直身体,起身回眸,揽着她的细腰,把她纳入怀中。

“爱妃因何这样想?”

“你如今已身处荣华,落于凡间,自不会美梦破灭。”

阮含璋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桌上的宫灯摇曳,忽然暗了一瞬。

阮含璋踮起脚尖,在景华琰脸颊上落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陛下,臣妾喜欢时刻陪伴在陛下左右。”

她微微一笑,语带期盼:“他日若能诞育麟儿,好事成双,此生便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