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爷啊,莫不是歹人?
虽然外间风冷,可元娘紧张得心口直跳,一股热气冒往四肢百骸,手心沁汗。
她是不是得叫人?
但这样一来会惊扰贼人,二*来说不准会遭贼记恨。
之前没听说三及第巷被偷过啊,徐承儿也说这里地处繁华,军巡铺的铺兵夜间都要在巷里巡逻,很是尽责。当然,巷子里住的人家也会“识趣”的在三节送礼,平日给点辛苦钱,不仅是军巡铺,还有潜火队也是一样的,都得孝敬。
别以为他们当不得正经官吏,就瞧不上眼。
正是小鬼才难缠。
今日不识趣不给孝敬,明日保不齐遭灾着火,人家动作稍慢些,再大的家业也付之一炬。何况给的钱也不多,真就是点辛苦费罢了,人家也不狮子大开口,小门小户收的少,开铺子做生意的怕惹事,则会多收一点。
可也多不到哪去,绝不叫人伤筋动骨。
都是人精子,闹得太难看往后还如何继续要钱?
元娘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们家搬来没两日,邻居都没认清呢,军巡铺的人就来了,王婆婆给了辛苦钱才肯走,走的时候笑容满面,说话什么的都很客气,倒是不像说书人口中的恶霸那样无赖凶恶。
她当时觉得很稀奇,还与徐承儿说起过。
哪知徐承儿破天荒露出讥讽神情,说只要能拿到钱,人人都能做斯文好人,都是表象而已,实则都是豺狼。
元娘这才知道,原来,三及第巷就徐家一家医铺,生意好得很,所以每月被收的辛苦钱最多。尽管和徐家挣的钱比起来不算什么,还是叫徐承儿恶心得不行,当然也有受她阿翁影响的缘故。
徐承儿她阿翁私底下没少骂铺兵,乃至是其背后的厢军,说上下都渐显糜烂之态,军纪不严,燕云十六州还没夺回来呢,就知道欺压百姓。哪怕钱不多,也如苍蝇孑孓一般,叫人厌烦!
元娘稍作回想,便收回思绪。
其实,因为三及第巷富裕,给的辛苦费丰厚,铺兵们较新曹门等偏远之处的人还算勤勉,治安也好,照理应该不至于。
想到这一茬,元娘更是静静不动,连蹲下的身子也愈发压低,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看还真看出了门道。
在巷子里猫着腰,各个角落探头的那个黑影,托汴京灯火通明的福,依稀能看到面容,眼熟得很。因为她与他发生过争执,他的长相清晰记在脑海,这时候就浮现了。
阮小二!
虽然不肯定他叫这个名,但人是能对上的。
元娘的警惕心稍消,她观察了这么久,也能看出他的动作不像是偷窃之类,倒像是沿着巷道找什么东西,所以才各个角落杂草处都钻。
稀奇了,大晚上的是找什么呢?
*
第二日,元娘就得到了答案。
找猫!
听着徐承儿的话,元娘察觉到一丝心虚,她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果然,只听徐承儿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聘了两只猫儿吗,还剩下一只黑白色的小狸猫,就是被阮家小二给聘走了,说是爱猫如命,成日陪着,也不爱出去瞎玩讨嫌了,于娘子都省了不少力,能安安静静做绣活,不必出去寻他。
“为此,于娘子心底高兴,常常去市井买猫饭回来,亦或是挑新鲜的鱼自己做。我娘说连着数日都能在早市碰见于娘子买鱼,瞧神色还颇为高兴。”
元娘把头一低,呜呼一声趴在桌面,更心虚了。
她算是知道昨夜自家小花吃的鱼怎么来的了,是人家于娘子赶早出去买的!
而且,阮小二最后肯定没找到猫儿。
因为……
那只黑白色小猫最后在她家廊下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她还看见猫了呢。阿奶还问是怎么回事,元娘复述了一遍夜里的情形,阿奶肉眼可见动容了,说畜生尚有情谊,不要拦,往后再遇到也可以多喂点饭。
结果谁知道……
“你怎么了?”徐承儿注意到元娘的神色不对劲,面露疑惑。
元娘欲哭无泪,苦着脸摇头。
“我没事,只是……”
“……把人家的猫拐走了而已。”
正在吃油饼的徐承儿惊得呛住,捶着胸直咳嗽,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睁大眼睛,大声喊道:“你,咳咳,好端端,咳,拐猫做什么,咳咳咳……”
徐承儿捶了半天,还是元娘及时端来豆乳,徐承儿咕噜咕噜饮了大半碗才算是顺下气,长舒了口气。
而后,她眉毛竖起,声量陡然拔高,质问道:“你就不怕阮小二那泼才找你拼命,他把那猫看得和命似的,一宿没睡寻到天亮!”
元娘愁眉苦脸,一手托腮叹气,“我也没想到,是那只狸猫自己寻来的,我还以为它无家可归呢。它还叼了一只鱼喂给我家小花,哪成想是阮家的。”
徐承儿拍了拍元娘的肩,“那它如今还在你家吗?”
元娘拧眉思索,“早上起来还在,待了好一会儿,跟着小花一块吃的饭,但阿奶喊我过来送吃食的时候,好像便未曾看到踪影了。”
“那便没事了。”徐承儿安下心,总算开始宽慰元娘,“又不是你故意要把猫儿拐回家,不见了应当是自己跑回去了,我说怎么阮小二寻猫的动静后面没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他再混不吝也怕他哥他娘,听说阮家大哥过几日就要休沐回来,阮小二近两日可得安生了。”
元娘还记得初见时阮小二顽皮的样子,禁不住好奇,“阮家大哥这么厉害吗?”
徐承儿使劲点头,不带半分犹豫,斩钉截铁说,“他是顶顶公道忠厚的人,又急公好义,三及第巷的人家就没有不夸他的。凡是找上他家的,他绝不偏私,该怎么罚阮小二就怎么罚,还能叫阮小二心服口服。甚至邻里有些纠纷还会找他来断呢!”
说着说着,徐承儿就惋惜起来。
“阮家大哥武艺好,学问更好,可惜从军了,而非考科举,否则,我们巷子说不定能改名叫四及第巷呢!”
国朝重文轻武,就是同品级的官员,武将都比文官低半截,在百姓眼里行伍里讨饭吃自然比不得科举后做俸禄优渥的官老爷。
何况,阮家大哥还没熬出头,尚且只是个低阶武官。
在徐承儿学着长辈摇头感叹时,不知道回事就被弹了一脑瓜,徐承儿捂头恼怒上看,却见是她家阿翁,又气又无可奈何,恼得周身颤动,怒道:“阿翁!”
徐家阿翁是个符合百姓刻板印象的医者,花白胡子,清瘦,但呼吸吐纳似乎与常人不同,自带几分气韵劲头,叫人一瞧就知道这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的眼睛倒是很慈祥平和,可被他盯久了却会叫人心底发毛,好似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不必你说,他也能洞察。
这是一个和阿奶有些相像的老人。
明明样貌没有半分相同,可元娘就是有这般感觉。
然而下一刻,这个看似拥有很多智慧的老人,就趁着恼怒的徐承儿不注意,把她跟前摆着的油条和油饼给抢走了。
并且当面大快朵颐,他边吃边点头,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嗯,不错不错,这手艺不比得胜桥郑家油饼店的手艺差。尤其是这个,油饼虽也做的好,却没有这个新奇,陈家的小姐儿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油条!”冷不丁被问起,元娘先是一愣,很快嗓音清亮唱名。
她稍一犹豫,还是很有礼数的简单介绍了一下,口齿伶俐,“做法和撒子有点相似,是我阿弟早起背书时,看到阿奶做油饼,突发奇想琢磨出来的,又因为其为条状,与油饼同锅所处,索性就叫油条。”
徐家阿翁抚着山羊须,直点头赞许,“这名字好,通俗易懂,你家若是开油饼铺子,能有这样一道新奇吃食,生意必定差不了。”
“蒙您贵言!”元娘喜眉笑脸,她人生得又好看,就是长辈最中意的小辈的模样,讨喜中兼有两分俏皮,“到时我家铺子开张了,您可一定要来呀。”
“自然,自然。”徐家阿翁笑着应承。
他神色里有几分孩童的顽皮,眨巴眨巴眼睛,“谁叫你是我家芜姐儿的好友呢,冲着我家芜姐儿,我也得去。”
坐在竹椅上的徐承儿半点没有被阿翁关怀的喜悦,她板脸咬牙,“这不是您把豆乳拿走的由头!”
仔细一看,原来徐家阿翁趁着说话,非但把手上的油条油饼给吃完了,甚至还趁人不经意把装有豆乳的罐子提溜到半空了。
没料到正好被抓住,徐家阿翁笑呵呵的,也不尴尬,直接改为光明正大地提走,而且就在院子里的躺椅躺下,优哉游哉的把他煮好的茶倒入装豆乳的罐子。
元娘没看懂这是什么吃法,偷偷凑头去问徐承儿。
徐承儿也说不清,只道是老一辈人都爱这么喝,她阿翁尤爱如此,那茶加豆乳混着足有一罐,他能全喝完。
不过,那茶是最便宜的散茶泡的,和豆乳混一块也不可惜。然而这话被徐家阿翁给听见了,他闭着眼品饮,嘴上慢悠悠道:“你啊,真没口福,别把旁的孩子给带偏了。你阿翁我是没有富贵命,否则,这豆乳得加龙凤团茶煮出来的茶才是最上佳的,那滋味叫一个好!”
说着,他还砸吧砸吧嘴,似在回味。
徐承儿是很濡慕自家阿翁的,不论是学识见地,还是医术仁心,但就是有时候顽劣了点,显得不着调。
通常她会选择直接忽视。
于是,她牵着元娘的手出门玩去了。
单独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说的话题自然就变了,又回到先前的猫儿上。
元娘现在已经不怕了,她打定主意挑个好时机去阮家把鱼儿赔了,至于黑白色小狸猫跑到她家里,也不是她生拽进来的呀,如何都怪不到她身上。
因而,元娘心平气和的感叹道:“其实阮家养了那只小狸猫也挺好,现在汴京越来越冷,到了冬日还有雪,有人收养,猫儿就不会冻死了。”
徐承儿也心有戚戚,跟着叹气,“可是还有许多狸猫得在外流浪呢。”
见气氛有些低迷,感觉是自己挑的话头太沉重,元娘连忙改口,“对了!为什么你阿翁喊你芜姐儿?”
提起这个,徐承儿有力多了,兴致盎然道:“小时候不都有一个贱名吗,我阿翁给我取的就是芜姐儿,芜是野草,低贱微小,却生生不息。我小时多病,我阿翁就盼望我同野草一般好养活。”
“元娘,那你呢?”徐承儿好奇反问,“你家里人唤你什么小名?”
元娘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说,“许是我小时候比较好养活,家里没取什么贱名,就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叫,大点了就取名叫元娘,这俩横竖是一个意思,应是算没有小名的。”
“不过!”元娘语气一荡,眨了眨眼睛,有些故意卖关子的味道。“我弟弟的名字却是有典故的。”
“他出生即难产,恰好括苍真君的金身游神经过,我阿奶在屋前叩拜祈求,弟弟真的平安生下来。后来阿奶去括苍真君庙还愿问卦,庙里的道长说真君赐名,遂取为括苍。”
徐承儿听得全神贯注,又惊又叹,“天爷啊,幸好有括苍真君庇佑。说不准你弟弟会有大出息呢,我去瓦子听书的时候,那些王侯将相大多都有与神仙相关的谶言或经历,你弟弟出生的波折就像极了。”
人人听了这话都会很高兴,元娘自然不能免俗,不过,她歪头思量了会儿,还是道:“能做王侯将相当然好啦,若是不成,也挺好,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行。况且,如今的日子就是从前做梦也想不到的。
“哈哈,说出来不怕你笑,我有时都怕自己现在是做梦,一蹬腿,醒了。”
元娘似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但她心里却想,希望这一切一定一定要是真的。
这样阿奶可以不用成日干农活,阿娘能抓药歇息养身体,弟弟可以读书。
当然啦,她也能吃上许许多多好吃的!
日子过成这样,她很知足!
就是不知道远处的桃娘她们怎么样了,三娘的喜宴是不是已经办了,她夫婿对她好吗?
若是她们有人会识字就好了。
元娘长长叹了一口气,但却没有什么悲色,而是少年人独有的灿烂天真的苦恼神情。
但她没能苦恼太久,因为坐在台阶上的她,身后的铺子窗板忽然被拿起一块,惊讶转头去看的元娘正好和中间露出半边脸的阿奶对上了眼。
元娘眨巴眨巴眼睛,嗯……确实是阿奶没错。
阿奶……
眨眼是没有的,但严肃板脸是一直的。
元娘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王婆婆开始了一连串质问,“陈元娘,你坐地上干什么,不怕脏吗?好好个小娘子,成日上蹿下跳,喊你送东西送了多久?”
元娘讪讪起身,扭过头拍裙子上的灰,拍得差不多了才露出一口洁白贝齿,讨好道:“阿奶,不脏了!”
恰好万贯把另一块窗板也拆了下来,叫王婆婆完整的面貌身形都显露出来,腰身略粗,叉腰持扫帚,不说话眼风都带两分杀气,“呵呵!”
这便是王婆婆在这条街这个铺子里的头一回亮相了,嗓门之大,叫人印象极深。
元娘脸上扯着笑,表情无措,因为生得美貌的缘故,旁人显得尴尬的神情,落到她身上就成了懵懂无辜,洁白无暇,叫人轻易被迷惑。
甚至还会想着,她怎么这么可怜,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不论碰到谁,单凭外貌都会对她怜惜三分。
但很可惜,眼前的是王婆婆,把元娘从小带大,她有多少把戏一清二楚。见状,王婆婆只冷哼一声,丝毫不怜香惜玉,“卖可怜也无用。”
元娘噘嘴,委屈得快能挂油壶了,她泄气低头,老实认错,“知道了知道了,我下回不会随意坐台阶了,不能给我们阿奶丢人!”
说到最后,她还是禁不住本性,语气上扬俏皮,习惯于和阿奶撒娇。
王婆婆今日忙得很,才懒得和元娘计较。虽说把铺子收拾干净的活可以交给万贯,但要做食肆,既要找人“上贡”,还得把灶上的东西买齐全,总不能这边做生意还得用家里那口锅凑合吧?
王婆婆没好气的说,“好了好了,你快回家去,灶上热着甘豆汤。真是,寻你半日都寻不见,冷了就不好喝了。”
元娘当即眼前一亮,拉着徐承儿准备一同进宅子喝汤。元娘想正正好呢,今日天冷,承儿姐姐的手牵着泛冰,喝碗热腾腾的甘豆汤,身子肯定能暖和起来。
王婆婆为了方便元娘进去,特意把门给打开了,她看见徐承儿,怕人家多想,语气和缓了些,试图打圆场,她热切道:“承儿啊,方才我是说元娘,不是说你,你大方稳重,巷子里人人都是夸的。”
事实证明,王婆婆和陈元娘的确是亲祖孙,本质上都很懂得夸人,更通晓人情。
徐承儿都被夸红了脸,只敢不停的说您过誉了。
徐承儿和元娘进去把整个罐子都放在锅里闷着,以此维持温度的甘豆汤提了起来,分着喝了,刚好剩下两碗多三碗的量。
喝完以后,身上果然暖呼呼的。
就是甘豆汤其实不算很好喝,元娘觉得自己的嘴在汴京的短短时日内被喂刁了。
竟然也能说甜滋滋的汤水不好喝了!
但确实一般,就是黑豆熬出来的味道,她兴许不大喜欢黑豆,但加了甘草,味道甘甜,总的也不算难喝。
元娘有些想喝渴水了,特别是荔枝膏点水泡出来的,那味道酸甜辛辣,喝得人全身发颤,能直接精神起来。
*
她没想到第二日自己就喝上了。
因为王婆婆趁着相国寺的开放日,去买铺子所需的一应灶具了,林林总总花了足有七八贯,和铁相关的东西总是不便宜的。
元娘当时就主动请缨,把话说得可好听了,愣是让王婆婆同意带她一块。
为了奖赏勤勉自觉的孙女,喝一碗渴水不过分吧?
买一包蜜饯不过分吧?
来一斤包甜的橘不过分吧?
吃一个别人家做的油饼不过分吧?
好的,过分了。
元娘在王婆婆的眼刀中,决定从此洗心革面,安分守己,直到归家。
但今日依然是个丰收的好日子!
她提着自己的几个小纸包,还有阿奶买的一些灶具,心情愉悦,简直想哼曲子,奈何自己一首都不会,真叫人扼腕。
若是有时机,她真想和徐承儿一块去勾栏瓦舍,见识见识。承儿姐姐说那儿什么都有,杂剧、小唱、傀儡戏、评书、散乐等等,特别多,有些甚至被接入宫中表演,回来后则会挂出“御前”的牌子,极好认。
但瓦子的好处可不止这些表演,甚至有卖吃的喝的,乃至衣衫首饰等等,最不可缺的还有占卜算命。
徐承儿说州西瓦子有个新来的张术士,据说算卦很准,一卦只收一百文,比起那些名声鹊起,专给王公算卦,一卦上百乃至上千贯的术士,一百文委实低廉。
她被说的,也有点动心。
只是她的小钱袋子里拢共就剩下三十八文,一百文怕要攒很久,而攒那么久的铜钱,一口气花出去就为了算卦,就算算得很好,她也有可能心疼得晚上睡不着觉。
真叫人纠结。
但她没纠结太久,因为回去以后,阿奶拿着新灶具就开始大展身手,做了不少好吃的。
既是要卖予客人的,自然一开始就都得好吃,不能卖了人以后,人家说不好吃才不做,那不是伤了声誉么?
不论是因何缘故,总之元娘吃得很开怀。
几乎都是她没吃过的东西。
特别是肉鲊!
天爷啊,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肉!
肉的话就是寻常猪肉,这道菜其实用羊肉最佳,但阿奶嫌羊肉贵,所以焯猪肉时加了点姜、葱、酒去腥臊味。主要是后面调出来的酱汁好吃,放了一碗好醋,四钱盐,花椒过油煸炸,最后又酸又麻,回味时带着砂仁等香料的香。
别说沾肉了,就是沾生蔬都香。
特别下饭,尤其天渐冷了,吃完舌头发麻,气血上涌,脸通红泛着热。
“冬日一定得卖这个!”元娘道,“太好吃了!”
而且做法还简单。
旁边的岑娘子和陈括苍都点头,十分认可。
王婆婆还做了几道,都让她们试。
其中,争议最大的就是糟鸡,腌好后从酒糟里取出来,放在竹漏勺上,舀起铁锅里的滚水,反复浇上去,直到糟鸡被烫得热气腾腾,肉冻化作晶莹汁水。
咬一口,先是满嘴酒香,之后才是认真品尝口感不腻不柴的鸡肉。
对此,元娘表现出了极大的喜爱,陈括苍觉得一般,岑娘子十分不喜,因为她从不沾酒,甚为排斥。
至于王婆婆嘛,她既做了,自然是自己爱吃的。
这下就难以判断了。
而且……
元娘肚子里没油水,容易吃什么都喜欢,至少王婆婆至今没见过有什么是元娘不爱吃的。她有时候觉得元娘这孩子机灵、一肚子小聪明不好管,有时又觉得真是上天馈赠,好养活又贴心,叫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最后,酒糟鸡只好列为待选。
这样一连折腾了几日,整个宅子里都是各种吃食的香味,可算是叫王婆婆定了大概的单子。
首先,没什么金贵难做的菜式。其次,以油炸面点类为主,这东西没什么功夫,稍微掌握好火候就成。
因铺面大小的缘故,王婆婆打算开油饼店,而非胡饼店。
油饼店一般卖的东西少,店也小,胡饼店卖得却很杂,店面广起来和正店也相差无几。
最后,要叫人知道王婆婆油饼店将开的消息。
正好也为了能试试准备的菜是否合众人口味,王婆婆干脆把做出来的菜分给几家邻居尝上一尝,能不能把消息透出去再说,好赖这些邻居都在她们搬家的时候送了热茶跟吃食,人家表了善心,自家怎么也该往来一二。
这样跑腿的事,自然是小孩子来做。
元娘分了几家邻居,陈括苍恰逢学堂休假,也分了几家,但他分的邻居路要多走几步。
元娘头一遭去的便是徐承儿家,于是,除了一罐徐家阿翁自酿的蜜酒外,身边还多了个徐承儿。官府是不允许脚店自行酿酒的,但平常人家不卖自己酿点喝也不限制,就是酒曲往往也得自制,所以常常酿得不好。
不过,徐承儿很是夸耀她阿翁的手艺。
徐家阿翁是郎中,与道士往来密切,因而学到了酿蜜酒的方子,酿出来的蜜酒可谓一绝,在近几个巷子都颇有名声。
她说得元娘都想尝尝味道了,毕竟所谓蜜酒可是用白沙蜜酿的。元娘在乡里喝过白沙蜜,掺水饮了甜滋滋的,甜味不比往水里加糖差。
但到底没敢,她怕阿奶会骂人,小小年纪就偷喝家里的酒,怎么想都是阿奶的逆鳞。
下一家,是去窦家送。
这也是为何徐承儿跟着的原因,窦家徐承儿熟得很,恰好把上回买的薰笼一道送去给窦家阿姐。受上回不小心听见窦家兄嫂谈话的影响,徐承儿总怕自己掩饰不好神情,流露出什么。如今和元娘一道去,正好多一人能引引目光。
元娘提了一个三层的食盒,每去一个邻居家,都要带着空盒子回去重新放三盘。
头一盘是油炸的,比如油饼、油条段、鸡子肉煎饼。
这个鸡子肉煎饼也是陈括苍捣鼓出来的,他不知怎么让阿奶打了一个有凹槽的锅,又是放面糊煎成型,又是鸡子煎成圆饼状,还往鸡子里撒腌制的肉沫,全都弄好后两个面糊饼里夹着鸡子圆饼,再塞些腌菘菜。
看着奇形怪状,胡饼不胡饼,馒头不馒头的,但吃起来味道很好。
面糊表皮被油煎得金黄酥脆,鸡子比起白煮要多出一股煎的香味,肉沫使得口感复杂,多了嚼劲,腌菘菜的酸中和了油煎的腻,回味酸咸爽口,满嘴回香。
第二盘是肉鲊等之前觉得不错的,第三盘则是酒糟鸡那些觉得可也不可的。
这些动不动就是肉和油炸的东西,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菲,但其实并非如此,每样都切得很小,不过半口的量,但摆盘好看,就显得多。这样三盘,实际花费不过二十几文。
既有了面子,又有了里子,不至于太费钱。
要不说王婆婆精明会盘算呢。
当然,种类都是一样的,但往来得好的,当日送的东西贵一些的,盘子里的量也会大一点。
这些就是挑不出错处的小心思了。
元娘和徐承儿到了窦家的时候,刚好碰上窦家来客,实在是巧了。
院子里站的是三个年轻的哥儿,最大的十五六,最小的十一二,都生得面容周正,相似的一双单薄眼,能叫人猜出他们应当有亲戚关系。
而窦家嫂子也是一样的薄眼皮。
她们到的时候,他们聊得正酣,因两边年岁都不大,又是都是平民百姓,倒不至于连打个照面都不成,只是彼此颔首,并不说话。
窦家嫂子准备先把两个小娘子带进小姑子的闺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继续攀谈起来,说到了一个什么很厉害的人,语气激烈。
隐约是……
括苍?
徐承儿眼带疑惑,凑到元娘身边,小声道:“你弟弟不就是名叫括苍吗?”
她声量小,照理不该被听见,但也不知是不是风正好吹过,还是那人特别耳尖,中间那个十三四岁,看似最寡言的少年,目光倏然转来。
“你是章豫学塾神童陈括苍的姐姐?”
神童?
元娘疑惑,但她面上不肯表露,只故作淡定颔首,“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