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枚铜钱还在转,元娘心紧紧揪着,眼睛一刻不离盯着铜钱越转越慢。

“叮……”铜钱与青石砖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总算有了定论。

铜钱恰好是正面朝上。

元娘惊喜地瞪大眼睛,想要蹦起来大笑,但想起方才徐承儿和摊主人都是压着声偷偷摸摸的做派,她也连忙捂住嘴,但脸上的笑洋溢出来,是半点遮不住的。

她也压低声,但眉飞色舞,“我赢了!”

徐承儿跟着与有荣焉地挺起胸,对着摊主人仰起下巴,“我们赢了!”

摊主人却是蹙眉,暗自纳闷,他明明动了手脚啊,这小娘子是怎么赢的?

但大庭广众的,关扑又是不能摆到明面的玩法,不好反悔。

摊主人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做生意偏又练就一副天生的笑脸,虽是亏本卖了东西,但还是和颜悦色的夸了起来,“小娘子好运道,往后必当步步生莲,万事亨通。”

这吉祥话说的元娘都快脸红了。

谁被奉承能不开心呢?

恰好摊主人的女儿提着篮子回来了,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花。

汴京不论男女都爱簪花,因而卖花人也很多,上至花甲老人,下至豆蔻小娘子,提个竹篮子都能在大街小巷卖花,养活了许多人。

汴京物价贵,租赁房屋也贵,可商贸发达,只要肯干活,处处是活路。

摊主人的女儿垂头丧气,提着装满的花篮,对着他沮丧摇头。

一看就是今日没怎么开张,故而低落呢。

元娘付过钱,手上抱着瑞香,掂量着钱袋子里的铜钱,里头还剩下三十八文,小小挥霍一下应当无妨!

她指着篮子里一支像是在素白底上晕染淡红墨渍的五瓣小花,“那是什么花,几文钱一朵?”

未曾料到元娘要买,摊主人的女儿很是开心,绑在耳后两侧的双垂髻宝蓝色发带跟着飘扬,“素磐花,两文一朵,当真价廉呢!”

她眼里晶亮有神,和元娘徐承儿是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平头正脸,口齿清晰,搭上青嫩的年岁,一颦一笑都很是娇俏,笑时露出白牙,两个甜甜酒窝,叫人不由生出好感。

许是怕难得来的主顾跑了,她连忙补了句,“您是今日头一位主顾,我算您两朵两文如何?恰好可以同您阿姐一道戴着,可美呢!”

摊主人的女儿实在会说道,又扯上了徐承儿,元娘遂不再犹豫,利落递上两文钱。

总算是开张了,摊主人的女儿愈发粲然,拿着缠了红线的剪子仔细挑拣,嘴上还道:“我挑两朵鲜嫩些的给您。”

“多谢。”也许是对方同龄,元娘难得腼腆,说话声都轻了些。

元娘和徐承儿一人手上拿着一朵,互相给对方别到耳边,素磐花不大,也就不到一寸长,耳边别这么朵小花,的确是显得人娇美些,说不出的芙蓉春色,姿容姣好。

别的不说,至少戴着花的人心里就是不同的感受,好像一举一动都文雅起来了。

“元娘真好看!”

“徐姐姐也是!”

两个小娘子娇笑连连,互相逗乐夸赞。

又稍稍逛了会儿,元娘停在了一个卖橘的摊子上挪不开眼,金黄与翠绿两色交织的橘如堆塔一般堆满小车,显得很是好看。

但吸引元娘的是上头立着的木牌。

“六文一斤”

六文一斤?

这可是橘!!

许是元娘原先待的乡下地方水运不便的缘故,这些果类都奇贵,而当地栽种的水果又价贱,农人都买不上好价。橘就属于得靠走陆路波折运来的水果,到了她们县上卖得极贵,一颗要二三十文。

二三十文呐!

还未有拳头大的橘,哪家好穷人舍得买?

当时日子过得不富裕,元娘自然是攒不到那么多钱的,又听去叔父家吃席的桃娘讲述过,馋得梦里都在喊。

后来,阿奶带她去县里赶集,恰好买了一个橘。她还记得,一共有九瓣,为了嘉许她主动陪着去赶集卖菜,阿奶分给她三瓣,剩下六瓣被阿奶阿娘和犀郎平分了。

不过,她当时和犀郎吵架,为了求和,犀郎主动上贡了一瓣,从而达成姐弟讲和的局面。

时至今日,元娘回想起来,口中似乎都萦绕着橘甜滋滋的味道,尤其是咬开的时候,果肉多汁,细腻橘香。

呜呜,她馋了。

而现在,橘只要一斤六文,如此低价,若不能把她勾得走不动道,那就是她不识抬举了。

“我要一斤橘!”元娘昂首挺胸,声如洪钟,语气掷地有声。

知道的知道她在买橘,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她是战前将领在信誓旦旦的表忠心呢。

徐承儿看着青绿色占据上风的橘皮,欲言又止。

也许,元娘喜欢吃酸些的橘?

她那叔父家的妹妹就喜欢吃酸的,什么青梅山里果,都是最爱,徐承儿喜甜,站在旁边都嫌弃酸味。

但元娘的话……

“给!”还没等徐承儿想完,眼前就多了一颗绿油油的橘,迎面而来的是元娘灿烂甜美的笑脸,“徐姐姐你尝尝,橘可好吃了,我最是喜欢。”

忽略牙齿酸倒的滋味,徐承儿利落接过橘,也信誓旦旦的道:“好!!”

那声坚定洪亮得简直像要去赴死。

徐承儿只觉得心头汹涌彭拜,激荡无比,元娘喜欢,她也要喜欢。

这!

就是姐妹情谊!!

再酸的橘,她也要自己全吃掉。

就这样,两人满载而归,榻上了回三及第巷的小路。要是元娘自己的话,肯定不敢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怕迷路,有徐承儿这个自幼大街小巷乱跑的人就不同了。

两个人走在巷道里说说笑笑,想着顺路去窦家阿姐那送东西,没料到刚拐到窦家宅子的墙后,就听见了说话声。为了显热情,说话的人特意把声放得很大,即便不刻意去听,也清晰入耳。

“李伯父实在客气,上门看望不说,还带了这许多,舍妹来日嫁过去,能得您和伯母这般慈爱的翁姑当着是有幸。”说这话的声音年轻,应当是窦家兄长。

另一道局促些的声音老迈,言语做派里透着点老实本分农人的惶惶,恐怕就是窦家姐姐未来的阿家,“贤侄说笑了,不过是自家种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

窦家兄长热切又会来事,“瞧您说的哪的话,这些蔬果个个个大新鲜,汴京都不好买,难为您记挂着我们家。”

那位李家伯父不会接茬,只一味不尴不尬的堆笑,说着下回还来送之类的话。

窦李两家的做派实在是大为不同。

眼看李家伯父走了,躲在墙角后的元娘和徐承儿算是瞥见半边真容,挺厚实黝黑的长相,当最要紧的是身上穿的衣裳,上着褪色近白的蓝色短褐,下穿松垮灰裤,虽出门前刻意擦拭过,可鞋面一干还是显出尘土浮灰,鞋底缝隙沾着泥和草屑。

尽管他身上的衣衫没有打补丁,但瞧着就是农人打扮。

这……和能住在三及第巷里人的家资似乎不大搭。

还没等元娘疑惑完,目送李家伯父走了的窦家人就开始变脸。

窦家嫂子嫌弃道:“连盒像样的糕点都舍不得买,你自己进去瞧瞧,都是些几文钱能买一堆的蔬果,何必费那功夫挑到汴京来,随便摸个十几二十文,我能买两担!

“真是,你都不知我方才多丢人,他就在人前把我叫住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雇的挑夫。”

“好了好了,少说些话,叫二娘听见该伤心了。”窦家兄长有些不耐烦。

窦家嫂子还在喋喋不休的骂,“呸,我偏要说,就他们家哪配得上你妹子那般金闺花柳质的人儿。在家娇养着,不说攀个王公贵胄、官宦人家,好赖也得有些家资吧?如今倒好,要被你爹嫁去郊县做农妇。”

“你少说几句吧。”窦家兄长心烦意乱,求告妻子别再说。

窦家嫂子压低声量,冷哼一声,“你爹为了报恩毁了你妹子的亲事也就罢了,来日若再有什么阿猫阿狗上门,想耽误我家珠姐儿的亲事,我是断断不依的。你倒是说句话啊,瞧瞧你爹做的事,难道为了你女儿不应当未雨绸缪?在外头多能言语,怎到家就不吱声了?

“呵呵,我告诉你,真要是有那一天我也是不怕的,珠姐儿的几个舅父可不是吃素的。真要来了拎不清的,我就喊她舅父把人打出去!”

不理会夫婿的沉默,窦家嫂子还在继续,“你说,要不如今就定下来吧,我嫂子没个女儿,待珠姐儿倒是不错,我二哥说了,三个儿子尽给珠姐儿挑。我觉得明德那孩子就不错,在学堂也上进。”

窦家兄长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心烦甩袖,“珠姐儿才七岁,你急什么,何况明德已经十三,难道能好好等她大不成?”

两个人吵吵嚷嚷地进了院子,声渐渐消了。

元娘和徐承儿这才敢冒头,一不小心听了人家家里的事,倒是叫人手足无措。

但还有比这更叫人心绪难安的。

那便是这位窦家阿姐的亲事。

原来看似喜庆的亲事背后,有这么多无奈,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心酸。

比起元娘这个外来没几日的,徐承儿自幼在三及第巷长大,和巷里住的人家大多关系不差,姐姐妹妹一块长大,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情谊。如今听到亲事背后的不堪,整个人都不好了,肉眼可见的沮丧低落。

元娘扶住徐承儿的手,小声提醒,“今日……便不送了吧,我们先回去。”

徐承儿缓不过神,只含糊应道:“也好。”

元娘虽然也觉得那位素未谋面的窦家姐姐可怜,但也只是可怜而已,不比徐承儿情绪波动大,看看到家门前那条道时,徐承儿突然停了下来。

她一把抓住元娘的手腕,神色仍然松怔,可眼神里已多了坚定,“元娘,我们一定不能落到那个地步!”

徐承儿比元娘要大,更能体会亲事的紧迫和重要,方才窦家的事委实给她带去不小震撼。

元娘倒是还好,可她和徐承儿关系好,所以也跟着一块坚定,“一定不能!”

虽说下了决心,但窦家事情带来的冲击还未能散去,而且她们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各归各家去了。

元娘目送徐承儿真的进去了,才捧着橘回家。

时候还早,陈括苍自然还未下学。

但万贯却已经收拾好了,换上元娘的旧衣,头发用药水泡过,虱子大多死在水里了,现在正在太阳底下晒头发,还拿着篦子反复梳,筛除可能剩余的虱子。

还别说,洗干净以后,万贯还算能看。

但也只是能看,她脸黑唇色深,看着土气,比寻常汴京城里的小娘子缺两分气韵。这也是为何会被卖来当婢女而不是做妾的缘故,她不美。

岑娘子在屋里,王婆婆在灶上不知道捣鼓什么。

元娘打进门看见的就是万贯,她不大适应家里多了个大活人,因而有些尴尬,只冲其点头笑了笑,就想回自己的阁楼。

她一边脚都迈进堂屋的门槛了,又退了回来,思虑再三,还是走到万贯面前,分了一个橘。

“给,这是橘,能吃,很甜!”

元娘怕万贯没吃过,还极好心的解释了一下。

万贯双手捧着,仍是拘谨,“多谢小娘子。”

元娘友善的笑了笑,活泼明媚得像是晴日盘旋在空中的燕雀,张开翅膀,肆意飞扬。

她蹦蹦跳跳的去找岑娘子和王婆婆,挨个把橘给分发了,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关扑省了八文的事,又炫耀瑞香好看,又侧头特意让她们看自己的耳侧,想被夸好看。

至于窦家的事,元娘没有提,虽然知道阿娘阿奶不是多话的人,可她还是觉得事关旁人的声誉,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风险,否则传出去被人肆意谈论,未免可怜了,本来那门亲事就不如意。

元娘压下心头的异样,专心讨阿奶的喜欢。

她口若悬河的夸赞自己如何眼利,如何一眼看到才一斤六文的橘,那上扬的下巴,骄傲的神情,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为了哄阿奶开心,从而吃上丰盛的饭食,元娘甚至帮着剥开橘皮,想要亲手喂阿奶。

王婆婆看了眼青绿占据上风的橘皮,抿了抿嘴,难得的好脾气、说话软,哄着元娘道:“你买的,我怎好先尝,快,乖儿,你先吃。”

要不说王婆婆厉害呢,元娘被哄得晕头转向,真的自己先尝了。

下一刻,眉毛眼睛嘴巴全皱在一块,好好的白净净的小娘子成豆腐皮了,满脸痛苦,酸得眼睛都睁不开。

王婆婆被元娘的惨状给逗的捧腹大笑,边捶灶台,边笑弯了腰,什么皮啊骨啊都给笑得舒展开了。

很少见王婆婆有这么乐的时候。

果然,还是捉弄自家孩子最有意思。

反倒是岑娘子出来给元娘倒了碗水,让她喝了缓缓酸劲。

王婆婆觉得没逗够,还在说风凉话呢,“愚儿,愚儿,怎么买橘的时候不知晓多思量一会儿?

“如今的月份尚早,橘大多又酸又干,六文一斤不可能在这个月份买到好橘,何况,你怎么忘了我上回带你买的橘可是通体浅红的。像这样青绿夹杂黄色的橘,少说也是酸甜的。”

王婆婆说的直摇头。

元娘缓过来以后,瘪着嘴,不大高兴,“那我还买了一斤呢,如今剩下好几个可怎么办,总不能不吃吧?”

不吃的话,她心疼!

至于送人呢,岂不是坑人?

“哼,也就我老婆子能给你收拾烂摊子。”王婆婆把她手里的橘全都接过,耷拉的眼皮掀起,“方才隔壁的方婆婆和我说了,今日有卖牛肉,你去买一斤,正好能和橘一块做菜。”

“啊?”元娘大惊,吓得都结巴了,“橘和牛肉,那能吃吗?”

“能吃不能吃的,我做了你不就知道吗?”王婆婆不耐烦道,她掏出三十五文给元娘,把她赶去买牛肉。

元娘掂着钱,放入自己的小钱袋里,嘴上还在随口念叨,“为何牛肉这般便宜?明明好吃得很,味道不比羊肉差啊。”

王婆婆天天说元娘话多,嫌烦,但她一有什么问题,还是好端端的解释了,“你懂什么,这是官府为了护耕牛没法子才定的律法。你自己想想,若是牛肉卖得贵,远胜于一只耕牛的价,那纵使官府一再严禁,也会有人为了重利铤而走险,不惜杀耕牛卖肉。

“定了二十文的官价,把耕牛杀了拆开卖肉不就成了亏本买卖吗?”

元娘似懂非懂,只懵懵点头。

王婆婆不耐烦了,喊她快点去买肉,别一会儿卖完了。

等元娘快出门的时候,却又被王婆婆给叫住了,让她带着万贯一块去,刚好认认路,往后跑腿的活也能分担。

元娘自然不会有异议啦。

她拉着万贯,就和一阵风似的冲出门,跑腿嘛,自然是越快越好,这样长辈高兴,自己也能多玩会儿。

元娘到的时候,牛肉已经快卖完了,还好赶上趟,因为她嘴甜讨喜,甚至买到了最嫩的牛里脊。元娘提着肉往家走的路上,还不忘给万贯传授经验,“你别看肉铺的何屠户瞧着凶,其实他好说话得很,见了只管大胆招呼,再夸一夸他家的狸奴,包准高兴,经常会多切点添头。”

万贯生得普普通通,行事又拘谨,看着便显得有些木讷,好在不管元娘说什么,她都很认真的听。

记没记住不知道,但这态度还是叫人很有成就感的。

刚好有卖饴糖的老人经过,听着吆喝声,万贯的耳朵似乎动了动,但她连眼神都不敢往那瞥。

元娘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直接招呼卖饴糖的老人,买了三文钱。然后,分了一小块给万贯,万贯刚开始还不敢拿,元娘直接塞她手心里,“尝尝,甜着呢!”

万贯把饴糖放入口红,轻轻抿着。

她的眼睛渐渐有神,被饴糖的甜味征服,不似之前死气沉沉。

嗯,真甜!

她悄悄抬眸,看着神采飞扬的元娘,心中悄悄道。

小娘子,真好!

她一定要勤快干活,不能辜负小娘子的好。

元娘回去的路上,还给万贯把沿途卖什么,哪家铺子卖得什么更好一一说了,这些都是徐承儿告诉她,如今也能用来教万贯了。

回家后,王婆婆把肉切成块,放了酱油、酒腌制。

接着把橘剥皮,挨个摆在盘子里。

但她没有立刻做橘的这道菜,而是把留出的一小块牛肉剁碎,放了酱油和盐、姜等拌匀。

她喊万贯帮忙烧了炉子,自己往陶锅里放了猪油,任由猪油融化,而后加上葱白,油把葱白炸得焦黄生香,下牛肉碎,稍微过了过,便加水和豆腐,盖上陶锅盖,任由其炖煮。

不消一会儿,陶锅上氤氲的白雾就散发香味了。

王婆婆让万贯看住了,必须文火煨着,她自己则去做拿到会令元娘咋舌的橘炒牛肉了。

很快,堂屋的桌上就摆上了吃食。

元娘闻着味从楼上下来,“好香好香!”

“狗鼻子。”王婆婆笑骂道。

她和岑娘子抱怨起来,“她旁的都得喊,唯独用饭不必,回回一做好就自己凑上来了。”

岑娘子能说什么,她性格温顺,又不爱说孩子,只道:“能吃是福。”

落座后,虽然肉末炖豆腐也很香,但是元娘还是禁不住猎奇,把筷子挪向了橘炒牛肉,牛肉不是常见的肉样,而是裹了粉炸了一遍,然后再炒的。

她夹了一块,一咬,因为再炒过一遍,所以裹满汤汁,酸甜可口,但肉表皮仍旧酥脆,没有因此软塌。

兼具了炸和炒的好处。

既有酥脆口感,又滋味饱满,酸甜开胃。

明明那橘单独吃就酸得令人难以下咽,炒出来却如此惊艳。

元娘吃完猛咽了一口饭,大加赞扬,“好吃!”

“阿奶,你的手艺真好,都能去宫里为官家做饭了。”

对元娘的夸奖,王婆婆显得很淡然,甚至有些好笑,因为她家盛时,还真请过从宫里退出来的厨娘,她也跟着学过点,但那些大多繁琐不已,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的。

甚至可能吃几道菜就把现在的现钱给挥霍得一干二净。

也别说什么给官家做过的菜了,就是眼前这道,原本的做法也不是用橘,而是用柑。

橘当季节时,一斤不过六七文,但稍好些的柑一颗便要一两百文,品相极佳的贡柑甚至一颗一贯,用的料里头还得有胡椒末,这东西金贵,却能使得菜肴酸甜不腻,滋味丰富。

这些,有哪个是寻常百姓能吃得起的?

不过也不必和元娘说得如此清楚,没见过世面也好,吃什么都觉得乐。

王婆婆从思绪中抽离,忽而当着满桌的面道:“咱家宅子前头的铺面不租了,我要开铺子。”

她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元娘和岑娘子都停了手,看着王婆婆,震惊不已。

王婆婆则慢悠悠给自己舀了些肉末炖豆腐,举勺一尝,她自己也点头,不错,是好吃。

岑娘子从来不会对王婆婆的话有异议,只是担忧道:“娘,您会不会太操劳了?”

元娘……

元娘她不多话,就瞪圆眼睛静静听阿娘和阿奶说话。

她自诩多少是了解阿奶的,既然能当众说,那便是下了决心,再多说也没有必要。

何况,她信阿奶。

世上没有阿奶做不好的事!

她只要陪在旁边就好啦,偶尔逗逗乐,帮着分担点活。

所以,等王婆婆和岑娘子闲话完,她只是笑呵呵问,等阿奶开了铺子,是不是就能有许多好吃的了?然后喜获额头被指头一推,王婆婆笑骂她馋猫。

恰巧小花凑到了桌脚边,蹭着元娘的脚踝喵喵直叫,懵懂无辜的样子,好似真的以为在叫它。

霎时,屋里几人乐不可支,笑声激荡。

元娘最后抢着把肉末炖豆腐给收尾了,尤其是汤汁,和米饭拌在一块,吃得她幸福眯眼,幸亏屁股后面没长尾巴,否则也该似小花一般,尾巴尖尖可劲晃了。

*

好不容易到了晚间,陈括苍踩着将黑不黑的天色到了家,却遗憾的吃不到橘炒牛肉了。

但阿奶给他煮了鸭卵,也就是鸭蛋,说是给他补补。

毕竟不能成日杀鸡杀鸭,谁家也禁不起这么吃。

至于阿奶想开铺子的事情,他听了以后也只是沉默片刻,小脸肃着,淡淡说了声挺好,没有任何意见。不是他冷淡,而是大抵能猜出王婆婆这么做的缘故。

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一日。

很快到了入睡的时候,王婆婆把万贯的住处安顿在元娘阁楼边的小库房里,那里本来是堆杂物的,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有六七寸宽呢,放个床榻、衣箱和面盆架恰恰好。

看似一切安排妥帖了,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那便是元娘只要开了阁楼的门扇,万贯必定能听见。

夜里,元娘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到底是忍不住,她已然习惯夜里陪着小花玩一会再入睡,索性披衣起身,绕到万贯的小隔间前,偷偷喊她。

万贯已躺在床榻上了,听闻动静,立刻起身,紧张道:“小娘子,是不是有吩咐?”

元娘笑容可掬,亲亲热热挽住万贯的手臂,“无事呀,只是忍不住想与你说说话,你尝尝这个!”

陈元娘给万贯递了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三颗蜜饯。

这个蜜饯比之前去相国寺买的要便宜,但还是比饴糖贵,元娘就剩这么多了。

万贯不大敢收,想推拒回去,元娘却直接送到嘴边,让她尝尝。这一尝,她果然愣住了,甜甜的带着果香,好生好吃。

元娘趁机道:“我不打搅你了,头一日到家,你好好睡,我下楼把小花抱上来。”

“哦,哦好。”万贯愣愣道。

她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反应。

元娘也只是同她说一声而已,毕竟开门关门的总有动静。

元娘迫不及待的下楼抱猫,故技重施踮着脚尖,等带着擦过肉垫的小花上床时,兴奋不能自抑,拿着小旌旗可劲逗。

忽然,小花不追着旌旗跑了,而是奔到门扇那,爪子扒着门,喵喵叫。

元娘侧耳一听,门扇外也传来猫叫,但比小花要大声有气势得多。

陈元娘透过窗纸往外瞧,没看见人,于是把门闩拨开,门槛外,一只比小花壮实点的黑白色小猫就显露眼前。

它甚至还叼着条小鱼,一见到小花就松嘴,似乎是特意带给小花的。

元娘想起来了,这是小花同一胎的爱打架的黑白色小狸猫。

能见到小花的亲人,元娘也很高兴,但她怕有虱子,干脆把小花抱到门槛外,自己陪着两只小狸猫叙旧。

她手撑着脸,靠在栏上,眉眼弯弯。

就是……

元娘狐疑的顺着余光瞥去,她怎么感觉有什么在动。

她尽量不发出动静,只用眼睛巡视,果然,巷子里有黑影鬼鬼祟祟,来回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