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闻绛把林巡留在了卫生间里。
他在收敛了自己的异能,将林巡放开之后,并没有立刻发出“可以”的命令,只是沉默俯视着对方。
眼前的林巡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堪称急切地迅速弯下腰蜷在一起,他呼吸很沉,耳尖通红,又因为窘迫,处处都显得小心翼翼。
不知是无心还是刻意,林巡弓起的身子挡住了闻绛的视野,令闻绛看不见他的下身,只能看见有些凌乱的头发,生理性的需求显然让林巡感到痛苦,撑在腿上的小臂鼓现青筋,但可以肯定的是,林巡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他变听话了。
他该庆幸自己在此时仍然记得要顺从。如果林巡在被放开后立刻要站起来,或者想冲向隔间,闻绛会一脚把他踹回去,到时候,他大概就真的留不住最后的体面了。
真正的听话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奖励,林巡终于懂了这个道理,闻绛注视了他几秒,在对林巡而言漫长到近乎停滞的时间里最终审判了他合格,转身迈过门口时说:“可以了。”
他听到了林巡发出声含糊又短促,接近感慨的闷笑。
闻绛不去理会,他离开卫生间,顺便在洗手台洗了下手,原本就没几个客人的店内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他们一桌,闻绛的书包和作业都留在原处,桌上还有那两份店员中途送上来的蛋糕。
在自己进店后,店里似乎就没有来任何新客人了。
闻绛收拾好背包,将自己那份蛋糕打包带走,负责前台接待的店员挂着营业性的微笑告知:“如果您不着急,我们可以现在给您重新做一份,或者您留个地址,我们保证在最新鲜的时间内送达。”
距离蛋糕送上来其实也才过了一会儿,还远没到能被说不新鲜的程度。闻绛平静地说: “不用了。”
他在这家店里打过工,被当做免费礼物端上来的蛋糕应该是“爱丽烘焙”限量供应的特别款,做蛋糕的甜品师其实很少亲自动手,多由学徒代做,但两份蛋糕上,还特意用巧克力酱留下了甜品师本人的签名。
店长他们应该都知道林巡来了吧。
闻绛提着蛋糕推开店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阴沉,过了人们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黑夜滚动着压过城市上空,路边的灯盏却都没有亮,它们安静地在阴影中伫立,让周围看着有些寂寥。
至少解决了问题,换到了有趣的作业,还有蛋糕可以吃,闻绛觉着这一天也不算坏,他随意远眺向街道对面,意外在路灯下发现了一辆自己相当眼熟的车。
常接自己放学回家的车停在路灯下,似乎已经等了自己许久,闻绛走过去才发现,路灯不是尚未到亮起的时刻,也不是内部通电线路出了问题,而是灯泡遭到了物理性的摧毁。
灯柱和灯盏内侧,留下了几道利刃切割似的划痕,漆黑的底座下面也有些残留的碎裂的玻璃残渣。
自己不久前好像刚见过别人这样毁坏灯盏。
闻绛打开车门,前面没有司机,车里只有后座上坐着一声不吭的谢启,他前倾着身子,胳膊抵在膝盖上,用手撑着额头,像块郁结,焦躁,恼火又难过的石头,察觉闻绛过来也毫无表示,看不出是抗拒还是欢迎。
也不知道是谁又把这孩子惹成了憋气受潮的炸药桶。
闻绛直接坐进去,把车内的灯打开,他掏出一直静音的手机,准备给老师说一声谈话很顺利,点开聊天软件后才发现谢启居然给他发了十来条消息。
17:30
闻绛:有约
谢启:?
谢启:什么意思
谢启:谁
17:40
谢启:很忙吗
17:45
谢启:不能说?
17:52
谢启:你放我鸽子
谢启:和别人有约?
18:00
谢启:你又这样
谢启:可真行
谢启:等着
“.......”
原来是自己惹得啊。
自己和林巡再多谈一会儿,他是不是要冲进来砸场子了?
谢启好像个一秒没联系上就开始胡思乱想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进而陷入强烈焦虑的大家长,但严格来说,闻绛没有事事时时跟谢启做汇报的道理。
闻绛在一片沉默中把蛋糕放在两人的座位中间,给老师发完短信,向后靠在舒适的椅背上说:“谢启,我们谈一下。”
谢启慢吞吞地揉了下眉心,终于深吸一口气后抬起头,他看着眼睛有点红,面容又很平静,从嗓子里“嗯”了声。
他好像在闻绛待在“爱丽烘焙”的这段时间内,再次心情大起大落着自我调理好了,又或许是在闻绛摆出愿意交谈的态度时调理好了,谢启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开口:“我送你回去。”
其实一般来讲,他只要自我调理结束,就意味着他决定彻底翻篇,将来也不会再翻旧账,爱闹别扭的谢启在这方面倒是意外地干脆利落,所以闻绛往往也不会回过头来纠缠,但是思及在车外看到的玻璃碎屑,他还是说:“异能紊乱了?”
“嗯。”心情太糟就很容易导致异能不稳,谢启说:“已经没事了。”
“我手机静音没看到,不是故意不回你。”闻绛平静解释道,看着谢启的头又往上抬了一点儿,又继续说第二件事,“你查了我,对不对?”
对方的确做得到就是了,林巡能轻易让爱丽烘焙闭店,让店长等人绞尽脑汁自荐讨好,谢启只要想,也能通过别的手段避开闻绛本人,像安了24小时随身监控一样轻松知道闻绛在哪里做些什么,闻绛不会和林巡去讲这里面的问题,但一定要和谢启说。
......他可真会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还是说这也算甜枣?他肯定不会对林巡抱怨这些。谢启心里嘀咕着,刚抬起点儿的头又埋下去,过了一小会儿,闷闷不乐地憋出声“对不起”。
闻绛把受潮的炸药桶“烘干”:“吃蛋糕吗?”
车内的灯让空间变得明亮和温暖,谢启分到块写有半个人名的蛋糕,他简单吃了两口,廉价的用料谈不上虐待舌头,也谈不上有多美味,但车里的氛围让他决定不去计较味道。
闻绛是认为蛋糕好吃的,他边吃边看向车窗外的街道,整个人有些懒洋洋地窝进座椅里,谢启偏过头,从闻绛平静的脸上感受到了某种放松。
闻绛和林巡在一起时积攒的某种感受,好像在此时此刻得到了疏解,它并不庞大,臃肿,吵闹,就像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被轻风拂去了肩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但这就足够了,闻绛感到自在,在这里远比在那家蛋糕店里自在。谢启用叉子把盘里的蛋糕切成更小的小份,这个结论给了他某种奇妙的勇气和冲动,让他在片刻沉默后,有些生硬地也跟着旧事重提起来:“你和林巡见面做什么?”
“做作业。”闻绛吃到了蛋糕内层的水果切片,心情更好了些。
林巡找闻绛找作业?谢启戳蛋糕的手停住,皱眉笃定道:“他欺负你了。”
“还好。”总感觉不多说几句,谢启又要直接下车去找林巡了,闻绛决定跟对方强调一下自己的战果:“我跟他交换来的。”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回【桃香】那档子事,要不怎么说人的性情都喜欢调和与折中,单把前两天谢启试图帮忙解决的方案拿出来看,会让人直呼“兄弟你什么脑回路”,今天碰见了林巡,人就会开始自动调和,回想起谢启,就能改口称一句“至少兄弟真心对你的”。
闻绛简单概述了自己用这次帮林巡解决异能后遗症,来交换林巡的下一份实践作业,如果钱朗听了他的操作,这个时候就会边笑得前仰后合边,对着他一顿“厉害呀小绛”式乱夸,谢启不夸他就算了,听完后好像还很不高兴,原本平复的心情又动荡了起来。
“所以你之前拒绝我,”谢启在这里卡了下,脸色很差地憋出来句:“结果去帮林巡解决他的问题?”
......能不能不要说得好像真干了什么一样,刚才的内容是一个字都没听吗?闻绛面瘫着脸无言看向谢启。
“我知道。”谢启秒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不满地低声嘟囔了句,又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就算知道什么也没发生,这也不影响他心里头不爽,不影响他看见闻绛和林巡坐在一起后异能瞬间暴动,不影响他把周围搞得一团糟,不影响他心里再度涌现某种冲动。
“你怎么就对别人这么好心肠?你就——”谢启怄着气,十分难得地坦诚道,“你不应该对我比对林巡好点吗?”
你要和林巡比?那你还挺会找比较对象。闻绛默了一瞬,不得不承认这话还真没什么毛病。
“嗯。”闻绛偏过头问他:“想说什么?”
“......你之前让我找能说服你的理由。”
始终没能彻底放下的念头再度被摆到台面上,如果自己能有条理有逻辑地给出理由,闻绛的确会答应,只是为什么他们就得这么......这么公事公办地谈论这件事?
谢启依旧在不满,闻绛不可能背着自己和林巡“约会”,但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谢启仍感到了危机。
这当然不是说林巡有本事翘动墙角,只是闻绛好像依旧站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离他不远,但也不会继续靠近。
如果他不去主动尝试更进一步,他们的距离只会一直保持原样,甚至可能哪一天,闻绛就直接朝别的方向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他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像在追人?他们明明已经——
一丁点的违和感浮现,很快又如烟雾般消散,闻绛盘里的蛋糕吃完了,谢启的注意力随即被拉走,耷拉着脸从自己那份上切了块三角放到对方盘里,他继续思考,果然还是又生气又委屈,硬邦邦地别扭道:“我异能最近不稳。”
“嗯。”闻绛开始吃新的三角奶油蛋糕,优雅地用赠送的餐叉切开奶油,示意对方继续说。
“......但上次之后,”谢启的语气听着有点怪,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的异能稳定性变好了。”
闻绛优雅的手一顿。
闻绛仔细思索。
闻绛打出问号。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谢启显然清楚拿出什么东西来最能说服闻绛,干脆在车里翻找了一下,给对方递过去一沓检测报告。
谢家在谢启的异能问题上很敏感,为此做的针对性研究也很多,谢启之前用风场包围了玻尔酒店,能力值开得不低,但风场状态非常平稳,一直持续到最后散场时也如此,这是个好兆头,因此他很快就做了稳定性检查。
医生似乎坚定地认为他们发现了一个很好的深入方向,给出的报告很长,除了实际测验的数据结果加上相关推论,还有满满三页的引用理论依据的出处汇总,仿佛在写一篇学术论文。
生理性的发泄带来精神上的舒缓,进而利于异能的稳定,这说得通吗?学霸闻绛认真看完每一页,发现这还......这还真说得通。
有一种酒店时候的纾解情况再次上演的感觉,乍一听很怪,细一听也很怪,但他居然在逻辑角度上找不到有力的辩驳理由。
“你要不要也和我做个交易?”谢启再次提议道,“就跟上次差不多。在你的副作用结束前,你帮我......我顺便帮你。”
“你不乐意就算了。”他又飞速补充,谢启心里憋着一股气,总觉着林巡都敢跟闻绛提交换——还成功了!自己没道理不行,可真说出来,他又立刻开始担心闻绛产生压力,矛盾地强调:“不做也没事,我有办法解决,这只是问问。”
你刚毁了路灯就说还有办法,显得很没有说服力欸,闻绛默默地吐槽。
过去遭到否决的,帮闻绛解决【桃香】潜在的后遗症一事,这回在定义上被谢启改换成了种互帮互助,或者说更接近于谢启转而请求闻绛帮忙。
.......这就有点麻烦了,闻绛再一次这么想。
异能的稳定与否,本质是个很严肃的话题,若是D级异能,人们还会开“反正稳不稳定都没区别”的玩笑,甚至刻薄嘲讽几句杞人忧天,但到了S级,异能的不稳定就会带来实打实的忌惮和不安,一些过激分子每年都会要求将所有的S级无条件全部送入秘塔,唾骂能力者保护机构本质是特权的走狗。
同为S级的闻绛最清楚这不是个能像谈论天气般,随便回绝的话题。如果谢启是个陌生人,试图拿异能不稳背后的道德问题“绑架”他,那他倒是能很快得出答案,但闻绛能看出谢启的犹豫。
谢启做异能检查的时间其实和闻绛的体检时间接近,报告书上的日期落款也在好些天前,但他一直没提过这茬,吵架后不甘心也只是自行调理,现在突然拿出来,主要是受到了今天发生的事的刺激。
......林巡就该跟着学学什么叫正确的请求人的方式。
闻绛看报告书最后的总结部分,里面倒是没说必须要由自己来帮忙,与林巡的复现要素里最重要的是“闻绛”不同,若将酒店时意外打开谢启世界的新大门这件事,看作改善异能紊乱的成功案例的话,那理论上最需要复现的应是当时的“行为”,而不一定要凑够相同的登场角色。
但这是个悖论。因为异能不稳,所以拜托朋友跟自己做点那种事听上去颇为微妙,但因为异能不稳,所以找陌生人做点那种事......虽然影视剧里这时候就会顺势发生提议包养啊,签下条款啊,建立契约关系啊之类的情节,但这放在谢启身上就会十分奇怪。
抛开这个不谈,若真要论新大门里的世界,对比专业人士,闻绛毫无经验,别说没学过,见都不曾真见过,很难说能否真的帮上对方。
真是奇怪,明明将其定义为了一件严肃的事,可帮忙人选直接选中自己,就又像那种掺杂了很多私情,毫不追求严谨和效率的普通帮忙。
闻绛委婉地试探表示:“这没说必须要让我来。”
谢启猛地看向他,几乎不可置信地开口:“那你要让我去找——?!”
他短促地停住,剩下的话甚至没能成功说出口,庞大的情绪在一瞬间冲破顶峰。
怎么不干脆说杀了我。谢启的大脑一片空白,难以思考这段对话为何会发生,闻绛觉得对方一瞬间就碎掉了。
刚才的话听着似乎太侮辱人了。“我只是不确定我能帮上忙。”闻绛进行反思,心里叹了口气,把碎掉的朋友给重新拼好:“我答应你。”
“先试试吧,你周末有空吗?”
反正现在瞎想也没用,实践出真知,闻绛转而便高效率地规划起时间来,话题走向无比丝滑,谢启刚从窒息感里解脱,情绪还未彻底回调,有些呆愣地看着闻绛提议:“你来选个地点?”
......这好像是闻绛第一次主动提出周末要跟他待在一起。
“行。”谢启低头揉了下眼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