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叙言醒得很早,其实昨夜一整晚他都没怎么睡好,做了好几个梦。
外婆和尚佳还在睡着,叙言便撸起袖子开始搞卫生。
家里家具虽然都有点旧了,可是清理完上面落得一层灰尘后,四处都透着股古木香,很是温馨怡人。
打扫到一半屋内两人也起了床,尚佳帮着一起收院子,外婆则去厨房给他们做早饭,简单下了三碗素面,三个人坐在院内的小桌上其乐融融吃早饭。
阳光和煦温柔,叙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小镇生活节奏慢,这个假期他也难得没有去找什么兼职,才能够惬意的在外婆身边享受这种单纯美好的宁静生活。
唯一的缺点,他现在没有智能手机用,尚佳给他的翻盖手机只能接打电话,发发短信,上不了网。
不过他在家里也闲不下,把小院的土地上用围栏开辟出一小块空地,准备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卖小鸡小鸭之类的,之前他在家里就养过三只小鸡两只小鸭,可惜后来他上学去了,外婆也生病住院,只能把鸡鸭们送给了隔壁的庄阿姨。
现在有时间了,他还要再养养看。
没一会庄盛拎着点礼品上门来。
“外婆,这是我妈让我送过来的,听说您出院了,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过到底是不比从前,回去帮我谢谢你爸妈,这些东西你都拎回去,外婆吃不上,留在家里别浪费了。”外婆说着便把那几箱礼品往庄盛手里塞。
每年来送礼外婆都是不愿意收的,庄盛也跟往常一样扔下就跑。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喊了叙言一声,叙言便跟着庄盛出门,站在门口聊了几句。
“不是说不回来过年的吗?”庄盛问道,“是不是吵架了?”
叙言把身后的大门关上,不想让里面的外婆听见,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说话。
庄盛直觉这次不一般,能把叙言这么没脾气的人惹到跑回家,那小子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庄盛有点幸灾乐祸,差点没笑出来:“该不会是分手了吧?”
叙言踢飞了一颗很大的石子,闷着头一副气包子的样,还是不说话。
庄盛没忍住,笑着问:“你跑回来他知道吗?”
叙言想了想,摇头:“不告诉他。”
庄盛心里有数了,分不了。
“两人在一起朝夕相处有摩擦很正常,”庄盛语重心长,“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什么误会要尽快解开,冷暴力比吵架更加可怕。”
叙言似懂非懂:“可是我真的很生气。”
庄盛:“所以能把你惹怒一定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
叙言点点头:“很过分很过分。”
庄盛:“那就跟他讲清楚,讲你为什么生气,他的什么行为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有时候可能当事人自己察觉不到,但是你如果能感受到,就要及时讲出来,哪怕是热火朝天吵一架,干一仗,把不埋怨怼都发泄出来,也比现在这样都闷在心里强,别闷出毛病来了。”
叙言听得认真,也觉得庄盛讲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的。
庄盛走后,叙言坐在院子里冥思苦想。
尚佳接着电话来院子里找他,把手机递给他提醒道:“是南黎。”
叙言一接起来,沈南黎兴奋的声音就传过来:“言言你居然回来啦!还有学姐居然也来了!你们来集市找我玩吧,我和我爸在摊位这呢,这里人可多可热闹了,还有很多好吃的,你们来呗。”
正好叙言本来就准备带着尚佳去集市逛一圈感受感受,外婆在家里休息,两人便很快出了门。
集市不远,用不着开车,叙言骑着自己的小电驴载着尚佳。
他脑袋上带着个头盔,跟之前在咖啡厅戴过的那个很像,头顶两边也有两个小龙角,萌萌的,看着就特别可爱。
小电驴驶过小巷,转了个弯,与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车擦肩而过,很快消失不见。
闻斯年坐在车上,指尖捏着支还未燃尽的烟。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他凌晨三点钟就到了。
看着黑夜中紧闭的木门,他没下车,在车上坐到天亮,烟一支接一支。
感受着车内温度一点点下降,想到叙言就在那扇门内,躺在他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床上,应该正睡得香甜,焦躁难安的心也渐渐平息许多。
没敢把车停的太近,豪车跟这条简朴逼仄的小巷本就格格不入。
就像他,仿佛也和叙言的生活没法融为一体。
早上叙言和庄盛站在门口聊天,他就坐在车上,透过挡风玻璃看着,无声抽完了两支烟。
本来戒烟已经算是成功了,但是这次出来的急,没带药,车上只有一条万宝路,只能拿来应急。
把那股疯狂迫切想要见到他,拥抱他,亲吻他,占有他的欲望强行压抑下去,不然闻斯年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破开那扇对他来说摇摇欲坠的木门。
这几个小时他想了很多。
他先前以为只要对叙言好一点,再好一点,就算叙言发现了他那些卑劣隐藏的想法又怎样,到时候叙言会变得离不开他,而他也离不开叙言,他们只能一辈子永远在一起。
或者干脆隐瞒到结婚后再坦白,叙言那么保守的人,只要用结婚证拴住他,他肯定不会轻易跟自己提离婚,那自己一样可以永远拥有他。
总之,事情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头上顶着两个小龙角的背影已经骑远了,闻斯年掐了烟,这才发动车子,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既然非要离开,非要回家,那就看看这座小镇有什么不一样。
阿斯顿马丁行驶在小镇街道上极其扎眼,路边行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看得出来这车不一般,纷纷回头望。
也就叙言和尚佳对此毫无察觉。
叙言这会儿忘记了那些不愉快,开心地跟尚佳边走边介绍。
“这里原来有个小摊,是卖鸡蛋灌饼的,我可喜欢吃了,而且那个婆婆做得又大又好吃,还很便宜,5块钱就能加肠加里脊,比学校门口的强多了。”
“这是我的小学,你别看门口这么小,其实里面也不大,我当时上学的时候学校里一个年级只有2个班,学校里的同学们我全都认识。”
“还有这个小超市,这里面原来卖过一种小蛋糕,可好吃了……”
“这里夏天的晚上会有夜市,以前还会放那种露天电影呢,但是现在好像没有了……”
“这里是……”
叙言如数家珍,路上还时不时遇到几个熟人,他也乖巧的一一打招呼。
两人来到集市外,把小电驴停下后,便随着人流往里走。
临近过年,外地打工和上学的年轻人也都回来了,原本安逸的小镇这段时间会热闹非凡。
沈南黎老远看见两人,冲他们打招呼,叙言和尚佳兴冲冲跑过去。
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沈南黎正一个人看着。
“我爸有事先走了,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全都卖完才能回家,你们要是没事的话来一起帮我卖,我给你俩发工资。”
尚佳:“你能发多少?”
沈南黎掏出钱点了点:“请你俩吃好吃的总能请得起,言言,你记得我们最爱吃的那家灌饼不?那个婆婆就在集市那头摆摊,等会我们一起去买。”
叙言眼睛都亮了亮:“好啊好啊。”
沈南黎给他俩一人找了个小板凳,三人往那一坐,像三个长在地里的小土豆。
不时有人过来问烟花怎么卖,沈南黎异常熟练,没一会就卖出去两箱,但是身后还摆着几十箱,想全都卖完可得费老劲。
沈南黎忽然举着手机给叙言看:“言言你看!老师刚才跟我说我们的短片居然进入电影节的二轮评审了!”
叙言抱着他的手机仔细看了半天,弯着眼睛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之前一直不敢想,但是说不定我们真的能通过二轮评审被提名呢。”
沈南黎开始望着天做梦:“被提名的话我们就能去电影节现场了,这次是在柏林举办,要是我们能最终获奖的话,我们以后会不会在国内爆火啊。”
尚佳及时给他浇了盆冷水:“爆火是不太可能了,但是你们的履历上会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也是以后敲开大导剧组的敲门砖了啊。”
叙言和沈南黎对视一眼,两人都笑得灿烂。
尚佳在两人脑袋上一人来了一下:“梦留着今晚做,先赶紧把这些烟花都卖出去才是正事。”
沈南黎站起来就开始吆喝,叙言跟尚佳不好意思地赶紧缩起来捂脸。
吆喝了好一阵,一箱都没卖出去。
沈南黎累的坐下来喝水,叙言问道:“要是卖不完怎么办呢?”
沈南黎:“不怎么办啊,明天接着卖呗……”
话没说完,有个中年男人忽得朝三人走过来,连价格都没问,直接说道:“你们还有多少货,我全都要了。”
沈南黎震惊到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倒不如叙言反应快:“您确定全都要吗?不管什么类型的都要?这种的鞭炮也要?”
中年男人:“别废话了,我都要,多少钱给个总价吧。”
沈南黎被天上掉的巨大馅饼砸晕了,幸好有叙言和尚佳帮着一起算账才没算错。
中年男人付完钱后,接着来了几个人帮着搬货,摊位上没几下就被清空了。
“你们明天还来不?”
沈南黎呆呆点头:“还来。”
中年男人又看着叙言问:“你们也来?”
叙言看了眼沈南黎,点点头:“来的。”
中年男人:“行,明天我还过来,你们的货我还是全都要。”
说完便财大气粗的走了,徒留剩下三人在原地兴奋欢呼。
沈南黎超额完成任务,大大方方的抽了两张红票子:“走,今天你们就算把这集市吃空,我也跟在你们后面买单。”
叙言和尚佳毫不客气,一路从头吃到尾,临走前三人还一人买了个鸡蛋灌饼吃着。
等他们走后,鸡蛋灌饼小摊上又来了个年轻男人,西装革履,气质超群,看着和这万分不搭。
摆摊婆婆问:“帅哥,想要什么样的?”
闻斯年反问:“刚才那几个人要的什么?”
“哦他们啊,他们三个吃得一样的,都是多加了一根肠和一个里脊,你也要和他们一样的?”
闻斯年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小车,淡声:“嗯。”
叙言之前就爱吃,还因为学校门口的小摊没有了跟他哭诉过。
刚才看见叙言一路上眉开眼笑的模样,没舍得上前打扰,只在不远处不声不响地跟着他,望着他。
粘稠的视线像长了腿,能自动忽视掉周围杂乱的环境,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怕他发现自己又在偷偷监视他,怕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变态阴暗的偷窥者。
怕他生气,怕他又说再也不想理自己。
原来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也能那么开心,那么生动鲜活。
那个鸡蛋灌饼并不符合闻斯年的口味,可他还是全都吃完了。
这是叙言没有他的世界,他却是第一次踏足。
*
叙言已经跟尚佳和沈南黎不知道跑哪玩去了,闻斯年寻着来时的记忆,慢慢开车沿着原路回去,一路上经过那个夜市,小超市,小学,小摊贩……
再回到那条小巷的时候,却在门口正好遇见了晒太阳的老人。
闻斯年把车停在隐蔽的拐角处,看见老人睁开眼,步履蹒跚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闻斯年立即下车,阔步过来搀扶。
外婆看着他,有些混沌的眼神中溢出几分心疼:“四年啊,什么时候过来的?”
闻斯年心口骤然涌上股酸涩,他发丝微乱,嗓音也有点沙哑:“今早。”
外婆了然,也没多问什么,只道:“还没吃饭吧,跟外婆进来,外婆给你下碗面吃。”
说完便先一步朝着门内走,闻斯年脚步在门边顿住,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干净整洁的小院。
外婆已经进了厨房,在窗口冲他道:“怎么还站在那,快进来,来帮帮外婆。”
闻斯年轻轻颔首,迈步进了门。
叙言和尚佳去了沈南黎家里,沈南黎非要给两人露一手,结果差点没把厨房点了,三人怕大人回来挨骂,手忙脚乱收拾干净然后出去吃了。
叙言和沈南黎带尚佳去吃了家两人最爱的土豆粉,三人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尚佳今晚住沈南黎家,用她的话说两边换着住,雨露均沾。叙言便一个人摸黑骑着小电驴回了家。
到家后也才八点钟,家里一片漆黑。
叙言知道外婆睡得早,所以轻手轻脚进了门,摸索着在门边开灯,谁知道按了几下都没反应。
叙言想起来回来之后还没交电费,估计是欠费了,但他手机现在也交不了,准备给尚佳打个电话请她先帮忙交一下。
手机翻盖一打开,屏幕上透出微弱的光亮。
电话还没拨出去,叙言忽得觉得不太对劲,抬眼往不远处的沙发上望。
只见一片黑暗中有道浓墨般的影子,一动不动,静默无声,在寂然的屋子里不知道坐了多久,鬼魅般笼罩起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直扑着朝叙言身上袭来。
叙言顿时瞪圆双眸,难怪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屋内好像有东西,他被吓得下意识惊叫出声。
“啊——”
声音才刚从唇间发出来,那道鬼影便速度很快地移到了他面前,一只大掌轻轻覆盖在他嘴唇上,将他的声音堵回喉咙。
“宝宝,”鬼影的另只手顺势在他腰后搂了把,防止他摔倒,熟悉的低沉嗓音柔缓安抚他,“是我。”
叙言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即使马上就感受出面前的影子不是鬼,是闻斯年,他还是心悸到无法平复。
“外婆睡了,别吵醒她,”闻斯年贴在他耳边提醒,“我松开你,不叫了好么?”
叙言嘴巴被他捂着,柔软的唇瓣紧紧贴在温度灼烫的大掌上,软嫩的脸颊也被挤压得两边微微嘟起来,只剩下一双黑亮莹润的大眼睛,被手机屏幕光亮映照着,盛了星星似的,忽闪着眨两下,点了点头。
闻斯年动作很轻的松了手,怀里的人却立即抽身离开,退后一步,不让他触碰,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看着他,还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巴。
闻斯年垂下手,指尖无声滑过掌心里略带湿黏的触感,涂抹在指尖,重重捻了捻。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对视两秒。
叙言忽然听见外婆房内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房门被人从内打开的声音。
完了完了,真的把外婆吵醒了。
叙言来不及反应,直接一把拉住闻斯年手臂,不由分说将他推进自己睡的那间小书房,“砰”一声在外面关了门。
外婆拿着手电筒慢悠悠走出来,往叙言身上照了照,听起来声音还带着睡意:“乖乖回来了,家里怎么停电了?”
叙言过来搀扶她:“应该是欠费了,我用手机交上就好了,外婆,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你快回去继续睡吧。”
外婆一边应声,一边举着手电筒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照了照,疑惑的嘟囔:“这是去哪了,难不成走了……”
叙言心还悬着,没在意外婆说什么,把她扶回床上后,这才回到房门口换了鞋,回到小书房。
房内的人影还站在原地,没有乱动他的东西,也没坐。
高大身影像个石碑似的矗立着,显得这个房间更小更狭窄。
闻斯年无法描述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下午陪叙言的外婆在家里呆了会,简单聊了几句,还吃了外婆煮的素面,和叙言之前做的味道一模一样,他胃里暖了的同时,心尖也像是被人用石块一点点磨平。
后来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等叙言回家,脑中一边在想他下午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侵占欲又开始隐隐作祟,他还是想知道关于叙言的一切,却强迫自己只能坐在这里。
任由藤曼般密密麻麻侵袭上来的痛感涩意将他包裹,却什么都不去做。
他在叙言长大环境里,感受,适应,探寻,汲取。
他们怎么不可以融为一体?
叙言已经摸黑走到自己床边坐下,还没酝酿好该怎么开口,黑影便先一步站到了他面前来。
他需要高高仰着头,才能隐约看清楚黑影的轮廓。
闻斯年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叙言也随着他的动作低头,最终得以俯视他。
“宝宝。”
闻斯年很轻很柔的叫他,以一种低顺的,祈求般的姿态仰望他,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不生气了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有隐瞒,更不该骗你,原谅我好么?”
叙言把他的手从膝盖上拿开,又会被重新握住小腿,还不轻不重地在上面揉捏。
闻斯年最知道他哪里会容易酸软胀痛,他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又玩到这么晚,换着花样给他按摩腿上的穴位。
叙言确实被捏舒服了,他的身体闻斯年比他自己都更加清楚。
反正是白白送上门的享受,叙言板着脸,让他给自己揉腿,十分冷酷无情地问:“谁让你来我家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哪?你是不是还在其他地方给我安什么定位软件了?”
闻斯年:“没有其他的,安手机定位是因为担心你,但你不喜欢的话以后再也不给你安了好不好?”
叙言皱眉:“我不喜欢,你好像一直在监视我一样,我又不是犯人。”
闻斯年语气听起来很是诚恳:“嗯,宝宝不是犯人,是我的错。”
叙言没被他绕开话题:“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闻斯年:“地址是从赵青寂那知道的,你给我发了消息然后一声不吭消失,是要跟我分手的意思么?”
叙言咬了咬下唇,故意没讲话。
闻斯年被他的沉默搞得呼吸都有点不稳,松开手,跪在他两腿间,靠近了些,嗅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心口一颤一颤,声音也压得很低,微微发哑:“你真的,要跟我分手么?”
叙言闻到他身上有股烟味,皱了皱鼻子,很不喜欢这股味道,便伸手推他:“你离我远一点。”
闻斯年抓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气息滚烫翻涌:“不是说喜欢我么,不是说好要做我的家人么,要反悔么?”
叙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顿住,这倒给了闻斯年机会。
他两手搂住叙言的腰,脸颊深深埋进他柔软的腹部,贴着他,声音很沉,很轻,听起来竟然有些孤单可怜:
“宝宝,不要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