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恢复记忆6脑中突然剧痛无比
梨花今日是负责打扫东宫的领队,一群人已经集合完毕,可她皱着眉数了两遍,都还差两个。
远远的,匆匆跑来两个身影。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她冷声叱问。
“对不起对不起,我妹妹方才肚子疼......”矮点的丫鬟低声解释,拉着旁边那个脸上有颗大痦子的姑娘。
梨花被她的脸吓了一跳,撇开目光,挥手催促:“走吧走吧。”
她们两个并非内务府的人,早早塞了大笔银钱给她,说是妹妹在东宫丢了要紧的物件,今日务必要进去寻回。梨花心里不愿,但见银子份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带上。
钟薏垂着头和那宫女并肩走着,手心全是汗。
宫女自称小月,方才在殿内手法熟练地替她换装、易容,手法之干净利落,让钟薏看得一愣一愣。
她心中不禁生出念头,日后逃跑,若是能有小月,定然事半功倍。
她自从悄悄倒掉了那药,身体没有半丝不适,还做了那梦,基本可以断定药里必然加了忘
忧草,而卫昭过去也定然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行已经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找回记忆。
一群人沿着官道,静悄悄往东宫走去。
正元殿内,皇帝刚得知贵妃身子不适的消息,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去看她。
目光一垂,扫到堂下战战兢兢跪着等着给他禀报西北边情的大臣,他缓缓吐出口气:“继续。”
西北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密探报回,突厥正在暗中整备兵马,意图昭然若揭。
殿内氛围沉重,殿外钟薏一行人正经过,她远远瞥见韩玉堂胖得显眼的身子,浑身瞬间绷紧。
卫昭就在里面,会不会突然出来?
钟薏屏着口气,暗中加快步伐,忽然不小心踩到前面宫女的脚,引得对方回头瞪了一眼。
“抱歉。”她忙垂下头,声音压低。
她不敢再有丝毫多余动作,老实跟着队伍。直到正元殿彻底被甩在身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东宫路远,待她们终于赶到,众人皆是满头大汗。
大门就在眼前,钟薏望去,心中浮现异样。
相比皇宫承乾门那般恢弘巍峨,东宫的正门朴素到有些怪异。
午后更是闷沉,几乎没什么风,热得人心慌意乱,门口几名侍卫松散地站着。
宫人是无权从正门进的,她们来到旁边的侧门,门边站着专门查验身份的太监。
梨花走上:“李公公,今日奴婢们奉命来打扫。”
那位李公公似乎与她相熟,眯眼笑着扫过众人,目光在她们身上逐一扫过。
钟薏竭力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入人群。
“等等。”
事与愿违。
太监眯眼,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梨花,这两个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梨花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笑:“李公公好眼力,这两个是新来的,手脚利索得很。”
边说着,边往他手中塞了个锦囊。
那太监神色一顿,捏了捏锦囊的厚度,马上笑起:“既然是新来的,日后可要跟着梨花姐姐好好干啊。”
他把门锁打开,拉长语调,“进去吧。”
钟薏松了口气。
卫婉宁虽然嘴上不饶人,安排的还算周全。
一行人走到前庭,脚下的青石板因多年使用而变得光滑,映着投下的日光。四周植满古松,枝桠层叠交错,沉静庄严,整座宫院少了皇宫的金碧辉煌,反倒透出一种难言的沉寂。
梨花看着她们:“活都分好了,下去吧,日落前在这里集合。”
宫女们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取了工具去自己的任务地。
钟薏站在原地,心跳突地快了一拍。
一切都太眼熟了。
一种说不清的恍惚感包裹着她,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小月戳了她一下,她乍然回神,抓上自己的工具,跟上她的脚步。
小妾的......她的房间在清和院,今日也是去打扫那里,别处例如宸息殿那类皇帝的旧时寝居,她们无权踏入。
小月走在前方,显然早已做过准备,矮小的身影灵活穿梭在蜿蜒的回廊间。
钟薏亦步亦趋地跟着,脚步却越来越沉,心跳愈发紊乱。
这一路沿途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悉得令人窒息。
她猛然想起第一次入宫,站在承乾门前仰望那块御书匾额时,脑海划过的熟悉之感,这是她日后看了无数次卫昭亲笔都无法复刻的。
越往深处走,心头越发憋闷。脚上好像绑了千斤重担,迈得越来越慢,额上几乎有冷汗冒出。
终于,停在清和院门前。
小月转头,语气恢复恭敬:“娘娘,此处您是想单独进去,还是奴婢陪您?”
“我……”钟薏的喉间发涩,目光落在墙外探出的几片翠竹叶上,隐隐颤动。
她艰难摇头,“我自己去吧......”
若是发现什么,过于失态,她不想被旁人看见。
小月闻言颔首,把那扇雕花的朱漆门推开,自己退在旁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卫昭刚处理好两个大臣在他面前互扯头花,揉了揉眉心,正欲唤来韩玉堂准备回长乐宫,却突闻殿外通传长华郡主求见,说是商议和裴将军婚事一事。
卫昭眼中划过冷意,不悦之色浓烈。
一个两个的,非要今日来找他是吧?
他压下心头烦躁,目光沉沉,最终还是坐回椅中。
钟薏的心跳急促到要冲破喉咙,艰难提步,迈入门槛。
门前正对着一扇石墙,肃穆而冷峻,上面刻着什么字迹她根本无心去看,脑海中已是乱作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拐过弯角。
一瞬间,视线豁然开朗,整个院落映入眼帘。
苍翠竹林欲滴,鹅卵石的小径蜿蜒曲折,花木繁盛,廊檐精巧,雅致而静谧,处处透着被精心布置过的痕迹。
钟薏却僵住了。
此处......
和听竹居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而是完完全全的一样!
她在院中那个躺椅上纳过凉,在亭中见过朋友,哪怕闭上眼睛,她都能回忆出这里的每一棵竹、每一簇花的生长方向。
她脚步微微踉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
她死死看着眼前一切,连空气中的气息都透着熟悉的温度。
日日夜夜和她相伴的听竹居此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一丝不差地陡然出现在这里。恐惧感让她全身发麻,好像告诉她不要妄想逃脱,它会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卫昭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竟然连布置都不屑改动分毫,便这样堂而皇之地把她安置进钟府?
她以为自己在那里生活过那么久,可如今发现,那不过是他亲手塑造的幻象,是一群人合力为她上演的一场戏。
而这座宫中的清和院,才是真正的实体。
荒谬,窒息,绝望。
一股冰冷寒意从脊背直窜上头顶,冻得她像是三伏天被泡在冰水中一般,只剩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钉死在原地。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卫昭的可怖,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窥见那层掩盖之下的恐怖深渊。
他不惜篡改她的记忆,将她囚禁在虚假的人生里,让她一步步落入编织的梦境。
她曾经还那么心疼过他,甚至爱上了他。
那么在她满心信任地望着他,在她毫无防备地依赖他时,他是不是在心底冷眼嘲笑她的愚蠢?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一阵阵冲上喉头,钟薏按住小腹,试图遏制住那股呕意。
她转身想跑,逃离这个地方,只要不看见就不会如此恐惧了。
手将将覆上那扇大门,她停下脚步。
不行。
她今日来此,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
哪怕真相如何恐怖,她也必须亲眼看清。
钟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继续往前走。
重新踏上小径,亭中花丛被挖去一块,像是种过什么,如今被硬生生挖去,留下一块丑陋的黑洞。
她记得听竹居此处是一片海棠。
她带着自虐般的执念,继续往里走。
越走越感觉头皮发麻。
廊道上悬挂的青铜莲花灯,亭子旁栽种的芍药暗红的花瓣色泽,都一模一样。
她终于站到那扇门前,青漆槅扇门静静阖着,往日的一幕幕划过,她几乎是抖着手把它们推开。
眼前的一切让她一阵眩晕。
金丝楠木拔步床,黄花梨小桌,窗边摆着的青花瓷瓶,妆镜前的绣墩......
一件一件,她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轮廓的物什,此刻完整无缺地呈现在她眼前。第一次醒来时的那股诡异违和感再次
涌上,让她整个人猛然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脑中突然剧痛无比,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过她的脑袋。
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她所记得的过往,一半是眼前的现实,两者正在疯狂地吞噬、碰撞,将她撕裂成无数碎片。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开始变得一片模糊,意识在疼痛中一点点剥离,几乎是一瞬间,彻底坠入黑暗。
*
钟薏觉得卫明很难接近。
这个时候他还没告诉她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叫卫明。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近十日,每日除了吃饭看伤时能说上两句话,其余时间他一直是那副冷淡防备的样子,对她不理不睬。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还不如她和隔壁李大娘说话说得多。
可就算他每日这样冷漠,她还是得好好照顾他。
这不仅是作为医者的本能,还有她别的私心。
一想到那人,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闷闷叹了口气。
葛若水听到这声叹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小钟薏最近是怎么了,整日心事重重的。”
此时医馆里没人,她们二人都闲了下来。钟薏沉默片刻,还是犹犹豫豫问:“师父,你觉得......如何能打动一个人?”
师父头也不抬:“这话问的,打动一个人,说法就多了,得看是求他办事还是......”
她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她,“你不会是说......捡到的那小子吧?”
葛若水穿着一身青色粗麻布衣,她极爱青色,头发一直都高高束起,虽已经年近四十,可看着依旧年轻干练。
师父温和时对她很好,但钟薏最怕她露出这种眼神,连忙摆手:“不是!当然不是!”
葛若水半信半疑,低头继续拨算盘:“不是就好,那人我一看就绝非池中物,不属于我们这里,你可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什么嘛......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钟薏不敢再辩,只低低应了一声,讷讷点头。
今日没什么病人,她干完自己的活,便早早回了青溪。
一路上遇见的都是熟识的村民,她一一绽开笑意,挨个问候过去。
还未走近家门,阿黄便闻到了她的气息,早早地凑过来,隔着柴门摇着尾巴。
她推门进去,随手摸了摸它的头,抬眼看见那扇开着的门。
那日山洞里,他浑身的死气几乎将她吓住,像是随时都会放弃自己的性命。可到了这里,他好像......没有再起死志了。
她心里生出几分成就感。不管她目的是什么,还是救了一个人嘛。
钟薏想过,就算她没有有求于他,她还是会救他的。
出门前,她特意把门给他留着,让他别整日闷在屋里,对伤势恢复没有好处,况且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
可是......门的开合角度,与她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他似乎一日都未踏出房门半步。
钟薏心头浮现疑惑,快步走向厨房,揭开锅盖看了眼灶台上的饭菜。
给他留的饭也丝毫未动。
脑中划过不好的念头,她匆匆放下挎兜,走到屋里。
这间屋子本就布局不好,父亲离世之后彻底空下,便被她堆放些杂物,直到卫明来了才草草腾出来布置成卧房。
房中昏暗,唯一的一扇小窗开合不便,仅能洒下一点光线,天气好的时候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她走到床边,见他闭着眼,似是睡着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凑近看了眼,以为他是累了,刚想离开,却发现青年脸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
钟薏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摸上,额头的滚烫把她吓了一跳。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
她急忙取来湿帕子,覆在他额上。
巾帕落下的瞬间,卫明便醒了。
他睁开眼,还想摆出往日那副冷漠的模样,可惜力不从心,眼神虚浮,连起身都做不到。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皱起眉头,抬手想要拂开额上的毛巾,却因无力又垂下,只能任由她熟练地替他擦拭脖颈。
彻骨的凉意让他眯起眼,警惕在不知不觉间松懈,最终眼皮一沉,又晕了过去。
钟薏咂舌,没想到这人生病的时候跟平日判若两人。平日里就算是咳血都要把她赶走的。
她替他擦拭了脸颊与手腕,阿黄凑了过来,她轻轻推了它一把,小小声:“去去去,不要打扰伤患。”
门半阖上,遮住了外头照射进来的光。
因平日常有些村民来找她看诊,她院里存了不少能应急的药材。
钟薏在院子里熬药,如今对这些风寒杂症如何解她早已经手到擒来。
爹爹在的时候教过她很多,可她年少时嫌他絮絮叨叨,不肯学个透彻。
如今独自一人,才发现这些本事不仅让她在村中好好活下去,甚至还能靠它在镇上寻个营生。
药罐子架在火上,浓黑药汁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她仔细算着时间,将熬好的药倒出,吹了又吹,端着进了屋。
方才的冷敷不过是暂时缓解,他的烧还未退。
卫明并未睡熟,感受到柔软触感,倏然睁开眼,眼神带着一丝警惕。
钟薏无奈:“我给你煮了药,先喝一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若风寒不退,会影响恢复的。”
他沉默片刻,还是是撑着身子坐起,一口饮尽药汤,声音沙哑:“多谢。”
钟薏接过他递来的空碗,迟疑了片刻,又问:“要不要用些饭?一整天什么都不吃,对身体不好……”
他重新躺下,语气淡淡:“不必。”
晚间,钟薏又进去看他一眼,点上灯。
昏黄光晕染着一室寂静,青年俊秀到昳丽的脸上红云褪下,呼吸也平稳许多。她很有经验,依旧没有放心,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只是这一下,他猝然反手攥住她手腕。
“诶!”钟薏猝不及防,腕骨被攥得生疼,她惊呼出声。
榻上人睁眼,眼底寒意未散,冷声:“你来做什么?”
她听着他的质问,一股委屈直冲心头。
她细心照顾他这么久,小心翼翼,连饭菜都温着,换来的却依旧是这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
手上的力还未松去,她皱眉,忍着疼想抽回手:“我来看你还在不在发烧……”
卫明一怔,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忙松了手,可她白皙的手腕上已然浮现出四道清晰的指痕。
“抱歉……我……”
他语气罕见地带了几分迟疑,可她不愿再听。
钟薏手腕火辣辣地疼,心里那股不满已然压不住,语气也冷了下来:“晚膳我给你热了,放在桌上,若是饿了便吃。药一日一次,明日我上工,会提前放在厨房,记得喝。”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睡了。”
屋内她留下的烛火晃了晃,门轻轻合上。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仿佛一块捂不热的冷铁。饶是刚开始对他再热情再有斗志,现在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若是普通的病患,无论态度如何她也心无波澜,可他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